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六州荒瘠，庙宇道观相较于中原和蜀地还是无法比拟，但再贫瘠的土地也能不耽误百姓虔诚，所以除了慈恩寺香积寺或是重阳宫楼观台之外，还有不少闻名遐迩的仙山，道家乾吕山便是其中佼佼。
相较于那座原本籍籍无名而今声名远扬的东嵇山，又或是逐渐式微的昆仑、百丈，乾吕山不仅底蕴深厚，香火同样鼎盛至极，建山已有两百余年，算是龙虎山天师府分支之一。
其开山祖师乾吕道人，早年间也是天师府紫袍道长，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出走龙虎建山传道。
别开生面的乾吕道长也不负众望，带着乾吕山一举成为比肩龙虎的道家圣地，更是在年仅天命之年，骑鹤飞升，留下了一段佳话传说。
东嵇山江湖客论武之事，倒是没有波及乾吕山头，只是那仙人气象的传言，却是对这道家新福地有不小的冲击。
毕竟自开山祖师之后，乾吕山虽然香火兴盛，却再无真正意义上的真人坐镇山头，唯一的一位还是半道上山的“外乡客”。所以这次幽州府衙借势推崇道教，乾吕自然望风响应。
聚聚人气香火气也是好的。
虽然这次论道只是单纯的道家盛会，但乾吕山与那东极也就一两百里的路程。
若是一路快马，不过几天的功夫而已，所以还是引得不少江湖客前来凑热闹。
除了能够瞻仰道家真人风采之外，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乾吕山的牛鼻子不讲武德，将那位莲花女冠也会到来的消息散播了出去，就为了引得更多人从东嵇山调转纷沓而来。
毕竟那位不仅是冰肌玉骨的九天玄女，还是货真价实的道家大真人，更是江湖广议的红袖仙子评第一人，谁不想见？
官道上，两位意气江湖客便悠闲骑着马儿在谈论此事。
其中一名佩剑游侠儿神采飞扬道：“上次我在蜀地莲花峰便有幸瞻仰了那位玄女踏莲飞崖的风采，本以为这次东嵇山姗姗来迟与之错过，没想到这次还能来乾吕山再求得一见。哈哈，刘兄可是艳羡坏了吧？”
一同驾马的须髯大汉白了他一眼，撇嘴道：“不就多见一眼？也没见王兄你因此境界高深多少。”
“此言差矣。”
佩剑游侠淡淡一笑，开始说起了自己闯荡江湖的经验，“境不境界的另说，咱们身为江湖客，谁能亲眼瞧见这些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大人物，那便是真正的经历谈资。试问天底下有几人见过那广陵枪仙李敬？又有几人见过淮东匹夫何煭？比旁人多瞧了一眼，那江湖经验就深厚了几分，就多了些与人吹嘘的本钱！
“不说以后与子孙论平生，单说我与刘兄一同上了酒桌谈论起游历事迹时，那同桌侠女含情脉脉的眼神，怕是会多看我几眼喽。”
须髯大汉想起了这小子之前在酒桌上谈论莲花峰所见时，的确吸引了不少仙子女侠注意，其中就包括那位蜀中幻铃仙子，二人甚至还遥遥碰了一杯，心里头不由得酸溜溜的。
“让你见着了又如何，人家玄女不还是那位漠北世子的...”
