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洹水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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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雨夜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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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255年夏,一个漆黑的夜晚,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太行山南段东麓的洹水(今安阳河)北岸,黑压压的大商都城正在经历着迁都以来的又一次严峻考验,浩大的都城城垣自河亶甲首次迁都至此,因为他的儿子祖已北迁而没有完工。待到盘庚再次迁都至此,又因种种原因而始终未予修葺,此时的城垣虽然宽阔无比,但错落参差,最高处不过高过城内民房的屋顶,最低处甚至只是刚刚露出地面。如此不堪的城垣,要想抵挡洹水上游奔袭而来的洪峰,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大商的城垣断壁上黑压压人头攒动,挑土打夯,人声鼎沸。各路军民在各自首领的带领下,正在分段抢修,加高城墙。商王子敛裹着蓑衣,一手摁着跃跃欲飞的斗笠,一手抓着卫队长的肩膀,浑身精湿,在一众随从的扶持下,挤过忙乱的人群,一路泥泞,踉跄着登上西城墙的最高处。就着一道道立闪,子敛一边望望被城垣包裹着的鳞次栉比的都城,一边向西眺望奔涌而来的滔滔洹水,一脸忧急。 紧跟在子敛身边的贞人甘盘,一边回头看看城中风雨飘摇的房舍屋棚,一边紧张地眺望远处的洹水上游,随着阵阵狂风,密集的雨水在地面上变着方向的来回横扫。他在奇怪,如此狂暴的骤雨,为何洹水河面上的水位不见显著上涨?他想和身后的学生傅説交流一下,却见那傅説正在掐指冥想。甘盘悄悄扯了一把傅説:“雨这般大,为何水位不见上涨?” 傅説睁开眼,缓缓道:“我也一直在想,望那西边虑邑方向,似是天色微明,推算这暴雨是在都城周边在下,西边的山地一带,应该只是小雨。故而......” 甘盘向西仔细凝望,再回身望向东边,耀眼的闪电中,雷声滚滚,黑云浓密,东西两边果然大不相同。甘盘略有认同,他一向看中这位跟着自己学习的实习贞人,寡言少语,学术精妙。他准备去叫大王回宫,这里人多杂乱,场面混沌,不是大王的久留之地。正当他拽过随扈的卫队百夫长子突,准备安排回宫时,子敛已经暴躁了:“你们!都围在这儿作甚?还不赶紧下去帮忙!去去去!我这里不用跟着!” 甘盘见状,只好放过子突,拽起傅説,挨近子敛,大声道:“大王,我和傅説仔细查看了天象,这雨应该是在咱们这里和下游,上游虑邑一带山区应该只是小雨。洹水暴涨的可能应该不大。” 胖大笨拙的子敛略一踉跄,一把扶住子突伸过来的胳膊,一边还是不大相信:“不用宽慰。” 甘盘:“这种时候,小臣哪敢?”说着,把傅説推到子敛跟前,“让傅説细说细说。” 傅説凑到近前,贴着子敛的耳畔,详详细细辟说了一番。子敛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渐渐松弛了下来。 此时甘盘赶紧重新上前:“大王,此处杂乱,各位王公大臣有事禀奏,甚是不便。不如赶紧回宫,也好居中调度。” 担任警卫的百夫长子突见了,也赶紧凑过来劝道:“是啊,大王,大人们若是有事禀奏,找不到大王,那可要误事啊。咱们赶紧回宫吧。” 子敛沉吟片刻:“行。那......