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
入夜时分,陈令秋没搭理烦人的舒王爷,而是带着姜漱和两个妮子去乾吕山前殿吃了斋饭。
之后见姜姑姑还有些琐碎事,便独自回到客堂房内,盘坐软榻,凝神内顾自己的黄庭关隘。
真正修行道家玉碑子虽然不足几月的时间,但好在有姜漱不遗余力在前领路,气海倒灌事半功倍,使得他根本无需再一步一印参悟心决。
若是真要说起来,人身关窍已经破了十之三四,也稳坐江湖人口中真正意义上的小宗师,甚至再高的风景也能窥探一二。
如此推算下去,最好的情况便是明年春时,就能跨过这道拦阻天底下十之八九武夫的门槛。
天下武榜十人,除了前六人之外,余下皆是龙象玄品宗师境的武夫。排名有无多少水分不好说,但也足以证明一步入宗师,方才算真正武人独身屹立江湖之巅。便好似道家福地真人证道,佛家罗汉林金身重塑,文庙再立先贤圣人像,纵使再高一层虚无缥缈的武圣仙人,也不再似以往那般雾里看花,而是隐约可见了。
如今他外家内家皆浑然如意,刀枪剑拳招式尽取于山巅,仙人气象、玉碑子真气同聚黄庭,称得上融会贯通。
若是真跨过那道门槛,应该走得与柳新儿相似的天元武夫路数。
不过也有所不同。
柳新儿武功纯粹,一手刀法听潮已有真正的大家气象,虽也会剑招拳脚,但那只是一树根茎茂盛后的别开枝叶之举,说到底,还是真正意义上的刀客。
相比之下,他就要驳杂许多,十八般武艺招式也根本算不得多么登峰造极,与人对敌时虽能出人意料,但杀力却是欠之一线。
当然,这只是相较柳女侠而言。
除此之外,柳新儿内力其实不见长于寻常宗师,应该是外引天地内息的路数,最善化柔卸力,百川入海后求那化整为一的“汪洋不动自如“。而他恰恰相反,乃是凭玉碑子江河真气自成一脉,仙人气象缭绕云川之间,好似蜿蜒河川的“坐井观湖海“。
虽也是不动,但却是他强任他强,清风佛山岗的自成气象脉络。
不可混为一谈。
难怪鹤羡和陆成江那小子都说什么武夫三境如文章自出机杼,即使同为宗师也不尽相同。
之前陈令秋还对所谓的宗师不以为意,如今尚未浸染其中,便提前窥探到了许许多多难与人言的妙处。
对身体掌控的熟稔之外,五感也愈加清明,远胜一般一品乃至宗师武人,内力流转耳根子微动,周遭一切的动静便能清晰入耳。
窗外秋蝉鸣叫声。
山涧浮岚流蕴,经峰石、树丛、灌草时的“丝丝“微弱摩擦,乃云雾之声。
隔壁房间内,徐洛水在摆弄那颗陶响球,绒布下的细沙晃动有声。这小妮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动作一停,轻轻“呵”了一声。
同一间房的秋夷在窸窸窣窣脱衣裳,以及哗啦啦清水被舀起落下的动静,不一会儿,像是有光溜溜的某物滑入水中,一声微弱带着几分舒润的呢喃紧跟着入耳。
仙人之玄妙,当真妙不可言。
“小秋夷,有人在听你。”
“啊?听...?徐姐姐,是...殿下吗?”
“呵,除了他还有谁这么无聊?”
“......殿下要是想看的话,说一声便是了...奴婢...奴婢这就去殿下房间洗...”
“......”
听见美人出浴的哗啦啦动静,陈令秋平幽如潭的心神顿起涟漪阵阵,轻咳一声,用从红凊那学来的内力传音入耳功夫,轻轻道了句“不用”,便赶紧闭目不去多听。
可最后一段对话还是清晰入耳。
“徐姐姐,殿下这么快就走...不听了嘛?”
“走了,小秋夷你洗快些,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来。你不晓得,当年我们北去昆仑雪峰的时候,碰上了一个女子以雪沐身,然后他竟然...”
听不到了。
陈令秋细细思索了一下徐洛水说的雪峰往事,没能记起来,只好作罢。
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都不必屏气凝神去注意便清晰可闻。
想来是姜姑姑。
果然。
“咚咚——”
“秋儿,你...睡了么?”
