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大悟的同时，又觉得很合理。
说来也是，只有时刻位于该世界的驻扎者，才能够时刻影响战况，让这场起源荒诞又结局很可能两败俱伤的战争延续下去，否则乌梅里克早就和联邦媾和止战了。
也只有驻扎本地的执行官阶能源兵，能源中心才没法有效约束其活动，因为这很可能影响更为重要的能源世界镇守任务，得不偿失。
况且，在能源中心眼里，每一位执行官都最少拥有横行地表的力量，价值难以估量，只要对方没有性质严重的违规，哪怕误杀几个低阶能源兵或者摧毁了地球文明，让能源量级下降至常规级，可能代价也仅是罚款。
黛米点点脑袋，遂即紧锁眉头，她觉得为个人利益而让战争祸乱世界的家伙真是坏透了。
“等一下，既然能源中心不希望发生这种事，但前面你说，它又在任务简介里暗示，又不想让我们掺和是为什么呢？”她忽然察觉到这点，问道。
“我的猜测是，它不想让没资格与执行官作对的能源兵参与。”安德罗有意无意地瞄了余晖一眼，解释道：“能够从任务资料里发现端倪的，一定也有智商想到干涉的后果是得罪一位执行官，一位强于士君阶的、真正能够参与宇宙战争的高阶能源兵。而没法发现的或者本就不想理会的，也永远不会去多管闲事。”
见余晖没有出声否定，安德罗略微放松，接着道：
“换言之，能源中心不想放纵执行官的擦边行为，但是你们都知道它是个死板的人工智能，程序设定令它发布不了针对友方单位的任务。因此，最有可能的原因是，能源中心希望出现情况特殊的能源兵，绕过代码禁令去打乱执行官的计划。”
“情况特殊的人……”卫不然皱眉念叨几声，有所联想。
话说到这份子上，其他人再怎么迟钝也大致明白了状况。
他们齐齐转移视线，再次把目光放在了余晖身上。
“我知道的，不必担心。”
余晖语调没有起伏地颔首。
能源中心总是会刻意给拥有特殊编号的人匹配难度更高的任务，因为规则基因计划实验者往往有胜过同阶队友的能力，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不过对抗目标为同阵营队友，这余晖确实是第一次遇见，他对此感到迟疑，它凭什么认为自己不会惹来执行官的敌视——这是未来预知目前“看”不到的信息。
之后，蝗虫小队又围绕任务资料内容为主题谈了一些可有可无的闲聊兼讨论，诸如“帕拉特元素不应该是真的化学元素，如果是，那么它的原子序数将非常高非常不稳定，取代铀燃料更是痴人说梦，到了发布任务时，里面的描述也是“帕拉特混合物”，而不是元素”、“再结合能源中心对这个“屁股(pratt)”原矿表现出的兴趣，能够猜测它属于非常规物质，至少不来源于严格具备旧地球科学性质的科幻宇宙”之类。
时间在令局外的旁听者浑浑噩噩的谈话声中悄然流逝。
很快，众人迎来了贫民窟的夜晚。
……
夜间，洋房里大部分灾民已然安睡，深度睡眠是对抗饥饿的有效措施，即便那是个下下策。
屋内静悄悄的，男孩抱着小女婴在垫子上入睡，用体温帮助这小生命驱散寒意，旁边躺着五个睡袋只有一个是空的，安德罗、卫不然、海珍和余晖各自在自己的睡袋里休眠，傍晚外出的黛米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卫不然此时正睁着眼睛，生无可恋地盯着天花板，身边安德罗这个糙汉的鼾声让他睡不着觉，更别提这带着浓烈臭味的睡眠环境——五感过于敏锐有时候是个坏处。
这头一到深夜就精神抖擞的狼人思索良久，双手撑地整个人向上滑出睡袋，旋即一个鲤鱼打挺，无声无息地站起，随后绕过满地安睡的灾民，轻手轻脚地走出洋房，准备到外面透透气。
