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洹水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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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贞卜决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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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后院。 当朝商王子敛和王妇(王后)妇娜站在寝宫的窗户前,看着院子里正在发废的公子子昭叹气。 院子的角落里,一个宫人牵着一头专供宠玩的小象,远远地看着,子昭正在廊庑的台阶下撅着屁股,拿棍子捅排水管道,两个宫人手里拿着长棍站在身后,要帮忙又不敢上前的样子。忽然间,一只狟从管子里窜出,吓得子昭一个趔趄,坐了个后屁股蹲。子昭爬起来,招呼宫人一起追赶而去。 妇娜无奈的摇摇头:“叫吧。” 子敛一脸无奈,苦笑着踱到前室,招手叫过年轻的贞人傅説。 贞人,是商朝有占卜资格的人的称谓,类似于今天的职业算卦人,只不过那时的贞人是在朝堂上专为当权者占卜的,而今天的算卦先生是在街角桥头专为蒙糊小百姓的。商朝具有贞人资格的人很多,主要是部分王公大臣和专门负责祭祀的人。贞人,有专职的,也有兼职的。 贞人的必备条件有三个:第一,要识文断字。第二,要懂得解卦。第三,要人品服众。很多人都会占卜,但不一定会解读卦象,更不一定能解读得高妙和令人信服,也不一定识文断字。贞人是顶级的占卜之人,是统治阶层的一员。贞人很神圣,也很珍贵,自然也很有权威。那时的统治者们,未必都是识文断字的,但贞人一定是识文断字。要知道,中国虽然是文化古国,源远流长,但文盲率却一直是相当高的,直到辛亥革命成功的时候,中国的文盲率一直高达九成以上!中国人普遍的识文断字,是新中国成立以后大力开展扫盲运动的结果。 傅説的祖上就是贞人,是当年在奄邑时就追随商王的淮中贞人,后来因占卜合意,进身贵族阶层。再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破落了,但占卜的手艺一直没丢。傅説很年轻,还是实习阶段,平日里在后宫一是给正式的贞人们做助手,二是担任一些类似秘书的工作,再就是协助甘盘等人做贵族子弟们的老师。傅説还没有正式占卜的资格,但商王子敛对他却很是信任。 傅説一身白服,衣襟、衣领、衣袖镶着一寸多宽的淡褐色边饰,腰里束着暗红丝绦,脚穿本色麻鞋布袜,头上前卷后伏的青巾束发。明眸皓齿、眉清面朗,不见声色。 子敛则是重(chong)衣重(zhong)色,头戴常冠,面容慈祥。子敛想了想,手捻胡须对贞人沉吟道:“问问,昭儿出宫一阵可好?” 贞人傅説领命退出。自从那个雨夜之后,傅説就已经意识到,公子子昭该出门避祸了。因为,子敛的王位本就一直不稳,雨夜之后更是谣言四起,有借机攻讦,逼迫子敛提前退位的,也有假借天意,哄抬子旸的,还有追思盘庚,担心商人命运痛心疾首的。一时间,暗流涌动,危机四伏。让公子一时远离朝堂,一是可以暗示子敛并不溺爱劣子,另一方面也可暂时安抚近在身边的子旷子旸两位先王公子,既给他们一丝继位的希望,也避开了他们万一加害子昭的机会。如今子敛终于吐口让公子离开王畿,这正好合了傅説的心思。