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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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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四方坪迎八方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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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坪凉亭内,一票女子都在此地歇坐,赵菱禾冯芙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不知在聊什么。 而冯潇儿和姜漱二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崖畔处盘坐的那道白衣,神色各异。 对于身份不同却相谈甚欢的两人,姜漱颇感到有几分奇怪。 所谓“白鹤忘机”这个名头,她作为道家中人自然是听过的。尤其是在蜀地待了近十年,那座洞天福地之一的青城山离莲花峰又不远,她如何能不了解。 但她万万没想到,声名在外的青城山掌教关门弟子,乃至被寄以厚望接任下任掌教的道士,竟是这么个...不拘一格的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与世子倒还有几分相似,难怪二人能聊得来... 相比于姜漱,冯潇儿心思则都在那位牵动她心弦的人儿身上,除了又多出了不同的印象之外,同时也在脑中回想方才冯芙与她说过的话。 徐姐姐在山巅处等令秋... 徐洛水被冯家藏了百年,这件事说好听些是庇护,说难听些便是为了一家传承牺牲一人的什袭而藏。 尤其是这件事还与郴州辽王府有关,冯潇儿心中难免生出对徐洛水的愧疚。看着那袭白衣,旋即又看向山巅,心中莫名不安,只觉今日像是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般。 四方坪崖畔,陈令秋与鹤羡两人跨坐砌栏之上。 日头渐高拨开山下云雾,如墨画的群山尽揽眼底,贴肤入微的秋风失了几分寒意,眺望这方漠北难见的秋景,刚刚好。 鹤道长似乎是饿了,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块干巴巴的红薯,刚准备张口啃下,余光瞥见一旁的陈令秋,面露难色,还是咬牙掰开两半,有些肉疼的将最大的一块递了过来。 陈令秋斜睨看向鹤羡手中的干瘪红薯,没来由记起了陆成江。 那小子能与宗师红凊交手,境界也该也不低,瞅他那幅打扮,应该是个读书人,能文能武,倒是少见。 短暂的失神后,陈令秋摇摇头拒绝鹤羡的好意。 鹤羡咂吧两下嘴:“世子不会是嫌弃小道吧...” 陈令秋呵呵笑了几下,懒得搭理。 鹤羡倒也没在意,笑眯眯收回左手,先将另一小半干瘪红薯贴怀收好,然后又将这大半塞入口中,连皮都无需剥开,便津津有味的咀嚼了起来,口齿不清继续方才的话题道: “小道自入山学道以来,没有学那道家前辈安稳从书中求道,反倒一直以人心观道,冷眼看世人熙攘劳碌,看世间情感纠葛交错,看芸芸众生百态各异,对此乐此不疲。” 陈令秋讥诮一笑:“鹤道长不会是想说什么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之类的话吧?” “非也非也。” 鹤羡摇头道:“日头底下无新鲜事,自古以来人性便是如此,怎会世风日下?只是看多了,忽然就不想看了。 “于是小道才会遁入山林,试图将万物弃之身外以求独善,求个不同的“无为“。 “可山里不得行。春夏倒还好,棒打狍子瓢舀鱼,晨时菇粥午时肉,入夜前再弄个趴地瓜或黄颈鸡,安逸的很。秋时也尚可,可入冬后就不行了,积雪深厚湖水结冰,庄稼都被冻死了。野味也难以寻觅,红伞伞菌子又不敢吃,小道年年饿得啃树皮。后来实在没得法子只好又出了山,毕竟求道也没命重要啊。” 说到这,鹤羡又轻叹一声:“可出山吃倒是吃饱了,道心又开始不稳喽。” 陈令秋笑了几声:“什么事让鹤道长这般操心?” “陈世子不懂啊,对于常人而言经历越多越磨砺道心。可对于小道而言,知晓经历的越多,道心却愈发脆如琉璃盏,稍稍一碰,就碎成一室狼藉。” 陈令秋轻缓道:“鹤道长这是身怀道家无为清思,却又同有佛家悲天悯人之心?