玉泉重镇。
数千骑中,一名领头的校尉抬手令身后骑军原地停下,轻马带着数十骑踱步到那几人近前。
目光来回在几人身上游离一圈,见他们身上都带着伤势,而又恰逢自家小王爷被人绑架,职责所在的校尉不得不谨慎几分,皱着眉头沉声问道:
“报上身份。”
赵福本就因在西行途中遇袭一事,对漠北这片地界心生怨怼。又见此人态度桀骜,更加心烦气躁,当即便尖着嗓子喝道:
“瞎了狗眼,一个六品翊麾校尉,也敢跟咱家这般说话?”
名为靳凉的翊麾军校尉闻言后,眉头一皱,视线在开口说话之人身上来回游荡。
公鸭嗓、白净脸蛋儿、绯红袍子。
早先便听军中风闻说蓟州如今生出事端,京城那边还会有圣旨传来,估摸着便是眼前几人了。
“哦?原来是公公啊。”
校尉靳凉皮笑肉不笑,牵着缰绳在几人身前踱步,明知故问讥讽道:“公公不在宫里伺候主子吃喝拉撒,跑到这漠北风沙之地喝西北风来了?”
揶揄的语气让赵福颇为不满,只是他的职责不过是传圣上谕旨,倒也没法管辖漠北边军,只能面露不悦开口道:
“咱家来此为何,难不成还要与你一个小小的校尉汇报几声?”
靳凉冷笑几声,没有说话。
赵少监本就不愿与这群蛮夷打交道,冷哼一声,便调转马头想带着几人转身进城。
只不过马蹄踱出几步后,他忽然想起一事。便又重新转过身,望着那名校尉,神情间满是玩味:
“咱家来此的路上倒是听说,你家主子还未踏入蓟州,便被人绑走了?”
话音落下,靳凉不由得脸色一沉。
原本他是奉旨从幽州南下蓟州山武关,接回自家小王爷。结果一连等了好几日也不曾见到护送的队伍,正心中疑惑时,却不想凶讯先来。
虽然小王爷是在云州出的事儿,论起来也不算他渎职。
但这趟不仅没能接到世子殿下,还因为如今蓟州军伍动荡变迁一事,翊麾军中有不少风言风语,靳凉心中终归是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见他变了脸色,赵福嗤笑着火上浇油:
“说是说被人绑架掳走,但咱家倒是觉得,这陈世子骄奢淫逸惯了,说不准便是故意撇下你们,自己悄没声儿寻了一处勾栏场快活去了。
“如今呐,正躲在某位小娘们儿裙摆之下风流呢。”
在幽州便与陈令秋自幼熟识的靳凉,虽然对小王爷平日里的一些放浪举动也些有微词,但一个京城来的外人也敢嘲讽自家的事?
这无异于当面打他的脸。
在军伍里摸爬滚打的他什么腌臜段子没见过,当即冷笑一声:
“怎么,公公自家裤裆里的家伙事儿看不住,眼红别人的了?”说完后,靳凉还煞有介事的瞥了一眼赵福胯下,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你...”
此话一出,赵福周身气机骤然攀升!
虽是宦官,可赵公公并非那种久居深宫大内,光伺候皇帝的内官可以相提并论。
这位赵少监身处内省司礼监,职权除了为圣上批答奏章、传宣谕旨之外,更是有着督查江湖、传枭首令之权。
其一身武道搏杀实力,丝毫不弱于江湖人。
毕竟踏出宫廷给那群桀骜不驯的江湖武夫宣旨,不亚于刀口舐血。
漠北边军虽然实力强悍,但若靳凉当真与之近距离搏杀一场,即便身后有数千骑军,也未必能讨得了好。
可在见到赵少监的剧烈反应后,这位翊麾校尉仍是缓缓将手压在腰间漠刀之上,面露不善。
身后的数千骑军同样虎视眈眈。
剑拔弩张。
好在这时,一直在旁静待的李温山出声打圆场,抬手抱拳扬了扬,缓声说道:
“诸位,你我皆有要事在身,各司其职而已,不必如此。”说完又紧忙轻踢马腹踱步到赵福身侧,轻声提醒道:“公公,宫里交代的正事要紧...”
赵少监虽阴鸷狠戾,但心中自然也明白,当真厮杀一场,即便杀了靳凉,面对数千骑军也连续冲杀也难以为继。
毕竟他还身处漠北。
此时有了台阶,自然顺坡就驴,眼中的寒意一点点敛去。
冷哼一声,别过视线。
李温山人如其名,性子温吞和气,倒是不像个江湖人。抱了抱拳对靳凉笑着示意,面色和蔼攀谈道:
“幽王世子虽然不幸遭遇此等祸事,可吉人自有天相,有漠北边军在,只怕不消多时便能寻回世子。
“只是不知这趟,陈郡主可会从幽州赶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于眼前的中年男子,靳凉倒也没有那么厌恶,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郡主得到消息后,便第一时间从幽州动身了。”
李温山微微一笑,“有着霜降漠北之称的陈郡主,在下可是闻名已久。几年前与陈郡主在中原江湖上还有过一面之交。
“想不到女子也能有那般卓绝风采,力压一辈江湖人啊。”
毕竟是赞誉自家郡主的话,靳凉自然是乐得收下,对着李温山颔首示意。
“不过一介女流,功夫高一些又何如?终归是难登大雅。”
一直冷眼相待的赵福似乎听不得一点这些漠北蛮子的好,再次出声怨怼了几句。
此言一出,在场其余人脸色骤变。
尤其是靳凉,本就因为职责不力一事怒火中烧,此时听见这句话更是气得脸色铁青,哪里还忍得住,“噌”得一声,腰间的漠刀已然出鞘。
“老东西,刀不剁你脖子上,当真以为老子好脾气?”
火冒三丈的靳凉话音刚一落下,随即便是身后传来的此起彼伏长刀出鞘声。
一股肃杀之气再度弥漫在这漫天黄沙之上。
看着眼前杀意滔天的翊麾军,公鸭嗓赵福却是有恃无恐的高坐马上,眯着双眼不屑一顾:
“咱家这趟来这蛮夷之地,可是替圣上传谕而来,见圣上谕旨如同当今天子亲临。
“你们,这是想谋逆?”
平淡话语,却有千斤重。
校尉靳凉虽是个粗人,没怎么上过学塾,可心中却也知晓轻重。
眼前的老东西所言半点不假,若他当真冲上前一刀剁下去,将这名传圣上谕旨的赵少监当场宰了的话,那当真与造反无异了。
漠北王府虽与大周朝廷貌合神离,但无论如何,终归还是得维持面上的安稳。
一时间,靳凉进退不得,脸色更是阴晴不定。
风沙飞扬。
见数千骑军被自己一句话震慑住,赵福扯了扯嘴角,神情越发畅快。
“自古北地出蛮夷,不服教化,半点不假。”
“姐,那老头好像是在说你。”
剑拔弩张之际,一道温润如玉的男子声音,顺着风沙远远飘至众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