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阵阵鼓声响彻天地。
完颜康猛的从榻上坐起身,发现胸口竟压着一只脚,定睛一看,对面躺着竟是蒲察官奴。
连忙一脚把他踹下榻去,急喝道:“快起来,误卯了,误卯了。”
一边说一边披衣系裤,大步如飞赶出帐去。
来到帐外一看,只见满地东倒西歪,都是喝醉酒的士兵,此时被鼓声惊动,才三三两两,如活尸般茫然爬起身。
“何人击鼓!”完颜康慌慌张张往点将台上看。
只见李察合全身披甲,手持鼓棰,正一棰接一棰往鼓上狠砸,一气打了六十多下。
直到满营都被惊醒,以完颜康为首,纷纷往点将台这边围拢来,才停下击鼓。
转过身把鼓棰一扔,指着众人怒道:“行军打仗,令行禁止,遵时守纪,这是最基本的要求,你看看你们这些鬼样子。
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按军法十七大律,五十四斩,我若是主帅,早把你们统统砍了,一群废物,还打什么仗,早点散伙回家,还能保条性命。”
说完话跳下台来,一把推开众人,便回帐去了,其余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这时耶律楚材和张文谦也衣冠不整跑过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完颜康面色阴沉,回顾二人道:“你们二人身为军师,怎么不提醒酒家少喝点酒,连出兵时辰都误了。”
耶律楚材和张文谦对视一眼,神色古怪,张文谦小声道:“世子,要不您仔细想一想。”
“洒家想什么想!”完颜康正要发作,昨夜记忆慢慢涌上脑海。
好像是一开始跟师叔和老表在帐里喝酒,后来喝得兴起,出去与三军同乐,有人抱怨酒没喝过瘾,便叫汤祖德再送酒来。
发现店里不够,然后尹镇海闻讯,便又带了几车好酒好肉赶了过来,大家点起篝火,唱歌跳舞,喝得那叫一个开心,耶律材和张文谦前来劝说,被他叫来蔡八儿等人,抱住手强行灌酒……
后面都不敢再想,完颜康的脸刷的一下就腾腾发热,当着全场数千双眼睛,直想挖个坑往地下钻。
李察合回到自己营帐,越想越气。
她之所以乔装改扮混进军中,乃是当日在天香湖见完颜康人前显圣,轰动全城,又从完颜琴那里打听到他还在练兵。
以为这个当日害死自己爱马的家伙,十有八九会是未来的劲敌。
本着知己知彼之心,想就近观察一下,于是女扮男装,通过蒲鲜奴介绍到完颜康面前。又因为自知瞳色常人,所以在额角涂了两块青记,以做遮掩。
初一接触,只觉此人武功不俗,更又高看一眼,后来入得营中,也发现军纪有些涣散,但想着成军不久,还须慢慢扭转。
哪知经过昨夜之事,发现堂堂主帅,竟然带头酗酒误时,心中失望已到了极点,打完点将鼓,回到帐中,便准备收拾东西走人。
这时外面忽听有人叫门,问了一声,却是蒲鲜奴在外道:“李统领,是卑下。”
李察合心中一动,既然要走,这叛徒也就没用了,索性放进来杀掉算了。
便拉开帐门,让蒲鲜奴进来。蒲鲜奴铁鹞子出身,虽然怕死投降,但军纪还是守的,昨夜根本没敢喝多。
早上见公主大发雷霆,心中也是忐忑,进得门来,扑通就跪倒在地,颤声道:“公主,世子让我来请您去校场。”
“他还有脸请我!”李察合又露出怒容:“不思己过,还想跟我找后账吗?”
“不是,不是。”蒲鲜奴忙解释道:“世子,请您去观刑。”
“观刑?”李察合一愣:“观谁的刑?”
过不片刻,随着蒲鲜奴来到校场之上,只见所有士兵按照所属队伍,排列得整整齐齐,鸦雀无声。
点将台上排开五条长凳,完颜康,蒲察官奴,仆散阿海,脱列哥那,蔡八儿五人,一个主帅,四名将军,都脱去上衣,赤着脊背趴在凳上。
两手被麻绳绑紧,每人身后站两名举着板子的士兵,一下一下往身上打。
耶律楚材和张文谦各占一头,一边数一边报数:“十……十五……二十……”
“用点力,都他娘的没吃饭吗,给洒家听个响,否则洒家要你们好看!”
