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过了半旬,陈尧才姗姗回到王府,让总管喻青找来的时候,陈令秋正准备带着铜雀楼一干女子泛舟游湖。
自打从红凊那里得知了舒圆身世的消息后,陈令秋便让燕鲤楼和稚楼共同调查了一下与之有关的事,也先后得知了一个消息——那位贵为蜀王的女子离开了蜀地王宫,并且一路北上漠北,极有可能是来找他的。
刚送走一个皇子,眼下又来一个有着古蜀皇室血脉的女王爷,陈令秋也是无可奈何,只不过幽州是他的地头,如今陈尧也回了洛水,什么王不王爷都无所谓,来上几位大宗师也无济于事。
除非来了位武评前三人。
因为这则消息,世子殿下这几日连姜漱柳新儿找他修炼都推了好几次,一直在陪着舒丫头,揉捏手法治病的同时,也在暗中询问身世方面的细节,可惜这小妮子什么都闹不明白,连自己出身古蜀都不知道,所以没能弄清那位女王爷究竟是舒圆何人。
不过对于这位蜀王,陈令秋从燕鲤楼收集的消息中得知了不少。
姓舒单名一个语字,年岁约莫与冯潇儿姜漱一般大小,在那座逾越禁制的蜀地皇宫待了大半辈子,倒也没传出什么沉湎旃罗含、蓄养面首招赘婿之类的传闻,大概是个性子冷淡冰山女王爷。
望仙湖畔,已经上船的舒圆得知陈尧回府后,有些忐忑不安,看向陈令秋小声说道:“殿下,今日就无需陪奴儿了,奴儿与秋夷姐姐逛一会儿就回去了,殿下去做正事就好。”
陈令秋无奈道了一声好,伸手掐了掐舒圆的小脸:“那就下次吧。”说着又凑到耳畔轻轻呵气,调笑道:“下次去秋夷庭院,本世子带你见识见识好物件。”
听见这句话的舒圆羞红着脸点头。
她与秋夷的庭院相隔不远,平日里又最亲近,如何能不知道殿下指的是什么,秋夷之前便将她拉进房内瞧了一些,除了殿下喜欢的形色各异罗袜之外,还有好些布料极少的羞人衣物...其中一件还带尾巴...
若真穿成这样,还怎么给殿下跳舞...
直到耳边传来秋夷的轻唤声,舒圆方才晕乎乎的回过神,原本心中还有些欣喜羞赧,可望着陈令秋离开的背影,以及想起殿下近几日什么事都不干就陪着她戏玩,种种迹象,让她莫名有些不安。
“秋夷姐姐,殿下这几日是不是有些反常...”
“有么?”秋夷有些疑惑。
舒圆点头道:“有的...昨夜我在房内偷偷给殿下画像的时候,殿下摸黑跑来了...说什么要替我治疗心症,结果摸着摸着,就不愿意走了...殿下以前不这样的,侍寝的时候都不敢乱碰...”
“啊?”秋夷捂着小嘴儿惊讶了一下恍然大悟:“难怪我昨夜听见什么动静...今日晨时去喊你的时候,你还抵着房门不让我进,是不是殿下没穿衣服藏里边儿了?”
“是...”
“那...之后呢?”
“之后殿下就跳窗跑了...”
“我是问昨夜摸着摸着...之后呢?”
“不能说...”
...
陈令秋跟着喻青走向望仙湖心凉亭时,陈尧已经在亭内等了一会儿了,老头还挺有兴致,不知道从哪摸来一只鱼竿独坐松亭垂钓,虽然有凉亭屋脊延伸出去遮挡,抽杆都难,却也不耽误老人自娱自乐。
陈令秋没有着急走向凉亭,而是看向身边的喻青,或许是因为之前那场行刺藩王的戏闹刺杀,陈尧这段时间在王府外繁忙时,这位王府大总管也一直都贴身跟着,所以那场四方坪出刀,他还没来得及认真道声谢。
毕竟若是没有那出城一刀,他想要破开那杨闯的龙象金刚,怕是很艰难。
面对世子的道谢,这位总管一如既往的谦卑模样,微微欠身,回捧道:“老奴那一刀只是抛砖引玉,殿下之后与之交手的才是真正的仙人手段,可惜老奴只是遥遥感知到殿下的垂坐山巅悟道,没能亲眼目睹,实在是引以为憾。”
对于老人的吹捧,陈令秋显得有些无奈:“不过是一场妙手偶得的感悟而已,辛辛苦苦顿悟,事后也只求来那一品小宗师境,喻叔何必说的这般夸张,而且若是没有那丝仙人气象和姜姑姑的道家真气,也引不来天象齐动。”
“殿下莫要妄自菲薄。”喻青摇头:“能以二品之身牵动天地异象,已经不是常人之举,也并非是什么借以外力便能轻易做到的事。博采众长,所得之物皆能够自如化为己用,放眼江湖百年,也只有淮东江湖那位老匹夫才能真正做到,余下之人不过是邯郸学步西颦东效。”
“何煭?”陈令秋猜测了一句,见喻青点头,便又轻轻问道:“听说喻叔当年被江湖人誉为靖平刀魁,为何要退出江湖遁入王府,二十年不曾踏出洛水?”