外头，秋季的夜风轻轻吹过，掩盖住城市中各种细微的声响，仅缺一角、形状近圆的月亮挂在黑漆漆的天空中，月光晃眼，皎洁洒落大地，像铺了层银白色薄纱。
“吸——呼。”
卫不然闭目仰天，几个深呼吸，让相对清新的空气冲洗着肺部，令人着迷的舒适感顿时遍布全身每一块区域。
夜风让卫不然浑身紧绷，他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显现出的已是一片赤红，气息愈发暴虐。
月光的照射让他体内的夜狼人之血蠢蠢欲动，狰狞的青筋在皮下游走，衬托快要撑破皮肤的夸张的肌肉隆起，指甲与犬齿部位因生长而发痒，野兽的嗜血成性影响着理智，对月嚎叫的本能勉强还能被意识控制住……至少在满月之前是如此。
“今天换算成中国农历是八月十三吗……”
卫不然甩甩脑袋，收敛起眼中赤红，通过自言自语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有些担忧，担忧八月中旬的月圆之夜，担忧两天后的中秋节。
那时候若照射到月光，自己肯定会不受控制地展露狼人姿态，理性毫无疑问会丧失大半，纵然那是夜狼人力量的巅峰状态，但在没法自我控制的情况下只会坏事。
“有安德罗用催眠制服住我，应该没有问题吧。”
卫不然还没将这事告诉其他人，明早再作交待也不迟。
说起来安德罗那个家伙一看就有事瞒着自己，鬼鬼祟祟的，跟做贼似的，真是让人不爽。
“老家伙也是，他们也是，一个个都这样，可恶的混蛋。把事情说清楚不好吗，为什么要瞒着我，就算我脑子笨也不用那么孤立我吧！明明是队友啊……”
他想起些让人耿耿于怀的事，本就不好的脾气在月光的影响下变得愈发暴躁，意识到这点的他连忙止住自己。
过了许久，卫不然的情绪好不容易冷却下来，他瞥了几眼天上的月亮，又呼出一口气，迈起无声的步子，准备转身回屋。
“希望一切顺利吧。”
轻声的呢喃回荡于夜间。
卫不然刚转过头，视野里骤现出一道黑漆漆的阴森人影，在敞亮的夜幕下、于背后悄无声息地盯着自己。
他们的距离仅有半米，几乎近在咫尺！
“卧槽！”
卫不然受惊般跳出十米开外，一时间寒毛卓竖，头发根根倒立，双眼迸发赤红，难以遏制地发出惊叫。
他刚想要做出下一步动作，忽然眯起眼睛，借助夜视能力看清楚了来者的模样。
“我靠，兄弟，你他妈的吓死老子了，你怎么跟个鬼一样。”
余晖沉默地从阴影里走出，抬手摸摸后脑，对此深感抱歉。
他跟出来得太快了，而那之后反正无论他做何动作都会惊吓对方，还不如等卫不然感慨耍帅完后自己察觉。
等到冷静下来后，卫不然才意识到视觉里余晖是个黑影，是因为他衣物、面具和头发本身为黑色，所以夜视才没有发挥效果……贫民窟附近浓重的味道和秋风呼啸声则掩盖了嗅觉和听觉的侦查，让他没能及时发现余晖在靠近。
重点貌似不在这里，卫不然精神猛然一震，强忍羞耻、硬着头皮问道：
“你是不是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
“对。”
余晖很果断地承认，空洞双眼注视着恨不得刨个坑藏起来的卫不然，沉静了两秒。
他回忆着黛米说话时的语气，声音轻缓道：
“之前，安德罗……催眠了你们，帮我掩盖我的能力，预知未来的能力。”
“啊？”
卫不然忽的怔住，一时遗忘了羞耻心，愕然反问：“那你为什么又要告诉我？”
余晖没有急于开口，慢慢转过身体，静静地凝视远处某个方向，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卫不然跟着探头看去，他记得那个方向上有一条河流，途径捷克逊市的东部流向南部。
忽然，他耳朵微动，皱起眉头，他好像从风号声里听到了，隐约的……歌声？
