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的很快，晃晃悠悠中便到了三日。
这几日陈令秋虽然一直都待在舒圆的闺房，但世子殿下并不是什么沉湎女色的人，所以其间还是出了两次门的。
一次是找秋夷拿了新的款式，一次则是去了自己庭院，翻找出了一本图解版春秋。毕竟太久没那什么，知识忘却了许多，临时抱抱佛脚。
虽是闭门卧床不出，但陈令秋其实极为心疼这妮子，除了偶尔扛腿上肩外，多数时间都是神思清明的替舒圆灌输内力，帮她压制心室关窍，以便到蜀地之前不会太过痛苦。
反倒是舒圆主动的多，换了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古风情装，也着实满足了世子殿下异乡求知若渴的癖好。
舒圆离开的时候与往常帘梦初醒时一样，陈令秋从床榻上睁开眼后，屋外也一如既往的有晨间鸟雀鸣叫，庭院桂香沁入檀木轩窗，与闺房中玉人留下的体香缠绵萦绕，久不得散。
怀中仍旧残留着女儿家的温热，应该没走多久。
凭陈令秋如今五感清明的程度，不太可能睡得很死，更不可能察觉不到枕边人的离去，大概是心里刻意去回避了。
陈令秋没有在再无伊人的床榻上多逗留，平静的起身穿衣后，本想离开，无意发觉桌上留下了一封未入封的信。
信上只有两字，“不羞。”
瞧见这封信的时候，陈令秋其实没有太多感伤，毕竟相比于京城，蜀地梁州那座旧京城离幽州近得多了。
铁骑碾过去，也才几天的功夫。
而且此番送舒圆回蜀地，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那古蜀皇室心症的症结，他对此束手无策，即使是强行留下舒妮子，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益处。
一旦病好了，接回来便是。
所以陈令秋对此看得很开，只是望着信件上的“不羞”沉默了一会儿，便将其妥帖收好。
继而...
“嘭——”
紧闭的闺房屋门瞬间炸裂！木屑随气机乍飞四散的同时，一道白衣从内夺门而出，满院桂枝树叶被衣角掠动，散落一院碎花。
白衣从铜雀楼后方庭院一路直掠王府之外，途中惊扰的死士门客惊嚇不已，大概是听闻了王府内近来的消息，所以瞧见那道身影后，无一人敢上前拦阻。
一路畅通无阻，栽种整座王府的秋桂红杏也跟着齐齐而动，好似迎送旧人。
纵身来到望仙湖外侧，离幽王府外遭只有一墙之隔时，一道红衣倩影忽从身后来，似红燕连踏湖面，后发先至，一掌逼退了那道白衣即将出府的身形。
陈令秋单臂迎下这一掌，落于湖面悬而不坠，脚尖点水再起。
而后尚未跃出三丈外，再落。
见这位世子纠缠不休，甚至还想再度起势，从抱朴阁追赶而来的红凊蹙眉道：“既然已经放手了，何必这样惺惺作态？”
陈令秋终于停步，站定于水天之间，冷漠道：“让开。”
红凊凝目再言：“你即使去了又能如何？再将她带回来？还是想亲眼见到舒姑娘泪流满面，再痛不欲生的离开漠北才满意？”
直到听见这句话，陈令秋方才大梦初醒，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呼出后，压制下流蕴全身的嚇人真气内力，轻轻道：“谢了。”
红凊将方才对接一拳，略微红肿的手掌背于身后，摇摇头没言语。
陈令秋重新看了一眼王府高墙外，闭眸不再去多想，转身沿着湖水朝内掠去。
两人一同施展轻功踏水回程途中，只是沉默无言，直到重新上岸站定于铜雀楼前时，陈令秋方才不解问道：
“你为何要出手拦我？”
红凊沉默一阵儿，摇头，“不为什么。来到王府的这段时日，除了姜漱之外，只有舒姑娘陪我说过几句话。”
听到这句话的陈令秋近乎下意识蹙眉：“你几时接触过铜雀楼的女子？”
“怎么，世子殿下这时怕我对你那些红颜知己心怀不轨？”红凊冷笑道：“既然封了我的气海还不放心，那索性将我关押起来便是。又或是干脆一剑杀了，何必非要将我囚在这座华贵牢笼，却又不管不顾，成日派人暗中看守。别告诉我只是因为对红泥的承诺，两位小小的西域女子对你而言，算得了什么？”
陈令秋望向对他怒目切齿的红凊。
听穷冬和另一位死士婢女葭寒禀报说，这位西域美人这么久以来，已经被调教的逐渐适应了王府的琐碎日子，每日的生活也极为简单，除了登抱朴阁看书，便是无所事事的在自己庭院内发呆。之后跟姜漱解开误会，柳新儿也来了之后，才有人与她说上几句话。
王府内不必担心生死问题，但红凊毕竟是江湖人，少了些锋芒棱角不假，但眸子同样也失去了光彩，病恹恹的。
相比于铜雀楼其余女子，这位怕才是真正的笼中雀。
陈令秋虽不是什么性子凉薄的人，可红凊之前毕竟做出过行刺之举，而且到现在都没弄清她下手的理由，所以不可能心软。
当下只是摆手道：“若是你姐到了西域后，能够将功补过，本世子会考虑放你走。但是在这之前，还望红凊姑娘能够本分一些。”
红凊苦涩一笑，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已经走出几步的陈令秋忽然停步，没有回头，“若是真在王府待闷了，就带穷冬葭寒出府去逛逛，只要不出幽州，去哪儿都行。”
红凊沉默片刻，摇头：“不必了。”
“随你。”那道白衣重新迈步走远。
见那道白衣重新迈步走远，红凊神色落寞，心中五味杂陈。她其实不是没想过逃，可一个沦为小宗师的江湖女子，身旁常有暗桩跟随，在这座堪比皇宫禁地的牢笼中，能逃去哪儿？燕鲤楼眼线更是遍布洛水乃至幽州，走不出多远就会被抓回来。
更别说红泥那边...
