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慌张的谢漾脸色不变,反而勾起嘴角。
终于啊。
功夫不负有心人。
诸葛家在北狄,彻底没了容身之地。日后诸葛朗想再有意复国,也不会有人信他。
“摆阵。”谢漾平静抽出腰间佩剑,风将战袍吹得猎猎作响,“迎敌!”
她望向远方。
浓烟滚滚,按距离来算,半个时辰能赶到。
只要坚持半个时辰。
他们就大获全胜。
血色弥漫在黄土与绿原,染红本生机勃勃的花草,尸体一具具倒下,将它们彻底压碎。
刀枪剑雨。
“轰隆!”
闪电劈开天际,雷声震耳欲聋,战士们却什么都听不清,只有眼前厮杀的声音。
乌云翻滚。
小雨淅淅沥沥落下,逐渐变为瓢泼大雨。
“虎王,背后!”
虎王从臂下将刀砍去,反手一搅。
谢漾正和独孤傲纠缠,其余想扑过来围攻她的将领都被红昭等人拦住。谢漾认着手臂划伤的代价,给了独孤傲一剑。
“咳咳……”眼前是血和水混杂。
分不清是谁的。
谢漾杀了两个士兵,刚得到喘息机会。
爆鸣声响起。
“小姐小心!”
谢漾下意识提剑挥去。
黑铁戟长矛比她更快。
直接扎进装死在地上趟半天的士兵心口,在狂风暴雨里重重带着士兵嵌入土里,雨水冲刷新鲜尸体。
穿着梼杌盔甲的男人驾马而来,飓雨冲刷血气,五官上挂着雨滴,顺着喉咙灌入盔甲内,盛怒下的男人,周身散发着极其骇人的冰冷气息。
谢漾身上的猩红,刺痛宁宴的眼睛。
他命令红昭:“带你家领主下去上药。”
谢漾倒也没矫情。
她已经力竭,再坚持下去没必要。
有络腮胡等人来援,红昭结果掉阻拦她的人,顺利到了谢漾身边。在两个大渭重将的护卫下退至安全地带。
异象突生!
将领突然出手。
红昭瞳孔一缩,以身相挡。
“红昭!”
另外将领脸色大变,立刻想阻止却慢了一步:“柴武你疯了是不……”
“砰!”
红昭如断翅蝴蝶被拍飞出去,坠落在泥地里,想爬起来几次失败。
只能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睁睁看着将领拔刀朝谢漾砍去,高声尖鸣。
“不!”
谢漾根本就没信过大渭的人,剑一直握在手里没放下,抬剑奋力去挡,柴武的力气出奇大,且有巧劲,震得她本就有伤的手臂一麻。
“哐当。”
剑落地。
谢漾狼狈往地上翻滚。
躲过那带着决绝的一刀。
妈的!
“柴武,住手!”
“主人!”
……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谢漾眼里倒映出柴武狠厉的面容,斩破风雨而来的刀,杀过敌的刀锋是雨水都冲洗不去的殷红。
狠狠挥下!
谢漾如今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命丧于此,要么,舍弃右臂。
谢漾几乎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
“领主!”
“皇上!”
……
意料之中的剧痛并没到来。
反而是一具身体重重将她压到身下,耳边是高坎尖锐惊恐的吼叫声,以及重甲破裂的声音。谢漾怔怔看着以身相护的宁宴,他满身血气,此刻面容苍白,明明薄唇已经有鲜血溢出,桃花眼里是还未褪去的绝望恐惧和侥幸与惊恐。
仿佛救下她,是他劫后余生。
他喃喃道:“还好……还好……”
鲜血从嘴里涌出。
淌到谢漾脸上。
谢漾从未觉得红色这般刺眼过,见他居然还能笑出来,心口某处如同被一只大手紧攥,让她喘不过气来,无能怒吼:“疯子!”
宁宴低笑一声,冰凉的手擦拭她的眼角:“别哭。”
他脑袋一垂,终究是再没力气说话。
唯有嘴角的笑,那般温柔。
“宁宴,宁宴!”谢漾通体发凉,明知宁宴不可能这么死去,巨大恐慌还是笼罩了她,“醒醒,你给我睁开眼睛!”