君臣同心,妙不可言。 偏殿内,傅説净手,从匮匣中取出青铜刻刀,放好。又起身去一排高架上捧过一片龟甲,开始在龟甲的凸面刻字。此时的大商王庭,在使用甲骨占卜时,一般是不会刻字的,只有特别重大疑难的占卜才会在甲骨上刻字记载。占卜用的龟甲有两种,一种是乌龟的腹甲,一种是牛或其它动物的肩胛骨。今天傅説用的是乌龟腹甲。龟甲卜像通常表示的是天意,肩胛卜像一般是显示力量。 刻刀是青铜铸造的,三棱形状,牙签般粗细,镶着一支手指般大小的木柄,便于三个手指持握。刻刀非常锋利,龟甲也非常坚硬,而且很光滑。傅説左手按住龟甲,右手持刀,屏气凝神地刻字。刀尖在巴掌大小的乌龟腹甲上刻画,发出刺刺啦啦的细响,白色的龟甲粉末掩盖了刻出的笔画,傅説吹了一口,粉末飞了,露出细如发丝的笔画。傅説刻的字大小比较一致,小的如干黄豆,大的不超过水发黄豆,笔画坚韧,字迹挺秀。傅説拿过一支毛笔在字上涂色,然后用布擦去多余的墨色,一篇字迹清晰的卜辞刻好了。 大意是:某日,贞説卜。王问,公子昭出宫游学,可好? 通常在龟甲上刻字,都是先占卜,后刻字。但傅説就是有这个把握,他可以事先预知卦象。 刻好字后,傅説把龟甲反过来,又从匮匣中取出一把青铜凿子,开始在龟甲的凹面又钻又凿出很多小圆坑和小方坑。这些钻凿的形状和布局是有很多讲究的,它会直接影响占卜的结果,是个技巧性极强、且各个贞人都有独到路数的极具私密性的技法。这种技法的高低,直接决定着贞人的神权地位,其中的奥秘,我们今人还无法破解。 钻凿完后,贞人再去另一排高架上取过陶钵、苇绒、蒲棒和火镰。陶钵就是碗型的陶器,这里是用来盛燃烧物的,类似今天特工烧秘密文件时用的盆。苇绒是用来引火的,蒲棒是水边大菖蒲结出的果穗,样子像没有染色的香,小手指粗细,筷子般长短,今天很多地方常用作艾灸或蚊香使用,将上边的绒毛经过药浸,还有止血生津的功效。贞人用火镰熟练地引燃苇绒,再用苇绒点着蒲棒,然后再次净手,开始用蒲棒专心地烧灼龟甲上的一个个小坑。随着温度的升高,龟甲开始不断发出轻轻地卜卜声儿,一条条细细的裂纹在龟甲上呈现。全部小坑烧灼完后,贞人再把龟甲翻过来,开始解读这些裂纹表示的含义。半晌,贞人又在龟甲上刻字,大意是:“卦曰:走四方,五年成。上吉。” 傅説这次占卜使用的方法是很独特的,也是他和老师甘盘多日反复、充分揣摩了大王的心思后,新创的一种方式。通常情况下,卜问的内容只问简单的吉凶、有无、可否,不问复杂答案。比如,通常问公子走四方可以吗?卦曰:可,或否。再比如,问明天下雨吗?卦曰:下,或不下。而现在傅说问的是有一定开放性的问题,答的是比较复杂的内容。之所以刻字铭记,也是为的要通过这种所谓“信誓旦旦”的表象,来达到一种不容置疑的效果。当然,从卦象上解读也是毫无疑问的,这需要相当高超的技巧和胆识。 此时的商王朝内外,暗流涌动,危机重重。有人忧心忡忡,也有人蠢蠢欲动。子敛的执政能力,身体状况,继位人选,三重危机,正日益迫近。这里边压力最大的正是子敛本人。尽管此时子敛正值春秋鼎盛,才五十岁出头,但他已经自知身体正在每况愈下,大不如前,这从他几年前的疯狂纳妾和突然不再纳妾可以反应出来。但此一情形只有他自己知晓,外人能够揣测出来的,可能寥寥无几。 其实,子敛自己早就在悄悄地准备继任之事了,当前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排除异己,使子昭顺利登上王位。和二哥盘庚子旬相比,子敛自知威望远不及其一。盘庚是什么人?是商王朝中期结束“九世之乱”,使王朝重新稳定下来的旷世伟人!是王者之王!是众神之神!是殷地子氏族众的圣人,是洹北都城的再造人!