这样,傅説,你带一伍卫士留在西城,加紧巡视,有事随时报我。” 傅説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是,大王!” 子突点手叫过近前的一位伍长:“崇越,你带人留下,有事快快回宫禀奏!” 崇越:“是!” 众人搀扶着子敛,一步一滑地下城去了。这边傅説对崇越道:“你带两人往北,我带两人往南,重点是这西城垣。不叫不回。” 崇越:“是,不叫不回。” 说着两拨人分头走了。 王宫在都城中部靠南的位置,建立在高大的夯土台基之上,一座座茅茨土阶的宫殿,此时正像大海狂涛中的巨船,无奈地经受着狂风骤雨的肆虐。一道道耀眼的立闪,带着焦糊的味道,如千万只长矛从黑云中刺向地面,由西向东,从太行山前一直延伸到东面的大河(今黄河)方向。 后宫中,几十个宫人、婢女、卫士簇拥着王妇那欣和公子子昭,站在门厅内,望着南面不远处高大的朝堂在电光石火中时隐时现,几百名卫士正奋不顾身地在风雨中往来奔跑,然而他们的努力似乎都是白费了,各处宫殿的门窗在狂风中乒乓作响,有的甚至如落叶般被风雨卷到了空中。 被王妇紧紧搂住脖子的公子子昭几次想挣脱母亲的束缚,都没有成功。 又是一道立闪,大殿的茅草屋顶被闪电击中了,一团冲天的爆燃瞬间腾空而起,火光四散,又瞬间被大雨浇灭。正在众人惊愕之时,一连串闪电吐着火舌扑向王宫,建在高大台基上的几座大殿同时起火了。更让人惊诧的是,就在闪电击中王宫的同时,大雨像是配合默契似得,顿时小了,于是王宫各处立时火光冲天,梁柱、门窗、家具都在大火中活跃起来,将雨夜照得通亮! 正在忙着关闭门窗的卫士们开始四处寻找能够灭火的家什,王宫外的街道上也响起了敲打铜器和梆子的声音,一时间人声鼎沸,像是都在向王宫聚集。 公子子昭趁着他娘稍一愣神儿,一缩身子,挣脱了束缚,奔向了灭火的人群之中。 子旷府内,拄着拐杖的先王公子子旷一歪一晃地来到门前,向起火的王宫眺望。管家带着百十号家丁蜂拥而出,手里都拿着灭火的家伙。 子旷问:“府里怎么样?” 管家:“无大碍,吹掉了几扇门窗,已经派人整修了。” 子旷向这些人努努嘴儿:“你们这是去干什么?” 管家用手指指不远处的王宫:“街上的人都去王宫灭火了,咱们......” 子旷瞪了管家一眼:“这乱糟糟的时候,去凑什么热闹?都去南边筑城!” 管家:“是。”挥挥手,带着众人走了。 子旸府内,卫队的百夫长带着卫队正在院内集合,公子子旸站在窗子边望着院里的队伍皱皱眉头,回头叫过一个侍立的宫人:“去,告诉百夫长,这么松松垮垮的可不行。要列队前往,要走出咱们公子府的气势来!手里的家伙也得换,这是去灭火呀还是去裹乱?” 南边的王宫大火已经映红了半个都城。 匆匆赶回王宫的子敛望着冲天的大火,险些瘫倒在地,辛亏甘盘和子突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地急忙搀住了。 王宫前院大门旁的廊庑下,卫士们已经加入到灭火的人群中去了,此时只有甘盘和子突伴在左右。子敛一边在廊庑下来回地走动,一边不住地摊手叹息。自从二哥盘庚子旬带领着王庭迁回洹北王城后,这平定周边叛乱方国和抹糊四方旧邑勋贵的事就一直没停过,三哥小辛子颂即位后,本想着重建城垣,壮大国威,但也是忙于积累财帛,赈济灾害,无法动手实施。等到自己继位时,各处旧邑勋贵又是蠢蠢欲动,伺机不轨。自己一直忙着安抚周全,故而也就没顾得上修葺城垣。好在这次出事的不是城垣,而是王宫,自己不会承担什么骂名。但天火降临的事,也会很快在朝里朝外议论纷纷,那些想着逼宫的勋贵遗老们,恐怕很快就在来大邑的路上了。按照商王朝的礼法,王位的继承,是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子敛是同辈商王中的最后一位,他身后的继承人,按照老礼,应该是大哥阳甲子和的儿子继位。但子和的儿子没有在世的,故而无虑。二哥盘庚声望甚高,可惜也没有儿子留下。