她想摇醒宁宴。
手却无意摸到不停喷涌的滚烫鲜血。
高坎终于脱身过来,和爬起来的红昭把宁宴扶起,目眦欲裂:“皇上!来人,把柴武给本公公处死!立刻处死!”
宁宴的盔甲直接被斩破,从肩头到尾椎,皮肉翻滚。
淋漓鲜血极其骇人。
高坎看得不停颤抖。
虎王岂会让他杀了柴武,一拳把柴武打倒在地:“敢杀我的主人,谁指使你的?想死?没那么容易!”
谢漾呆呆看着宁宴的伤。
整个人开始颤抖,手脚发凉,连牙齿都开始控制不住上下打颤,是怕,是恐,更是惧。
“谢领主,您快救救皇上!”高坎已经不喊谢漾娘娘了,甚至都有些咬牙切齿。
谢漾想靠近宁宴。
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理智在告诉她快救人,可身体完全无法动弹,红昭忍着脏腑剧痛扶她:“小姐,您快给皇上看看,该怎么治。”
如此重的伤,金疮药根本不管用。
缝合,要缝合。
“找个地方,我替他缝合。”谢漾的声音哑得可怕。
“虎王,红昭,这边交给你们。”
高坎顾不上柴武的死活,赶紧用担架将宁宴抬到就近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是一个庙,士兵团团把庙围住。
高坎扯下供奉的布铺在供桌,将上面的供品扫落。
脱掉宁宴浑身盔甲和上半身衣裳。
谢漾从没见他这么安静过,静到她有些害怕,不由抱紧自己。可刚淋过雨的她身上哪里有半分温度,只有入骨寒凉。
灯盏点燃。
暗卫从风雨中来,匆匆将一包东西交给高坎。
“谢领主,这是你要的东西。”
包袱里是绣花针,以及一些细线蚕丝线、盐巴和一个碗。
谢漾把线和蚕丝放进盐水里。
绣花针则放到火烛上烤。
高坎想到缝合两个字,心提到嗓子眼,难道是像缝衣服那样吗:“谢领主,皇上可是为了救您落到如此地步,您……”
“麻沸散呢。”
谢漾脸色平静,高坎立刻不再多言,取出麻沸散喂宁宴服下。
宁宴背上陈年旧伤极多,痕迹交错。
却都敌不过这道几乎要把人劈开的伤口恐怖。
谢漾穿针引线:“等会儿他挣扎,你就按住他。”
高坎惊悚,这种法子真的行吗!
麻沸散不能用太多,否则宁宴就算醒来,以后反应和思绪都会大打折扣。
谢漾按上宁宴的肩胛,伤口触目惊心,指尖微颤后,毅然下针。
缝合,并不简单。
尤其是在这种条件下。
缝到一半,宁宴就被生生疼醒,谢漾不仅在给他缝合,还在帮他挑出一些碎骨,留在肉里不仅会影响伤势愈合,以后稍微碰到都会极其疼痛。
“快,按住他。”
高坎一个哆嗦:“皇上,奴才得罪了!”
宁宴此时并不清醒,剧烈疼痛让他想要挣扎自救,哪怕重伤也不是高坎能按住的,况且高坎本就束手束脚。
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开始流。
再这样下去别说缝合的后遗症,恐怕会血流而亡。
谢漾沉默片刻,低头,声音出奇温柔:“宁宴,忍着点,你难道想丢下我吗?”
宁宴出奇的不再挣扎。
但也只是片刻。
“乖。”谢漾继续哄,清凉温柔的话,让高坎一时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坚持下去,等你醒了,阿宝就答应你一件事好不好?”
她轻声絮语。
宁宴慢慢平静。
谢漾手下动作却没半点停留,终于在雷声再次响起时,缝合结束。
谢漾再也站不住。
扶住供台才没能踉跄,右臂直颤,眼前阵阵发晕。经历过一场大战又给缝合宁宴,身心俱疲。
高坎见她往外走,忙出声:“领主,您要去哪儿?”
“去战场看看。”谢漾怕群龙无首出了乱子,拖着疲惫身体冒雨朝战场走去,“如果他起了热,就喂白色瓶里的药丸给他服下,最多一个时辰我就回来。”
顿了顿,她回头:“还有,把刚才听到的话烂在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