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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国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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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临新年太真修雅事,视无睹庸医戏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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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年日子一日日将消磨掉了,新年的钟声也渐渐近了,如今宫里更是百无聊赖之际,兴味索然之时,内务府众人也忙赶制了新衣加紧给容宁等人送来,荣寿公主倒是时常进宫陪伴两宫太后,即便是东太后最近也有些懒散,日日起的也晚些。 只慈禧太后仍旧日日宵衣旰食,披肝沥胆,即便是偶遇雨雪霏霏,慈禧太后倒也不惧风霜,宁自撑伞前去也绝不肯耽误国事半分。 容宁斜倚在榻上盖着雪狐绒锦被,即便最近日冷减免问安,只容宁仍是日日早早起身梳妆打扮,这满宫里丫头就没有几个不擦粉抹面的,只旁人常问道:“瑜嫔娘娘何故日日梳妆打扮?” 容宁只笑答道:“人生而有苦难言,万物归尘,惟苦难流转蔓延,自生而有之,死亦未完矣。生则累及父母家人,死则递哀恸以众人,既这般苦楚何故不可自娱也?” 众人听的一头雾水,小翠抓了一把瓜子放在嘴里磕,一时间要说话将皮吐出来道:“瞧你这一脸吃了生巴豆的样子,反倒是让你费解了,亏得你不是我们启祥宫的人,不然大家都得臊着你才是,简而言之,便是告诉你活着极苦便需给自己寻些乐处。整日里素面朝天倒是跟犯了天条似的没两样。” 曦月也出奇的擦粉抹面坐在一侧笑道:“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既无人怜爱便需自己乐呵了。” 众人皆是一笑便各自归去,不再多言。 今个儿曦月睡了午觉不曾来,珣嫔今个儿说是风硬天冷便也不曾来,容宁听外头动静便知是慈禧太后又摆驾养心殿暖阁同皇帝议政去了。 小翠也坐在一侧嗑瓜子,便磕便吐,屋里又暖和一时间便是要脱衣的,妍涵忙躲开了笑道:“我这把老骨头可得躲你远些,我又不比清音武功盖世,一时你胡抡两下再把我这老骨头给弄折了,你也给我学着点针线活,日后难不成让宁儿自己绣衣服手绢儿不成?” 小翠一听不由得乐了出来笑道:“涵姨净打趣我来了,我哪里是站干岸一事儿不沾的人?只我这针线活儿倒是狗爬似的,哪里上的了台面,我纵是想学也愁自己学不会,再者说咱们年节多少人争着抢着送来的,如今还不到年节,宫里头赏赐还未曾发下来便已然成了十里长街了,哪里咱们自己贴补?咱们自己缝补是咱们节俭,咱们不补倒也无伤,累的干这事儿去了?” 容宁将书放下笑道:“小翠这话有理却又没理儿,你倒是一脚天上一脚地下倒是去了秦岭走上几步便是冰火两重天了。年节送礼拜年乃是旧俗,人家上了贡咱们总是要还回去的,我不比旁人什么厚礼薄来,打肿脸充胖子彰显什么气度风范,只将各处送的换换一并还回去就是,即便今日豪奢富丽也难免来日晚景凄凉,多学些总是好的,这世道谁又保得定一生富贵无虞?” 妍涵也忙说道:“正是如此,末世洪流之下,你我今日暂避罹患,偏安一隅,来日也终将被卷入洪涛汹涌之中,岂能自拔?乱世之中,神佛自散,何渡世人?” 容宁说到这儿免不得悲戚,只也想想到底如此遂不复多言,又答道:“不过我也不强逼你,你这蹄子最是聪明机敏,哪里愁活路去,金银埋尘土万载亦不免其辉,人杰落末世十年自有仁人相珍,何需我来操心?” 小翠一听立马哭闹起来道:“我这张猴屁股嘴是辩不过你们的,主儿救我于危难水火之中,我自当奉主儿之令,我横竖是要伺候主儿一辈子的。” 容宁顿时间有些想哭出来,只强忍泪水道:“是是是,自然是相伴到白头。”【矢志不渝之誓,今生践诺,至死未休】 妍涵笑道:“过年节的哭丧脸干嘛!你生的这般清秀哭花了妆倒是衬得你不美了,快给我们仙女儿擦擦泪。”小翠比容宁更堪添些婉顺,只不多不少恰好两分,多一分则略显丰腴,少一分则凸显刻薄。 如今泪眼婆娑朦胧,更显得清丽妩媚。 容宁仍旧躺在榻上看书,只外头通报皇上前来,容宁将书扔到一侧心中暗自骂道:“大冬天倒是惹晦气,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只也起身整了衣服,给同治帝请安,同治帝见容宁眼角带笑,自以为是今个儿心情好,愈发挑逗无度起来,容宁即便是心中极不情愿只也无奈行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容宁见同治帝满面春风得意的不定又在哪处寻欢作乐去了,又来自己宫里找骂来了,自己只也假意奉承两句道:“皇上今个儿倒是无事一身轻,想必是政务皆处理完了,倒是来臣妾这儿了。” 同治帝忙扶起容宁,正要躺在容宁的榻上,只被容宁绊了一下,容宁忙笑道:“臣妾屋里这毯子绊了皇上,皇上是九五之尊如何能让这小小凡尘牵绊,臣妾这边差人换了来。” 