陈令秋道了一声进。
门外迟疑片刻后,姜漱推门而入。
屋内只点了两三盏白烛,所以光线略显晕暗,陈令秋借着迈入门槛的月色望向姜漱时,见她像是有意换了一身衣裳,神色不免诧异。
依旧是那身熏紫宫装,百绺褶裙藏着浸过温泉的芊足,鬓发间倒是未缀摇簪,但是姜漱温婉中带着不可亵玩的气韵,根本无需点缀旁物,便胜似一朵真正的氤氲紫莲。
虽是例行公事般的修行,但见到这一幕的陈令秋没来由记起白天舒语的话,心中难掩惴惴不安。
坦白说,相比于冯妗妗那鸵鸟般明眼人可见的情愫,姜漱其实一直都不显山不露水。二人之间因为修行偶尔亲昵了些,也都在礼仪规矩之内,所以陈令秋对这位姜姑姑压根没起什么邪念。
偶尔动了坏心思,也只是正常男子该有的反应。
就比如方才的泉中戏莲...
相信姜漱应该也是如此,更多的只是对于王妃当年恩情的感激和承诺,陈令秋也不觉得自己到了人见人爱的地步。
见姜姑姑走进房间后,如往常般神色自若的脱去雪绒外氅,没有丝毫扭捏,不免哑然失笑。
的确是想多了。
“秋儿,今日胎息温习的如何?”
陈令秋抬眸望向斜坐在案榻的姜漱,点头诚恳道:“还不错。虽然距离姑姑口中那句“神气归根止念“还有些差距,但不动不摇,不忧不思还是能够做到。
“方才静坐三炷香的功夫,险些天人合一,要不是之后听到...”
姜漱眨了眨眼睛,“听见什么?”
“没什么。”陈令秋心虚的连连摇头,“只是后来听见姑姑你回来了,就忽然断了不动念头。”
姜漱无奈一笑,先是轻声赞扬了几句,随后边踢掉绫鞋盘膝上榻,一边随口说着今日忙碌的细碎琐事。
陈令秋习惯性的斜下睨了一眼。
红绳还在,铃儿却没响。
果真是想太多。
耳听姜漱念起了玉碑子胎息的心决,陈令秋便也屏气凝神,抛开了脑中的胡乱念头,内力沿经络内循了一圈后,按照惯例撩起上衣,让姜姑姑探指侵犯。
这次姜漱似乎有些准备,指尖并不凉寒,反倒带着几分温润,点指腹部窍穴时还挺舒服。
“嗯...不错。”
姜漱边点指关窍边欣慰道:“没想到令秋你不过几日的功夫,便有所精进。内神无来无去,而又常住黄庭,天赋果真胜过我太多了。
“若是现在的话,应该就可以...”
陈令秋等了一会儿,见姜漱没有再说下去,便笑道:“都是姑姑的功劳。当年读经书的时候我娘太温柔,我姐又没什么耐心,不像如今姑姑这样温和又严厉,我怎么敢懈怠。”
姜漱轻柔一笑,摇头道:“哪里是我的功劳,秋儿你自幼便勤恳聪慧,当年三教经书读了这么多,而今不过是硅步千里所结的良果。
“若不是你娘亲之后...”
姜漱微微失神,没再提起往事,而是换言道:“外人都说世子好逸恶劳,姑姑可不这么觉得,日后即使没我在身边,想必也不会怠惰因循,对吗?”
听见这番话的陈令秋莫名觉得姜漱的心绪有些...不对,只是见她目光希冀望来,便只好点点头。
姜漱收回左手,轻柔道:“把衣裳脱了吧,胎息之外,再帮你内探一下胸膛神封穴道。虽是归根丹田止念,但想要达到玉碑子“心性与命所达无为无之“的自成气象,十二关窍缺一不可。”
而今在姜姑奶奶面前,陈令秋自然没什么好避讳的了,飞快褪下外衣后,露出精壮身子。
也不知是不是乾吕山天泉效果非凡,下午山泉浸泡时,身上的几处淤青疤痕还不怎么明显,而今却在晕暗烛火下,肌肤赤润如血,几道印记显露无遗。
与那李家书生交手时,在左胸口留下一寸有余的伤疤。好在之前被姜漱涂抹药膏抚慰几次后,疤痕消除了些。
可杨闯留下的武圣三拳印记,却是没那么容易消散了。虽然当时他是用脑袋硬抗拳罡,但也用了柔身功的巧劲化力,只是难以卸去所有力道,故此才会在胸膛后背留下三拳印迹。而且之后无论如何活血化瘀都不起丝毫作用,似乎有那玄之又玄刻印神魂的意味。
姜漱也曾说过,三拳虽锤散了仙人气象,却也让他阴神阳神愈发融洽,体魄锤炼得更加坚韧。
也不知是祸是福。
脱去上衣后,陈令秋倒是没觉得冷,可姜姑姑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让他瑟瑟发抖。
“秋儿,把裤...也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