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而立，崖内碧云枫林秋瑟瑟，的确是个倾吐心声的好地方。
落霞更红一片天。
被人看穿心思，洛小霞一下泄了气，退出坑内，埋头道：“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了？陈公子身边有这么多倾城女子，每一位都比我好看...”
“容貌哪有这么重要？你洛女侠就是你自己，不比别的玄女仙子差。”
陈令秋走近宽慰了一句，旋即又有些疑惑道：“只不过你我才相识多久？算下来，这次也才第三次见面，怎么就这么不开眼...”
洛小霞两手紧攥落雁枝刀柄，不敢与之对视，“江湖人萍水相逢便能托付身家性命，何况情愫？多少女子初出江湖，见到那些成名侠客一眼便误了终生...
“陈公子不仅之前救了我，那一刀一剑还有如此风采，怎能不让人心醉？陈公子你是不知，昨日不知道有多少道姑女冠险些当场还俗呢...
“你昏迷之后，还有人气冲冲下了山，说是那张寒山打坏了她们的白衣仙长哥哥，要联诀找张剑仙算账...”
陈令秋脸皮倒也厚，哈哈笑道：“本世子精通十八般武艺，就因为一刀一剑就沦陷了？怎么不能见见我其它的优点？”
洛小霞小声道：“这不是没什么机会嘛...”
“来日方长。”陈令秋慢慢收起笑意。
洛小霞轻轻嗯了一声，但是神态还是有些忸怩，两手纠缠，轻轻扣着刀柄上的小槽，既不言语，也不离开。
她本就没经验，又被这么一挑明一打岔，更加不知该怎么办了...
僵持等了半响，也没见洛小霞说点什么，陈令秋无奈摇头，贴近几步，故作戏谑道：“之前我所见的洛女侠可不是这般小家子气，甚至还够胆跟本世子说一句“莫要痴心妄想“。
“如今怎么换了个人？
“怎么？这是怕被我拒绝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还是怕此事传出去，与我这浪荡世子沾边，影响你洛仙子的名誉？”
话很刺耳，洛小霞低头难受了一阵，终于不再委委屈屈的，抬头与陈令秋对视：
“我洛小霞自出江湖起，就一直是敢作敢当，有恩必报的性子。陈公子的恩情是一回事，其它的...是另一回事。不是因为陈公子的家世相貌，也不单单因为那一刀一剑的风采，而是陈公子待身边人的态度。”
陈令秋含笑不语。
洛小霞再深吸一口气：“洛小霞就是喜欢陈公子怎么了？我又没说要当世子妃，更没说让你娶回我家，公子何必这样说我？再说了，喜欢人又不犯法，陈公子你还能将我抓进牢狱关起来不成...”
可说到最后，洛女侠声音越来越小。
“关十五天可以，罚银子不行的...”
陈令秋忍俊不禁，假意绷起脸，“洛姑娘怕是忘了，在漠北这片地界本世子想如何就如何，莫说罚你银子，将你关押到七老八十都行。”
两口气说了一大溜话的洛小霞，这才反应过来，无论她承不承认，眼前这位都是大名鼎鼎的漠北二世祖。
人家什么事不敢做？
她这种态度语气，要是惹恼了这位行事不羁的公子哥儿，岂不真成“一眼误终生”了？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
洛小霞苦兮兮打着商量：“陈公子愿意关就关吧，真没银子罚了...但能不能偶尔出来一趟？牢里边儿挺闷的。”
二人四目相接，又相视一笑。
重新交流了几句“表白滋味如何”以及“被人表白感觉怎样”之类的话后，两人再无言语，站在崖畔，并肩眺望被云霞披上朦胧秋景的群山。
没多久，洛小霞便转过身，失神道：“陈公子，我这次出来太久了，师门那边会担心的，可能不久就要回去了。”
陈令秋没转头，“回峨眉峰？”
“嗯...”
洛小霞一手抚刀，一手摸向心口小药丸，“若是陈公子哪天南下蜀地了，可以来峨眉峰找我。到时候我做东，带公子游览一下蜀中山河。”
“好。”
洛小霞道了句一言为定，深吸一口气，重新恢复了那幅利落的侠女模样，抬手抱拳。
“那陈公子，我们就青山不改...”