同治帝被容宁扶起来一脸狼狈样子,小翠忙到一旁去偷乐根本不敢进来,只换了青棱进来,青棱带人忙撤了地毯,妍涵问道:“皇上恕罪,我们宫中并无多余毯子,不知皇上?” 容宁笑道:“涵姨这是哪里的话,皇上富有四海,为天下之共主,自然不肯让我一女子受冻馁之灾,彻骨之寒,不定要从自己库里拿出毯子来也是舍得。” 同治帝见妍涵,虽说妍涵已然年过四旬,仍旧是风韵犹存,只一想起她同慈禧的关系便也顿觉可憎起来,妍涵平日里陪众位太妃叙话,又同皇额娘关系匪浅,若是一时间告密自己倒是成了众矢之的,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只又碍着面子不能发作,只幸亏已然暮年难免终有故去之时,否则便需一辈子提心吊胆,反倒是又成了君不君,子不子之人了。 即便心不甘情不愿,脸上闪过一丝愁容,眸中闪过一分狡黠后便堆笑道:“姑姑不必操劳,只多陪皇额娘闲叙唠嗑才是,莫要让皇额娘闲的无聊才是,朕便是多谢嬷嬷了。” 妍涵笑道:“皇上所言极是,奴婢是瑜嫔娘娘的掌事宫女,自然要尽心尽力的,皇上不必牵挂奴婢身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奴婢自然尽心侍候诸位主子。” 说罢便退了出去,小翠在外头听着顿时也黑了脸,只忙将妍涵请回去,容宁听完更是不悦顿时黑了脸道:“皇上今个儿前来不知何事要同臣妾商榷?算算日子,马上就到了年夜,臣妾深知后宫不可一日无主,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凤仪万千,需出席国宴以彰显我天朝之威,帝后之情。” 同治帝欲要容宁的手牵过来,容宁便起身去侍奉同治帝喝茶,同治帝接过茶盏笑道:“宁儿果真冰雪聪明,倒是一点就通,不比慧妃整日里哭哭啼啼,左一句臣妾不愿,右一句臣妾愿为皇上割舍心中所爱,天天全是这句倒也没个新花样····” 容宁一听更恼了三分笑道:“打量着皇上是寻了慧妃姐姐无果才来臣妾这儿的,慧妃姐姐说的何错之有啊?妃嫔媵嫱皆是女子,依皇上所言女子最是薄情寡义,善妒自私,臣妾不比慧妃姐姐深情几许,倒是更没缘由管了,皇后娘娘禁足被废乃是监管不力之罪,如今时候未到,还请皇上稍安勿躁,只等两宫太后懿旨上传下效至臣妾之时,臣妾自去拜见。臣妾既无张仪三寸不烂之舌,亦无苏秦戴六国相印之能,更不比庄子巧言善辩之姿,只恐有心无力,自无能扣关攻秦,未至则逡巡而不敢进,此时五脏震碎,心悸而死,只得纵散约败保命而已。如此,臣妾无能还请皇上另寻高明是也。” 同治帝气将茶盏重重摔在桌上,只指着容宁的头,一双手正要戳容宁,只容宁一个闪身便躲开,立马磕头叩首道:“臣妾愚笨,不能相助,只臣妾上有一计,只皇上不能亲往。” 同治帝正要走,只被容宁这么一震只咬牙切齿的转头回来,容宁早知同治帝心中骂骂咧咧了,只是毕竟有求于人倒也是不得不低头了,强挤出两分虚假的笑容道:“宁儿锦囊妙计连环,自是女中诸葛神算,还请宁儿献计。” 容宁只是轻蔑的笑了笑道:“臣妾商贾卑贱之身,选在君王侧,侍奉以为荣,才疏学浅不比旁人宽容学识,不知任其风花雪月,山盟海誓,只知人情比纸薄,甜言蜜语真好听,谁知都会那假恩情,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之句,如今献计献策自需偿补,只知金玉绮罗好,不知人世深情老。帝王之家不谈情爱,只谈权益。” 说罢容宁只瞧了地上的毯子,榻上的锦被,又在沾了茶水在同治帝手上写了两个字,同治帝知会内务府按容宁吩咐去做,又将妍涵请进来,忙作揖道:“给姑姑拜早年了。” 妍涵的面庞上闪过几分狡黠,之后又诙谐两分笑道:“多谢皇上还寄挂奴婢这个白头老妪,奴婢也不读什么书,只也给皇上拜早年了。” 同治帝只也忙扶起来,眸中尽是鄙夷色彩,只面上不露,草草客套两句便走了去。 容宁从门帘子里望了两眼便也自顾自笑道:“将这茶碗扔到库房里去,别拿出来碍眼,改明儿皇上来了再递上来是了。” 小翠便也拉着妍涵进来伺候笑道:“我瞧着皇上吃瘪模样真真儿是令人发笑起来,到底还是咱们主儿有能耐手段,轻松便拿捏了皇上,若我说到底还是柔中带刚,若成了宠溺矫揉之辈反倒最是不得君心起来了。” 容宁反倒不知何时又卧在榻上了,已然有三分慵懒疲倦之态,顿觉心绪凄迷,只自嘲道:“男子不最喜若即若离,求而不得之感吗?我小时学诗经之时,其中《氓》中便写于嗟女兮,无与士耽之句,如今细细想来倒是惊绝之句。” 妍涵正笑着,只小翠脱口而出,出口成章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只言语之中字音多有不对,容宁虽眉间微蹙却又复而舒展开来,只也耐心听完,容宁笑道:“青棱拿纸笔来,我今个儿亲给你小翠姐姐研磨,便写下这几个字来。” 小翠忙推脱道:“主儿且拿了废稿子,给奴婢练手罢了,这熟宣纸贵别给奴婢糟蹋了。” 容宁反倒是笑道:“古人言不惜代价,且夫亘古长存者,不论神佛仙魔之道,或人杰之灵皆以文数而共通也,如今你身兼传承之职,开智启蒙之心,莫言千金便是万金亦是如此。” 小翠知晓容宁心思,只也拗不过容宁便道:“奴婢哪里会写字,只连这字也是看多了折子方才认下两个的,就连笔画也未曾学会几个,不如主儿来教我罢!奴婢愚笨蠢顿,只恐污损了这纸。” 妍涵将纸铺平笑道:“你还不知道宁儿性子?便只依了就是。” 