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下雨了。那雨是长江上常见的雨,颗粒很大,不紧不慢,不疏不密,滴滴答答,敲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雨声,让人慵懒,不思劳作。虽是下着雨,可天色不暗,也没有风,地上的雨水已经流成了小河,汨汨的流向江里。
阿兰、阿贵两口子穿戴停当,吃了早饭,正准备各自出门,大公主阿姊进来了。请过安,说了几句闲话,见阿贵准备去旁边的别院看望客人,阿姊知道了,就也闹着要去看稀罕。阿兰阿贵两口子一对视,阿贵道:“就让阿姊一起去吧,正好也见个礼。”
阿兰微微颌首,笑了笑,冲着女儿:“去吧,要懂礼数啊。”
这阿姊是两位首领的大女儿,今年快十六了,已经许配给了西边的宜族部落公子,准备年底出嫁呢。他们还有个二女儿,叫阿妹,比姐姐小两岁多,跟着商队去商都大邑了。其实,就是公子子昭刚出发时在路上见到的那位猎杀灰狼的骑马少女,只是此时都互不知晓。
还有一条,是所有人这时还都不知道的,这位小公主阿妹,就是后来全世界都赫赫有名、如雷贯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让无数少男少女心驰神往的女将军、女祭司、女首领、大商王朝一代雄主商王武丁的妻子——妇好。
此时她还不能称作妇好,妇好是她做了子昭最高等级妻子后的尊称。妇,是王妇,就是后来皇后的意思。此时一般贵族的正妻也称为妇。好,是她部落的姓氏。商代很多称谓都是倒装句,例如妇好,妇是称谓,好是姓氏。比如后来汉武帝的李皇后,要是在商朝,就称为皇后李。不仅如此,商朝还要在王妇的姓氏上再加个女字旁,比如武丁的另一位王后周氏,就称作妇婤。妇好因为好字已经有个女字旁了,所以就没再加偏旁。
阿贵与先前的女人还有一个儿子,叫做阿陵,因为他出生的时候正好住在鱼陵,就叫了个阿陵。阿陵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因为难产死了。阿陵今年刚好二十岁,因为与后母不太融洽,前年经过二位首领同意,领了二百户族人去了北边大山里开矿,已经拥有了两座矿,一座铜矿,一座金矿。和旁边周族的关系也搞得很是热络。
子昭早早就起了床,此时天色刚微微发亮,众人还鼾声正响,公子没有打扰别人,悄悄披衣起床,信步出屋,来到屋檐下。
屋檐很宽,可以避雨,左右的东西配房里也是鼾声如雷。木屋全都建在木台上,有梯子通到院落。院子不大,除了角落里的几棵芭蕉,院子当中还种着两株日日香的桂树,此时已是花落满庭。院门口两个夜里站岗的部落大汉,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抱着长矛,正缩在院门草顶下耷拉着脑袋瞌睡。
看看雨不是很密,子昭从屋檐下取了斗笠蓑衣,披挂了,轻手轻脚地踱出大门。往前没走几步,就看见坡下的长江了。江水滔滔,浊浪翻滚,从上游冲下来的树木、杂草、死猫、死狗等各种东西顺流而下,辽阔的江面,此时已不似昨日景象,竟空无一人一舟。对面的江岸、山峦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宛若画中。近岸的苇从中,散落着几个渔人放置的抬网。子昭对这个很熟悉,在洹水边他常见这东西,也曾钻到人家网里去抓鱼。子昭独立江天,望着江水,仿佛又回到了洹水之滨,一群半大孩子光着屁股在河里扎猛子摸鱼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哎,怎么就稀里糊涂的跟上了这帮老爷们,还要千里万里,这何时能回到大邑啊。上当了?谁的当?父王?还是傅説?一直也没觉得呀。是上了自己的当?哼哼。不过又仔细想想,和这帮老爷们出门,这一路上也还是挺有意思的。哎,这人是长大了好,还是长不大好呢?
