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第二日一早,容宁晨起梳头之际,小翠还在床上赖着不醒,国色要去叫,只也被容宁拉住道:“不必了,天寒地冻的多睡会儿也好,不必日日这么早起勤快。”
国色道:“昨个儿主儿兴许是冻着了,奴婢早早起来熬了姜糖水,您且喝上一口,驱寒保暖。”
容宁只应道:“你有心,多谢了。”
小翠星眼朦胧,梦醒起身,只也揉眼睛道:“真是贱死了,也不挑个春暖花开的时候,非要这寒冬腊月的死,贱不呲了的简直不让人清净,真是叫人烦的要死。”
容宁只也笑道:“人死不知何时,亡故岂能记数,汝不厌哀悼之情,却烦丧仪之盛,这也是人之常情也。”
小翠一听容宁与自己所认相同,故而只也凑上前来道:“这一办三年五载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又是不允红事,又是禁歌舞乐曲的,简直没的恶心,这民间偷着来的有的事,偏咱们受这份儿气。”
容宁长叹一口气道:“周礼云曰:凶礼哀邦国之忧,以丧礼而哀死亡,国人视死如生,不论尊卑皆以穷尽之财也为来世之资,不过笑耳,又加之君臣仁孝之道行之其中,苛责不合之风,自上伊始不完,故而生者生怨,死者难安,虽隔阴阳,却都难以为情,倒不如省其一二繁杂之数,以便于生人,更惠及死者。”
小翠听毕只也忙推崇道:“就是就是,若我说干脆学学甘肃青海一地,一把火燎了完事,免得折腾人。”
屋内索性就国色,小翠与容宁三人,不然以小翠之句必然已成反贼,国色听毕不觉浑身四颤,忙出言劝道:“姐姐休要贫嘴,这些话万万不能在宫里言说,若是让有心之人听了去,那边不好了。”
小翠只也噤声不言,一口气喝了姜汤只也穿衣戴孝,容宁笑道:“话虽狂悖,却并无可取之处,大清国四万万民众,饿毙冻馁之人尚有万万之数,甚更不止,虽地广无垠,而可用之耕地皆仰于湖广,而四万万之数累增,贫寒交加更有何解也?自洋务以来各地皆有洋人圈占强租之事,则耕地又少,日后实难为继。话再回转于此事之上,丧仪隆礼,停棺吊唁,千里扶灵,不过聊表逝者追思,望来生祈愿,原在心而非礼,民间至孝心诚,纵破席卷身,死后亦安,皇室之内,生时算计不断,死后岂能往生极乐,即便是金棺银椁,也是无用罢了。”【死后哀思,原不在仪礼,而独在情真】
小翠只笑道:“主儿说的极是,这些个劳什子东西都该给废了才是,留着也没用,人死了眼儿一闭,腿一蹬的,一边听蛐蛐儿叫了,就白给活人添负担罢了,铁打的人也该生了怨恨,更别提咱们了。”
待容宁同小翠国色至景山观德殿前致哀,只见夙珠,曦月同珏霜窃窃私语,一见容宁来了忙也上前将容宁拉道一侧道:“妹妹,你听说没有,昨个儿听闻观德殿闹鬼,吓得守卫撒腿就跑,到现在还疯着半傻呢,满嘴浑话也说不清楚是个所以然,说是什么金棺渗血,厉鬼哀嚎,真是瘆人,不会不会是······当真···”
容宁面色一沉,不觉凝眸回望道:“冤亲债主,自非你我,姐姐何故疑之也?咎由自取之所为,拖延怠慢而致终,同你我何干?皇贵妃不妨示下?”
夙珠被容宁一句话问的连大气都不敢出,只也缄默不语,忙应和几句,曦月见其不言只也缓缓开口若霜似雪,略嘲道:“冬日里本就阳气不足,又是阴风大作的,难免有人眼花失神,杯弓蛇影,一时看错,无稽之谈,没有自乱阵脚的道理。”
珏霜素来不惧鬼神之说只道:“倘若真有叫喇嘛超度就行,若是再不肯走·······”想到此处,不觉发笑一声。
容宁只道:“不论真假,还需回禀两宫后再做定夺,如若为真该请喇嘛超度,道士念经,以慰亡灵,如若是假,自也不意,且看两宫如何吩咐就是。”
又叫小翠去请雍和宫管理王大臣前来叙话,不巧两宫传召,容宁只也嘱托曦月道:“妹妹同他们熟悉,只替我知会此事一声,此处还需皇贵妃姐姐主持大局,妹妹便先行告退了。”
珏霜本就不愿在此处多待一刻,素来都随容宁拜完即走,如今只也同容宁一齐回宫而去,两人边走边叙,索性说了一道。容宁入殿内照例行礼问安。
慈安赐座于容宁,容宁落座一侧,只也道:“回禀两宫太后大行皇帝丧仪一切有序,固伦荣安公主丧仪井然,不日梓宫奉安,不知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有何吩咐?”
慈禧只道:“后宫众人之中可担此大任者惟你一人耳,哀家将诸多事宜全权交由你手,颇感顺心,哀家今日听下人回禀,景山观德殿有邪祟异响,祸乱妄动,不知宁儿可知?”
