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宋濂刚想带着手底下的人登山,抬头却瞧见了山腰处,牵动四方天象的异象横生,连正午的日头都被掩了几分光芒,不由得眯眼轻笑。
可惜,瞧不出什么太多名堂。
之前他与陈令秋所说的一番话并非虚言,虽然他手握江湖武夫都忌惮不已的堂前燕,乃至部分文鱼郎,但实则却不会半点武学。
只不过宋濂从未觉得有何可遗憾的,出身宋氏身负皇室血脉,这些打打杀杀的糙活自然无需他去亲力亲为。对于陈令秋这个人他不怎么瞧得上,但是说过的那番话却还算认同。
匹夫再怒也不过血溅五步,即使是真正武艺通神的宗师又如何?
江州那位龙虎山大天师,虽是道家中人不上武评,却依旧被誉为江湖几百年以来的第一人,还不是一样受制大周皇室?道教祖庭天师府的那些紫袍天师们,每年炼出的珍贵灵丹,不还是得一炉炉送入皇宫大内,被那些贵人妃子随意的喂猫赏狗。
选错了道路?
宋濂嗤笑几声。
重新看了一眼山腰四方坪那山岳动荡的巨大动静后,宋濂忽然还真有些担心,摇头笑道:
“这姓陈的别真被打死了。”
身后的彭廷尉轻声附和道:“殿下都已提前告知了陈令秋,若是这都能死在那武夫手底下,不是太过傲慢不逊,便是愚蠢至极。这种人,殿下与之接触起来也毫无裨益,只会误了殿下的大事。”
宋濂点点头:“这句话有些道理。出身好不是什么傲世轻物的理由,平日里桀傲不恭一些无妨,若是遇上大事也这般傲气,便是蠢到极致。本殿下贵为皇子,在京城行事都要如履薄冰,这姓陈的若真这么蠢,以为有陈尧当靠山世上无人敢杀他,那今日死就死了,没什么可惜。”
刚想继续登山的宋濂想了想,又多问了一句:“幽王府那边,不会背地里还有什么暗中的高手吧?要不然这姓陈的怎么会如此托大,明知山有虎还出城?”
“想来是不会。”
彭廷尉摇头答道:“之前燕鲤楼的与堂前燕的一场纠葛,将其在幽州的实力摸了个七七八八。王府内的情况虽然复杂了些,但也不至于有杨闯这等境界的人物。即便有,王府的情况也自顾不暇,分身乏术。”
“办得不错。”
宋濂笑着夸了一句,旋即抬头看了一眼山下黑压压的甲士,又看向山腰四方坪方向,笑了几声:“山雨欲来啊,走吧,去瞧瞧这位漠北的世子殿下是怎么个“力挽狂澜“。”
山下有人眺望,山巅自有人俯瞰。徐洛水背负双手站在飞仙石上,山脊四方坪战场被她尽收眼底。
来的真慢。
她都在这儿站了一个晌午了,那人却还没爬上来,不就是一座山吗?何至于攀这么久。
不过百年都等过来了,她也不急于这一小会儿,徐洛水细细瞧向亭内那个俊朗的白衣男儿,无论是百年前还是山巅见他时,都一个模样,用小小潇的话来说就是...
徐洛水想了想,想了又想,轻轻叹气。
忘了。
四方坪战场外,一干女子都在此远远观望,亭内那位白衣这次不单单只是牵动了冯潇儿的心弦,赵菱禾冯芙几个小姑娘无不担忧,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一场平常的重阳登山,却闹出了这么多祸事。
场内大动干戈,气机涟漪震荡,山崖内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般。
贾衡穷冬两位武夫前后在尽力抗下殃及池鱼的气机,但半步武圣境界的威压哪有这般轻易拦下,即使调动全身气息却依旧面色微白,呼吸不畅。
只是奇怪的是,那三位毫无气息傍身抵抗的女子,反倒是都没什么异样表现,除了表情有些忧心忡忡外,竟也安然。
穷冬看了一眼同在身边的于家几人,都面露痛苦,又看了看安稳无恙的三位女子,有些不解,但也没去多想,转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亭内亭外二人的一招一式,不敢错过丝毫。
贾衡同样是名武痴,虽被世子殿下打击过几次自信,但自是不会对武道热枕有丝毫动摇,当下同样如看神仙打架似的盯着四方坪方向。
那位拳法宗师出拳的气势,穷冬贾衡都能够看出,明显是真正的大宗师境高人,而世子殿下竟能与之交手,甚至还不落多少下风...
穷冬贾衡虽都能瞧出世子大概是凭借某种外力对敌,但眼界也没到一眼瞧出松亭符阵的程度,虽然想过是否与姜漱有关,但这也不影响心中的惊诧。
毕竟无论有无借用外力,世子殿下出刀递刀时,那精妙绝伦的招式都做不得丝毫假。
两位武夫都尚且如此,于家众人脸色可想而知。
于继章不知是激动还是难受,脸色憋得通红,但眼中却是盯着那位白衣不愿移开视线,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也不知这久旱逢甘霖的视线是在想什么。
于滁也是有些胸闷气短,但还是小心凑到于顾贞耳边,小声说道:“姐,世子殿下似乎不像你说的那般...”