剩下的就是三哥小辛的两个儿子子旷、子旸,和自己的独子子昭。这三兄弟,子旷残疾,子旸阴损,且年纪都偏大,若从这两人中挑一人继位,有两个不利处,一是为人理政,二是王位不长,都不利于王朝回复威仪。自己的儿子子昭,年岁尚可,待自己百年之后,正是青年,且身体强壮,可利王位长久,便于作为。不利的是,序位不顺,且不喜识字,与占卜、祭祀、理政不利。子敛本想着多熬些时年,待到两厢有变,那时再做理会,可能更为有利。但此番王宫遭遇天火,恐立即就会谣言四起,舆情汹汹。哎!如何是好呢?子敛百转愁肠。 泥泞的路上一匹快马正沿着洹水岸边向西边的太行疾驰。 洹水源头的虑邑,虑邑小臣虑甸快步找到正在打井的井方(与商朝交好的方国,地望在虑邑的北边不远)首领井伯:“井伯,大邑传命,急需大批杉木,你们先放下手里的活计,去东山坡伐木吧,我再派五百人归你使用。我另带人去大邑。你和族人们自己照顾自己吧,我可能要去很久。对,伐下的树木不要晾晒了,直接放排去大邑。” 井伯古铜色的脸上满是疑惑:“怎地,要的这般急?” 虑邑小臣一摆手:“天火把王宫烧了。” 井伯听了一脸惊诧:“烧了?” 虑甸皱眉道:“啊。前日雷雨,王宫失火焚毁啦。” 井伯:“诶呦,这可怎么说的?诶,不对呀?” 虑甸:“有何不对?” 井伯:“修建王宫需要的是陈年木材,不是新砍伐的树木,而且这杉木也不够尺寸呀。” 虑甸:“这些杉木是新建王宫外围架设木栅用的。” 井伯:“王宫不是有城墙么,怎么还要架设木栅?” 虑甸:“是在洹水南岸的别院新修一座朝会用的宫殿,是暂时的,不修城墙。” 井伯这才明白了,于是拈须颔首道:“哦,明日即可起运第一批木排,秋收前还可以带领族人赶回井邑秋收。” 白云飘飘,秋日午后的太阳把大地照得亮一块暗一块的。透过云隙,终于可以看清大商王畿之地的全貌了:大地上,一片茫茫林海之中围着的是横竖成条的耕田。在西边太行山前孕育的洹水,穿过林海,弯弯曲曲的将这片林中空地分割成南北两块,又向着东边的大河逶迤而去。这片人工开发的空地好大呀,在河湾的西北方是一片庄严肃杀的王陵,东北方是一座巍峨壮观的都城,都城分为内外两重,作为王宫的内城坐落在都城内的中部偏南位置,可惜的是,这时的王宫禁地已经是面目全非,一片焦土,到处可见的都是灰烬和残垣断壁。外城还是老样子,街坊相连,道路相通,贵族区的豪华庭院和平民区的低矮草房形成不同的区域,各色作坊和店铺夹杂其中,人来人往,甚是热闹。与都城隔河相望的是一处小土丘,这一带树木掩映,一片壮伟的王宫别院坐落在高地的树丛之中。新建的临时朝堂就坐落在这座别院的南坡上,两座东西对望的大殿气势恢宏,刚刚完工的的梁柱彩绘还在散发着大漆的味道,这一组东西朝房的规模虽远比不上以往,但它独特的青铜柱础却是尽显王家气派。朝房的院落中间北半部又是两座东西对望的建筑,建筑的二层东西横跨成坐北朝南的望阁,富丽堂皇,与院落南边的雉堞宫墙和近卫阙楼形成一个严谨的禁地。王宫的南面是一大片空地,沿着中央大道,两边是早就存在的一片王家建筑。中央大道的西侧,由北向南依次是王宫造办处和相尹府,这是处理国家日常行政事务和王宫日常生活的机构,再往南是祭祀天地的社稷坛。中央大道的东侧,由北向南依次是冢宰府和近卫大营、兵器营造处,冢宰府是处理王族事务的办公机构。这两组旧有建筑中的相尹府和冢宰府是这次施工中用旧建筑改建的,更南边是祭祀先祖的祖庙和祭坛。在王宫的西面缓坡下,是一片原有的池苑,与北边的洹水相通,有码头、亭台、楼阁、轩敞之类的建筑,各种奇花异草、珍奇动物遍布园中,这是王宫的花园。王宫的四面是新建成的高大木栅,与东北面的河湾将王宫围在里面,在木栅与河岸边共有十二座高高的木制瞭望塔,从每一面看,都是四座。瞭望塔上和木栅的四周有禁卫军士随时巡弋,算得上是戒备森严。 在池苑的西边是一大片平民区和街市,也是鳞次栉比,热闹非凡。王宫南面靠着东去的洹水沿岸,是几座部落和外地客商来大邑的落脚处。再靠外围,是散散落落的聚落和农田。