容宁见慈禧神色如常,然言语之中亦有几分忧惧,只也答道:“回禀太后娘娘,嫔妾今日至灵前祭奠之时,已然有所耳闻,嫔妾未见其人,却知其言不可尽信,一来大行皇帝停灵于此,又值深冬寒瑟,夜长昼短,漫长无际,故而生疑吊诡,乃人心所惧,二来白烛难明空室,风起帘卷入堂,烛火幽微,难免生疑,又加之惊惧,自恐自吓,眸生世不见之景,产所念幻象之觉,故而绝非可信之言,自不必挂念,嫔妾同皇贵妃知会雍和宫管理王大臣,提前告知喇嘛僧侣,以备不时之需。”
慈安只也笑道:“难为你考虑详全,不辜负我们重托期望,只你乃恩都里,若能法通天言,代授天意,以驱邪除恶,以免邪祟障目,安大行皇帝之灵。”
容宁听毕不觉一惊,又觉好笑,只也笑道:“嫔妾入殿所感与旁时并无二致,然嫔妾位卑权小,许有未通之处尚未可知,故而或有疏漏不见,还需再请喇嘛前来一观,嫔妾暂且告退,立往公主府内主持丧仪。”
丽皇贵太妃已然在神武门内等候容宁,容宁上车同皇贵太妃问候过后只也坐下,丽皇贵太妃先开口道:“碧落剑应在你处,不知可否借用一二?”
容宁宛然一笑道:“我所想应与皇贵太妃相同,只此剑不嗜血而不回,不取命而不止,故而还需斟酌而定,不能太过鲁莽。”
丽皇贵妃凑近容宁,决绝似削铁如泥,铿锵有力的说道:“景山诡闻,虽假却真,虚而有实,无究死者之法,只能存此心也,杀女之仇,焉能不报也?”
容宁听毕不觉一笑道:“正因如此,才需令其魂飞魄散,永镇阎罗,不得翻身。”
两人面对而坐相视一笑,一切皆在不言之中,待至公主府上,一切井然有序,额驸符珍自屋内前迎,丽皇贵太妃这些日子已然泪尽哭干,只也无声哀悼两分。
待至金棺前奠酒上香行礼,只也被额驸符珍请到一侧,四下无人额驸又行大礼参拜,丽皇贵太妃之令人去扶道:“咱们之间不必多礼,起身就是。”
额驸又给容宁磕头谢恩,容宁令小翠亲扶起来只道:“额驸快快请起,本宫尽应尽之责,不必再谢。”
说罢丽皇贵太妃屏退众人,独留容宁三人只道:“本宫亲眷近支难寻,汝为额驸,更为婿亲,理应一视同仁,故而于私不必称我尊号,只同惠儿共称额娘就是,以免见外。”【知鸢通明晓义,不因血缘而论之亲疏,真情而换以真情,一视同仁,为父母之范式也】
符珍称是,丽皇贵妃只也关切道:“瑜妃替你尽力保全银钱财产,待丧期一过,便不必再居于外院,搬内即可,冬冷春寒,添衣保重,此乃惠儿所托,亦是本宫之所愿。”
说罢丽皇贵太妃只也要再去同荣安公主再叙话一回,容宁欲要陪同前去,却被拦住,符珍于屋内只也再谢容宁大恩,只又道:“奴才不敢私存公主之财,虽有圣旨在上,却不能私藏,既为瑜妃娘娘全力左右,理应还报于娘娘也。”
容宁只也辞道:“额驸快快请起,既为公主府内馀财,理应由额驸承继,而莫与旁人分一,此后府内经营周转皆需自己,而难凭外力,处处所用之钱,皆若无底之洞,故而还请额驸自留,以护共情相惜之所。”
符珍只也跪地不起,一味长求,又道:“瑜妃娘娘此言,奴才感激不尽,然奴才并无操持之力,这些周转之道,更需人等传授,生财保利之道更不知何来,若娘娘不弃,还请娘娘以此资入市,奴才愿同娘娘同舟共济,以面日后之事。”
符珍又呈上荣安公主嘱托信笺亲笔,容宁将密信收下,只也长叹一声道:“既为公主所愿,额驸所托,本宫亦不好推辞,还请三日后拜会府上,落契为凭,同舟共济,不悔不怨。”
符珍只也起誓道:“奴才感激不尽,奴才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容宁只也一笑索性至府外车上等候,待丽皇贵太妃上车,两人回宫而去,丽皇贵太妃开口道:“这些日子你忙里忙外,几度操劳,本宫感激不尽。”
容宁又安慰丽皇贵太妃一番,至神武门下车之后,又同容宁道:“王庆祺自谋逆之后不知所踪,你既讨要,便不能让此乱臣贼子好过半分。”
容宁只笑道:“王庆祺昨日已然密处,剜目剖心,五马分尸,算算时辰如今已然送至两府之上,令其收尸。”说罢各自回宫而去,一众太妃太嫔于寿康宫内,吉妃已然被央求着作法问灵,待结果一出,忙围坐一团。
吉妃只道:“神曰:无事,乃是人心所致,而非鬼神作祟也。”
众人不觉生疑,只也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一时间喧闹不已,丽皇贵太妃只也扶额苦笑,祺贵妃只道:“那人因疯癫之象,已然被送至皇庄内诊治看守去了,此事就权当无事发生。”
阿鲁特氏内府牌匾之上,赫然悬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鲜血已凝,辫子垂落半空,如若枯藤高悬,四肢全无,双目尽毁,挂罥高处,眼眶睁怒,愤懑不平,似是枉死惊惧之象。
赛尚阿今日起早,欲要遛鸟而去,却不想自屋内而出便见此景,不觉惊惧后怕不已,只也厉声嘶吼,腿脚一软不觉瘫倒在地,疲软不起,卧于青板之上,一众下人自房内而出,见赛尚阿瘫倒在地忙上前去扶,又见匾悬人首,又是高虎成大惊,一时间逃窜哀嚎不断,如鸟兽四散,忙搀扶起来架起飞奔,七子听闻俱从四面而往,八方而来,见其惊人骇目,忙让人将人头取下,报官调查,又请名医为赛尚阿诊病,一时间府内乱作一团,又无主事之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老夫人站立不稳,又是一阵鸡飞狗跳,颠七倒八,再回望之时,已然是一片狼藉,众人心中也是惴惴不安,心乱如麻。