既能掐指算天算地,何不替自己算算命理?” “小道早已算过了,可世间万物如何能当真看得透彻。” 鹤羡看向陈令秋,神色有些恍惚:“莫说自己了,小道看陈世子都如雾里看花,即使你我二人离得如此之近,小道却依旧看不真切。 “在小道眼中,陈世子有时分作两人,同身不同命,有时身后又会显露数道不同巍峨气象,肩负不同命理,叫人惶惶不可直视,实在是难以捉摸,难以捉摸。” 听到这番话的陈令秋不由得轻轻蹙眉,这小子竟还真有几分本事。 凝视良久后,鹤羡收回视线,辣眼似的揉了揉,感慨说了一句:“陈世子前半生经历的事,怕是小道这辈子都无法见到的壮阔景象。” 陈令秋忽然觉得鹤羡这番话意有所指,想了想,问道:“道长所说的“数道巍峨气象,肩负不同命理“,指的是...” 鹤羡摇头笑道:“陈世子心知肚明,何必问小道?“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世子虽非真正的圣人君子,但也绝非什么无德之人,又何必熟视无睹。” 陈令秋面无表情道:“怎么,本世子难道就非得接下,学那山巅人步步攀峰而去?” 这时,身后算命摊位方向忽然传来招呼声,鹤羡回头看了一眼,发觉是一名短发短褐打扮的汉子,像是个苦力强。瞧见不是美妇不是锦衣公子后,不免失望的叹息一声。 可苍蝇再小也是肉,鹤羡赶忙回头对着陈令秋呵呵笑道: “世子何不看看脚下?” 说罢,不等陈令秋回答,鹤羡便昂头回了一声“小道来也”,甩开膀子便朝自己的小摊位跑去。 而陈令秋却是轻轻蹙眉,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哑然失笑。 原来,早已身在山中。 ... 算命摊铺前,鹤羡正指掐道诀为那短褐男子算命,摇头晃脑说着套话: “这位老哥,小道观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乃是小家富贵相。只可惜生辰不太好,前半生会过的艰苦了一些,背井离乡不说,途中还逢祸事缺了家人亲情,劳筋骨饿体肤。可中间亦有贵人出现,几番坎坷只要能熬过去,余生便是一片坦途。 “可这如何熬嘛,其中却是有不少道道讲究的...” 那短褐男子显然比较信命,被哄得一愣一愣的,还想请道长讲得详细一些,却见那小道长从袖袍里偷偷竖起两根手指。 他倒也不是什么不通人情之人,赶忙将手伸进怀里摸索一番。 男子先是掏出两枚铜钱,想了想,又摸出十来枚,数了好几遍,才双手将铜钱小心翼翼递了出去。 鹤羡许久没开张,顿时呲个大牙想要偷笑,但又连忙装作不在意的道家高人模样。接到手后也没细细去数,伸手一掂量便知二十文少了三枚。 见人家做苦力挣银钱不易,鹤羡也没再去计较,将铜钱收进袖子里,故作高人沉吟后,口中含笑道: “居士的性子虽稍显怯懦,实则却是少有的至刚至强之人。可刚则易折,柔则常存,往后遇事要做抉择之时,还需再三考虑,切莫因为一些蝇头之利就冲动行事。 “如此往后三载,便能事事顺遂如意,得一个太平余生,保不齐再过两年,还能娶妻生子,抱个大胖小子。” 短褐男子见这道长连自己抱儿子的事都一并算出了,心情大好,连连道了几声道长神机妙算。 这次他倒是没有计较心疼银两,又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子放在桌面上,再次出言道谢。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见钱眼开的鹤羡却是没有接过碎银,而是摇头道: “过犹不及,小道只取该取之物,只求果腹平安而已。若是再收下居士的银两,可就是贪心不足了。” 短褐男子推脱了几次,见那道长执意不肯收下,更觉得自己遇上了道家真人,接连抬手抱拳行礼。 礼毕之后,男子转身神情坚毅,迈开脚步便朝一旁凉亭中的那位白衣公子走去。 鹤羡见状,轻轻叹息一声,知道此人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 可人各有命,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即使知晓结果却也改变不了什么。这也是他十六岁算术通神,被誉为“甲子无遗策“,却依旧遁入山野十年,当一名忘机白鹤的原因。 鹤羡缓缓拆了命幡和桌布,收卷好后收入怀中,摇头叹道:“求什么浮名虚利?太平余生娶妻生子,抱个大胖小子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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