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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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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椿庭树 萱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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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沙场、江湖,自古便是无法分开的。近些年来,江湖势力不断拔高,一度有着越过前两者之势。朝廷对此也有所察觉,池中鲤、堂前燕由此而生,拥有枭首江湖、稽查天下之权。 “咱自然不能慢人一筹。 “而且爹也想过,若是有一天爹老了,漠北边军分崩离析,你和你姐还能有个去处。” 见老人神思恍惚,陈令秋沉默良久后,轻声道:“所以我姐这些年,一直在中原江湖那边游历?”说到这时,又有些狐疑的看向老人:“江湖上盛传的新武评...不会是你搞的吧?” 陈尧眼皮一跳,有些心虚的摆了摆手,干笑了两声,没说话。 瞧见老头这幅模样,陈令秋心中便了然,以前虽也有什么半甲子武评之说,但都是那些武林人自己弄出来的东西,不仅从未将三教中人排外,而且也都是实打实的以交手高下排名。 毕竟武无第二,如今上榜之人大多数连面都不曾见过,更别说交手,就莫名被人安排了坐席,这种名次如何能够服众?而且这武榜也并非一般的好事者所能办成的事,哪位门派山主排名低了,哪家宗师高手名次虚高,众说纷纭,若当真被人揪出幕后造势之人,容易挨上两刀。 谁曾想这里边竟有自家老头的影子? “难怪我姐上榜,名次还不低。” 陈尧原本还有些心虚,听见这句话后连忙反驳道:“你姐的实力天下人都有目共睹,当年南下一趟中原,险些闹翻了天,即便是女儿之身,也没人敢说半句不是。” 陈令秋深有同感的点头,旋即又轻声问道:“既然你知道我姐南下中原,那场生死之战的结果...” 沉默片刻后,陈尧摇头道:“还未尘埃落定,但是有许宁在,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 陈令秋蹙眉:“你也知道许宁?” 陈尧强装镇定道:“这有什么不认识的,当年你姐南下中原虽得罪了许多门派山庄,但也结识了不少江湖好友,许宁便是其中之一。” 听见这句话,陈令秋总觉得不对,但思索半响也没头绪,只好再问:“那我姐这次为何要南下中原掺和这场争斗?她虽然喜好武学不假,但也不是什么动不动就喜欢与人争生死的人,纵使是为了我的离魂症,也不至于非要与那黔南魁首打这场架。” 见陈尧像是做贼心虚似的不答,陈令秋皱眉猜道:“难道是你让我姐去的?” 陈尧连连摇头,小心解释道:“当年霜儿南下中原时路过黔南,与那姓段的结了仇怨。后来对方知晓霜儿登榜武评,便发了生死信到漠北,所以才...” 虽然得了解释,但陈令秋依旧挑起眉眼,心中生出莫大的怒气:“既然武评明明是你弄出来的,大可以让我姐不上榜便是。可你倒好,偏偏弄了第四人这么个招摇的位置,怎能不惹人瞩目?没有这姓段的,难道就不会有其他人心生怨怼?跟朝廷讨要江湖封地也就罢了,可你就非得将她推上风口浪尖,当作你陈尧踏足江湖的先登斥候?!” 陈尧有苦说不出,只得埋头不语。 陈令秋坐回椅子,一言不发。 沉默良久,陈尧这才长长叹了口气,轻声道:“爹不是什么重男轻女的人,也从没想过让你姐一个女儿家挡在咱们父子前头,当初上武评是霜儿自己作的决定。霜儿之所以自幼拼命习武,便是因为她知道你这个弟弟从小体魄孱弱,难以踏上武道之路,而自己登榜武评,为的就是让你以后不必因江湖上的旧怨,而畏手畏脚一辈子躲在王府和边军庇佑之下。” 陈令秋抿嘴不语,心头的愧疚更深。 “你也知道你姐那个倔性子,你娘亲走之后,她想做什么决定谁敢多言半句?别说你了,就连我见她都有些发憷...”陈尧的表情有些无可奈何。 听到这番话的陈令秋哑然失笑。 见他笑了,陈尧这才松了口气,放下鱼竿搓着双手凑过来,小心翼翼道:“你姐那边除了许宁外,爹还另派了人去,想来是万无一失。倒是你,近来修炼如何?听说跟你姜姑奶奶练得不错,身体上可还有什么不适的症状?” 听到这番话陈令秋才稍稍放心,斜眼睨向这个满脸堆笑讨好的老人,懒得搭理。 陈尧本就从姜漱那里得知了答案,心中巨石早已落地,如今只是想细问两句,想了想,又轻声道: “爹那位姑姑是正儿八经的道家仙师,只论道法高深应该足以媲美武当龙虎那些牛鼻子了。但是除此之外,最好也学些手上功夫,将来好护身。 “漠北有不少天下闻名的江湖门派,昆仑山的雪峰,百丈山的三丈楼,这些掌门山主们放中原江湖那边儿也是高不可攀的宗师人物,他们与爹关系都不错,爹派人去一趟,将他们掌门山主和闭关的老祖宗都抓...请回来给你当师父,瞧不上眼的话,就当刀桩拳桩了,如何?” 陈令秋摇了摇头,不紧不慢的从一旁石桌玉碗中挑了枚果子扔进嘴里,随口道:“我自有计较。” 他有更合适的人选。 “好好,随你。”