于顾贞脸色惨白,语气却很平淡:“那又如何?能打架就厉害了么?咱们这位世子殿下什么时候不能打了?无论是带着一帮家丁狗腿,还是甲士高手,有人敢还手么?”
于滁轻轻摇头,没有精力再言语。
于顾贞则平静的看着那人。
同为估衣巷的同龄人,她自幼与世子的关系其实极好,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比年龄小一些的赵菱禾要更早认识陈令秋,更像青梅竹马。
小时候的打闹相处中,她心中对于那人,还产生过一丝懵懂情愫...
可之后便化为失望了。
那人长大之后的种种浪荡举止,实在是令人失望透顶,即使是贵为幽王世子又如何,旁人都去巴结又怎样?不代表她也要如此。
织造冕服一事,也仅仅只是因为家里的长辈要求,被迫无奈接下罢了。
她以前看错了人,如今也不觉得自己看错了。
一直在角落处观战的忘机真人鹤羡,也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见于顾贞脸色微白,还以为她也在担心,便偷偷摸摸走到身边小声说道:
“于姑娘且放心,若是关键时候世子不敌那人,小道会出手的。”
于顾贞略感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方才在另一端被碎石砸得狼狈四窜,嗷嗷叫的难道不是你这位道长么?
自己怎么老是遇上这种性子的人...
鹤羡倒是没有在乎于顾贞的目光,讪讪笑了几下后,转头看向不远处松亭内外对峙的二人,轻轻叹息一声,方才轻松写意的心境再无丝毫。
看来,今日又得重塑道心。
四方坪内,杨闯接连递出的几拳,都被亭内白衣以松亭道家符阵悉数吞下,虽然陈令秋黄庭气息不可避免的开始动荡不安,可仍是杵刀稳立,身形岿然不动。
亭外的杨闯神色冷冽,没有丝毫迟疑再踏十六回步桩,?拳拳意升起的同时,口中还在平淡说道:
“当真以为一座小小凉亭便能拦住我的拳锋?画地为牢罢了。”
言语落下,拳势再起,这位大龙象体魄的拳法宗师即将递出的这一拳,并非针对陈令秋或是姜漱,而是整座松亭,似乎想要一拳将松亭符阵轰成齑粉,之后再问天际,直叫头顶无一片阴云遮挡。
见到这一幕的姜漱轻轻蹙眉。
方才的几拳被世子刀法剑法齐出竭力拦下,虽是移花接木的手段使得陈令秋气机未损耗多少,但是这等擎天之威的重拳下,如何能真正代人受罚?只怕世子的体魄仍是不可避免的受了损。
见陈令秋站在原地没有出刀,姜真人担心他是在逞强,于是左足下铃儿轻轻响动,似乎想要步出亭外接下这一拳。
陈令秋却是伸手拦下姜漱,摇头道:
“姜姑姑不必出手。”
正当姜漱不解,猜测她若不出手,世子该如何接下这气力巅峰的一拳时,陈令秋忽然弃刀不用,双臂渐起武夫拳桩之架,脚下接连踏步走下石阶一层站定,像是要以自身拳脚功夫掂量掂量这位半步武圣的拳法斤两。
见到陈令秋弃自身最强手不用,反倒以对方的强项针尖麦芒的强硬应对,姜漱脸色微微一变,觉得世子是在意气用事。
虽然她知道陈令秋十八般武艺皆通,但“通”字怎可与真正的拳法大宗师相比?
更遑论境界悬殊如此之大,这一拳若是强行接下的话,即使有她的真气掠阵,世子怕还是会不可避免的伤筋动骨,经络骨骼尽断估计都是最轻的情况了。
这一切不过呼吸之间,陈令秋已经抬腿走下第二层石阶,即使姜漱有心拦阻,也是来之不及,抬眸便见那武夫杨闯单拳轰出,白衣世子同样单臂相迎。
姜漱有些不敢看接下来的一幕。
只是下一息,却没有想象中的撼天动地拳罡炸起的场面,也并没有声震云霄的轰然声响,反倒是如山岳巨石倾倒于江河之内,虽有沉闷动静,却并不震耳欲聋。
陈令秋出拳之际,姜漱只觉得松亭内浓稠似水的真气忽然被抽空一般,作大浪潮涌状迎上了这一拳。
耳听那杨闯轻轻噫了一声,姜漱转头便不可置信的见到陈令秋竟稳稳接下了这问天一拳,身形不动如山,甚至连衣衫都不曾鼓荡纤毫。饶是姜漱贵为大真人,也不免有些惊诧。
以二品武夫硬撼半步武圣的拳罡?怎么做到的?
而两拳相击后,杨闯忽觉自己的拳罡像是砸中了一方汪洋大潮,再次被悉数淹没,顿时再作惊诧道:
“林蝉的水形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