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时候。
舒语李念两人一路沿街游逛走向长仁坊,也没刻意去找辆马车,步行的同时兴致盎然的打量这座塞外广陵。
此时已是黄昏后的时辰,步于长河畔秋风呵气时,沿道柳叶簌簌而响,河水余晖粼出霞光,心旷神怡的同时,又让人感觉此行的目的不是什么逛窑子,而是士子赶去赴秋试。
不过说起来倒也不错。
红袖阁不同寻常青楼,阁内女子大多文采俱佳,不乏一州之地排得上号的才女,甚至阁内每年都会举行一次颇为雅致的诗会,邀城内文人墨客共襄雅事,饮酒作诗、研墨添香。
舒语之所以挑上红袖阁,除了兴之所至外,自然也是想看看自家甥女这么些年以来的生活。
作为蜀地京城青楼的常客,她太清楚勾栏章台里的那些弯弯绕。尤其是身份高一些的花魁花吟,少不得被其他女子暗地里嫉妒说长道短。
若是当真有这样的人,她不介意学那幽王世子来场捣砸红袖的趣事。漠北世子拿捏不得,其余人还动不得不成?
行出不多时,来到洛水大名鼎鼎的红袖楼前后,舒语瞧着不甚起眼甚至与周围青楼对比鲜明的清冷楼阁,也是小有惊讶。
“不悬灯结彩弄些庸脂俗粉在门口招揽客人,反倒弄个花香自引蝶,倒是别出心裁之举。”
说着,舒语又抬眸看向楼阁前匾额的红袖二字,再度点评:“不用署书偏取瘦金体,红袖二字天骨遒美,逸趣蔼然,下笔之人运笔时灵动细劲,的确相宜。”
李念对于这些不感兴趣,但迫于王爷颜面,还是恭维了一句:“王爷还真是见多识广,连这个都看得出来。”
舒语别过头,淡淡道:“因为这是本王写的字。”
“......”
“本王十六岁那年,游逛勾栏一时兴起,让一位名动蜀地的美人研墨添香,挥毫写下了这红袖二字赠与佳人,结果不成想被人临摹拓印到了匾额上,还辗转到了漠北,也不知是不是当年的初迹。”
饶是李念这种神经大条的性子,也有些无语凝噎。
原本以为蜀地旧皇宫没传出王爷豢养面首的消息,是因为这位蜀王勤于政务,不沉湎男色,谁成想是因为不爱俊哥儿爱美人。与那姓陈的一个性子,喜欢勾栏听曲儿...
“走吧,进去瞧瞧。”舒语率先迈步朝朝楼内步去。
李念眼珠子狡黠一转,“王爷,我就不进去了哈。我虽是江湖人,但也不喜逛章台...我自己找个地儿坐坐就行。”
有幽王府和蜀地的暗桩在,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舒圆没强求,点点头:
“随你。”
迈步走入廊道后,还是那两位青衣小瓷人前来相迎。而舒语也早已是熟门熟路,跟着步入楼内后,没有选择上楼挑个雅间,而是来到酒气胭脂满溢的大堂内,挑了一张正当中的位置落座。
这位容貌似妖的公子一出现,顿时惹得楼内不少客人清倌儿共同投来视线,猜测此人究竟是男是女。
不消开口招呼,红袖阁的极有眼力价儿的鸨母便迎了上来,热络道:“这位...小爷,可有相熟的女儿,或是...相公?”
舒语端起茶碗,没有理会这些,平淡道:“你们幕后东家是不是姓桂?”
“是,小爷可是与我们东家相熟?”
“叫她下来陪本公子。”
鸨母一时语塞。她也算是见过不少贵客了,上到幽王世子和使持节的公子,下到各家名门望族的风流少爷,乃至是各种混不吝的三教九流都见过,但却都没见到口气这般大的人物。
一照面就叫幕后东家下来陪着,您多大身价儿啊?总不能比世子殿下还有牌面吧?
但鸨母见这位公子虽打扮平常,言谈举止间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贵气,也不敢得罪,只好赔笑道:“小爷,我们东家平日不在楼里待着,一时恐难以寻到人在哪儿,怕耽误您功夫。不如奴家让黛玉晴雯两位并蒂伶儿给您喊来瞧瞧?这二女是苑儿走后新晋的花魁,样貌才情皆是一州之最。”
一州之最?蜀王宫什么千娇百媚的女子没有。只是舒圆思量之后,也没勉强,点头。
“那您随我移步栖迟院,两位玉人已经在院内候着了。”
“叫过来,本公子没有睡别人厢房的习惯,少不得你们银子。”
“爷,这不是银子的事呀...”
“三倍。”
“真不是银两的事,黛玉晴雯这两位玉人一向是不出庭院迎客的,您不妨...”