王庆祺府上亦是如此其母其妻见残肢四散,五脏凌乱,六腑难全,自小厮至主子连滚带爬,忙去报官,又见残肢之上刻字道:“汝子王庆祺之尸也”
一见此句不觉鼻酸泪涌,夺眶而出,一时间,恍若摧心剖肝,刀绞剜剔,裂肺撕心,只也哭天抢地,放声哀嚎,泣不成声,说罢便差人报官,又去寻上好木材买棺,予以厚葬。
人还未未去,只见顺天府尹,八旗总理衙门,内务府大臣荣禄,慈禧太后亲信李莲英,慈安太后亲信张德玉,已然至府前拦人围府抄家,张德玉宣旨道:“翰林院讲士王庆祺,同治九年伊父王祖培,于江西途次病故,其至赣州见丧后,不尽孝道仁义即扶灵归籍,入土为安,反辄往广东,经大吏助以川资,见利忘亲,微服冶游,素行有亏,亟待严办,着即抄没一切恩赏家产,革职查办,永不叙用,其母其妻所请诰封一并褫夺,贬为庶人。”
王庆祺其母其妻如五雷轰顶,只也瘫坐于地上,兵卒八旗将府邸查抄,所抄财宝尽数归于皇室私产,内务府总管大臣荣禄将几年之间所为同治帝添补的银钱数量厘清,需再赔付白银两万两,更令满家瞠目结舌,欲哭无泪。
全家男丁顷刻被缚押在堂内,顺天府尹还需往阿鲁特府,曦月之父罗霖亦升堂,女眷被关在内宅之内,独带其母上堂问话道:“夫人欲要报官,不知因何事?”
夫人痛哭流涕,不能言之,其侍婢待答曰:“乃是我们少爷曝尸于庭院之内,肢体四散,简直骇人。”
罗霖听毕不觉让人呈尸于堂前,八旗子弟加之顺天府尹衙门官兵见之四肢,不觉扭动观自,悚然发愣,胆寒生畏,传至四肢百骸,久久不停。
罗霖只道:“王庆祺不知所踪以来,全城搜查,却不想于此处呈见,还需由仵作验尸后方可确认,若无他事,本官先行告辞,夫人好生歇息,以备赔付之银。”
官兵自府内撤离之后,府内已然满目疮痍,亦不赘述,罗霖还算开恩限期三日之内搬走,再行查封,四肢残躯已然被收缴抬回衙门,下人仆役作鸟兽散,索性砸了箱柜取了身契各投各家,只留下几个主仆情深的还愿陪伴身侧,一众人等只也搬至城外郊区寻田庄而暂歇。
兵卒也由不得啐了两口道:“真实晦气,还说上大栅栏吃点爆肚卤煮,这回还吃个屁,还不够恶心的,我瞧着这半个月都难下嘴,看着都想吐。”
一众人等皆是吐槽几句,又叹气道:“咱们不比人家旗人,铁杆庄稼吃不倒的主儿,咱们这点子银钱同那轿夫伙夫差不离的,只能吃点下水充饥【宫廷菜多以鲁菜为主,汝所见之美食皆为轿夫力工所食之用,故而实属难言】,都是老婆孩子的没的让人家也受饿的道理,亏得这瑜妃娘娘是个大善人,过冬给点米面来的,也算好过些。”
“别贫了,这么多里更儿楞,快走吧·······”
阿鲁特府上自报官来,顺天府尹一众人等也前来搜查,只道:“人首高悬汝家,许与命案相干,需搜查一二。”
话音刚落,八旗总理衙门立刻派人将府上翻个底儿掉,内府家眷一并至屏风内回避,就连几房屋内的媳妇也被浑推浑搡的赶出来,或有还在梳头未曾穿戴齐整的,只也披头散发的过来,至屏风内将头发挽上,一众夫人小姐见此阵仗,又听底下人学舌,不由吓得魂飞天外,不知怎样才好,老夫人吓得涕泪交流,更六神无主,只也发愣错愕,呆滞无言。【恶行累累,而茫然无措,只能惶然,不知居安思危之道,利欲熏心之辈终一败涂地也】
一众女眷见此情景,哭得神昏气短,箱柜被抬,只也两眼竖直,淌泪发呆,呜咽抽泣不绝者,不计其数,其子面色如土。浑身发颤,大喊冤枉之声此起彼伏,杯盘打烂,衣帽乱扔,书本撕破,纸砚掷地,帐幔扯下,脚踩衾被,翻找脏物,或有小物一并卷走私带。
容宁在启祥宫内下棋,小翠只也回禀道:“主儿,阿鲁特家和王家已然被抄家去了,正在那儿狼嚎鬼叫呢,真是痛快!真是天道好轮回,也有他们抄的日子。”
容宁只也冷笑一声道:“给王庆祺留个全尸,死者为大,怎能令其以残躯而葬也,叫仵作拿线给缝上,再予以交还遗体,免得说咱们心窄,人死了还饶不过人家。”
曦月只也奉承道:“姐姐心软仁善,还给此等逆贼留有全尸,倘若依照我所言,即便是千刀万剐,剁成肉泥也不为过,只姐姐意下如何?阿玛已然搜集了罪证,证据确凿,倒不妨一并透底才好,免得夜长梦多,蛇打七寸,必得杀个措手不及才好。”
容宁只也纤纤玉手伸至棋盒之内,冷笑一声道:“事成定局,自有人搜罗罪证,何需借你我之手呢?即便涉及谋反之罪,有皇后于前顶罪,又岂能夺其性命也?时也,命也,诚如珏霜所言,以其因循守旧之风,来日必因此而致灾殃之祸,你我静待就是。”【凡珏霜所言,日后或皆成事实,且看后文也】
曦月敬听奉承,熏烟静芬,茶香满溢,容宁只将高抬将棋子落在棋盒之内,掷地有声,清脆悦耳,容宁只冷笑一声道:“官子之时,已然终局,压活救死,形劫便宜,皆有定理。”
说罢只也垂眸浅笑,气合神定,落子而定,一子已决胜负之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可谓之神之一手。
正是:对弈未曾逢敌手,黑白落子世无双
阿鲁特氏府中狼藉一片,已然无半点平日典雅之象,反如刚历战祸之乱,遭盗匪洗劫一般,几可为满目疮痍,众人良久之后方才回神过来,仍是手抖不止,颤栗不停,崇绮开口道:“今日遭此横祸,皆为我之过也,阿玛额娘卧病在床,不孝不悌,不能侍父母于床前,不能护兄弟于无恙,我妄为人哉!!!”【愚忠愚孝,以观后效】
说罢便欲往墙上而去,被一众人等拦住才作罢,只也宽慰道:“阿浑莫要浑说,府中惟阿浑为世职,还由着您当家做主,切莫再寻短见之时,又弃我等于何也?”