小翠只也沾了水,一时间甩了满纸,纵是熟宣也挡不住如此的水,大水淹了龙王庙一般,汹涌喷薄而来。妍涵忙也是触目惊心,生怕连毛毡也抵挡不住这墨挥霍。 差点哎呦两句心疼叫出来,只定眼一瞧更不由得乐了出来,只见上头歪歪扭扭的样子,还有各类象声字,形声字,什么代替字一应俱全,字体无筋无骨无形无势,倒是令人发笑,这还只是瞧得见的若论瞧不见皆是墨点子,更甩了容宁淡色旗装之上。 只容宁倒也不闹不愠,仍旧温和恬淡只静静的瞧着小翠胡写乱描,容宁换来沁雪过来将这幅字装裱起来。沁雪先是一惊只也奇怪,刹那过后只照办去了,容宁将换了毛笔笑道:“我时候上学读书的时候只念了一遍也是念错了,你也学错了才是,你且听着·····” 容宁语气温柔平和,似是三月春风和煦温暖,或如秋日暖阳温润自在,小翠回眸一瞬只见容宁那双顾盼生辉,不染纤尘的眸子里油然生出一份难以言喻的温情起来,暖阳和煦,摩肩接踵之中,如文火慢热,温水煮物,令人躁动难安之中却暗藏欣喜。 暧昧不明之中,小翠顿时愣神起来,一时间绯红晕染,脸似红霞,仍旧失魂一般,只容宁轻拍小翠一声道:“写字最忌分心乱神,你这般盯着我只恐乱了心神,无法凝魂清魄又如何下笔成神?我扶着你写,你自己体悟便是了。” 满宫上下写簪花小楷者众,写行草楷隶者皆有不少,独容宁写的一手瘦金体,小翠见容宁字体清瘦却也不知个缘由,只今日细细观赏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妍涵便在一侧解释道:“我瞧你眸中尽是艳羡之情,却又不知缘由几何,我便来假借前人之口而简述几句,宁儿所写乃是徽宗开宗立派之体,自是不拘一格,名曰瘦金,其不同之处乃清癯之姿,高直挺拔之势,横收笔带钩,竖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其中连笔更似游丝行空,笔源褚薛更瘦劲,势取鲁直舒劲挺,放眼两宋之会,天骨遒美,逸趣霭然,又有天子屈铁断金之势,笔法追劲,意度天成。见宁儿之字,结体端正舒朗,下笔尖而重,行笔细而劲,撇捺出笔锋而利,横竖收笔顿而钧,少婀娜浓艳之色,多清丽高雅之姿,少风流妩媚而多伟健遒劲,如饱含血泪之伤,至死不干,万古不尽,总而观之道丽瘦硬,其中功底应徽宗在世亦当汗颜。” 容宁反倒是在一侧笑道:“徽宗善书笔墨,昔日赐字画以示下,宫中竞相临仿,近臣贵戚,以为荣耀,只徽宗以金玉浮华粉千疮百孔,以靡费无度而饰末世乱殇,昔读汉书古今人表也,便知若单论造诣则徽宗为上上圣人是也,若论治国理政则为中下矣。” 小翠只凭借幼时记忆回想起些来便问道:“主儿何故出此言也?奴婢依稀记得这中下之人乃是始皇,李斯之辈,徽宗若论岂能比拟古之伟人也?” 妍涵笑道:“这你便固守执拗,入了窠臼了。古人常言众说纷纭,聚讼不已,如今便是。班孟坚父伯皆经儒大家,累世览博皆有造诣,况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自班固之世已经世累年,已成定局,故而秉笔直书自有偏颇,岂能轻信也?只个人自有个人的理儿,并无对错是非之分,只自圆其说便是了。我在英吉利之时,这些有识之士,英杰才俊开宗立派,著书立说者不下万千,若看告示报纸,尖峰相对互相斥驳,那场面才是别开生面,自有乐趣才是,思往时之诸子百家大抵如此矣。”【所谓僵化困守,必以思文而展露】 容宁只笑道:“涵姨此言最是有理,所谓固守一世以致顿顇,若追根溯源则必论农牧自给而后互通有无,分及家中亲眷而后流通,此乃硕木之根也,其余或如文思之辩哲,政局之嬗变皆乃其中之附属,互动而表里。靖康耻乃三冗积弊已久溃败之定局矣,岂非徽钦二人之祸也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骐骥千里非一日之功,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也是平常罢了。” 妍涵只也悲戚道:“自是如此,只将此归咎于天子之过实乃不齿,今亦然如是。如今峰回路转中兴之局方更让人胆寒心惊,试问强如汉唐,凡中兴之局而后必遭族灭隳庙之戕,身死国灭之怆,倒是难言矣。我所谓之功绩,人发乎心秉而持之,皆可成尧舜也,况乎尧舜之世弥远,其中不论真假亦上有考据商榷之处故而暂且不提,若论功绩历代君王所谓实效者,始皇乃是圣人之人怎能甘居中下之流,诸子百家创学派历千年而流芳弥新,功盖千秋自也是上上人,盛世非一人之所言可成矣,其中贤能辅弼,克己修能者也是上人也,所谓评史众人皆有不同,只不引咎而盖功便可成矣,史书豪杰万千不可尽数。” 妍涵给容宁端了茶沉吟片刻道:“宁儿所言颇有几分道理,尧舜之世弥远一句如今正是洋人猖披诽谤之言,我求学之时常同人辩驳,自也知晓几分诋毁险恶,流言可畏若不制止,日后数典忘祖,隳庙灭族只恐不远矣!”【中华文明五千年由良渚文化实证,同批次的乃是龙山,红山文化,其中古史传说尚未曾考证,二里头遗址疑似夏朝宫殿,请耐心等待考古发掘,望周知,望谨记!】 容宁只无奈的笑了笑倒也不说话,小翠也不知如何说只横暴蹦出来两句:“这些洋人也忒欺负人了,我真是······” 说罢便怒气冲冲的要摔笔,容宁忙扶住笑道:“你且敛心神,凝气魄,不可懈怠,你且随我之力,以心为笔写心中所愿。”说罢小翠将一腔愤恨化笔下筋骨字,满纸荒唐成一把辛酸泪。 说罢容宁这番瘦金体便已然是教成了,容宁说罢便将手一松,将笔扔到一处笑道:“今个儿便教成了,你待会儿去库里拿些笔墨纸砚回去,无事便要练练,要同我笔迹相同才好。” 