“十倍。”
鸨母有些无可奈何,委实是没见过这么霸道壕横的客人。
一般的客人想见这花魁二人,只要多花些银子也能赏舞一曲。可若是还是要留下她们陪酒作乐,还特意移步外楼,还真不太可能。这可不是花银子能有用的事,要么是家门显赫的世家子弟,要么便是身处高位的权门世家,方才能够有这样的待遇。
但鸨母见这位公子方才开口便道出了幕后东家身份,那股云淡风轻的气质不比世子殿下差哪儿去,又想到十倍的银两,咬牙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施礼离去。
不多时,便有两位极为相似的女子袅袅婷婷步入大堂内。
二女都身着一身淡色齐胸襦裙,青丝绾起松松的云簪,杏眼含春,脸上覆着鲜红面纱,更添些朦胧美。
先前那位俊公子虽然样貌更胜这对璧人一筹,但不知男女,在场客人也没那个龙阳之好,所以见到这新晋的花魁二女后,喧闹议论更甚之前。
当初独占洛水花魁名头四年的苑儿,如今已被王府那位收进铜雀楼销声匿迹,往后自然是再难见到。如今最为洛水男子津津乐道的,还得是黛玉晴雯这对并蒂莲。二人不仅容貌身段如出一辙,诗情才艺更是不俗。
容颜虽然略逊苑儿一筹,但这二人可是并列花魁,快乐亦是双倍。
可惜价钱委实高不可攀,于是众人就这么眼巴巴望着两位美人走到大堂中央位置,落座于那位俊美公子身旁,被那人一左一右揽入怀中,表情各异。
竟然能请得动这新晋二女出庭院,那这公子哥得是什么来头?难不成是世子殿下?
只是众人猜测时,门外又有一位锦衣公子迈步走入,瞧那气质和身后那位众星捧月的美人,这才了然应该是真正的正主到了。
新旧花魁碰面,还各自有金主大哥撑场面,这怕是要打起来...
下一幕,在场客人就瞧见世子殿下领着苑儿走向那位贵气公子,似乎当真是要碰一碰。
看来今夜真有一场好戏上演。
果不其然,世子停步,双方打量,男儿眼神桀骜,女子目光怜怜,剑拔弩张。
吃瓜群众开始兴奋。
继而...
就坐到了一起?两位大哥瞧着还挺和谐?什么情况?
陈令秋自是不知身后的懵圈众人,看着眼前这位风流倜傥的女王爷,有些无语凝噎。
这种场面,委实有些尴尬。
舒语倒是悠然闲适。
她与陈令秋之前有过三日的约定,所以此时瞧见心心念念十余年的人后,也没有言明,只是被两女喂鲜果的同时,不时打量着那位襦裙妮子。
与已故的姐姐真像。
舒圆则是安静坐在陈令秋身边,既没有去看对面的俊美公子,也没有与那花魁姐妹客套攀谈,像是不怎么熟。
“公子,晴雯先去陪陪世子殿下可好?苑儿姐姐像是有些时日没伺候人,生疏了。”花魁晴雯见舒圆坐在陈令秋身边一动不动,连杯酒都不晓得倒,便朝身边的公子道了一句。
这位来历不俗的公子哥儿的确俊美无双,身份应该也极高,但当真能比得过世子殿下不成?银子虽然重要,能够学这位花魁前辈伺候好世子殿下,一步登天才是正事。
久经风月场的舒王爷什么不知,也懒得计较,点点头,想看小娘们儿还能干出什么事来。
晴雯见世子殿下笑呵呵没拒绝,便挪屁股起身,转到身旁落座后,颇为熟络的与舒圆客套攀谈了几句。
一番姐妹情长后,晴雯主动从酒桌之上取出片荷叶,随后在其中倒入酒水。
此物唤为碧筒,需采摘刚冒出水面的鲜嫩荷叶用来盛酒,将叶芯戳破使之与叶茎相通,从莲茎处饮酒,酒透莲香,更添滋味。
可如今盛夏已过,已然深秋时节,哪里来得荷花。这些荷叶都是早早从荷塘取出后,藏于楼内冰窖,以便随时取出。贮藏几月的荷叶依旧青葱鲜嫩,还沾着点滴露水,珍贵至极,真正千金难买之物。
晴雯用荷叶装酒后,又用纤纤玉指戳开莲茎封口,亲手将其递至陈令秋口边。
见舒圆后知后觉想要接过,晴雯还轻轻道:“苑儿姐姐,奴儿来吧,荷叶在窖室里贮藏许久,很冰手的。”
陈令秋讥诮一笑,还真是煮得一手好茶啊。只是不知作何考虑竟是没拒绝,张口喝了晴雯亲手喂的荷叶酒。
喝完之后,陈令秋见舒圆那小妮子像是手足无措的开始自责起来,便凑近她耳边小声道:“你是本世子的禁脔,谁让你跟这些庸脂俗粉一样学着伺候人了?”
舒圆愣神,而后破颜而笑。
对面的舒语却没能听见这句话,面色有些古怪。
这姓陈的究竟是个什么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