陈令秋轻笑道：“改日再来？”
洛小霞抿嘴笑了下，也没纠结，转身向崖畔走出几步。
走到崖边，秋风自下迎上，身着劲装的洛女侠压刀而立，衣袂鼓荡，马尾辫轻扬。可惜不是晚上，瞧不出那句崖畔人似月，玉笄凝霜雪的意味。
但称得上一人独占半边云霞景。
只是十息过去了，洛女侠没动。
二十息、三十息...
还是没动。
身子似乎被吹得有些僵硬。
陈令秋在后头打趣道：“怎么了？洛女侠难道不是要施展轻功飘然离去，在晚霞下给我留一个衣袂留芳的倩影么？”
洛小霞磨蹭转身，双手抱着刀，声音有些委屈，“太高了...”
陈令秋强行憋住了笑意。
被人嘲笑，洛小霞更加羞愧的埋低头，口中小声念叨着“一两百丈呢，大宗师掉下去怕是都得摔死，陈公子不能说我学艺不精...”而后快步朝崖畔外走去。
这段有趣的江湖孽缘想来是到此。
不过...
洛女侠临了，还是转身大声留下了一句“枫叶欲残青山，落霞留醉晚秋”。
陈令秋险些一头栽下悬崖。
这洛仙子诗文才情比他还不如...
重新站定后，陈令秋没有转头，只是背身抬起手扬了扬。
身后再无动静。
直到片刻后，再次传来脚步声。
陈令秋不必回头就知道是刚才鬼鬼祟祟跟来，想要套麻袋敲他闷棍的江湖客。
果然——
“姜玄女也就罢了，落霞仙子你他娘也不放过？！什么四方坪引天象，清水崖接仙剑，真当自己是大宗师了？”
“你这北蛮子接连玷污我中原仙子，当我中原无人？！”
回过头，便见三四名膀大腰圆的武人围聚而来。巧了，正好心情不好，有乐子上门哪有理由拒绝？
陈令秋一边撩袖子，一边笑眯眯朝那几人走去，“骂本世子可以，骂我娘可不行。”
“你当我开碑手洪二是浪得虚名？老子难道还怕你...你你别动手啊，嗷——你身为千金之躯的世子，跟我们动手多掉价...”
“别打了别打了！我中原无人...”
...
收拾完几个刺儿头后，陈令秋神清气爽的回到侧峰院落，舒语姜漱几名女子跟一排望夫石似的，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秋夷徐洛水在场，但跟在舒王爷身后的舒碧琼却是不知去处，之前也没见到，估计是跟李念秦几道几人下了山。
那江南小青雀这次莫名其妙就对他如此敌视，甚至不惜以命换命，陈令秋自是奇怪，昨日昏迷没空搭理，事后早已让燕鲤楼去弄清个中原由。
张寒山也就罢了，本就与蜀王宫牵扯不清，又喜欢到处惹事，加上山巅等各种原由，这次选择出剑也不出奇。
可李敬这次的举动却让人费解。
远来却不登山，到了山脚下也一直没在他面前露面，名声都快丢光了。
陈令秋自不会因为江湖人几句天下第一名不副实的风言，便小瞧这位枪仙。陈尧早年与之相识，就曾说过一句李敬“心思深沉更甚武学”的话。
不得不提防。
还未回到院子，姜漱舒语便一齐走下石阶迎来，一人眉宇间透着担忧，另一位也差不多。
“令秋，你刚刚上哪儿去了？”
陈令秋随口答了几句，有些奇怪道：“怎么了？”
只听舒语沉声道：“张寒山来了。”
“不是说余下半剑是在三日后么？”陈令秋蹙起眉心，转而朝院内张望了一眼，倒是没能瞧见人影。
“刚走不久，应该不是来问剑的。”姜漱也转头看向侧边小径，“张寒山登门与徐姐姐聊了几句，又留下一句让令秋你迟些下山的话，之后便没再多逗留，像是先下了一趟山。”
迟些下山？