陈尧也不勉强,乐呵呵道:“咱家不像那姓宋的,也没什么皇位要继承,等你世袭罔替后无论接手边军也好,放荡江湖也罢,都随你。” 陈令秋皮笑肉不笑:“真要像你说的这样,蜀地那边怎么回事?” “什么蜀地?”陈尧表情困惑。 陈令秋眯眼道:“别说你不知道这件事啊,蜀地王宫那位女王爷近来动身前往漠北,燕鲤楼早就跟我打了招呼,你能不知晓?” 陈尧讪讪一笑:“爹真不知道,近来因为边军的善后事宜忙得不可开交,哪里还能去管这些小事。” 见老头嘴里没个实话,陈令秋也没再多问,之后任由老头在耳边说好话软话也没去搭理,只是魂不守舍的看向南方。 许久后,陈尧抬头见天色不早了,便丢了鱼竿站起身,“走,跟爹去趟后山,替你娘扫扫竹楼。上次回来的时候你不在家,爹就特意等了几天。” 陈令秋点点头。 闲聊一场,已经过了日跌未时,天色虽然还早,但今日的浮阳余晖比以往来得更早,偶有成双燕雀伴云朝飞暮卷,鸣起秋时落日声。 后山竹楼一向都有王府的婢子前来打理,自然无需清扫什么,陈尧也只是借着这些悼念一下亡妻而已。宋娴坟茔前除了几柱残香之外,只有一块孤孤零零木牌,篆有亡妻宋娴几字,作为王妃的坟茔规格自然是太过仄小,但这都是当初王妃的遗愿,这么多年来陈尧也没有做什么适得其反的事。 替王妃的坟茔重新上了香,也锄了一些杂草后,父子二人同坐竹楼二楼。 望着竹林风晚的场景,陈尧神色有些恍惚:“你在京城待了两年多的光景,爹在边关待的更久,你姐这些年又一直四处奔走,这几年都没人来陪你娘说说话。” 陈令秋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话想跟爹说?”陈尧没有回首,笑道:“从京城回来之后,你倒是与以前不太一样,以前除了要银子要人外,可是连话都不愿跟爹说上一句。” 陈令秋哑然笑了几声。 这倒是真的,因为陈尧长年身在边关二人相处很少,所以即使是阴神的他,自小也与这位“梦中爹”不怎么亲近。 陈尧口中虽然不说,但陈令秋知道老头对此其实很在意,只是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便只好事事应允,相处时也更加小心翼翼,让他养尊处优过了这么些年。 二人聊了些小时候的事,陈尧又开始自顾自回忆道:“你四岁那年,有一次大冬天的贪玩掉进湖里,伤了风寒高烧不退,昏睡了三天都不见醒转。你娘当时着急不已,找了城内许多郎中大夫,却都是治标不治本。万般无奈下,本来想带着你出城去寻医问药找更好的大夫,但路上不知怎么就忽然好转了。 “只是经此之后也让你留下了难以医治的癔症,体弱多病经常会遗忘事情就罢了,还老说一些古怪话,除了你娘之外,王府没人能听懂。 “每次你病魔缠身痛苦的时候,爹就在想啊,是不是这辈子杀了太多人遭报应了,否则怎么会让你遭此祸事?可老天爷的报应冲爹来便是,怎么能冲一个四岁的孩子来?” 陈令秋愕然。 陈尧继续说道:“那几年爹派人贴了无数招医榜,只要能治好你,千金万亩高官俸禄也不在话下。前前后后也有不少人来瞧过,但那些号称能枯骨生肉、医术通神的郎中和尚,一个个都不顶事,医不好病就罢了,还胆敢说什么世子神魂缺失,活不过童龀九龄的混账话。 “有了之前的教训,这次爹倒是没敢杀人,不过是折了手脚拔了舌头,丢出王府大门,让他们再不敢钓名欺世。 “那段时间,王府人人都战战兢兢,生怕爹一怒之下迁怒于人。你姐和姜漱也先后出了王府,寻遍了漠北名观胜山,只为找那隐士高人求那治愈的办法。 “唯独你娘亲比较宽心,说什么秋儿得的并非痴傻癔症,不过是身子差了一些而已。好在后来在你娘的悉心照料下,症状渐渐好转了一些,虽然身子还是病恹恹的,也依旧会忘记事,但总算能记得府上的亲人。平日里跟着你娘背书诵经,情况也这么一天天好转。 “直到你娘走了。” 说到这时,陈尧的声音轻了几分:“你打小就跟爹不怎么亲近,但是有你娘在,还能帮爹说说好话。可你娘走之后,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好几个月都不跟爹说上一句话,父子关系更是形同陌路。记得上一次听你喊爹爹,还是你七岁那年。 “那也是你娘走的前一天,洛水城下了很大的雪,咱漠北这几十年都从未下过这么大的雪。 “其实那天你娘走之前,与爹交代过许多事,除了她自幼的遭遇与你一样之外,还说了许多爹一辈子都不曾听过见过的事,包括你们娘俩都是什么“梦外人“的身份。” 陈令秋惊愕地看向身旁老人。 却见陈尧神色平静,脸上带着笑意,似乎想起了那个流着哈喇子的七岁稚童喊他爹爹时的场景。 良久,陈尧才慢慢转头看向那座荒凉坟茔,轻缓道:“爹知道你和你娘都是不凡的人物,都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可什么梦不梦的,这对我而言,有什么分别? “夫人就是夫人,儿子就是儿子,你娘是如此,你也是如此。 “可惜你娘走的早,要不然先前替你挑媳妇儿,也无需爹这个糙汉子出面了。你娘当年就不止一次说过,秋儿日后定能平平安安的茁壮成人,等及冠之后,再娶上一位跟她一样贤良淑德的女子。 “那时,她这一生就再无遗憾了。” 听到这里,陈令秋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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