老人有些腼腆的笑了笑,没有言语。
见状,陈令秋也心照不宣的不再多问,明白又是一桩陈年老酒似的江湖往事,封存了有些年头,饮起来也回味无穷极有滋味,但仅此一坛再无存货,不免让人不舍拆了泥塑封口。
独自走向湖心凉亭时,陈尧竟还当真在这大秋天的钓起了一尾锦鲤,只是老人只是打发时间,没想着打牙祭,将鱼嘴饵钩取了便重新扔回湖内。
陈令秋见老头又放杆垂坐,便也没打搅,安静坐在一旁。
还是陈尧率先开口:“宋濂回京的路上,还没走出幽州就被边军拦下了,这小子跟他爹一样不太老实,还想着偷偷会面辽京道的人马,垂死挣扎一番。”
听到这番话的陈令秋下意识皱眉,有些意外:“宋濂已经是个废人,还有这胆子?”
陈尧笑道:“这有什么不敢的?再怎么不受宠,宋濂毕竟也是一位正儿八经的皇子,心气高,在咱们陈家手底下吃了这么大亏不服输倒也正常。关于此事,宋氏那边已经得知了消息,接下来大概还会有些动作。但是不要紧,楼荒那边事罢,爹也能腾出手应付这些。”
陈令秋默默点头,虽然他极想将宋濂留在漠北,但废了一个本就不通武学的皇子跟杀一位皇子,是截然不同的后果。
“还有洛水戍防营那位都尉,大概是怕咱们陈家找他麻烦,本来是打算收拾家当跟着宋濂一齐走,派人拦下后,丢去雍州喂马了。当了这么些年武将,连战马都没正经骑过,要他何用?”陈尧掂了两下鱼竿,发觉没上鱼后,接着道了几句。
陈令秋笑了两声没说话,对于李沅谕叛逃这件事,他倒也没觉得多意外。
这位都尉本就是个善于左右逢源的人,不仅辽京道,与宋濂那边估计也早有联系,这次若是被他逃去京城,还当真有可能高升。
如今这些事自有陈尧去处理,陈令秋也没去过问,只是轻声道:“傅家那边呢,李沅谕当真是傅庆武的人?”
陈尧点头:“算是吧,这名都尉家中的妇人是雍州严氏嫡女,严家在雍州扎根多年,算不得傅家佘家这样真正的将门,但与边军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傅庆武那老东西这么些年来,一直都想完成当年止战于蓟州山武关的遗憾,大概就是严氏从中牵头,让二人一拍即合。傅家是边军不小的山头,这次的作乱也不像蓟州那边的叛乱动荡,所以只能功过相抵,你莫要怪爹。”
既然已经聊到这里,陈令秋思索之后,还是问出了心中那个困惑:
“蓟州那件事...”
陈尧沉默许久,才轻缓道:“咱们漠北与辽京道那边不同,虽有六州之地,但却不足百万户,边军反倒养了二十万,这种比例即使是男儿上马为卒的草原楼荒也鲜见。骁勇不假,可二十万人无论动与不动都得吃银子,地方就这么大,银子粮草从何而来?
“蓟州虽是要地,但土地贫瘠,一向是由其它几州供给守军,无险可守只会白白耗费功夫,对于我们而言食之无味,可对于朝堂来说却是必争之地。蓟州的匪患可不是凭空出现,早在今年开春前,云州那边便有了许多围剿山头绿林的大动作,这些人在中原没了活路,自然一蜂窝流窜到了蓟州。还有辽京道宋唳死在边关一事也是差不多的局面,宋家这盘棋下了很久。”
陈尧看向潋滟湖面,神色恍惚:“韩菖的确该死,可没有韩菖,漠北会多死很多人。”
陈令秋缄口无言。
“兵在精不再多,弃掉这块烂肉之后,京城也会少了诸多忌惮猜忌,便有足够的精力了。”陈尧接着道。
“足够的精力?”陈令秋有些困惑。
陈尧提着鱼竿眯眼眺望湖面,声音很轻:“朝廷忌惮,那本王便给他一个不必忌惮的理由。只不过漠北六洲之地,如今少了一处,爹自然是要将这张堪舆图再补上。”
陈令秋皱了皱眉,“不会是要马踏西域吧?还是北伐楼荒?咱家这点儿人马可不够瞧的。”
陈尧无奈一笑,“你也太小瞧咱关北边军了,之前阳关大捷,筑京观六万有余,马蹄可都把那群楼荒铁骑踏碎了胆子。不过爹倒也没打算继续北伐,漠北不比朝廷那边家大业大,打了两年多,虽然是在关外以战养战,没怎么伤筋动骨,但还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西域那边的局势太乱,有一支精骑安插进去就行了,不必大动干戈。”
“那你是想讨回哪块封地?”
陈尧背过身,习惯性的眯着眼睛。
“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