在靠近河岸和路边的聚落里,有各种各样的手工作坊,木器、骨器、石器、陶器、铜器等等,应有尽有。街市的喧嚣与田舍的宁静近在咫尺,鸡犬相闻,相得益彰,南来北往与常驻人等和睦相处,这是三千多年前地球人最繁华的一个去处。 再往外围,就是草木丛生的林地了,在这广大的林地中间也散布着零星的部落、农田,牧场和军营。 虑邑东山的洹水源头,一根半截的粗大原木被一排木桩固定在地上,一条墨线在原木上弹出一条直线。井伯正在赶制一条独木舟。 青铜凿在直线上凿出一排孔。 一堆磨制光滑的石凿插进一个个木孔。 木锤逐个打击石凿。 原木沿着墨线裂开。 墨线在原木剖面上画出独木舟的艏艉、舱室外形。 青铜凿沿着横向墨线凿进木头里。 青铜斧沿着纵向墨线砍进木头里。 日落时分,井伯的侍女挑着两个陶罐送饭来了,她将陶罐放在窝棚口的石板上。 男人和女人在尚未完工的木舟里野合。 井伯在女人的屁股上使劲捏了一把,女人窃笑着整理衣衫,心满意足地挑着陶罐远去。井伯就着火把继续赶制小舟。 太阳升起。 青铜铲在独木舟舱室内剔出木屑。 青铜刮在独木舟外侧削刮舟身外形。 日升日落。 悠扬的伐木歌声在山林间飘荡——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漪。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狟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井伯一手揽着送饭的侍女,一手抓着鸡腿大嚼。 青铜锯在艏艉锯掉多余的木头。独木舟已经基本完工,各种青铜工具交替使用,精修舟身。 日出草间,送饭的女人来了,男人扔下工具,上前,被女人背身挡住了:“族众们此时怕是已经到家了,咱们什么时候走?” 男人嘿嘿一笑:“明日就回。”说着把完工的独木舟推进河里。 女人:“这条小舟也要带回井邑吗?” 男人:“翻山越岭,怎么带?”男人又是嘿嘿一笑:“这是给大王的公子做的。” 女人:“你认识商公子?” 男人:“往工地送木材时正好碰见,他见我的独木舟精致,就好奇,我答应送他一条新的。” 女人:“我像是有了,这两日老想吃辣的,不会是个女娃吧?” 男人哈哈大笑:“女娃也不怕,到时咱就把她嫁给商公子!” 女人嗔怪道:“你说了算?” 男人又大笑:“我说了不算。” 子旷府前,一行车马到了,子旷拐着腿迎出大门。子旸撩开车厢门帘,跳下车来,与前来相迎的子旷见礼:“多谢兄长相邀!” 子旷虚搀子旸:“自家兄弟,就该多来多往嘛。” 子旸:“四王父那里最近怎地没见你?” 子旷:“嗨,我这腿脚,还得过河,再说了,也碍眼。” 兄弟二人携手揽腕,联袂而入。 此番王宫大火,虽是天灾,但在笃信鬼神的商代,人们的议论自然是千奇百怪,因此而感到不安的除了当朝商王子敛外,还有许多与王位沾边或者不沾边的人。与此同时,因此而庆幸或者同样不安的人也是大有人在。这不,关于“父死子继”另有新解的谣传已经让子旷、子旸这兄弟二人坐不住了。 子旸:“四位王父,三位王子,兄未终,弟未及,怎地就出了岔子了?” 子旷:“哪来的什么岔子啊?不都是那些个小人在作妖么。” 子旸:“都是些什么人呐?” 子旷:“嗨,不用问也猜得出来,就是老四身边的那些个人们。” 子旸:“大哥,这事你不能装聋作哑!明日上朝你就仔细问问!有一个算一个,都特么拉到王陵去,挨个祭喽!” 子旷:“哎,先消消气,不急着杀啊、剐的。咱也别朝上说,那样老四也不自在,帮他说话的人也都在。咱今日晚晌就过去唠唠这事,请老四自己查,看他怎地查。不急。” 子旸:“不瞒大哥说,我一听就来气了,不说我了,大哥这排在哪儿?怎地就绕过老大老二去了?” 一艘形如浮游的独木舟顶着河水前行,又长又矮的舟身划过河水,左右摇摆,挂在舷外的鱼篓忽高忽低,露出里边的鱼获。 水纹荡漾,幻化出甲骨文的舟字:。 一根细长的竹篙啪的抡到水面,激起两翼水花,水纹中荡漾出甲骨文的河水二字:。 