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巳时,陈令秋便在月柳秋夷的伺候下起了身。
原本两位丫鬟说什么都不愿,非得世子殿下再好好静养一番才行。秋夷还提了一嘴,若是殿下能搂着她休憩,应该会好得更快。
陈令秋自然是义正严词拒绝。
反正如今一觉酣睡之后,身体并无大碍,甚至还愈发精神抖擞。而且眼下还有几件未完之事,也没那个心思花前月下。
兴许是没能趁了心意,秋丫头在伺候殿下穿衣时,清丽的小脸儿显得委屈又担忧,闷闷的不愿说话。
“小妮子。”见她这般模样,陈令秋想了想,笑着问道:“上次说让我去你庭院,看什么来着?”
正抻抖着衣衫的秋夷脸蛋儿一红,小心瞧了眼恍若未闻的月柳,方才唯诺道:
“奴婢庭院的桂花开了...想让殿下去院儿里赏景来着。”
“那你屋子里还有好多什么?”
“好多...”秋夷神情扭捏:“还有许多不一样的秋桂。”说着,又不着痕迹的转拧了一下小脚,察觉到脚踝扭伤好了之后,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失落。
陈令秋捏了捏她的脸颊:“那赶巧了,今晚翻牌子就你了。晚些时候便上你院儿里瞧瞧,怎么个不一样的桂花。”
一听世子殿下要翻她牌子,秋夷顿时眼神一亮。可转念像是想起什么,盈盈眸子旋即又暗淡下去,晃着小脑袋磕磕盼盼道:
“不行的,南吕说殿下如今气血亏空,身体还需调养,不能...不能赏花...”
陈令秋:“?”
月柳适时插嘴:“赏花不行,弄莲其实也无伤大雅~”
被戳中心思的秋夷脸蛋儿又是一红,像只鸵鸟一般赶忙将脑袋埋入胸脯。
陈令秋:“?”
屋内莺声燕语正调笑间,管家喻青的浑厚嗓音在庭院外响起:
“殿下,崔邑求见。”
陈令秋思索片刻,平静应下。
穿戴完毕后,独自走出房门,远远便望见了庭院外站定的大管家喻青。
宰相门前七品官,王府的管家更是不同寻常,最少可齐平五品绯红官袍的官老爷。而喻青贵为幽王府大总管,年岁虽已过知命,却仍旧精神矍铄,不失年轻时的风采。
以前倒还不曾注意到,如今再看这位总管时,陈令秋却发觉出了一丝端倪。
幽王府明面上也有不少会武学的府兵客卿,凭着些许蛛丝马迹,饱览武学典籍的陈令秋还能瞧得出他们大致的根脚底细。
可喻青,他却瞧不出深浅。
庭外树下站定的那位老人,一袭淡青直裰,面容随和,两鬓微白。身形不过为中等,算不得魁梧健硕,甚至还因长年躬身行走显得有几分驼背。
瞧着倒貌不惊人。
只是这位王府总管在庭院外静静站定时,一股浑然天成巍巍气象便油然生出。
自幼便在王府任职的喻青,及冠之后便接任了王府总管一职,这么些年以来算是看着陈家姐弟二人长大。
对于他,陈令秋自然信得过。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庭院,陈令秋略加思索之后,转头试探性的问道:
“喻叔如今可已武道入品?”
仿佛与谁都是一副祥和神色的喻青认真想了想,微微欠身,摇头:“不曾。”
“嗯...”陈令秋有些失落,沉默片刻,又不甘心的问道:“难道连半点拳脚功夫都不会?”
“拳脚功夫...”
喻青重复呢喃一句,想了想,却又再次摇头。
见状,陈令秋便也不再多问。
喻总管与王府其它的管家有所不同,虽贵为大总管,但除了涉及到陈家姐弟二人之外,平日里几乎不会管王府内的繁碎琐事。
甚至连陈北霜对其都颇为敬重。
加之这幅风轻云淡的儒雅样貌,陈令秋这才误以为对方是王府的暗中高人,想借机询问体魄一事。
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一路无话,二人穿过曲折环绕的廊道行至望仙湖畔时,那位燕鲤楼二档头崔邑已经在候着了。
而等陈令秋独自走上前后,总管喻青便默默守在不远处,欠着身子双眸微阖,低头认真思忖着方才的一场对话。
拳脚功夫...
他的确不会。
刀法倒是会一点。
约莫是个江湖人口中刀魁的水平。
可殿下方才问的是有没有入品...
半步武圣...应该算不得武夫入品吧?
...
...
水光潋滟的望仙湖湖畔。
陈令秋不知从何处摸来了一根垂竿,挂上饵食丢入湖面后,倚靠着藤椅悠闲垂钓。
转头瞧见那位燕鲤楼二档头仍旧在站在原地如山崖伫立,轻笑了两声:
“坐。”
崔邑略显诧异的看了陈令秋一眼。
昨夜世子殿下在王府附近“遇刺”之后受伤的消息,他已然知晓。虽然如今殿下瞧着体魄无虞,伤势想来不怎么严重。但无论如何这也是燕鲤楼护卫不利,不该有的失职。
所以他本以为这次是来受罚的。
谁成想世子殿下这次的态度竟是这般温和,与上次的浑不在意截然不同。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崔邑略加思索后,倒也并未多虑,只当是世子驭人的手段。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停顿片刻,还是微微欠身颔首,在陈令秋身旁落座。
刚一坐下,便听身旁的陈令秋问道:
“说说燕鲤楼的情况。”
听闻此话,正襟危坐的崔邑在腹中斟酌了一番言辞后,开始娓娓道来。
燕鲤楼与王府抱朴阁同为靖平二十二年所建,前身自然是隶于漠北边军的情报机构。直到陈北霜南下中原回来之后,方才被整顿到了一处。
几年光景过去,如今的燕鲤楼除了遍布漠北各州之地的暗探密桩外,也不乏从江湖中招揽的武道高人、死士密卫,甚至还掌管一部分漠北各路边军的监察之权。
作为燕鲤楼二档头的崔邑,便是负责整个幽州的全部职权,上到官场军伍,下到市井坊街,统揽大大小小的事务。
其中自然包括幽王府及世子的护卫之职。
“嗯...”
了解完情形后,陈令秋抖弄了一下手中垂竿,思忖片刻,轻声吩咐崔邑:“先去查查漠北各地生出的匪患一事。
“虽说边军与楼荒那边儿打了两年的大战,对于辖境内的掌控弱了许多,但各州之地也绝不至于生出这些匪患,本世子总觉得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顺便问问蓟州那边,关于蓟州军伍动荡之后各地世家处境情形的消息。”停顿片刻,陈令秋又补充道:
“尤其是蓟州冯家。”
崔邑轻轻点头,语气平淡:“好。”
“还有...”
凝望着望仙湖水,陈令秋平静道:“再让探子去查清楚蜀地莲花峰的道观,以及燕鲤楼内,所有关于道家心法“玉碑子“的种种消息,全都一并呈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