完颜康背上已经血肉模糊,仍咬牙大叫,身后两名士兵无奈,只得卯足力气往下狠抽。
“给小爷也听个响!”蒲察官奴不甘示弱煞白着脸也应声道。
脱列哥那长得跟狗熊也似,大叫道:“不痛,不痛。”
仆散阿海咬牙苦撑,蔡八儿却在翻白眼装死。
“五十,快停。”终于数到五十,耶律楚材和张文谦赶紧叫停,让军士把人抱下去。
等到抱完颜康时,完颜康却道:“慢着,主帅犯法,罪加一等,再打五十。”
耶律楚材大惊道:“世子,不能再打了。”
完颜康怒道:“闭嘴,我说打就打,谁敢插言,就陪我一起挨打。”
一声喝令,身后两名士兵无奈,只能咬牙继续往下打。
完颜康这回真是下了狠心,想他前世也是自幼在军中长大,军法条条莫不熟记于心。
后来流落江湖,山寨聚义,其实也不过是一帮山贼水寇,跟着一个刀笔小吏的老大,军纪方面不免荒废许多。
前前后后虽说也打了不少仗,不是倚仗地利,就是欺对手比自家更烂,直到在江南碰上那块铁板,便一个接一个死得稀里哗啦,惨不忍睹。
如今想来,未尝不是从开始便军纪不严之故,悔恨之余,只想狠狠挨一回打,好让自己长长记性。
竟咬牙忍住不用气功抵挡,八十杖时渐觉不支,撑着一口气,大喝道:“传洒家军令,让李察合统领暂掌帅印,耶律楚材,张文谦辅佐,即刻发兵,不得有误。”
然后眼前一黑,耳边只听一声“九十!”便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等再恢复知觉时,只觉身体摇晃,还有人再给自己口中慢慢喂水。
睁开眼来,只见眼前之人赫然竟是阿尺,顿时一愣,挺腰欲起,便觉浑身剧痛,哼一声,又跌回床上。
阿尺吓了一跳,忙放下药碗,伸手去扶:“你干什么,常大夫才给你包扎好伤,别又裂开了。”
完颜康撑着身子坐起来,茫然道:“这是那里?我睡了多久?”
发现旁边有个小窗帘,挑开一看,只见外面黄尘滚滚,身前身后都是士兵,更惊道:“已经发兵了?”
“你还说呢!”阿尺埋怨道:“发个兵发成这样,早晚非把人吓死不可,耶律先生派人来报,王爷和夫人都吓得魂都没了,赶紧派我和常大夫过来看情况。
宫里的梁公公也来了,等常大夫看完伤,说你没什么大碍,才回去交旨,现在你醒了,我也好回去跟夫人和王爷汇报。
至于常大夫就留下来,受夫人之托跟着你出去,省得你仗还没打赢,反把自己给弄死了。”
完颜康不以为然:“一点小伤罢了,我心里有数。”
他心中底气,就是泥丸宫中的金光,不过之前使劲忍耐,那金光竟没出现,难道还能听指挥?
正琢磨时,阿尺忽道:“要不我也不走了,跟在你身边,也有个照应。”
说话时手还状似无意的搭在完颜康手背上,完颜康一个激灵,马上觉得浑身有劲,把手一抽,正色道:“不行,你这模样,怎么能呆在军中。”
阿尺道:“那我也可以换上男装啊。”
完颜康更作色道:“啊呸,你看你浑身上下,哪里像个男人。”
阿尺硬是没听出来,他这句话是骂是夸,撇嘴道:“不留就不留,你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完颜康吸了口气,道:“好兄弟,洒家一去,府上就你功夫最厉害,我爹现在被削爵圈禁,府中空虚,你帮我看好家,等我回来……”
本来还有下一句“必有重谢。”不料这时车轮被石头一颠,整个车厢晃动,触动伤处,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这半句竟没说出来。
阿尺听在耳中就变成:“你帮我看好家,等我回来。”
不由脸上一红,便道:“那我走了,你放心便是。”
又交代道:“你这两天都没回府,夫人让我给你准备的衣物被褥太多,来时匆忙,只带了一小半,都放在车里,还有些金银锞了,也夹在里面,你省着些用。”
说完眼神竟有些不舍,看的完颜康浑身一抖,忙道:“大军之中,什么没有。快走快走。”
连声催促,阿尺才转身掀开车帘,退了出去。
阿尺钻出车厢,站在车辕上,抬头只见车前车后,几千人的军队排成一字长龙,如洪流一般,一眼望不到头尾,旌旗如云,刀枪如林,这种气势任何江湖帮派都要望尘莫及。
心中不免想着眼前这军队若真是自家所有,拉到大哥二哥面前晃一圈,不知两人的下巴会不会吓掉,面上不由露出笑容。
“姑娘,不知世子可醒了。”这时李察合打马来到近前,不动声色问道。
阿尺却从胡沙虎那里听过小报告,知道是这个西夏丑八怪,把完颜康逼成那样。