小翠忙下去领东西放到屋里回来,只见容宁已然穿了一件青绿山水的旗装来,倒是越发衬得容宁似是画中仙一般,凝眸似雪,顾盼生辉,巧笑嫣然,旗装之上苍峦叠翠,瀑流飞湍,如丹青妙笔,云烟万顷,鸾凤飞鸣浮九天之上,山水碧色映溢彩流光,恍若仙境,更有一种古朴沧桑之气,好似历经千年万古不朽之图画,更衬得容宁天命神女一般,揽千里江山,展宏图万里。 只见案上垫着刚脱下的那身旧衣,妍涵已然不知从何处搬出来画架子,在一旁瞧着容宁看画些花草,小翠看得倒是有些迷离,只觉到处是碎片光点,反倒是有些晕头转向。 忙摆手道:“主儿,你这画的便是西洋画不成?倒是看着满处都是油点子似的,主儿可小心些,莫要将衣服也弄上,反倒是又荒废了一件,反正今个儿这个衣服也脏了,您垫着点也好。” 只这时容宁起身走了过来笑道:“这衣服到底金贵,不过沾上些油污点子倒是不碍事,如今便是变废为宝了。” 正好沁雪过来回禀,拿了宫内的绣房的颜料,各用了罐子分装起来,又拿火炉子温上,小翠忙问道:“主儿可是要在这衣裳作画,这些草叶萃取的岂不是污了这衣裳?” 妍涵在一侧笑道:“你这话若是当着你珣嫔娘娘面更来了气要说你暴殄天物去了。” 小翠顿时噘嘴撒娇道:“姑姑哪里话?我是那容不下人的人吗?我又不曾肆意妄为,又不嫉妒她什么好的热的的,何苦来骂我,难不成还要骂我两句妒气冲冲不成?”【乃是前世之溯怨,非今时之新仇,故而引梅妃楼东赋一句,聊表前世溯源】 容宁笑道:“绮绣罗锦出于蚕丝之中,鼎铛玉石埋于黄土之下,琼楼玉宇起于累土之上,参天古木生于毫末之下,故而凡华美豪奢之物皆出于末梢之间,如今返璞归真,合乎道也。又焉如何处哉?可曾此句也?” 妍涵忙笑道:“正是如此,宁儿果真博学广智。” 容宁说罢便让小翠蘸墨,说罢扶着小翠花了一朵墨色的花朵来栩栩如生,正要落笔之时又溅了上,容宁便撂下笔笑道:“既如此填补便是不行了。” 小翠一听连忙慌了神,顿时星眼含悲,眸中垂泪似是要呜咽起来,容宁只握着小翠的手将一侧的黑色染料尽数吸尽,容宁的纤纤玉手皙白而有力的握着小翠的稚嫩的小手,烧蓝的护甲好似似是衔接在小翠手上一般,倒是更衬得小翠的手纤细两分。 只见墨汁如雨滴飞溅,其中边缘不时有错落之处,容宁也丝毫不在意,小翠回头看着容宁,面上依旧冷峻,只双眸之中尽是胸有成竹的自信,任凭墨色在素白的旗装之上随着繁复的花纹,由表至里的洇墨浸染,恣意的流淌荡漾。 小翠忙问道:“主儿这可洇了,不如就此罢了可好?”容宁本就紧握的手更用力两分,只换了笔不再点染而细细勾勒出来,似是同画卷融为一体,不被世俗所侵扰。 顷刻便化成了一幅水墨丹青绘卷,容宁落了笔笑道:“笔墨游龙,丹青绘卷,暗藏世间万象,执笔挥毫,山水飞鸟自心中徐徐振翅而出,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到底是天无绝人之路,人定胜天,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绝处逢生的。你所谓的无路可去,无法可解,缘分已尽不是当真没了路而是你不愿再向前。” 小翠如谛听神谕一般顿时明觉过来,忙点头笑道:“主儿所言极是,奴婢定当谨记,还请主儿将这衣服赐予奴婢,奴婢也好时时体悟,今日之灵巧妙思。” 容宁只笑笑道:“本便是要赐予你的,如今讨要也省得我费心,所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只合乎人之心境各有所不同罢了,你需得反复磋磨方知其中深意。” 小翠点了点头,正要退去,只见妍涵仍极为沉静的坐在一侧绘画,只大抵上了颜色,倒是连脸都不曾画。 小翠忙问道:“涵姨这是何意?西洋画皆是这般顾身子不顾脸面的吗?所谓气韵传神如今连眉目皆无,何来递情之说。” 妍涵只道:“这西洋画同咱们山水花鸟不同,自是不苛求神韵一项,更千差万别,各有千秋不可同日而语,如山水花鸟之皴法独中华之有之,而西洋之所不具,故而一则写意一为写实,只我归来之时西洋画家已有东方之形,咱们讲究笔墨气韵生动,骨笔用法,留白气势。以形写神,妙就妙在似与不似之间。” 小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只也不甚明白,容宁笑道:“世人皆有所爱,你爱你的西方相,我有我的东方骨,恰是如此,便也只是如此。” 妍涵敲了一眼桌上的案牍累文,只也叹道:“太后娘娘倒是辛劳,如今风雪连天,即便是过几日到了年关,倒是也未曾歇息。” 容宁只也拿起桌上的公文只无奈自嘲两句,脸上顿时道:“太后娘娘就是有通天的本事,纵是宵衣旰食,夙兴夜寐,保不住清白臣子,杀不尽佞臣奸贼,平不了四方之乱,不能震武岳,响四海,驱不走洋人,还不了歌舞升平,海晏河清。” 妍涵长叹一口气道:“千百年未有之变局,岂能有预备筹措之举?如今已然挨打便只能随机应变,安之若命了。” 容宁只也点头称是,各自忙去了,妍涵便在屋里画着,只小翠几个端茶递水好几回,几乎一日才将将画完,容宁已然画完开始做针线活计了,容宁只剩了不多,估摸一日便完事儿。 青棱忙送了点心来,又给茶壶续水,给火盆子添了炭火,见小翠困撅了过去不由得发笑道:“主儿,奴婢这便扶小翠姐姐下去休息,便不打扰您闲情雅致了。只奴婢尚有一事不解·····” 灰飞的火星与阵阵热若沸汤浪汇在青棱身上,小翠倏忽见猛然一睁眼,一双冷峻疏疏眸子刹那间便令人一惊,顿时人已然吓的青棱瘫坐在地上。 