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房门被推开,江嫋率先走入,环视了一圈屋内,没见着人,便轻轻唤了几声。
床榻上的冯潇儿小声应声。
江嫋定了定神之后,方才瞧见朦胧床帏后躺着个人儿,缓步走上前:“世子殿下来给你问安,潇儿你怎么大白天的卧榻在床呀...”
冯潇儿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声。
江嫋有些疑惑的掀开帘幔一角,便见她紧紧裹着被子脸色红润,额头香汗淋漓,一副虚累的模样。
“莫不是病了?”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江嫋口中嘀咕:“今晨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
“嗯...”
冯潇儿用被子掩住半张脸,顺坡下驴:“兴是昨日不小心小憩一阵儿后,被寒风一激,伤了风寒。”
听见她果真生病后,江嫋转头看了一眼陈令秋:“倒是有些不巧了,世子殿下今日来给你问安...”
陈令秋刚刚才步入房间,一听冯潇儿受了风寒卧病在床,便跟冯芙一齐在门口站定了脚步,目不斜视。
床帏遮掩,冯潇儿倒也瞧不见陈令秋站定的位置,只是闷声闷气说道:
“让陈世子先去正堂歇息片刻,若是等会儿我身子好些了,便起身去见世子...”
听见这番话后,江嫋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欣喜。和声和气叮嘱冯潇儿几句注意身子的话语,便赶忙放下帘帐,折腰以微步走向陈令秋,软软的声音中带着些期许:
“潇儿今日身子不适,世子殿下若是不着急离开,不如妾身陪世子游赏一番府内秋景?此时正值凉秋,满院金桂飘香,景色倒也怡人。”
“不必了。”
陈令秋别开视线看向内屋:“既然妗娘伤了风寒身子不适,那便好好歇养,本世子择日再来问安。”
紧紧裹着锦褥心绪不宁的冯潇儿听见他要走,心中顿时松了口气,轻声回了一句“陈世子有心了”,之后怕被看出破绽便不再言语。
一听陈令秋这便要离开,江嫋的语气却是有些失落:
“世子殿下不再多留一阵儿了?来都来了,还想请殿下去妾身房间赏赏诗画呢,昨日刚收了一卷徐枋画的《丹花仕女图》,想请殿下瞧瞧是不是真迹...”
见陈令秋含笑摇头,她只得悠悠叹了口气:“那也罢,王爷不在幽州,殿下怕是日夜操劳案牍劳形,不像我们这些女眷,成日安闲无事。”
陈令秋没搭理这小寡妇的自怨自艾,略加思忖后,给冯潇儿留下一句话:
“妗娘身子若是好转,得闲可以来幽王府赏赏景,望仙湖莲开并蒂,别有一番意趣,想来妗娘会喜欢。”说完之后,便转身打算离开。
荷花开了?
江嫋暗暗嘀咕了一句,没听明白秋天开什么荷花,见陈令秋打算离去,便也迈步相送。
虽然邀不到世子共赏秋景鉴赏诗画,但多瞧几眼这位俊哥儿也是好的。
不然心里总是痒痒的...
“等等。”
可正当二人转身迈出门槛之际,内屋却传来冯潇儿唤人留步的声音。
陈令秋心中微动,脚步停歇。
江嫋却是一副不解的神色,只听内屋稍稍沉寂一会儿后,冯潇儿的轻音悠悠飘入耳中:
“堂嫂你先出去吧。”
一听让自己出去,江嫋神情更加疑惑:“世子殿下告辞离开,我就是去送送啊。”
“陈世子留下。”
“......”