很可惜,最为稳妥的继承人却先父而去,而后继的小辛子颂却不是个万民敬仰的圣主,他的两个儿子也都不是理想之人。再看自己的儿子呢,虽然世人都知道这位公子资质甚优,但给人的感觉却是顽劣不堪。即使硬性承继,不仅难以服众,恐怕也很难带领大商再次复兴。贞人甘盘一直在他耳边吹风,说公子子昭如何是可造之材,如何是天降圣雄。但他明白,这些近臣难免不是阿谀奉承,图谋个人日后腾达。今天命傅説占卜,也是因为近日多次听傅説辟说,这才下了赌一把的决心。 商王朝在立朝之前和之后曾先后经历了十几次迁都,流落在各处旧邑的子氏宗亲不在少数,虽说有的已经衰败,但东南方向的相邑、庇邑、奄邑、亳邑等几处旧邑,依然盘踞着大量的商民和子氏亲贵,在这些旧邑的亲贵之中,觊觎王位的人不在少数,具有夺位实力的也不是一个,只要他们当中的任何三个联起手来,都是有可能让王权易主的。所以,子敛要想达成王朝复兴的这一高远目标,就必须寻找一种既巧妙又让人无可辩驳办法。占卜,就是商人决策疑难问题的最佳选择。但是,懂得占卜、精通占卜的人又何止一个?难啊!太难了! 平心而论,长公子子旷确实不适合继承王位,为何?原来这位长公子不仅天生残疾,而且生性暴戾。若要此人继承大位,王朝的后果不堪设想。二公子子旸外表虽说够排场,但子敛却觉得这孩子内心阴暗,不是个能造福万民,威服四方的王者。至于自己的这个儿子子昭,若是能学业有成,关心政务,还是很有可能成为一代圣主的。毕竟,大商的威仪才刚刚重新得到恢复,若想重塑辉煌,再创万世之功,非一代雄主不可,更非一代长寿之主不可。若再要频繁地更替王位,与大商是极其危险的。 贞人傅説每日里待在大王的身边,对此是早已心知肚明。今日大王令他占卜公子的未来,他是大喜过望,一番操作猛且巧,可以说是使尽了浑身的解数。这一卦,能否过得了大王这一关暂且不说,能否过得了朝堂上的众位亲贵重臣那一关,他是真的不知道。有时候平日里不哼不哈的人也许胆子更大,举动更让人出乎意料。今天的傅説就是这样干的,也是这样想的。占卜,在商人心目中是神秘的,是至高无上的,也是不容置疑的。然而,当真有人提出质疑、甚至被揭穿或者推翻时,那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 傅説每日待在深宫,对这位子昭可说是了如指掌。这位公子虽说少年,但确是聪慧过人,且心地纯净。为了这,傅説甘愿献出一切,也不甘放弃这一机会!如此这般,傅説也是做了通盘考虑的,一是想找个因材施教的机会,二是想让子昭暂时避开情势的旋涡。 有时,文弱人内心的强大,不是外人能体会得到的。此时贞人傅説的内心就是此种心境。 红日西沉,王宫西北角外高高的瞭望塔上,执勤的武士面色严峻,手中的青铜长戟煜煜闪光。顺着武士目光西眺天边,山影交叠,层林深重。稍近,嘉禾摇曳,丰收在望。再近,茅舍间炊烟缥缈,街市上交易的人群正在散去。瞭望塔下,粼粼的洹水闪映着耀眼的金光。身后王宫遮蔽出的暗影拖得老长老长,屋顶的茅草间时有燕雀出没(那时地球人还没有使用砖瓦,墙是木骨草泥抹的、干打垒的,顶是草帘苫的),屋廊下的明柱漆着生漆,黑亮黑亮的透着暗红色。 寝宫里已经掌灯,烛光摇曳,两夫妇对坐无言。男女宫人往来服侍,全都静悄悄的。 终于,年轻的贞人来了。 傅説疾步快走,撩衣迈入内室,伏地呈上龟甲。 商王子敛命人接过龟甲仔细端瞧,良顷,叫贞人到近前,问道:“联卦?” 贞人恭敬答道:“是。” 子敛再问:“你如何批说?” 贞人傅説很谨慎,徐徐批讲道:“细观卦象,意思像是......公子需要巡游四方,深入民间,且要五年之久方可。” 子敛道:“嗯,看这卦象,是这么说的。这四方,是那四方呢?入民间,做什么呢?” 