“收声！不许在我面前提那人！”
佩剑游侠大怒：“你我都不在山头，谁知晓当时的情况究竟如何？定然是那浪荡子为了借莲花仙子的名声沽名钓誉，有意散播的假消息。哼，一位淫逸世子，也配与姜玄女相提并论？”
“行行，不说了。”须髯大汉心里其实也挺不是滋味，轻轻叹了口气后，又偷瞄向那游侠怀中，嘿了一声：
“王兄，打个商量行不行，将你那朵紫莲借我观摩观摩，我也瞧瞧那上边儿是不是真像那小贩吹那么玄乎，有莲花玄女的残留真气余韵。”
“不行。”游侠小心翼翼护住胸口，斩钉截铁道：“谁让你银子都买酒了？”
“哎，不是买不买酒的事儿，谁知道东嵇山脚下那群贩子上哪儿弄的花，一朵紫莲就敢卖五两银子，咋不去抢呢？”
佩剑游侠呵呵一笑，没搭理，将怀中那朵像是墨汁淋成的紫莲小心翼翼捧起，凑到鼻尖轻轻嗅了一口，像是吸了一口玄妙真气似的，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神色。
莲花峰一见，那位道家玄女满足了他对于江湖的一切憧憬，一朵莲梦也是在那时悄然从心湖生长。
须髯大汉咽了口唾沫，有些眼馋。
早知道他娘的不买那壶西凤佳酿了，口腹之欲能比得上武学修行？！
这一朵紫莲如此娇艳，得蕴集多少道家真气，说不定就是当初盛开在那玄女裙袂边的那朵，或许还因此沾了正儿八经的天地仙气。
虽然瞧着有些掉色...但谁又敢说这不是真气浓郁化形的玄妙征兆？！
可如今谈后悔都已经迟了，只能拍大腿惋惜。
见那游侠接连嗅了好几口，整个人的神韵都好似变得不同凡响了，须髯大汉纠结半晌，还是没能耐住躁动的心绪，商量道：“你给我嗅一口呗，那朵紫莲色泽仍旧艳丽，真气怕是没消散多少，又不差这一口两口的。”
“呵呵。”
“三钱银子一口如何？”大汉咬牙。
“一两。”佩剑游侠语气平淡，却不着痕迹的将右手五指藏在身后，又偷偷将手指头上的紫墨搓干净...
“姓王的，你比那群不相熟的小贩还黑，咋不去抢呢！再说了，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就为了一朵紫莲翻脸了呗？”
“你我萍水相逢，何谈交情？”
“王二蛋，我回村告诉我二姨去...”
正闲聊时，二人身旁一架马车飞驰而过，风儿惊扰，侧帘匆匆掀开了一角，又很快消失在了官道风沙中。
“额...”佩剑游侠忽然缓下马蹄，又揉了揉眼睛。
“怎么了？生客。”须髯大汉挥手掸去马车掀起的风沙灰尘。
“我好像看见莲花玄女了...”
须髯大汉先是愣神，继而神色激动，四下环顾一圈没能瞧见，便只好问道：
“在哪儿？我怎么没望见？而且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有真气涟漪，莫不是这位玄女境界太过高深，已经到了道家返璞归真的地步？！”
佩剑游侠面色微白的指了指前方的马车，“在那驾马车里...”
不知为何，他的语气再不似之前那般倾慕激动，而是有些颤抖，像是见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
“哦？”须髯大汉眉目一挑，望向那驾早已驶远的普通马车。
这倒也正常，再怎么仙也总不能天天飘来飘去的，路途遥远还是得坐马车。心脏砰砰直跳的他原本还想驾马追上去，只是想了想，还是摁下了这个念头。
真正的仙子都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其他江湖人不懂这个道理，他懂。
“这位玄女方才想来是在马车内坐定修行，所以才任由马车如此疾驰。难怪方才马车驶过时，我从那掀起的灰尘中察觉到了一丝真气流蕴。能够十年修得玉碑子，抓住一切机会参悟道法，心性果真不是凡人。”
佩剑游侠摇摇头，“她没有静修。”
“哦？那她在做何事？”
“她在...替一位男子脱衣服...”
须髯大汉一愣，旋即大怒：“放你娘的屁！那姜玄女是何等人物？怎么会跟男子同处一车厢？再说了，什么样的男子还需她屈尊为其脱衣？！王二蛋，放我二姨的...”
听着耳边同村挚友不断骂骂咧咧，佩剑游侠愣了许久，还是默默摇了摇头：
“那就是我看错了...”
“你当然是看错了。”听见这句话，须髯大汉像是松了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一牵缰绳，“走，别多想了，若是去迟了，说不定就找不到好位置了，到时候别说人了，仙气都闻不着。”
游侠神色木讷。
自属地一见后，那位姜玄女他魂牵梦萦了这么久，怎么会认错...而且马车内那位仙子替别人脱衣服的时候，那男子还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佩剑游侠眼神恍惚，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呆呆点头。
二人纵马离去。
只是等马蹄掀起的烟尘散去时，那朵价值五两银子的紫莲不知何时无声掉落在了官道上。
跌入了泥尘间，覆上尘埃，莲瓣碎裂，某位少侠的江湖莲梦也跟着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