容宁同妍涵将青棱扶起来笑道:“你倒是吓着了,小翠寒窗苦练几年,便也学会了听声辨位的法子,这些年多亏这丫头护着我我也省几分功夫力气,省得劳心费神以孤勇追穷寇。” 小翠正要行抱拳之礼却又惦记礼数,瞧了一眼容宁干脆鞠了躬略带歉意的道:“实在对不住,倒是我不小心了。” 青棱起身忙低头三分也笑道:“小翠姐姐多虑了,都是为了主儿好,我这二两重的懒散骨头碰了又算得了什么。” 青棱说罢忙笑道:“姐姐若困了便回去歇息一会儿,奴婢在这儿瞧着便盯着便是了,待姐姐睡醒了奴婢再回去。”【虽是平常轮岗换班,只也道尽日后无穷哀婉戚悲也】 容宁只将绣品丢在一侧,便领着往内里走,只笑道:“你去好好洗洗你这爪子,我还得瞧书手上沾不得水的。” 青棱忙过来给小翠洗手,只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双手碰到何处忽的盆里生出两道水来,更下的青棱又是一惊。大喊道:“姐姐小心,这物什难不成成了精不成。” 说罢便又护着容宁和妍涵起来,小翠正要发笑,只顿觉两双鹰眼瞪了过来,只也忙拿手绢替青棱擦了擦,又去下房里拿了衣裳给青棱换上,青棱忙推脱道:“主儿,奴婢怎能污了您这殿,奴婢还是回下房里换去才是。” 小翠已然在屏风里给青棱解了冬装只打趣道:“我若是日后死在外头主儿身边没人伺候,还得指望你来呢!如今也叫你瞧瞧眉眼高低,日后···”【一语成谶】 容宁先愠而转悲,只过来轻瞧着小翠嫩滑的脸蛋佯装骂道:“你这丫头,说话真是没规矩,整日里死了活了的倒是成全你就义去了?” 妍涵反去拉青棱道:“咱们殿内谁都进得,不比外头人一个个脏,咱们都是朝饮木兰坠露,夕餐秋菊落英的清白丫头小子哪里就进不得了。” 待青棱换了衣裳,小翠方才徐徐介绍道:“你也瞧出是个洗脸洗手的盆子,雅名曰鱼洗乃是盥洗物什,只咱们主儿的底下雕的是青鸾鸟凤纹【鸾鸟不成凤,孤掌不成鸣】该叫青鸾洗才是,盆沿左右各有一个把柄,名曰双耳;盆底雕刻九只青鸾,鸾与鸾之间刻有一爪之隔【一脚之隔,一步之遥】。这妙便妙在,以手覆盆若得当,合乎音律规矩摩挲擦拭盆边两耳,盆不动而自震,盆内水波荡漾。摩擦得法,可喷出水柱。当以双手搓双耳时,凝双股之力,振波于水中,互相干涉,使之重叠复加而生,成泉水喷涌泠泠之声,如瀑布飞泻千里而溅迸。” 妍涵忙一脸宠溺的模样,轻轻抚摸着小翠的额头,眼眯成缝,更显体爱祥和,慈韵更甚,因笑道:“丫头本事倒是厉害,只少时教过你一遍便记得如此,我原以为你会说就是糊弄人的戏法盆子来的,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 小翠只向左侧点了点头,眼神带着无数的乞求期盼的殷切目光等待着容宁的夸奖,灯火通明之下,泛黄的书卷在通火通明下更为容宁绝世希美的容颜让添上两分朦胧,三分自得自在。 细碎鬓角之下,容宁见小翠满心满眼皆是等待着只是一句毫无重量的夸赞,只也不吝啬起来:“受我蒙化之人定是不俗,自是绝伦。” 容宁的眼神之中少有的温情,只这一点温情都给了他人,唯独没有施舍给自己毫分。 小翠得了容宁两句话,立马生龙活虎活蹦乱跳起来,只嬉笑道:“咱们启祥宫的人出门在外便是不能给主儿丢人,就是要比旁人只道多谢,能耐大些,才能给咱们娘娘长威风。” 小翠上一刻还是静若处子,缦立疏影,下一秒便动若狡兔,灵动可爱,更衬得小翠娇嫩俏丽,倒是不同风姿色彩。启祥宫灵气一半在小翠,一半在曦月同珏霜整日里斗嘴吵架。 小翠顿时生了心思便要将大家伙一并召过来瞧宝贝,也让大家张张见识,只被容宁拦住道:“你不睡人家难不成也不睡不成?何必生事明日再唤大家伙来也不迟。” 青棱,妍涵也在一旁附和两句,小翠这才作罢收手,青棱反倒是问道:“主儿,奴婢有一事不解这鸾洗说合乎音律天道,又是何哉?” 妍涵正要答却被容宁先说一步道:“将这水倒入半盆,以双手用力往复摩擦盆的双耳,未久,发生共振,盆中之水竟分成九股水箭向上激射出两尺余高,响震卦爻时之古音,而与黄钟之声相同。传说此物曾于先代为退兵之重器,因共振而出砰磅訇礚之音,众多鱼洗汇千军万马之势,传数十里,敌兵闻声望而却步,逡巡而不赶进。正如宫内的莲花望柱头,石海哨大抵相同,相传嘉庆爷天理教异教入紫禁城而后妃无伤之因也。”【此时是老婆舌头,来日必有后手而重用】 众人皆是点头,小翠见容宁桌上的绣品只抱怨道:“咱们这儿这么些珍奇异宝,何苦要整日里绣着劳什骨子的东西,也不知什么稀罕物宝贝似的,让我们主儿亲自绣,倒是三生有幸了,该上佛前磕头烧高香去了。” 容宁只浅笑道:“太后娘娘整日里见无数奇珍异宝,自然不放在眼里,自是要别出心裁,有一番灵巧,省得落了俗套,需以小利而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些权贵最喜奉承讨好,上赶着巴结谄媚,即便金玉绮罗再美也不及人世真心一瞬。” 说罢便将绣品一扔,许今日累了便早早睡去,虽不算一夜安眠,只心中也着实有些焦灼,家宴年宴之时能见林萧一面便足矣,可只有年节能见的时候也就只有那一面而已,又觉得怅然凄清。 顿时间五味杂陈,只又不敢溢于言表,生怕行至踏错一步,只也好转过身去,独自啜泣神伤,只小翠又翻身过来,虽也睡着了只这些年早已潜移默化的重复着一句话,稚嫩皙白的手永远紧紧握着容宁,低声呢喃重复着:“主儿,莫要多心!” 说罢便轻轻拍着容宁,示意容宁快些睡去,容宁听了十年如一日的关切,顿觉眼眶微红只留两滴清泪,无言静默睡去了。 