众人忙劝一番,崇绮这才止住,又不觉道:“此祸皆为因我之起也,倘若我不受其蛊惑,调兵相助,岂能落如此之境,不妨我请旨入宫直面太后,磕头认罪,甘愿伏诛,以保全家。”
一众家眷又道:“万万不可也,咱们家失而复得,已然不易,若再背罪臣之后,不妨阖族殉节守义【汝之家风,愚昧无知,不思变通之道,只一味保全虚名,愚孝愚忠,殉死守节,枉为状元之郎,实愧清流之风,确不敢恭维矣】,以证之清,再者言之,若阿浑认罪,必然株连,我等岂有活路哉?阿浑莫要愤而失智才好,惟今之际,只能同咱们娘娘商榷共议。”
二夫人只笑道:“咱们娘娘?咱们娘娘还不受人待见,如今圣上乃是同辈之人,皇后娘娘处境极为尴尬,加之旧事,只恐越帮越忙,倒是连同那些事情一并揭发,甭说是咱们就是九族也得一起菜市口砍头,咱们如此对珏霜,巴不得将咱们生吞活剥了,哪里还愿帮咱们求情说话?去了才是自寻死路。”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如何是好?”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老三只道:“自那事之后,母后皇太后和皇后已然是冰山难靠,慧皇贵妃和圣母后皇太后已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此事定有瑜妃手笔,为今之计,只能去求瑜妃一家开恩。”
“瑜妃能是什么好东西?挟天子以令诸侯,第一个反贼就得是她们赫舍里家,各个牝鸡司晨的败类,咱们两家的官司还没个结果,又隔着世仇,怎么去求?”崇绮道【以殉女而自保,岂能为父也?尊卑贵贱而相论于人,岂能为人也?非人哉矣!】
端华之女同崇绮道:“老爷,如今生死存亡之际,若再论便为下策,后宫之内虽瑜妃与娘娘交恶生厌,却最为公正切理,若求之则有生矣,若面见太后只恐必死也。”
崇绮还要推脱,众人压倒一般赞成夫人所言,便委派夫人前往赫舍里家拜谒清音与林萧,崇绮只道:“你我清流之家,万不可奴颜媚骨,卑躬屈膝,需矜保名节为上。”
丹蓉身为亲王之女,却又是罪臣之后,已然难办,又需拜谒赫舍里府上,虽心不甘情不愿,却只能如此。
说罢便叫府内下人收拾齐整,恢复原位,更去了珏霜当铺里将器物悉数搬回屋内,已为府内自用。又挑了几件稀世奇珍,包好一并送至赫舍里府上,丹蓉乘车亲往。
当铺伙计见一众人等来势汹汹,掌柜的欲拦而被缚于屋内,待人走了,一想便要往宫里跑去报信儿,却不能挣脱,又走投无路,自知不能混去,恰逢小华在街上闲逛,又常光顾此处鉴宝,顺手买些便宜物件照顾珏霜生意,这一进屋内只看四下皆无,不觉称奇,只也往内走,又听呜呜乞求喊叫,不觉带着人往内而走,只见掌柜的连同伙计一并绑在库内,只忙拿剪子把绳子给绞开,只道:“青天白日的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叫人给绑起来,这·····”
掌柜的如将死之鱼遇水,促而仓皇道:“是本家来抢东西,我们原不归本家管的,今个儿把古董都给拿去了,大人给我们娘娘报个信儿,定得告明原委。”
小华原不想管此事,只因本家所属之店,即便全都收回也是情理之中,又不是趁火打劫,本就不必管此事,然到底有珏霜一层关系在,又加之可借此谄媚讨好一番,故而求之不得,只也忙应下,又将银子赏了几两给这些掌柜伙计,只道:“你们且先闭店回家去,我回去禀报我们主子,明个儿进宫回禀瑜妃和珣妃娘娘,你们稍安勿躁,列个单据出来,也好尽数讨还。”
说罢只也回去禀报,又上街至天香楼同韶棠说了此事,韶棠拨了一桌给他们吃喝。
小华回家见府外停着阿鲁特家的马车,只也有言不能发,只自大门而入抄小道在厅外院内等候,丹蓉自入门之内,不觉又叹府中景致错落宜人,一步一景,意趣斐然。
清音姑姑如今暂代府中一切大小事务,自管接待会客一事,听闻丹蓉赞不绝口,清音冷嗤一笑道:“今时不同往日,殿宇垣墙,多有攲斜,池沼亦有湮塞之处,皆因奸臣所害,佞人所诬,不然也不至于此,我们小门小户虽在京畿,却不比内城之中,一方千金,贵府阔然无际,几进几深,我们终是比不得的。”
丹蓉只也赔笑道:“夫人谬赞,惟一之好处,不过相近咫尺,侍膳问安更密也,贵府之中无不欣荣,倘若有幸不知可否常聚走动?”