但除此之外，无论她承认与否，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她似乎已经...适应了。
想起方才那句“奖励”般的言语，红凊凄惨笑了几下。
什么样貌武艺，原来这位世子手段才是最高明的。
...
有了赵菱禾舒圆的事在前，陈令秋不愿再去多想那些儿女情长，对于红凊这位异域美人之后该处理，也懒得去多考虑。
先等西域那边来消息再说。
正好此时，王府二总管曾昭前来禀报，说是蜀王前来拜了名帖。
听到这个消息的陈令秋顿感惊奇，这位女王爷竟然没跟着一起走？皱眉思索一二后，还是带着曾昭快步走向王府外，开了中门相迎。
舒语以蜀王的身份前来拜访，但是王府门前的阵仗并不大。除了一架马车和之前见过的那位黑裙妇人外，再无其余人陪同。
那位江南小青雀也不见了踪影。
这位女王爷倒是没有再刻意作男儿打扮，而是正经蓝缎蟒袍，还是极为僭越的五爪。
只是联想到这位以前可是能够穿真龙袍的身份，便也不足为奇了。
据说蜀地那座金碧辉煌的旧皇宫内，龙椅虽在当年因僭越礼制被大周朝廷去之八九，但依旧保留了一张最大的御座龙椅，九龙乃至十二龙的龙袍估计也不缺。
论真正的底蕴，幽王府比起那座旧皇宫还是差太远了。
记起前几日舒语在红袖阁左拥右抱后，陈令秋没来由联想到这位女子身着龙袍，怀中搂着位雍容华贵皇后高坐龙椅的场景，面色不由得古怪了一阵儿。
陈令秋虽然不想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可抬眸瞧见石阶下方的女子时，还是有些失神。
他以前觉得姜姑姑能够登顶红袖评榜首位置，可再见到这位雌雄莫辨的俊美王爷后，却是不怎么确信了。
得亏是个娘们儿，要是以后再来一个红袖评对应的檀郎榜，这舒王爷岂不是要力压他一筹？
不过红袖评檀郎榜魁首若是同为一人，倒是件趣事儿。
见石阶上方的世子不住的出神，舒语背负双手走上石阶，微微蹙眉：
“你在想什么？”
陈令秋斜了她一眼，摇头：“陈尧不在，蜀王大张旗鼓来王府拜访，不知所为何事？”
“本王是来找你的。”舒语平淡道。
陈令秋有些困惑：“找我？”
舒语反客为主，挥手屏退王府的左右扈从，朝陈令秋面前迈出几步，虽是刻意压低了嗓音，但也掩盖不住语气的怒意：
“姓陈的，仅仅三日未见，你就将本王的甥女破了身，胆子够可以的啊？！”
唇口轻薄且润泽，细长柳眉下蕴着锐意的美眸，面凝如鹅脂，俏颜带着几分贵气熟韵，却又隐隐有些娇爱可人。
望着这张近在咫尺并对他怒目而视的倾城容颜，陈令秋心中没生出什么气恼之心。
毕竟睡了人家外甥女，换谁都会生气。这位某种程度上也算他的小姨了...
怒目良久后，舒语见这位公子没什么太多愤懑神色，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心中虽仍旧气愤，但也是无可奈何了。
总不能当真杀了此人。
想到此，舒语在心中叹了口气，那丫头傻是傻了些，但眼光也不算差到哪去。她当时在蜀地初次听闻姐姐遗女沦落风尘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眼下的结局算好的了。
舒语没再计较，率先步入王府。
“走吧，带本王去见见你那座名闻漠北的铜雀楼。”
陈令秋无语凝噎，还真不客气，一上来就直捣黄龙。
这位舒王爷还真是...风流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