此刻看着对方脸上两块青记,顿觉十分碍眼,便道:“世子刚醒,身体还不舒服,若是没有大事,就不要打扰了。”
李察合点点头,也不追问,就打马往前去了。
阿尺看他背影,冷哼一声,招手让护卫亲兵牵来自己坐骑,跳上马,戴起一顶头笠,又看了一眼车厢,便打马离开军阵,往中都方向奔去。
完颜康从窗缝里看见阿尺走远,才松了口气,探头出来,看见胡沙虎跟在车边,便吩咐道:“去叫李统领和两位军师过来见我。”
不多时李察合,耶律楚材和张文谦都过来了,完颜康询问情况,才知道他昏迷之后,普通军医不敢下手,耶律楚材立马让人去王府报讯。
请了常百草和阿尺过来,给完颜康验过伤,说是并无大碍,而其余四将也都是皮肉之伤,仔细用了伤药,见都没什么异状,李察合才暂领帅印,指挥大军开拔。
梁太监奉旨前来送行,刚好赶上这么一出,也吓得不轻,一直等到完颜康确诊无恙,见耽搁时辰了,才匆匆回宫复命。
其他四人经过常百草一番诊治,勉强还能上马,唯有完颜康伤势较重,便找来一辆大车给他驮上,阿尺暂时留下来照顾。
等完颜康此时醒来,已出了中都城十里,再往前都快到张家口子,亏得阿尺是江湖儿女,若真是普通丫环,此时哪敢一个人回去,还得劳烦亲兵相送。
当下问了一番军情,李察合对答如流,耶律楚材从旁补充,张文谦自领辎重后军,有尹镇海和峨默相助,也已妥善安置。
完颜康松了口气,然后痛下决心道:“从今日开始,全军戒酒,不回军中都,不准开戒,从我做起,违者杖一百,再犯斩首示众。”
三人都表示这条军令不错,一定遵照执行,然后李察合道:“既然世子无恙,那末将现在就交令。”
完颜康连忙阻止,说我现在身体不便,你做的很好,再做一阵子,等我大好再说。
他一向信奉能者多劳,不喜揽权,见李察合竟精通兵法,乐得放手大用。
李察合闻言,眼神闪了闪,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张文谦忽道:“李统领驭兵有术,大军开拔之初,以塘骑快马开道,先放十二里,每里两人,预侦敌踪,然后步兵先行,骑兵押辎重于后,行至旷野荒郊。
再换骑军为中军,游骑随扈左右,步兵领辎重于后,方便来回救应,章法井然,想必以前便是军中骁将吧。”
他语带试探,李察合如何听不出来,淡然道:“家中世代从军,略有心得而已。”
耶律楚材道:“非长久为将者,不能有这么本事,李统领谦虚了。”
两人一搭一唱,完颜康都听出来不对,忙道:“不要互相吹捧了,大家都是手足兄弟,只要齐心协力,必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这样,洒家讲个故事给你们听,说是一根筷子,轻轻被折断,一把筷子……”
李察合微微皱眉,插言道:“末将一刀之下,车轮大树都能砍断,不知能做多少筷子。”
完颜康心道我给你解围,你倒来拆台,改口道:“对,大家劲往一块儿使,多少筷子都不够咱们砍的。”
勉强往回挽了挽,又问耶律楚材二人:“我师叔呢,你们跟他谈的怎样?”
耶律楚材看了一眼李察合,才道:“刘真人的确熟知河北汉军详实,我与文谦与他谈到半夜,所得消息已尽录于纸上。
比兵部和通政司的文件,不知详细多少。有此物在,至少我们入河北后,不至于盲人摸象。”
张文谦接道:“然后刘真人实在喝不下了,想要回去,却被世子抱住不放,软磨硬泡,还吐了真人……”
完颜康断喝一声:“够了,说正事。”
张文谦才莞尔道:“后来真人实在没办法,又手书一封信,让世子带着,到郓城白云观,找一位张志渊张真人,嘱其全力相助,世子才肯放手。”
完颜康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脸上是怎么样的,赶紧岔开话题道:“我师叔是半夜走的,他没喝醉吗?”
耶律楚材道:“刘真人内功精深,自行逼出酒气,走时一无异状。”
完颜康一呆,随即照头一拍:“他娘的,老丘教过我这法子,洒家也会啊,咋没想到呢。”
原来全真教气功最善于疏通经脉,解毒疗伤,丘处机在此法基础上,曾创造过一门解酒的功法,见完颜康太过嗜酒,还特地传授过他。
可完颜康却以喝酒不醉,实在无趣,于是光学不用,昨夜若能想起来,也不至于丢这么大人。
正懊悔时,却听外面传来推推拉拉的动静,一个熟悉声音道:“放开我,我自己去见世子。”
完颜康一愣,挑帘向外问道:“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