贞人更加谨慎了,他只好斟酌着公子的一贯表现来推演,但又不能离开卦象:“依小臣理解,这卦理显示的是,先西南,后东北,再至海。至于到民间,应是了解民风物力,历练治国之道。这一圈下来,何止万里,五年不多。” 子敛听完这一番批讲,不由得仰头沉吟。一回头,想看看王妇的反应,果然是不出所料,那妇人早已哭成泪人了。 贞人有些慌了,吓得不敢再抬头。 商王子敛左右看看一屋子的人,一个个都是低头垂手,大气不出。也难怪,都是宫人,谁敢搭言?于是摆摆手,示意贞人退了出去。 贞人傅説走的不急不徐,身后王妇的哭声也渐渐传了出来。 傅説绕过前殿时,哭闹声终于听不见了。他停下脚步,宫苑里的暗影更重了,他伸手抓抓脑后的头皮,咧一咧嘴,似是有些后悔又有些窃喜的模样。他沿着铜础西殿的后墙去前庭寻找他的老师和同谋人甘盘,却得知早已下朝回家了。他摇摇头,无声地走出宫苑。 傅説出了正门的宫阙,拐向西面的社稷坛,再经过池苑的南岸,进入他居住的市井。街道上已经空落落的,行人稀少,近旁的草屋错落无序,大小、高矮、形制也没有规律。各家门前倒是都用柴木围着半人高的篱笆,有的人家就坐在门外就着余晖吃饭,有的人家则是点上灯,在房里吃饭。 商人的民居普遍比较简陋,有圆形的、方形的、日字形的等等,屋顶也是圆形攒尖的、两面坡的,都有。唯一相同的是,除了王宫、宗庙,还基本没有对称建筑的习惯。再远一些的郊区,人们则是聚落而居,房间多是向心排布,形成合围的村落。此时的一般民居,房间的开间大多在两三米左右,有的建在平地上,有的还往地下挖个一两尺,并不像王宫宗庙那样夯筑台基。一般民房,有的有木门,有的就是挂个草帘子。所有的房子都是用碗口粗的圆木做支架,用篱笆围成墙,再往篱笆上糊泥。泥也是用手抹的,不像今天用工具抹的很平滑。抹过泥的墙壁还要用火烧烤得不怕雨淋。商人的普通民居很少有四合院的形制,一般都是夫妻和小孩同屋,孩子大了就另盖屋分住。老少几辈也不一定是前后院,但一般都会在左近居住。一般平民之所以不盖大屋同住,倒不是因为礼制限制,而是为了省事。建造大屋需要找人帮工,而建造两三米见方的屋子,家里人自己就可以完成了。建筑材料最主要的就是去郊外砍几棵树,再割些茅草回来。树的主干做立柱,枝干做顶架,枝条编成篱笆做屋顶和墙。再在屋顶盖上草帘,用泥抹墙,就成了。讲究的,还要去河里捞些河蚌,将蚌壳捣碎了焚烧,得到一种类似今天白灰的东西,夯地刷墙,不仅好看、卫生,还特别防晒。屋里的家具也很简陋,主要是睡觉的塌,要占半间屋子。屋子中间是个火塘,主要是夜间用来驱蚊虫,取暖倒在其次。对面是几件简陋的家具,盛放粮食被褥之类。这些家具除了烧造的陶制品,就是各种植物的编织器具,基本上见不到木板制作的家具。商人做饭的灶间一般都在室外,因为那时的中原地区很热。 傅説离开宽阔的主街,向着西边家的方向紧走。离开主街就没有了路的概念,各家的院落都是随意选址盖的,没有今天城镇村落里的那种小街、胡同之类的路,所以傅説走起来要不断的七拐八绕,有时还要看着脚下的水坑。商人的习俗是天不亮起床,天不黑进家,所以傅説在各个院落间穿行的时候很少碰到人。 傅説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暗的快看不清人了。妻子正在屋前廊檐下的灶旁烧水。灶台是用石块和泥垒的,不大,一排四个灶眼,每个灶眼上都蹲着一个烧水用的陶罐。 甲骨文的“妻”字是这样写的:,意思是一只手抓着一个女人的头发。因此,在最初的商代,妻子是专指抓来的配偶。因为感情或其他原因娶的妻子称呼为妇,官民贵贱同例。 妻子听见院门响,回身招呼:“怎么才回来?” 傅説一边回身关栅栏门一边答:“嗨,碰见一件棘手的事。” “啥事?”