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婆娑。
坐落于洛水城估衣巷的赵家府邸。
夜色中，一袭白裳红裙的赵菱禾，鬼鬼祟祟从宅邸后门探出小脑袋。
四下游离的杏眸没瞧见院内有什么异样后，顿时松了口气。蹑手蹑脚走入院落关好门，随即沿着廊道，踏着小碎步朝自己闺房走去。
幸好没人瞧见。
不然娘亲要是知道她这么晚才被殿下送回来，肯定会骂人。说不定还会被禁足，以后都不许随意出门了。
夜色虽浓，但红砖青瓦廊道间都有通宵达旦的灯烛点映，倒也并不昏暗。
烛影下，一袭袄裙的小瓷人儿，褶裙下的小巧绣鞋步履不停，轻手轻脚的踱步，动静声响弱过扑蛾拍打纸灯的撞击声。
秋夜的寒风不时从脖领处的绒发间拂过，可做贼心虚的禾二丫却没感到丝毫寒意，粉嫩的小脸蛋儿甚至愈发红润。
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从来都是冰凉的小手，此时也破天荒暖呼呼的。
像是还残留着某种炽热的余韵...
回想起自己方才在殿下马车内的作为，赵菱禾身子愈发燥热，像是有一团暖火从身体里边儿一路烧到脸颊，红到耳垂。
失心疯啦...
虽然那是世子殿下...
可不管怎么说，殿下毕竟是位男儿呀。两人又不是小时候了，怎么能干这么亲密的事儿呢？
要是他们两个人也就罢了，反正也没外人瞧见，又不是第一次给殿下开导了...
但当时同在马车上，那位名叫苑儿的姐姐还在直勾勾盯着看呢...
眼神里像是有些羡慕...
羞得耳根通红的赵菱禾轻轻拍打着小脑袋，小声骂着自己怎么这么笨，一点都不知羞。
只不过等她再转念一想，那人毕竟是世子殿下。二人打小一块儿长大，自己最好的知己好友。殿下自小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她也是知道的。
如今世子殿下身子抱恙，她作为好友替其解衫相助，也是应该的...吧？
况且她只是摸了摸殿下的小肚子，也没干其它的呀。
虽然是伸进衣裳里摸的...
但那也没干其它的呀。
世子殿下也说这是正儿八经的“手艺活儿”，能够疏经通络、活血祛瘀的...
那这样应该不算失了女儿家的清白...吧？
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儿打架的赵菱禾，脸色苦兮兮的，踱步的时候还不时踢弄着绫鞋。
甚至都没注意到一位妇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菱禾。”
轻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脑子里的小人还在打架的赵菱禾顿时一激灵，心中暗道一声完啦。
被当场抓获的禾二丫在原地埋头唯诺半响，方才慢吞吞转过身子，对着美妇施施一礼：
“娘亲...”
身披一袭墨绿沃裙的美妇年岁不大，与赵菱禾一般的圆脸儿杏眸，气质温婉静美。像是已经睡下了，鬓发微微散乱垂于两鬓，烛光晕晕映照下，更是为她添了几分慵懒知性。
美妇人紧了紧披在肩头的袄裳，美眸上下打量了赵菱禾一眼，语气有些着急：
“又上哪野去了？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入夜已久方才归家，做娘亲的担忧着急也难免。
“去...”赵菱禾杏眸一转：“去找我哥了...他带着我去淮安坊的书铺逛了一圈儿，说是要买些玉版宣带回家来着...”
“你少来。”
原本有几分怒气的美妇人，被这个说谎都不会的闺女气笑了：“我自己生的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性子？你哥自打出生到现在，去过一次书铺么？”
赵菱禾本就是软糯糯的性子，见娘亲一眼识破了谎话，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遮掩过去。
对女儿性子颇为了解的妇人幽幽叹了口气：“又去找陈小子了？”
赵菱禾不说话了。
“若是被你爹知道此事，非得罚你禁足不可。”
一想起膝下的兄妹两人，美妇人便有些恨铁不成钢：“还有你那个哥哥，以为我不知道他被北沣书院赶回来啦？
“小半年了就回过一次家，人都没见个影子就又跑出去了。天天在外边跟洛水的一票纨绔花天酒地，干得那些事儿哪一件没传到我的耳朵里？
“还有你...”