头戴斗笠的井伯,正站在独木舟上扬着手里的竹篙,不紧不慢地左右撑篙,洹水两岸绿柳成行。 在船艏的右前方,透过浓密的柳条可以看见南岸那座巍峨的 商王宫殿。 一个宫人从高处的后宫院里出来,一直向着西面坡下的池苑跑去。 池苑边一座宽敞的大屋外,贵族子弟学堂的老师甘盘正在屋檐下叹气,宫人跑来见了他,有些疑惑,又歪头扒着窗户看看屋内,空无一人,他疑惑地问:“甘盘先生,公子们又放羊啦?” 甘盘无奈又不屑地哼了一声:“嗯。” 宫人:“去哪儿了?大王有事召唤子昭公子。” 甘盘努努下巴:“往河边去啦。” 池苑北面有一座窄小简朴的后门,是专供下人和各种物资进出的。门距河边很近,有一条用碎陶片和蚌壳烧灰铺成的路,路直通河边码头。码头是用原木搭建的,与今天见到的简易码头无大区别。码头的东西两侧,沿着河边,都有卫士们巡逻踩出的小路。 宫人从后门小跑着奔向码头,左右张望后,顺着小路向东跑去。 在河的转弯处,垂到水面的柳树枝条掩映着一群赤条条的半大小子,这群孩子正在比赛跳水。河里有两条船,船上的卫士在巡视河道。年轻的宫人一路呵吃带喘地撩着挂到脸上的柳条,急匆匆跑到近前。宫人定睛细瞧,水里、岸上,光出溜白花花一片,就是没有他要找的公子子昭。于是急的大喊:“嗨!看见子昭公子了吗?” 一群孩子恶作剧似的哈哈大笑,没人回答。这时只见船上一个叫晋生的伍长正咪咪笑着向树上努嘴,宫人撩着柳条仰头寻找,终于在头顶的树杈上看到了仿佛一只脱了毛的猴子似的公子子昭。于是急忙招呼:“公子,快下来......”话音未落,扑通一声,那赤条条的公子子昭已经张牙舞爪的跳进了河里。 水花落了,涟漪散了,却依然不见子昭的踪影。宫人有些急了,上边攥拳,下边跺脚。一群光屁股孩子就一起撅腚弯腰地冲着河水抻直了脖子大喊:“昭——儿——,你——娅——喊——你——回——家——吃——饭——” “娅”,与妈、娘同意,现在黄河故道上的很多地区还这样称呼母亲。 正在众人焦急之时,一个亚赛擂鼓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哈哈,莫急!莫急!”原来是送舟的井伯到了。只见井伯不慌不忙,将舟撑到一棵大柳树跟前,抄起竹篙,轻轻伸进柳根丛中,只轻轻一搅,那赤条条的毛头活猴就抓着竹篙出来了。哈,原来那子昭公子是躲在大柳树的根须中正瞧热闹呢。 子昭一下子看见了井伯脚下的那艘新舟,立时兴奋起来,一把扔了井伯的篙头,一个猛子复又潜入水中,再冒头时,已经窜上了新舟。众人无论大人孩子,一片叫好。子昭上得舟来,两脚左右蹬蹬舷帮,指着左右两侧伸出去的两根粗竹筒问:“这是啥?” 直到这时,大家才注意到,原来这暂新的独木舟有个与众不同之处:左右两舷各横担着两根竹竿,像是浮游的细长腿,竹竿的两端各穿着一根碗口粗的竹筒,像是现在小儿学骑车的辅助轮。 井伯见大家都聚焦到他的新创意上,十分得意,捋一捋下巴呵呵道:“这个吗,是专门给你这种新手准备的嘛。你左右使劲晃晃?” 没等子昭真的用力,那独木舟就立刻左右倾斜、摇晃不止。 井伯:“再使些劲!” 子昭加大用力,舷外竹竿上的竹筒接触到水面,止住了船身的继续倾斜。 井伯很是得意:“明白了?等你熟练一些了,去掉一个,慢慢再去掉另一个。” 子昭分明是觉得自己被轻视了,有点噘嘴,问道:“之前你驾的那个怎么没有?” 井伯哈哈打破窘境:“我是老手,自然不用浮筒。你是新手,当然要慢慢来啦。” 子昭还是不服:“你那个是独木舟,我这个算是什么?” 井伯:“我那个叫轻舟。你那个去掉一个浮筒叫偏舟。至于这两个浮筒嘛,就叫儿舟吧。没听说过吗,一个好汉三个帮,驾舟治国也是一个样。目下,这两个竹筒就是你的帮手。” 众人大笑,子昭却已经真正发现了这浮筒的好处,又用力地晃动舟身,体会助力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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