妻子一边撤去灶膛里的灰烬,一边示意拿盆准备洗澡。 “一会再说,先洗澡。”说着傅説去屋檐下搬过一个洗澡用的澡盆。这澡盆不是木板制的,因为那时还没有发明铁器,锯木板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所以能用其他办法实现的,都很少使用木板。那时的锯有青铜制作的,很短,像我们今天常见的手锯,再有就是绳锯,就是弓箭,在弓弦上粘上泥沙锯木头,效率很低的。傅説他们家的澡盆是柳条编的,用猪皮鳔胶拌上陶灰和猪血,在柳条盆内外涂抹,晾干,再刷桐油,有钱人家刷生漆。 傅説把澡盆放到离灶台很近的地方,拿过两把葫芦瓢,递给妻子一个,自己拿一个。一个人往澡盆里舀热水,一个人舀凉水。凉水在屋檐下的几口大陶瓮里,那时还没有施釉的水缸。 兑好了水,妻子进屋拿了一双草编拖鞋递给傅説。 傅説先脱了鞋袜,换上拖鞋,然后扒了衣裳扔给妻子,一个精壮白皙的青年展现在面前。不过,还没有完全裸体。傅説又除去头冠,摘掉肚兜,小腹前还剩一条一尺来宽,二尺来长的布巾。这布巾有考古专家说叫“蔽膝”,也有专家说叫“护裆”,其实就是今天短裤的意思。身份高贵的人,在衣的外边还要再系一条敝膝,为的是装饰。今天看日本作品还能见到这种内穿的穿法,但日本人的护裆不是单单垂在腹前,而是还要从裆下掏到后边,连勾股也护上。当时的商人穿法,是只挡住前边,不管后边。那时候地球人还都没有发明裤子,下身多是穿过膝长袜,用绳绑在膝盖上部,再裹一条裙子,也就是衣裳的“裳”。那时的上衣根据身份、职业不同,有不同的长度,从长到大腿、长到膝部、长到小腿、或干脆长到脚踝,都有。身份越高,上衣越长。种田人的上衣最短,或干脆就只穿衣,不裹裳了。那时便便很方便,把上衣后摆往上一撩就行了。方便方便一词就是这么来的(戏说)。那时也有腰带,而且很讲究,不过都是系在衣服外边的。连裆裤这种服装是很久之后游牧民族发明的,为的是骑马时护着屁股。一般人要到一千多年后的汉武帝时代才穿连裆的裤子。 甲骨文的“衣”字,上边一个表示两只胳膊的入字,下边一个表示有两只袖子的可以掩襟的上衣,这既可以理解是个象形字,也可以理解是个会意字。甲骨文中没有发现更多有关服饰的文字,这至少说明那些事情不是占卜的大事,但这并不代表那时就没有创造出这些重要的日常用字。衣裳、鞋袜、冠冕这些常用字可能正在某个地方冲你招手,等你去发现呢。 贞人其实还是很讲究的,进了澡盆也没有除去蔽膝。 妻子把傅説的衣物抱回屋里,拿出一团胰子递给贞人,自已从旁边拽过一个蒲团来坐了,等着贞人说那件棘手的事。 先说说胰子吧。商代的胰子是用猪的胰脏和草木灰为主要原料制作的,讲究的还要加入香料,就是我们今天的香皂。中国现在七十岁以上的很多老人,还习惯把肥皂称作胰子。 妻子催促傅説快说。贞人其实也还有点蒙着,就叫妻子给搓后背。妻子怕人看见,不肯。贞人就说:“天都黑成这样了,谁看得见?快搓。” 妻子用麻布巾搓了几下,贞人觉得不过瘾,吩咐道:“拿爽来。”妻子有求于人,只好去拿。 商代人的搓澡器是陶土烧制的,大小、形状和今天的搓脚石差不多,有点像小个的烧饼,表面刻着斜线交叉的细纹,很好用,名字就叫做爽。 金文的“爽”字,像是一个人在用陶爽搓身子。今天在殷墟遗址就可以看到这种出土的商代陶爽。 傅説这回很受用,舒坦的不行:“今天这个事啊,是这么回事......”贞人就择其能说的把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贞人的妻子虽说就是个平头百姓,但是耳濡目染,还是有超过常人的政治敏感性的。听完丈夫的一席话,也不做声了。