“潇儿你在说什么胡话。”
江嫋轻轻笑了笑,睨了一眼不动声色的陈令秋:“你伤了风寒不能见客,世子殿下一个男儿留在你的闺房算怎么回事。”
稍作沉默后,冯潇儿声音听着通透了几分:“些许伤风并不碍事,陈世子好不容易来一趟,若是就此离开,倒显得冯家有些怠慢了。”
“可是你如今卧榻在床...”江嫋没闹明白冯潇儿到底要干嘛,脸色为难:“潇儿你若是想抱病见世子殿下,我在这儿陪着行吗?也好照应你。”
说是为了照应,但实则是为了避免传出闲话。毕竟高门大户内的鹑鹊之乱可不少,二人还只是名义上的妗娘甥子,当真独处,难免失了礼制。
可听令她没想到的是,冯潇儿的语气却是有些冷淡:
“不必了,堂嫂自己忙去便是。”
冯潇儿在陈令秋面前虽然忍气吞声的受欺悔,但毕竟贵为王妃,面对其他人,自有辽王妃的气场。
语气虽轻,却不容置喙。
见冯潇儿语气强硬的下了逐客令,江嫋也不愿得罪这位王妃堂妹,咬牙沉默之后,搬出了礼制:
“冯家自有祖训家规,你作为一名早已出嫁的女儿家,怎能这样独自见客?不合妇道礼仪。”
世家高墻深院的风言风语,冯潇儿自然也明白。莫说辽王宋唳薨殂的消息冯家还不知晓,即使知道,她也绝不能逾越礼节。
可陈令秋有事相商,这位嘴把儿没个把风的堂嫂,她无论如何也信不过。
掖了掖身上的锦褥,思索之后,冯潇儿本想让陈令秋在外等候片刻,自己起身穿衣,只是脑子一转忽然想起了堂妹冯芙。
为了自己伤风寒的小把戏不被那位世子拆穿,当下只能轻声说道:
“冯芙留下吧,代本妃招待陈世子,就不劳烦堂嫂了。”
经她一提醒,江嫋这才想起门外还有个不怎么吭声的小堂妹。
而且冯潇儿自称都换成了本妃,江嫋更没了留下来的理由。虽然莫名受了针对心中不快,但她难道还当真能与一位王妃争个长短?
江嫋在原地踟蹰了一阵儿后,不再言语,脸色难看的折身离去。
寝房内沉默了片刻,颇具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
“芙儿,为陈世子请茶。”
听见床榻上的堂姐嘱托,冯芙年岁虽小,但自幼耳濡目染倒也知晓礼节,小声邀请陈令秋落座,再为他倒了一碗茶水,便安安静静的坐在凳子上。
陈令秋头一次见冯潇儿摆出王妃架子——倒也不算头一次,只是对他不奏效而已。
加上当下的氛围有些奇怪,倒也没什么别的心思,落座后默默品茶。
想来冯潇儿是听出了他方才话语中的所指,这才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但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也不像染了风寒...
毕竟房内还有个小电灯泡在,冯潇儿也没有当面询问,只是不冷不热的与陈令秋隔空攀谈了几句。
陈令秋随口答完之后,冯潇儿便不再多言,不大的寝房随之陷入了某种怪异的沉默。
房门未关,秋寒挤涌进卧房之后,房内的温度降了几分。
一人软软躺在床榻上默不作声,被强留下来的陈令秋,则静静坐在椅子上与冯芙大眼瞪小眼,不知该聊些什么。
这小妮子瞧着倒是乖巧,与赵菱禾一般大小的年纪,却是冯潇儿的堂妹。
若是当真按辈分论起来,算是他的...
姨?
陈令秋顿时一头黑线。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躺在床榻上的冯潇儿,心中也有些焦躁,裹着锦褥不时蠕动身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望仙湖的荷花开了...
她倒是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但陈令秋莫名说出这句话,定是意有所指,联想到之前二人在湖心亭的一场交谈,冯潇儿隐隐猜测与此有关。
那就是冯家丢失的那件的东西有了眉目...
若是当真如此,事关冯家百年基业,她如何不急?
可冯芙还在场,自己也...
沉寂了片刻后,面红耳赤的冯潇儿仍是耐不住焦急的心绪,咬着唇儿想了想,重新将被子掖得紧紧的,开口唤道:
“陈世子,坐近一些,本妃忽然想起来有些话要对你说。”
“......”
耳中飘来王妃的呼唤声,陈令秋却没有动作,只是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冯芙。
这位“小姨”倒是恪尽职守,瞪着好看的眸子静静盯着他,一副最亮电灯泡的架势。
这怎么去啊?
“陈世子...”