陈令秋细细琢磨时，见秋夷徐洛水抬着个小脑袋忧心忡忡，不愿让她们操心这些，便带着姜漱舒语朝一旁走去。
这次无论如何都是因蜀地的事而起，所以舒语自是不会置身事外，踱步时轻声道：“圆儿已经到了梁州，之后会有其他护卫带她前去蜀王宫，本王已经让护送她南下的青鸾尽快赶来了。”
陈令秋有些好奇：“听说蜀王宫有一株年岁不输国祚的梧桐，还号称曾有鸾凤栖枝。后来国破山河，鸾凤虽被惊扰走，但却有两位宗师于梧桐树下悟武学之道，并且联诀入了大宗师境，险些引得鸾凤归巢。
“这青鸾便是其中一人？上次在王府险些动手抢人的也是这位吧？”
舒语轻轻点头。
姜漱也轻声道：“之前我在王府的时候便隐约觉察到有扶鸾气象北上，没想到是蜀王宫的人。”
蜀王宫数百年底蕴在这摆着，有几位不上武评的大高手也不足为奇。而今的天下武榜更像各方势力的雨露均沾，的确做不得真。
陈令秋又借着这个机会再问：“这半剑我接下了，之后的半剑另说，但张寒山应该与旧蜀皇宫再无半分瓜葛了？不过说起来，这位寒山仙与你们舒家到底有什么恩怨，难道是他牵头出剑困龙不成？”
“没那么复杂，与他也无关，只是大周朝廷和蜀地的有心人搅乱局势而已。”
舒语沉默了一下，又道：“梧桐枝下两位宗师，另一位便是张寒山。”
陈令秋惊得瞠目结舌，“这位寒山仙成寒山凤了？！”
姜漱也有些诧异，三年前她曾去了一趟梁州旧京，当时就曾听说过蜀地第一剑仙与蜀王宫有渊源，却没想到是这层关系...
舒语似乎不太想提起此事，步履不停时从林间间隙望向南方，“还记得之前你说起圆儿心跳声有异？”
陈令秋想了想：“擂鼓声？”
“不错。”说起这个，舒语安寂许久的心口似乎跟着动了一下，紧了紧身上的绒氅，“这件事算是蜀地的旧闻之一。之前我曾与你身边几女说起过蜀王宫的仙人遗法，其实是真。当年父皇本就醉心天人长生之道，得此物自然视为珍宝，而习练之后便留下了这种遗症。
“只不过本王毕竟尚未出生，了解的也不多，想来与那梧桐有些关系。后来张寒山树下破境时，王宫内便曾有神人擂鼓声出现。只可惜当时青鸾并不在场，这位寒山仙或许比本王知道的更多。”
仙人遗法...神人擂鼓...
见陈令秋忽然陷入沉默，舒语蹙眉问道：“你有头绪？”
陈令秋认真回想一番，还是摇头：“不太记得了，也不确定。”
“不记得？”舒语见陈令秋当真有线索，停步转身，微微挺立胸口，“再过来感受一下？”
陈令秋眼皮子一跳，下意识垂眸。
舒王爷的身段儿自是不用多说，大红宫装束身，绒白狐裘铺雪肤，鼓囊囊的胸襟像是被鼓槌敲击，偶有涟漪起伏，比之珠圆玉润的冯妗妗都不差丝毫。再配上不输姜漱的温润如玉颜，的确是男子相能斩姝丽女，熟美妆能勾男儿郎。
可这位毕竟是他小舅，陈令秋哪里敢多看，有些心虚的转头看向姜姑姑。
好在姜漱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而是凝神看向另一侧。
顺着视线望去，便见之前那位乾清殿论道的小圣人正盘坐于树荫下，像是在打坐看经书。
身旁偶有虫蝶鸟儿落肩头，李乐圣也毫无察觉，一身藏蓝得罗道袍，头簪随手折的木棍，还真有几分出尘之感。
身边的舒小舅没有放过他的意思，陈令秋属实被追问的有些头大，想了想，转身快步走向李乐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