这是个比天还大的事啊。上天堂,下地狱,都是有可能的。 末了,妻子埋怨道:“你也是,占什么联卦啊?” 贞人无奈,往后靠了靠身子,“神灵指示,我有什么办法啊。” 妻子也无奈,起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出来,睡吧。” 傅説忽然发现饿了:“哎,忘了一件事,我还没吃饭呢。” 妻子有点来气:“宫里不管饭?” 傅説:“哪儿啊。这不,一紧张,忘了。” 妻子没辙,只好摸黑做饭。 商代做饭很简单,蒸煮、烧烤,是主要烹饪方法。煎炸只是贵族才能享用的,平民吃不到油炸食品,因为没有金属炊具。 妻子淘米煮饭,从屋檐下取下一条咸鱼扔进灶口的余烬,又端出一碟咸菜。 傅説也出浴穿了衣裳,坐在灶前翻烤咸鱼。 有人或者会说,咋不再烤点白薯、玉米、土豆之类的,再考点串儿,来扎凉啤,就更带劲了。告诉你吧,商代的时候,中国、整个北半球,都还没有白薯、红薯、马铃薯、玉米、辣椒之类作物,酒也只有果酒、米酒。啤酒只有地中海沿岸的人才能喝到,白酒的发明可能是两千多年以后的事了。商人的植物性食物主要有大米、小米、黄米、糜子、麦子、高粱,豆子。蔬菜类种植的也很少,主要是韭菜、小葱、葫芦、蕨菜之类。野菜就多了,只要是口感不错,吃了不死人、不跑肚拉稀就吃。肉类已经很丰富了,商人已经非常娴熟的掌握了马牛羊、驴狗猪、鸡鸭鹅的人工饲养。鱼随便捞。蛋,到处都是,随便捡。调料已经有咸盐、大酱,糖是干制的蜂蜜,酱油醋是造酒的衍生品,花椒大料和生姜有,有小葱小蒜,没有大葱大蒜,葱头也没有。商人打猎已经非常先进,有长矛弓弩、猎鹰猎犬、绳套陷阱,各种渔网,鱼钩、网坠也很普及。为什么今晚没烧烤串儿呢?那是因为,还得费事宰羊,再说了,就两口人,也吃不了啊。 饭熟了。天也早黑透了,进屋吃吧。 两口子把饭拾掇进屋,放到塌前的竹几上,把油灯再拨亮点。就着灯光,咱们看看商人普通人家的室内陈设:房间长宽各两米多,方不方,圆不圆,不很规则。门的右手靠墙,是在地上挖沟、再用石板搭的火炕,现在天热,没点火。炕上是用竹子做的塌,一尺来高,上边铺着挺好看的草席。炕上方房架上吊着一只竹箱,里边应该是放的厚被子和衣物之类的。榻上有席枕、薄被单。没有毛巾被啊,那时候虽然纺织业已经非常发达,但这种提绦的毛巾技术还没有发明。 炕的对面靠着泥墙,是一张高腿几案,案上摆着几个样子各异的陶罐、陶釜之类的器皿和勺子、匕、筷子之类餐具。案子下边又是一个很大的竹柜,是上开盖的,商代还没有发明左右开门的家具。案子两边放着两个大号的陶瓮,应该是盛粮食的。墙上没有字画之类的,倒是挂着几张兽皮。 屋子中间的地面是用蚌壳粉夯砸的,地上铺着席子。商人的席子讲究很多,一般要铺很多层,底层通常是类似巨型竹简的竹席,主要作用是隔潮,竹席上面再铺最少两层草席。草席根据家境的不同有各种各样的,一般都很精致,下层较硬,上层厚而软,再讲究的,还要铺一层兽皮。商人坐席还没有形成严格的礼制,基本上都是以自己的能力和需要来,以实用和美观为主要标准。傅説家的坐席是一个中等人家的档次,竹席打底,双层草席,可坐、可卧。 院子里还有鸡舍、叉耙之类的农具,因为天黑,刚才咱们没看见。对了,还有一辆车,一辆双轮双辕的排子车。商代的造车技术已经非常牛叉,其造型、用途、驾乘方式不输于同时代的地中海沿岸国家。不过请注意,车厢不是用木板做的,而是用荆条编的。 两口子一宿辗转反侧,没有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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