碎碎念，碎碎念。
赵菱禾不时点头附和着，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好像知道殿下有的时候为什么烦自己了...
“菱禾，娘不是不让你与那陈小子交游。”终于唠叨完的妇人长叹了口气：“那孩子也挺好的，小时候就挺善良胆小，瞧见下人宰个鸡都得闭上眼不敢多瞧，长大了也绝不像外边小辈儿传得那般不堪。”
赵菱禾偷偷咋舌。
娘亲是没见过殿下怒发冲冠拔刀砍人的样子...
本来还在数着陈令秋长处的美妇人话音忽然一转：
“可他是幽王世子。
“你爹作为关北道使持节，漠北最大的文官。你身为赵家小姐，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府上，平日的举止才要端庄娴雅、矜持不苟。
“娘亲知道这些你都做得挺好的，可偏偏...偏偏跟陈小子走得太近了。
“若是陈赵两家关系太亲近，朝廷...”妇人话音停顿，改口道：“外边会有很多人多想的。”
“陈小子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当年才会与你哥关系疏远，如今你也要明白。”
“嗯...”
听着娘亲的数落，赵菱禾默默垂下眸子，语气低低。
她只是看起来傻，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就算不想懂，也会有许多人在她耳旁念叨。上到家中亲友长辈，下到府上丫鬟婢子，每一个人都在告诉她，赵家能有今天的地位多么不容易，步步都需如履薄冰。
就因为她是赵家二小姐，所以连摸摸殿下小肚子也不行么？
见闺女神色不对，妇人也没再多言，拍了拍她的脑袋，语气变得温柔了几分：“娘知道你长大了，情窦初开也没什么不对，娘亲当年...”
赵菱禾脸蛋儿一红，弱弱反驳道：“娘，我没有...”
“还说没有，这又不是什么羞人的事儿。”美妇人笑了笑，回忆起了过往的事：“其实当年你刚刚出生的时候，陈小子也是半点儿大。我跟你爹当时还准备找陈家结个娃娃亲呢。
“王妃都答应下来了...
“早知如此还让你爹走仕途干嘛呀，如今我禾儿说不定都是世子妃了...”
一听此话，原本心绪宁静下来的赵菱禾又变得羞赧，粉嫩耳垂通红：“娘你别乱说...殿下和我只是知己好友的关系...”
“是知己好友呀，你爹当年跟娘亲我不也是么，他当年...”
见妇人又开始要喋喋不休，赵菱禾赶忙将其打断：
“我...我要回去喂书了...”
“好了好了，天色不早，赶紧回去歇息，下次不许再这么晚归家了。”
美妇人也没再多言，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哪天出门瞧见你哥了，让他赶紧回家，再见不着人我就派人抓他回来。”
“好...”
望着转身脚步匆匆逃一般离去的闺女，美妇人无奈一笑，伸手裹了裹衣衫，转身之后，口中小声嘀咕：
“若不是你爹当年先认识我，说不定娘如今都是王妃了...”
...
逃回自己的闺房后，赵菱禾凌乱的心绪总算静了下来。
径直走到书桌前，身子软绵绵的趴在桌案上，眼神盯着桌前燃起的烛焰，就这么一直看着滴滴白蜡滑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烛光映照下，小瓷人儿两颊晕晕，双眸盈盈，圆圆的鹅蛋儿脸白里透红，说不出的细腻柔美。
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的婢女见赵菱禾房内还燃着烛火，小声提醒着时辰不早，该歇息了。
赵菱禾软绵绵嗯了一声。
正欲起身洗漱一番，房内一只白猫忽然跃上了书桌。猫爪轻踩着宣纸沙沙作响，身子一围匍匐在了她脸颊旁，轻轻喵了一声。
瞧见是小白，赵菱禾迷蒙的意识终于清醒了些，坐起身，将柔软的猫儿抱入怀中，轻轻抚慰着。
“小白，你有多久没见过殿下了？”
通体雪色毛发软滑的小白，颇通人性的喵了一声，便又重新赵菱禾怀中滚作一团，好似只小绒球般软糯。
赵菱禾低下头，看着怀中的雪团儿，自问自答：
“我有三刻钟了。”
小白好像...有三年了。
那个人记性总是那么差。
连小白是他当年送的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