第二日,珣嫔匆匆忙忙来了,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只溜烟似的跑过来,只小翠正要进来给容宁端茶,一时间险些冲撞了小翠,小翠顿时就把脸耷拉下来也没好气的反诘道:“珣嫔娘娘这般着急作甚?莫不是天塌地陷了,倒是比我还不讲究起来了。” 珏霜被小翠这么一问顿时羞红了脸,只也赔了个不是只寻容宁去了,小翠也算是知书懂礼,自也不阻拦,只也往殿内走,只曦月伏在案上抄写佛经,容宁斜坐在榻上绣绣品,见珏霜风风火火前来,容宁只也放下手中活计笑道:“妹妹快喝口茶润润嗓子,再说也不迟。” 珏霜将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倒是还有些烫嗓子,只也顾不得道:“姐姐快去瞧瞧,太医院出事了。” 容宁只笑道:“太医院的事儿同我没什么关系,其中党派林立,各自为营,相互驳斥攻伐倒也常见,若非闹出命案我自也不好去招惹。” 珏霜一听倒是也急了道:“姐姐快去才是,若并非闹出人命官司来,我也犯不着来找姐姐,只如此性命攸关之举,咱们岂能坐视不理,况乎宋子华····” 容宁一听宋子华三字也顾不得什么,只同曦月披了大氅前去,小翠忙吩咐青棱端两个手炉上来,便也匆忙披衣服前去。 容宁同小翠一路小跑往御药房去,曦月跟着也有些微喘,珣嫔自是跑太动只也去请慧妃前来,待容宁到时,御药房一众太医皆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见容宁来了一并行礼问安。 曦月踉跄两步才赶上容宁,一众宫女太监只小翠跟上,其余众人皆被远远落在身后,小翠骂道:“混账东西们,都杵在院子里作甚?瑜嫔,瑨贵人两位娘娘在此还不让道回避。若是两位娘娘染了风寒你们就是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容宁搀扶着曦月坐在凳子上便问道:“今个儿怎的不见宋太医父子?可曾给哪宫娘娘诊脉去了?” 一众太医皆是屏息凝神起来,皆是默不作声,不敢应答,容宁只冷笑两句道:“我如今还算是和颜悦色两分,是礼数,若是你让我把这份礼数也丢了,咱们只能兵戎相见了。” 容宁的眼神之中使数不清的阴鸷和淡漠交汇在一处,冷若素霜凄寒,又如尖刀锋刃刮骨剜心,令人胆寒。 曦月在一侧也附和道:“宋氏父子乃是太医院重臣,如今是何种缘由不能相见?若是趁早交代明白了便还有转圜余地。” 只见屋内一众太医跪了一地,皆不知如何是好,生怕行至踏错只唯唯诺诺回禀道:“回瑜嫔娘娘的话,奴才不知,只屋内正在救治,娘娘不得硬闯?奴才担不起这罪名····” 容宁便一抬手示意众人道:“你好一句不知便能搪塞过去不成?今个儿是宋太医当值,我来时便派人查过今日早已请过平安脉了,人岂能有凭空消失的道理不成?既你们不老实交代,我自是要明察了。” 小翠带着挽彤,小连子等人四处搜寻,众太医皆拦住因道:“宋太医去丽皇贵妃娘娘处了,当真不在此处,还请娘娘明鉴。”珏霜同夙珠也到了,只珣嫔回怼道:“你们倒是扯谎不眨眼,倒是大言不惭,往日里学的大医精诚都让你们忘干净去了。” 慧妃忙拉住珏霜,只道:“你们愣着作甚,外头风言风语已然传起来了,若是再不搜查不论是谁也保不住你们项上人头。” 说罢慧妃便将一众太医扣押起来,容宁只一个念头宋子华父子是自己心腹,若是出事自己则更要疑心起来,便各处去寻,小翠几人兵分几路,只在柴房里寻到了宋氏父子。 当柴门大开那一刻,一缕极为难得的阳光照在容宁身上,映衬得头上的金玉珠翠一并闪烁起来, 小翠忙给二人松了绑,只见宋子华父子颤颤巍巍的说道:“娘娘快去拦住屋里救人的庸医,人生之时不得尽力救治,如今人死之时还要搅得人不宁······” 说罢,容宁便让小翠去拦,自己则是搀扶宋子华父子起来,将人带下去整顿衣裳过后便往正殿慧妃处去了,容宁往那殿内看了一眼,颜面极其肿胀,眼球突出,嘴唇变厚且外翻,舌尖伸出,腹部膨隆,腹壁紧张。已然有些腐臭气味,容宁即便用精美的绣帕也挡不住这阵阵腐臭,顿时间便有些干呕,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众人也手机一顿悲戚,只草草将尸骨抬走。 容宁回到厅殿之中更是震怒,慧妃眼见容宁如此震怒更不敢多说多言,众人也是一片缄默,容宁的威压已然盖过全场,眼神之中已然被愤怒取代。 慧妃正要开口只见容宁眼中阴狠似从双眸中迸发而出,宋子华父子忙磕头道:“回诸位娘娘的话,臣同父亲来时浩丰已然没了气息,自然该下葬才是,如今岂非辱尸之举?” 宋父补充道:“几位娘娘明鉴,泊简虽不是富贵之家却天资聪颖,乃是不可多得之奇才,在外救人之时后感风寒,高热不退扔带病坚守起来,屡次告假被拒,一月拿着五钱月俸勤勤恳恳,凡这些太医或闲或懒,或疲或倦,皆由泊简替补顶上,废寝忘食,不曾废离,如今骤乎离世还遭以如此奇耻大辱,令人唏嘘,臣人微言轻还请诸位娘娘彻查,天理昭昭,还泊简公道!!!” 容宁连忙扶起两人,沉了脸顿道:“你且放心,如此丧心病狂之举,本宫凡有一口气在就断不能让他蒙受不白之冤。” 容宁看向宋子华原本风雅温润的脸庞上,已然蒙尘,还有丝丝血痕污迹,似是没土之烁金,染泥之落英,令人无限哀婉悲戚,一双含情目里更带着愤懑与无尽情思哀婉。 小翠上去就是给了管事的两个耳光,扯着耳朵骂道:“你这狗奴才还不快说,再不说就送你们见阎王爷去。” 