当这头狼人去认真聆听时，那阵歌声变得愈发清晰，但距离依旧遥远，听不出歌词大意，只勉强能听出是女性。
那阵歌声透过深邃又死寂的黑夜、透过弥漫城市上空的悲凉，被凛冽的晚风温和地高捧而起，送入他们耳中，带来不可思议的宁静。
卫不然惊奇地发觉，自己本来因将近月圆之夜而躁动不安的血液此刻竟平和了不少，头脑中最后那一抹暴躁亦被歌声洗去。
在这阵朦胧歌声里，余晖只觉身心仿佛都被净化，时常起伏的情绪比以往更加安宁，对于心里那份姐姐教导的善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悟。
余晖眼前闪过儿时经历的虚幻画面，他远远眺望着那条传出歌声的河流，默然良久，才出声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我，也讨厌被人孤立。”
敞开心扉时，他的双眼仍然无神，就像不属于这具身体。
“我体验过，我知道，所以我不想，变成我讨厌的人。”
余晖觉得，他此刻的声音变得和某些时候的塞努诺斯一样缥缈，宛若梦中呓语。
卫不然神情微变，感动之余很想说点什么。
他嘴巴翕动几下，碍于性格，最后也没能回应太肉麻的话。
“放心吧，兄弟。我不会把你的秘密抖出去的，你就当是我自个发现了被催眠的端倪……反正安德罗那家伙知道我起了疑心。”
说着，他停顿片刻，又叹息道：“其实，我老爸老妈也是实验体，第二代基因超能者。”
卫不然刚说完这句，余晖不禁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很诧异的样子——由于没有必要，所以之前未来预知时没有留下相关记忆。
“哈哈……惊奇吧。”卫不然自嘲地笑了笑，摇头道：
“我都说不明白我是太幸运还是太倒霉，作为原计划的第三代实验体，我既没有继承能力又不是占据九成九数量的死婴，我奇迹般地作为一个普通又健康的婴儿被生了下来！几率简直堪比我们分部那个多元规则系！可惜啊，同为低概率产物，我获得的待遇跟她有天壤之别，我想我出生时，呵呵，肯定有一大群人失望透顶吧。”
余晖知道对方提及的是姐姐曙色，他很清楚姐姐遭受的待遇一点都不好，当即反驳道：
“不对，它们禁闭了我姐姐。”
“你姐姐？噢，对，我听说4个三代里部分有血缘关系……话说她怎么会被关禁闭的来着，我记得她以前是“乌合之众”公会的，相当有名声，能源中心真是他妈不干人事的狗屎啊。”卫不然抓抓脸庞，神情奇怪地嘀咕道。
余晖没有留心他在咕哝什么，思忖了两秒，跟背诵古诗词一样，缓缓复述曙色曾经说的话：““人本不该生来就被决断”，她说的。”
“不该生来被决断……哎，真是个有气魄、有魅力的女性啊。”卫不然闻言不由得喟叹：“如果所有人也能那么想就好了……我老早就听别人歌颂这位女前辈的英勇事迹，原本还以为被过分神话了，没想到是我有目无睹，这种性格、力量、外貌全方面都堪称完美的人物，真令人向往啊。”
余晖骤然沉默，回忆了一下印象里总是朝自己疯狂输出旧地球奇怪文化的姐姐，不是很有底气地点点头，没有打破卫不然的美好幻想。
在他们半夜闲聊时，那阵令人心如止水的歌声依然在持续，仿佛化为空灵而纯净的柔声低语，飘入贫民窟内所有人的梦乡，带去最美好的祝福，熟睡的人们脸上均洋溢起真心的笑容，沉浸在无比幸福的谎言当中。
“话说，到底是谁在唱歌？”
结束话题后，卫不然这时才迷茫发问。
其实他已经隐有猜测，只是难以确信。
“海妖……”
余晖透过面具传出的声音低沉，他又转头看向那条河流。
只见月光下的水面波光粼粼，河岸边有道影影绰绰的纤细人影。
“海妖，黛米·卡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