清音立即反唇相讥道:“阖家之内最重团圆,隔虽远而心同连,住虽近而情崩离,却失家之意,难免早散,至于夫人所言走动热络一事,倒是不必如此,日后还是先行遣送拜帖,再行前来,不然难免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也。再者言之,贵府之内恣夺钱财,私闯暗派一事夫人竟不知也?园内恐已然由人呈揽,夫人不妨回府细问,定有见盛景而苟延之辈。”
清音说话毫不客气,已然不觉将丹蓉怔住,久立而不语,生于富贵之家,即便其父自尽之时也未曾听闻如此重言,或有暗讽,此乃明嘲,令其一时难以接受,反倒无言。
林萧在远处不觉乐了几回,一众侍女丫头,嬷嬷妈妈,就连看宅的护卫小厮一并偷笑,容齐容凯更是憋不住在外笑个不停。
丹蓉不知所措,只也愣了良久才开口道:“夫人说笑,我们府内岂会有如此之人,不定为流民所扰也不定,总不能尽数归结于我府,未免太过武断也。”
说罢清音只让下人拿了腰牌玉佩等物一并呈上只也嘲道:“空口妄谈,不能胡说,夫人久居内宅,只恐不知,这时一年所劫,夫人请看,即便无铁证在此,能兴兵戈之乱者,虽不该生疑却难克人心所念,夫人可否听说,王庆祺王大人死无全尸,被人分尸丢在府里,如今连家都让给抄了,啧啧啧,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夫人急匆匆而来,还未曾细问过到底何事?”
丹蓉不好直言只也以过年之事搪塞两句,只下头来禀报道:“姑姑,阿鲁特家被搜了,说是包藏祸首,预备查抄呢!”
清音听毕只也笑道:“我原说咱们两家你死我活,素不来往,就是王公办宴,都不许咱们坐在一桌子上,免得拌嘴吵架的,今个儿倒颠颠儿来了,原是为了求个荫庇?只我们小门小户不敢妄争,故而还请夫人请回,恕不远送。”
丹蓉深知这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的道理,索性只环顾四周,清音只也将一众下人退了出去,丹蓉起身跪在屋内,只哀求道:“我自知辩白无用,府中之事我也不敢说不知,然如今能救我等全家性命之人,惟有瑜妃娘娘一人,阿鲁特氏全府性命大抵无辜,皇后之错乃是其一人之所为,瑜妃娘娘公允明正,也不愿牵连无辜,故而前来求瑜妃娘娘高抬贵手,饶我等一命。”
清音姑姑只也长叹一声,说罢便叫林萧进来,只道:“林大人乃是府中主事之人,夫人求饶之所诉求,不妨同林大人言明。”
林萧沉默良久只道:“夫人乃是亲王之女,却为夫之昏行,为女之妄为而舍尊下跪于此,今为夫舍女,来日定也为牺牲之品,夫人一跪,而恩怨全消,亡者皆安,夫人不觉可笑耶?吾不通鬼神之事,自不能代亡者所应宽恕与否,此为吾之所意,亦为娘娘所答,若想不株旁连坐便以命偿命,还涵姨同老爷之命,你我二府之内自权当无事也。可如若不能便只能拚死一搏,正如贵府向我等相加无辜之罪,我等自当循公正之道,对簿于公堂之上,夫人慢走,且回府内,候等诉状,恕不远送。”【正解之道】
丹蓉由侍女扶起,不觉长叹一声,林萧所言虽为切理事实,自己却也无可奈何,只也当耳旁风而过,刚出院门,只听见门訇然而闭,众人于院内不觉七嘴八舌的咒骂一番。
丹蓉只也无奈悻悻而归,众人于堂内齐聚只也各个捶胸顿足,悔不当初,丹蓉只也无奈待明日入宫拜见容宁,方能得一线生机。
小华这才禀报道:“姑姑,主儿,阿鲁特家被抄家,珣妃娘娘的当铺被本家的给卷走了,所有的珍宝都搬走了,咱们·······
清音姑姑瞄了一眼送的礼物,只道:“想来这是最好的几件,你差人送回去就是,若是珣妃送来的咱们自然乐意至极,若是借由旁人手拿来的便是肮脏下流的紧,还回去就是了。”
小华应下,林萧只道:“姑姑咱们回来再叙,我切得将此事回禀娘娘去。”
林萧转身就走,告信儿给了小翠,方才折返而归,容宁知晓此事以后反倒不以为意,小翠只道:“这群天生下流东西,还得靠我们女子出来平事儿,简直也没谁了,他们自己作孽,要致歉就派夫人来,又是跪地磕头的,也不知要这群臭男人干嘛,各个能伸不能屈,混吃等死的废物,当什么状元探花,先当个人再说吧!这夫人也是个二爷,这就这么给人低三下四的求情,一点是非都没有,真是和她爹一样的满脑子浆糊。”
容宁只也笑道:“世之常态也,宗室贵女尚不能有自主之权,而焉求之他者,你我之辈举世之少有,故而见此飞蛾扑火之景也只能唏嘘无奈,且看明日如何就是。”
说罢只也叫国色道:“明个儿起早儿,务必先去珏霜那儿告知其家抄捡,铺子搬空一事,明个儿你去之前先进来叫醒我们,得提前些梳妆打扮。”
国色应下,只也同青棱忙去了。第二日容宁一早起了,只听珏霜颠颠就来了,愤恨不止,待入了殿内,见容宁正在梳妆打扮,请安毕只也同容宁抱怨道:“亏得姐姐告诉我,不然我还不知道,这一觉醒来,我们恒诚典就叫人都给搬了,真是没的恶心人。”
青棱忙端了茶上来递给珏霜,又拿了柿饼点心道:“珣妃娘娘且先消消气,喝口茶润润嗓子。”
珏霜落座下来嘴跟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容宁涂了胭脂只也笑道:“妹妹打算如何?”