说罢只颤颤巍巍说出两句:“各位主儿明鉴,臣不敢欺瞒,只宋氏父子一面之词不可偏听偏信,宋氏父子认定泊简高热,只臣昨日见其时症状全无乃是后热而死,且说泊简乃是学子徒杂之流,未曾经考察审核行规培打杂之举,岂能言算此处哉?况乎班期已过证物皆在,泊简死于卧榻之上,我等竭药石之力,不惜动用御用之药,终无力回天乃是生死有命哉!我等亦是悲矣!” 曦月一听自是不敢妄动,慧妃又没了主意,反倒是珏霜似是踩了跳雷一般,暴跳起来骂道:“你是苏秦张仪在世,凭三寸烂之舌悬领六国相印,如今倒是阴阳逆位,黑白颠倒了?” 红雨,心结忙拉着珏霜,容宁又让曦月先送珏霜下去,自己平复两番,眼眸之中顿觉两分玩味嘲笑道:“您倒是巧舌如簧一张嘴,人家辟谣倒是需跑断腿,都得从阴曹地府上来回你话,你言明高热之时无反应乃是后热而猝也,未曾经审核考察乃是非正职也,班期已过死于卧榻便非劳苦累毙而亡也,所谓竭药石尽人力乃是尽职尽责也,总而言之皆于你等无关也?不知本宫理解可曾对?” 众人连连点头,只道:“娘娘若不信可见脉案····” 只容宁将茶碗一并掀了,怒不可遏道:“一派胡言!!!你这头脑不用趁早拿出去,你自己想想这话靠谱吗?你既耗死人一日,便可誊写抄录脉案,你自己想想高热三日不退不死也要褪下一油皮来,岂能无症?本宫也不知什么药这么灵能让人当日病愈之奇效也?你飘飘然一句就遮掩过去了?你也太不把我们往眼里瞧了?” 珣嫔接话骂道:“事到如今你还打量着我们不知道?你会错了心思,二两银子也未必养得活自己,五钱你不觉可笑吗?你们一人二两银子,每月还有打赏,年节还有赏赐,你们倒是无事一身轻,他受气背锅打杂劳役,就是回了暴秦也未必如此辛劳?你们还敢堂而皇之?亏得我们不是千金相门侯府的小姐,不然今个儿便让你蒙住了?你这几句话,就是药王爷也得为你羞愧而死?你敢在这儿大言不惭,殊不知天高地厚的道理!!!趁早打死你这半吊子鬼庸医?你们几个歪瓜裂枣的青囊之术不如学神农尝百草,无知无畏!宋氏父子妙手回春,你们反倒是圈在一处,又是哪门子心思?” 曦月反倒是劝二人莫要生气,又问道:“如今身子成这样,需得仵作验尸而后决断,不然不可服众,如今我便将匕首备下,若有虚言罪不及儿女便也只能自戕谢罪了。” 慧妃听完更觉诧异,只也早早走了,不愿多待是非之地一秒,又寻来其双亲认尸,磋商赔偿一事。 二老哭的死去活来,容宁只也忙安慰一阵,只曦月此法过于偏激只恐污损了人之清誉,便也要寻折中法子,只循双亲之意而后所决验尸与否,故而也暂避歇息,引蛇出洞而后瓮中捉鳖,小翠藏在暗处看太医院诸牛鬼蛇神戏耍。 慈禧来问过两句只大抵全权交由容宁协办,容宁请了懿旨,皇帝自不敢过多干涉,只也询问照看安慰两句便也走了。曦月也有些撑不住便走了,只剩下珏霜和容宁二人在此等候,待太医院回禀上来前后,其中磋商乃是内务府所交涉,又有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亲自处理此事,容宁只在一侧等,等到的结果确实大跌眼镜,其双亲所言为保孩子清誉不愿仵作验尸。 珣嫔同容宁顿时已然心中凉了半截,珣嫔还算克制,只也怒目圆睁,皆是一脸不敢置信,小翠暴跳如雷骂道:“人连命都没了?尸体浮肿不堪至此还有什么清誉可言?如今早早下葬,不求公理正道,焉求体面?” 珣嫔更骂道:“你是什么东西?请他们进来回话,谁许你在这儿当递话筒子传消息了,麻溜给我滚!” 两位老者早已哭成了泪人,只也不停磕头谢恩,容宁也看出其心中苦楚难耐之情,被迫无奈之心,无可奈何之意也竟不自觉落泪起来,悲戚伤感起来。 容宁只屏退众人独留小翠,珣嫔三人,待只剩三人之时,老夫妻便更是悲怆难耐,泣不成声,黄连心苦苦天下父母心,苦参味难难天下无奈之举。 只容宁低头在二老身侧低语两声,二老更是声泪俱下,只眸中却也生出两分胆寒和坚毅来,容宁的眸中闪过一丝悲戚而后又归于平淡。 说罢便将桌子掀翻了,只得生闷气,容宁让小翠出去等自己,自己只也道:“既如此便遵循二老遗愿,送泊简尸身出宫,由东筒子夹道而出,本宫同诸位姐妹体恤贴补五十两白银丧葬。” 只见老宋太医搀扶二人出去,宋子华脸上早已是面如死灰,皎面蒙尘,眼底如一滩死水一般,面上还浸染着淡淡的泪痕,绝望如粉灰一般瘫坐地上,似是要随风消散一般。 原本尽是闪烁微光的眸子也黯淡下来,宋子华比更具俊爽风范,也更具医者仁心。宋氏父子这些年的避世躲祸,和光同尘,终被世事打破。 容宁忙扶了宋子华起来笑道:“置身风波里又如何能保全自身,能在水火之外?明哲保身是我听过最大的笑话。只是劝慰你两句罢了,太医院退高热的神药一贴下去不出半日已然大好,能拖三日的高热,无非两种,你今个儿乏了,便回去安睡吧!明儿早上请平安脉的时候到底是何缘由一并道明白了。” 容宁正要起身,只宋子华瞧着珣嫔,容宁只笑道:“珣嫔妹妹如昂昂之鹤,冰清玉洁,如含霜履雪,坚贞高洁,自不同俗。又不是一路人,你且放心讲才是。” 宋子华一听便也顺道说了下去笑道:“娘娘所言极是,太医院愈高热药方无数,需以太后皇上皇后手令调度戒备,以防时疫,臣屡次前去,未曾被召见,只跪求皇后娘娘赐手令,也是无果,太医院以时疫之名将臣父子二人绑于柴房,将泊简弃之不顾待人死后又施以救治,已逃延误之罪。如今更以疫病逼迫,若验尸则瘴毒肆意,定要焚毁成灰,不得相见,倒也是苦了这两人。”【此番前言不搭后语之句,乃是故意而为之,不曾修改,乃是时政如千钧重担压于己身,不得不发】 珣嫔问道:“你们嘴里一人一个话,我倒是也不知信谁了,你们倒是各执一词,我只知道我那好侄女皇后娘娘没干什么好事,这些太医也是受了我那混账哥哥的支使在这儿合伙推诿来的。