见陈令秋没有动作,床帏后的冯潇儿声音有些急切的又喊了一声,还轻轻拍打了一下床铺。
看得出来这位王妃的确急不可耐了。
心中暗骂一声自己多嘴后,陈令秋还是无奈的站起身,拎着个小板凳缓步走向床榻。
等距离床榻还有几步远的时候,陈令秋犹豫了一下,停步驻足,回头望了一眼冯芙,像是在征求意见。
感受到肩头担子颇重的冯芙,神情肃穆、不苟言笑,静静思索片刻后,轻轻点头,算是应允了。
陈令秋这才放心,搁下凳子坐了下来。
雕花檀木卧榻尚有三两步远,两侧浅白帷幔垂泻而下,朦胧缥缈,只能隐隐望见床上的秀红锦褥微微隆起,倒也瞧不见帘帐内的佳人是何种睡姿。
坐下之后,帷幔后很快便传来冯潇儿的声音:“世子先说说幽州洛水的事吧,本妃想听听。”
想来这句话应该是说给冯芙听的,虽是辽王妃,但关心一下漠北百姓的民生疾苦还是应该的。
斟酌一番言辞后,陈令秋便随口说了几句幽州近况,其中隐晦的提到了洛水城鱼市和蓟州匪患的一些事。
冯潇儿也听明白了陈令秋话语中的所指,用只有二人能够听见的声音问道:
“这么快就有消息了吗?”
“嗯。”陈令秋听着红褥里传来“沙沙“拱动的声响,声音同样很轻:“只是那件东西,本世子不确定究竟...所以需要王妃陪我一齐去看看。”
毕竟事关冯家百年传承,冯潇儿知道轻重,手中动作一停:
“好,大致什么时候?”
陈令秋低头想了想,本想回答,可眼尖的他,余光却忽然瞧见了床尾处,有一片衣角遛出了帘幔,并随着遁入屋内的寒风轻轻摆弄着。
像是...粉色的?
似乎还带着余温...
正凝神瞧望时,忽有一丝穿堂风吹过,帘幔翩跹,床帏下的佳人匆匆映入眼帘。
倒是没有什么旖旎的场景,冯潇儿整个身子都裹藏在红锦被褥里,只露出一个盘簪梳鬓的小脑袋。
只不过眼尖的陈令秋还是发觉了红被褥底下,掖了一件没藏好的...抱腹。
正是方才的那件粉色的小衣。
上头也娟秀着牡丹,可这个尺寸与之前的牡丹含蕊相比,怕是有些小了...
这位辽王妃,竟然还有颗粉粉嫩嫩的少女心。
帘欲歇风不止,还没等帘帐重新覆下,穿窗风再度卷袭,帘幔又被掀起到不属于它的高度。
冯潇儿刚才虽然瞧见帘帐被风吹动了,并且还慌张的与陈令秋四目相对,可那只是匆匆一瞥,她裹的严实,倒也瞧不见什么。
谁知风儿恼人不已不愿罢休,甚至还有愈起愈烈的架势,冯潇儿担心被陈令秋看出她装病的异样,便想起身去拉,同时还打算吩咐冯芙将窗门关紧。
辽王妃一切都想到了,唯独没记起来自己如今光溜溜的...
半仰坐起身时,不怎么厚的锦褥从软嫩肌肤滑落,先是青葱嫩臂,再到玉颈香肩。
尽数落入眼帘。
幸亏冯潇儿方才便提前在被子里换好了抱腹小衣,此时上身穿得正是另外的一件牡丹含蕊。虽然也鼓鼓囊囊不能全然遮掩侧边的白嫩圆弧,但好在不至于整团儿都被人家一览无余。
只是那朵娇嫩牡丹,和活灵活现满池荡漾的荷叶秋水,仍是映得陈令秋眼前一白。
原来秋水荷叶还真能动。
风儿渐逝,帘幔重新落下,床帏旖旎匆匆一瞥便又遁入帘帐之下。
屋内沉默了一阵儿。
方才角度的缘故,一旁的冯芙倒也没瞧见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觉像是看见帘幔掀起又极落下。所以她心中虽有疑惑,却也只是安静坐在原地,按照吩咐盯着那位世子殿下。
见床帏后的冯潇儿不说话了,陈令秋清了清嗓子,这才轻声回答了方才的问题:
“等妗娘身子好些吧。”
良久,帘帐内传来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好。”
说完正事又不小心饱了眼福后,陈令秋心满意足的起身:“那王妃好好养病,本世子就不叨扰了。”
帘幔后没有动静。
虽然秋至后天气凉寒了许多,但穿着抱腹小衣裹在被子下养病,倒也没什么不对劲,喜欢穿两件小衣的癖好也很正常...
所以陈令秋也不疑冯潇儿受寒,拎着小板凳起身之时,还关心了一句:
“天气渐渐凉了,妗娘要注意身子,记得着食添衣。”
“......”
帘帐后的冯潇儿目光呆呆,犹自保持方才的姿势,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后,神色屈辱的攥紧了小拳头。
着食...添衣。
杀人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