珏霜拿了一块儿豆蓉酥咬了一口道:“求姐姐给我纸笔,我现写诉状,必要上衙门告他去,他们家抄家灭族活该的紧。”
容宁道:“妹妹所言甚是,离举丧吊唁之际还有些时日,妹妹不妨先写诉状,届时递送出去,直控衙门。”
珏霜只应下由国色引着至书房之内,提笔开写,珏霜又道:“姐姐,那一家子都是艰险凶恶之辈,必得前来膈应恶心,卑躬屈膝的磕头谢罪,与其等同姓同族,我简直羞愤欲死。”
说罢又是愤恨,又是无奈,更是难言,几欲哭泣,容宁只也款款过来将珏霜引至一侧落座下来,轻语浅笑,如三月暖阳,春风和煦,不觉令人暖流四溢,只也安慰道:“投胎之时,己何能知,不为其所累已然万幸,更况乎汝已超然于外,何苦再为其自伤自哀也?”
珏霜只也啜泣无言,抽泣粲然道:“人这一生,自生之日,便思脱离之时,虽入宫墙之内,不见天日,也好比府内抑郁致死。”
小翠不觉动容,也免不得伤人伤己,索性任由珏霜哭诉,只也轻拍抚慰,容宁只也嘲道:“父母之爱,阖家之欢,皆为虚妄,子女之所感,惟有呼名之需,而无所爱之实,如履薄冰,寸步难行,子为父母之所有,独非自之本我。人之不醒,而悲永续也。”
珏霜不觉放声痛哭,只时辰已到,容宁同珏霜必起驾至景山观德殿前举哀,珏霜只也拭泪,待至同治帝灵前叩首磕头,借此而放声大哭。【情绪之自主尚未有,只能借停灵之哀而掩,实乃天下之悲矣】
曦月见珏霜如此情景只也至一侧安慰,容宁却把众人拦住只道:“情难自抑,自应自主,何需劝也。”
珏霜也是如此想到,只也至长廊之哭泣,容宁几人只也坐在一侧,皆是不言,只予陪伴,皇后及其一众命妇皆为不解,这是何故,或还有窃窃私语之辈,只也憾畏容宁威信,又有求于众人,故而只也缄默不语。
慈安见状只也不解道:“珣妃往日素不同皇帝情厚,如今·····”
慈禧见状只道:“各人有各人情志,许是牵连旧日之忆,忽有所悟,故而泣泪不止,身为女子,人生诸多所限,所难更甚于他,能有此时却也难得,由着她去吧。”
慈安素来恪顺守礼,恭敬娴淑,见此情景也不觉点头,两人同嗣帝同御养心殿,处理政务。
皇后阿鲁特氏听由宝玲说毕家里被搜捡,王庆祺被五马分尸抛尸以后,不觉天塌地陷,地崩山倾,已然无力追究,更不敢恼火,生怕行至踏错一步,又生变故。
知其母丹蓉要至启祥宫央求谢罪,又不觉心如刀绞,一时间血气上涌,宝玲忙去扶着皇后,又去找太医前来诊治。又派人去启祥宫附近打听听墙角。
慧皇贵妃知晓今日恐有好戏,只也同容宁至启祥宫内小坐看戏,容宁只道:“皇贵妃姐姐,曦月妹妹若想看好戏,不妨至内间安坐。”
慧皇贵妃同曦月自然心向往之,只也由国色在内伺候,安坐于内间起居之内,慧皇贵妃同曦月低声交谈道:“妹妹可知是何好戏也?”
曦月只笑道:“自然负荆请罪,面缚舆榇的好戏,姐姐静瞧就是,如今大势已去,再不求饶,就只能等死,王庆祺被五马分尸,阿鲁特家被抄捡一空,自然得瞧瞧。”
丹蓉请示慈安和皇后后入启祥宫内参拜叩首,容宁在屋内梳妆打扮,先见珏霜只也行礼问安,两人尴尬无言,丹蓉只道:“珣妃娘娘,昨日府内被抄捡,阿玛额娘又病着,娘娘也莫太过伤心,保重凤体为重。”
珏霜听毕只也冷哼一声立笑道:“夫人今日是风寒发热没吃药,还是吃了药疯癫的胡说八道?汝等过往之种种,若本宫一一叙说,恐时序一轮而不够,本宫额娘亦不再府上,本宫何忧愁之?我何故为汝家而泣之也?贵府虫豸横飞之所,蛇鼠一窝之地,本宫求之不得汝等株连九族,夫人且先关切汝女之康健,夫家之安危,再来说教指点于我罢!此为一件,第二件乃为此处乃是启祥宫,瑜妃姐姐之宫室,姐姐未曾叫您起身回话,本宫亦不能擅作主张,还请夫人跪着回话才好。”
容宁见其前来只也起身,故作惊诧疑道:“承恩公夫人怎会至启祥宫同本宫闲叙?你我之间素无旧情,只有仇怨,您不于储秀宫陪伴皇后娘娘,反至本宫之处,欲意何为也?”