大正月的真是有够晦气的。” 说罢容宁便同珣嫔回去了,两人一边走一边愠气。小翠更是破口大骂道:“这些混账王八羔子,在这儿跟我打哑谜?分明仗着死人不会说话,仗着人家没脾气罢了!只他们不是我没横死豁出命的心来·····” 珣嫔也骂了一通,待冷静下说道:“不同意验尸与同意不验尸,只语序颠倒,虚实交替便是差之厘毫,谬之千里。前者乃是父母之初心本意,而后者乃是妥协逼迫而终。太医院这招棋下的高,实在是高。” 容宁冷笑两声道:“自然,若是呈堂证供,只也言明一句验尸与否,再经转述便是如此了,也不知谁如此高招?” 容宁反倒是露出两分凉薄的不屑出来道:“蛇鼠一窝,贪妄小人,你拿着我的令出宫护着他们夫妻周全,再让宋子华跟着施以救治,而后再禀官府,留下案底罪证而不报,这银子由县令收着去,我到时还封他个有功,把人好生瞧好了,别平白死了见不得出这口恶气。” 容宁的言语之中带着鄙夷冷漠,言如冰雪不融,语似军令无情,眸中寒光乍起,生料峭绝巘断壁,拍赤壁云卷无名。 两人分别之后,容宁回到宫内,只曦月已然没睡便在屋里等待,涵姨在一侧也是心急如焚,几经踱步起来。 众人忙迎上来,妍涵见不见小翠便问道:“这丫头何处去了?”曦月因猜了大半道:“定是被姐姐派出去护这老翁老妪周全去了,如今事已至此已然是狗急跳墙了,下一步定是杀人灭口,如今姐姐派人护着又送到官府去,又秘而不发只伺机而动,以观后效。” 容宁点了点头笑道:“妹妹心思活络已然猜了大半,今个儿不早了你回去洗洗涮涮便早些歇息罢!明儿个咱们还有的忙呢!” 说罢只也点了点头,目送了曦月回去,妍涵便给容宁放水沐浴,妍涵笑道:“你今个儿沾了晦气,快洗洗晦气,只是可怜了这么点岁数便能同太医院众太医打个平手,果真是不可多得青囊手,天妒英才不留人。这大好的前程,就这般白白葬送了。” 容宁只对着半轮明月长舒一口道:“不必为其叹惋,许是解脱,青囊妙手救不得愚民庸众,与其在灭顶绝望之中苟活,不如趁早撒手人寰早早离去,他以太医为荣,太医却利用他到最后一秒,真是令人唏嘘一番。” 容宁浸在水里静静思索此事道:“明一早儿去慧妃那里拨五十两银子来,带着人给这二老送去。” 妍涵思索片刻只点头笑道:“得嘞!明儿清早我就送去,你也莫要泡太久,再冻着反倒是不好了。” 容宁只点点头,说罢便起身躺在榻上,涵姨早已洗漱完毕卧在榻上了,容宁躺在榻上很快便被困意袭扰,妍涵反倒是笑道:“往日里你个夜猫子今个儿倒是困了,真是稀奇了。” 容宁笑道:“胸有成竹,坐怀不乱,拭目以待,我得一一验看才是,自是此时最觉舒心。”嘴角勾笑,无言静谧。 两人皆一并睡去,第二日容宁早早起来,妍涵还睡着,小翠昨个儿半响飞檐走壁回来,待容宁请过安后,宋子华便来请平安脉了,容宁端坐在椅上也是叹气哀婉道:“本宫的脉象是好,只可惜逝者已逝,无可挽回了。” 宋子华的眸子淡了淡道:“娘娘何须这般试验臣,臣早已心悦诚服于娘娘。娘娘要做想做之事,不论何事臣皆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容宁只是笑笑便问道:“太医院既说是时疫也便需追本溯源一番,若是无稽之谈便罢了,若是真有咱们便需早些准备,以免日后时疫四散,大家都不得安生。宫中必是要熏艾,你只调配些舒缓辅助之物,也莫要太过于刺鼻呛人才是。依照古人之法,舟车劝禁,设疠坊养济,你且先去配药,其余之事本宫同两宫太后商榷后再颁下折子去。” 宋子华正起身,容宁笑道:“从即日起赏你镂花阴文顶,封你为正八品御医,你阿玛擢升正六品院判。”宋子华听到这里连忙谢恩,只又推辞道:“所谓医者仁心,不谓功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乃是医者之本心。含霜履雪,行比伯夷乃是医者之本意,臣父子无功不受禄,只不过秉公直言更不肯受此偿补。” 容宁冷笑了两身,眼眸之中尽是高傲睥睨,勾唇轻道:“公允?天道?正理?道需人应,理需人定,公允正道,乃是人之所定,护心中之道义者,裁世间之不平人,岂非贩夫走卒而一生哉?你觉我恫之以权势?大权在握方能行心中之道,才能护你所爱之人,本宫还是那句话,置身事外皆非你我之所选,我自不强求,只也随你。” 只宋子华正要开口之时,只容宁浅浅笑道:“你且不必这般快给我答复,替我问你父亲好,阿玛闻不得这熏艾香味,还请你调配了送去,多谢了。”说罢容宁只微笑的点了点头。 正出门前去,只涵姨从外头回来,见宋子华不由得声泪俱下,只也连连叹气,宋子华顿时怔住了只也问道:“涵姨快说,莫非是泊简父母遭遇不测了不成?” 妍涵只无奈的点了点头,只道:“这二老如今蒙冤受辱,一时想不开便一同自裁于梁木之上,待我们到时,已然是气绝身亡了。” 宋子华闭眼簌簌的流下泪来,说罢便同妍涵进了屋内,磕头谢恩将补服一并接下,宋子华的依旧是那个文弱书生,却再也不只是了。寒风凌冽,衣角纷飞,眸中生出两分决绝坚毅。宋子华困锁宫墙之中,倏忽回眸,只对上容宁那双似喜非喜的双眸。 只转身低头回了太医院,容宁倒也不再掩饰,将茶又续上了一杯品茗道:“事情办得妥当,下去领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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