不等丹蓉回禀,容宁又道:“夫人应也只破家灭族之灾,所经之痛也,开怀不咎,乃是圣人之怀也,我非圣人故而绝无原谅宽宥之意,只有愤恨报仇之情,故而言辞刻薄,夫人若不愿听此不妨快走,以免本宫怒气大发,再学吕后惩治之道,做个人彘也尚未可知也。”
丹蓉年岁渐长,不能久跪,只也道:“臣妇不能久跪,还请娘娘见谅海涵,恕臣妇起身之罪。”
容宁只让小翠去扶,又道:“夫人不必起身了,再跪之时更劳损筋骨,故而不如小跪,你我之间并无交情,更无话可叙,如今夫人贸然前来,只恐有事相求,不妨直言,求人之态,需敬而恭尊,夫人请言之。”
丹蓉受制于人,只能如此,只好不起,索性哀求道:“瑜妃娘娘料事如神,臣妇五体投地,佩服至极,臣妇所知,府中之罪,罄竹难书,不敢乞请娘娘原谅,然事关存亡之际,更有无辜之人,妾身不能令其白受此罪,事出有因,罪有魁首,不论瑜妃娘娘提何条件,若能让府中大半而得意保全,妾身甘愿以死谢罪。”
珏霜只也恨不成钢只道:“夫人到如今还不明白,简直无药可救,实在是该死该杀。”
小翠一早将丹蓉押在地上只道:“夫人多有得罪。”
丹蓉惶恐不安,容宁只端了茶盏抿上一口笑道:“汝之女蠢愚不堪,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即便皇后娘娘死在我殿内,我照样安然无事,更况乎您也?无辜之论,审判之决,只有伤者可断,您长跪于此,身躬而心高,可有半分忏悔之意也?若非死到临头,无路可走,岂能屈尊降贵,跪求于我,不过是傲慢至极!所谓无辜,乃是举世皆浊我独清,知错而不为,或有不可不为之处,因为而抱憾于终生,且先不论你我深仇,举兵反叛,汝可拦乎?汝知其大逆不道之举,可差人禀报于衙门乎?汝等踩我家白骨而分之珠宝金银,可未曾欢呼乎?所谓无辜,不过自为,故而何谈无辜也?夫人大言不惭,惶惶然跪于此地,真是可笑也!”【世之浊也,何人可清?心安理得之道,莫过于人之善而不改,悔憾而常发,自省而懊恼】
容宁所言振聋发聩,令人深省,丹蓉不觉三缄其口,沉默不语,更是无言以对,几欲开口却不知如何应答,只也磕头再三道:“妾身知瑜妃娘娘心头之恨难消,我等愿以尽数家财献与娘娘呈递损失,还请娘娘息怒。”
容宁浅笑一声道:“尽数之家财?烫手山芋,轻易抛掷,汝家之财不过万两之余,于我而言不过杯水,即便加之府宅房契,也不过鸿毛之数,利于我如浮云,我惟有将汝等正法,惟一之所愿,夫人不知可否满足也?”
珏霜听毕只也来气道:“你们自作自受,别连累我们,我额娘已然被休,我亦不从属,咱们签契共证,只也管宁割席,一刀两断,从此形同陌路,再不相见。”
丹蓉跪在一侧不知何故竟能令珏霜说出此言,错愕震惊之余,良久沉默才道:“珣妃娘娘好生绝情,父母生养一场,纵有错处,也不可如此,再者言之,子成人父,方解油盐非易事,女为人母,才知酱醋味千般,这·······”
珏霜更来了气,只也怒道:“别在这儿胡扯蛮缠,圣者知此而不育,愚者仍让悲剧而永续【后世之趋,人需共知也】常言道:善恶死生,父子不能有所勖助,汝等已然将我拖至地府,还欲拉我于苦海共沉否?我也原非一日之所想,自生而受辱之刻,无时不曾想有今日之壮举。倘若你曾劝谏几句,拉架平事,只为情分,我也不该抛家不顾,分立而出,只你同你那千金哪个不是引风点火的?你们曾赐我一斛珍珠,我从不曾用,你既抄了我的铺子,想必已然拿走,咱们两不相欠!我劝你趁早儿收了心思,甭来劝我。”
丹蓉平白无辜受了这一腔怒火,只也不敢多言,容宁只也安慰道:“妹妹且先消消气。”
说罢叫青棱引珏霜至偏殿内写契,容宁商榷的已然累了,只也垂眸闭目养神,只道:“此事波诡云谲,若再不思解,只恐如雪积滚而下,顷刻不复,荡然无存。”
丹蓉对上容宁冷眸不觉发颤,只也低声试探道:“不知娘娘以为如何惩治为妙······”
容宁玉手托腮,抬眸嗤笑,眸若寒潭,凌冽生畏,若冰似雪,睥睨傲世,尊位之上,幻烟挟清影,珠玉映流光,审视几分方才开口道:“国仇自有清算,私怨你我自当了解,涵姨死于鸩杀,我阿玛死于诬陷,此为人命,抄家搜捡之时,砸毁碎裂之奇珍,掠夺私藏之珍宝,此为钱财,钱财好算本宫亦不计较,无损归还即可,损坏之物照价赔偿,至于人命,涵姨死于老太爷寿宴之上,我阿玛死于崇绮所害,先帝误判,然念其身居要职,不能暴亡,故而便以命抵命,由老夫人和老太爷之性命偿还人命之债。以汝家百年之续,以偿钱财之缺。”
丹蓉呐呐不言,正要开口却被容宁堵住冷笑一声道:“你不必谈及,皇后之罪一概不知之论,本宫从不信人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自甘下贱之辈,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皇后可比肩天子哉?天子尚只一命可抵,皇后之命可抵二人之死,抄家灭族之怨?换言之,皇后兴风作浪,谋财害命,擅起兵戈,零陵香镯,忠臣冤死,重修五园,挑唆生事,谋害妃嫔,妄图颠社稷之永固,乱朝纲之法度,行逆党之旧路,桩桩件件,数不胜数,必死之人顶尽数之罪,失智之举,如何想出?本宫甚为奇也!且不论其余之事,单问你等如何舍女而保己,只这一点本宫便颇为难解,皇后若无汝等父母教导,恐也不至枉死矣!”
青棱同珏霜前来只也递给容宁,容宁看过之后只道:“如今便替府上签契,我即刻差人送去八旗都统衙门,知会惇亲王。”
丹蓉欲要推脱,小翠颇为不耐烦只道:“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夫人了,多有得罪。”
说罢摁着丹蓉就黔印完毕,又连着黔了几份儿,这才将丹蓉松开,容宁又谕道:“自即日起,珏霜妹妹所辖商铺皆不由阿鲁特家所管,故而如洋人窃匪盗贼之行径,一并交还,令遣派人等登门道歉,予以赔偿,此为解决之法,不必再问,即刻执行就是。”
丹蓉这才被小翠扶起身来,送至殿外出宫而去,珏霜只道:“有了这契,我也好告她去,多谢姐姐帮我出了这么多年,抑郁愤懑之气,倒是能堂堂正正做回自己。”
夙珠和曦月自内室而出,在内间听闻已然振聋发聩,不觉称赞道:“妹妹如此,倒令我也艳羡不已,能如此决绝者,世之难有。”
珏霜只也千恩万谢于容宁,只道:“若非姐姐站于我身后,鼓舞于我,我岂能有重生之机也。”
已然叙了大半日,众人也忙共用午膳,皇后知晓此事,虽有宝玲遮掩,掐头去尾叙述一遍,皇后越听越觉寒凉浸透,如同死尸一般,心如死灰,只也昏厥晕死过去,又请太医前来问诊。
两宫太后同嗣帝前往储秀宫探望皇后,两宫太后见其病着便令传谕给皇后上尊号为嘉顺皇后,夙珠加尊号为敦宜皇贵妃。
慈安如今为自保,全然不敢太过关切于皇后病情,光绪帝年幼,慈禧居高临下,凝眸问道:“皇后身体如何?”
宋子华回道:“嘉顺皇后,左寸脉虚,右关脉濡,左关脉虚,右尺脉弦,故而应为情志病症,心悸并思,虚劳合悲,乃是意不遂愿,忧郁悲戚,怀抱久抑,悲恸不安所致,加之神情倦怠,忧怒不解,气郁化火,暗耗肝阴,上扰清空,故而引发头晕昏厥,如若不时调,只恐内化火灼经络而咳血,恼怒伤肝,肝失调达,上扰心神而难寐,肝火犯肺而咳喘,忧思郁怒而噎嗝,情志失调而腹绞,气阻络闭而肋痛。”
宝玲只在一侧道:“太医所言极是,我们娘娘却有此证,不知太医何解?”
宋子华回禀道:“嘉顺皇后,肝气滞郁,心血不足,元神失养,气虚血亏,脾虚失运,肺气不足,胸阳不振,肾气不固,故而应以汤药调理,疏肝行气,养阴柔肝,补心养血,平肝熄风,疏肝健脾,养心调胃,宣肺理气,补心养血,安神安惊为尚。依微臣拙见应用安神定志丸,甘麦大枣汤等方剂。”
慈安缄默不语,慈禧默不作声,一众后妃面面相觑,良久之后方才道:“宋太医乃是太医院翘楚,专治情志病症,办事妥帖,你且下去办吧!”
容宁陪皇后说话,待皇后悠悠转醒之际,只见容宁在一侧看书,毫无客之礼,乃是主之姿,巧笑倩兮开口道:“皇后娘娘不必忧惧,我于此地不过奉命看守,您身患情志病症,还请保重凤体,莫要自哀,两宫太后已然加封您为嘉顺皇后,为您冲喜。大行皇帝谥为毅,庙号穆宗,布德执义,贤德修信为穆,刚正不阿为毅,嫔妾该称皇后娘娘为嘉顺毅皇后。”
说罢只也起身行礼,只见书案茶几之上写了大行皇帝继谥:继天开运受中居正保大定功圣智诚孝信敏恭宽明肃毅皇帝。
阿鲁特氏被容宁一激,直念谥号,更觉心焦乱痛,容宁蓦然回首只道:“承恩公夫人今日跪地哀求于嫔妾,只因要舍皇后娘娘一人之命,而换全族之兴,我自不应否,只因皇后娘娘已然无用,乃是必死之人,何故能抵全家之命也?诗书礼仪之家,为生而舍女鸩杀考妣,千古之奇闻哉!”
皇后不觉要下床跪地而求容宁,容宁冷笑一声道:“前倨而后恭,思之实令人发笑,皇后娘娘,事到如今,我也未曾瞧的起您,倘若起兵戈而为己,事败也应如壮士断腕,成王败寇,不过胜负而已,傲世之气,绝不甘受辱于敌,而非在此摇尾乞怜。”
容宁目空一切,睥睨傲然,只也躬身挑起皇后脸颊只也嘲道:“我从未视汝为敌,只因云泥不比,平视而少有,多以蔑视而相待,何故也?”
说罢容宁只也笑笑,便也扬长而去,只道:“嘉顺毅皇后,来日方长,总有再见之时也,还不到将死之时,切得保重。”
说罢只也吩咐道:“自即日起储秀宫内宫人调拨三倍,时刻看守,若有异动,即刻拦下回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