贞人起床后不见了公子,急忙寻找,一出屋,就远远看见了正在江边望得出神的少年身影。他没有打扰,而是叫起两个睡在门厅的兵士,努努嘴,示意他们注意观察公子那边的动静。傅説自已洗漱穿戴整齐后,悄悄去把百夫长、伙夫叫醒。伙夫去院角处的厨房(其实是个草棚,里边垒着灶台,做饭用的家什一应俱全)收拾饭菜。贞人拉着百夫长回到正房檐下,一边留意着公子,一边欣赏美景闲聊。
阿贵领着女儿出了辕门,往别院这边拐过来,一边走,一边介绍商旅的情况,这公主听说里边还有一位少年公子,更是高兴的不得了,催着父亲快走。正说话间,远远地听见人声,寻声望去,见一队人正挑着担子,从东边的街市上向这边走来,担子都用草苫苫着。阿贵知道,这是他昨日安排的送给养的,没想到这么早就来了。阿贵拽住女儿,站在这里等他们。
饭菜熟了,众人也都洗漱停当了,傅説正准备叫人去请公子回来吃饭,听见东屋后面人声噪杂,急忙迎出去查看。正往大门走,阿贵一行人也拐到大门口了。双方施礼相见,贞人忙向里迎,百夫长和两个伍长也早跑了过来,帮着接担子。阿贵让人把担子一个个都掀开给贞人他们看,有米、有肉、还有鸡鸭鱼蟹和各种时鲜蔬菜。贞人他们又是施礼致谢,又是往里让,一时竟把公子给忘了。
阿贵叫大家一边一起吃饭,一边拉了贞人到正屋里,介绍了自己的女儿阿姊,又问怎么没见公子。贞人这才想起,忙说,公子去江边赏景了,正准备派人去请呢,没想到首领这么早就过来了。于是招呼百夫长,让他派人去请公子。阿姊早看见了公子,自告奋勇的去了。
这阿姊,是个十分活泼大方的姑娘,不光长得好看,走路也很有特点,一颠一颠的,仰着颏儿,甩着手,悠着步,溜溜达达的来到公子子昭的跟前:“哎,你是大商来的昭儿吗?”
嘢,除了商王家的长辈们,还没人敢这么叫过公子呢,子昭很是好奇,这是哪路神仙呀?于是扭过头来,爱答不理的问了一句:“你谁呀?”
阿姊也不恼,笑嘻嘻地道:“本小姐不认识?你吃我家饭,住我家屋,不知道我是谁?”
这话确是让子昭缺了底气,也就猜到了来人的大概身份:“小姐——”
“告诉你吧,”阿姊还是仰着颏儿,“本小姐叫阿姊,是部落的长公主。”
子昭赶紧施礼。阿姊却故作大方的止住:“不必啦。”然后又故意后退两步,上下打量着公子,“一表人才啊。十几啦?”
子昭:“快十五了。”
“哦,那我是姐姐啦。我长你一岁。”
子昭开始不得不认真打量起这位傲气的小公主,只见她个子比自己稍微猛了一点,身材很苗条,也很结实。胸脯已经鼓出来了,被腰间的那条七彩丝绦一束,更加的显出身条。瓜子脸,细眉杏眼,眉梢微微上挑,鼻直唇薄,一口白牙又细又齐,下颏儿不扬也是翘的。脖颈白皙,顺着清晰的锁骨隐入五彩菱形图案的交领深处。也是上衣下裳,质地很薄,是一种上好的彩色麻织罗衫,里边衬的是本白色的丝绸内衫。脚下是一双翘尖半高腰的油皮雨靴。一只玉佩并着一个锦绣香囊垂在腰间。
阿姊美滋滋地笑着,任由公子仔细上下的打量自己。末了,问道“好看吗?”
公子没有觉得这位公主的相貌太怎么着,却实实被这位公主的性格镇住了。心中暗暗不忿:我靠,天下还有这么牛哄燎热的妹子呐?少见!
阿姊见子昭一时没了话语,就自己搭个台阶说:“没关系,你不是还要住好些日子吗?好看就慢慢看。”说着一拉子昭的袖子:“走,吃饭去。”
公子还没等反应,已经被阿姊扯着往回走了。
自打那天在殿上面对着满朝文武夸下海口,公子子昭就像换了个模子似得,好像变了个人。这一路走来,每日里身边都是这些五大三粗的纯爷们,弄得公子好像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可又说不清楚,今日一见这位阿姊,仿佛是又找回了跑丢的魂魄。走了几步以后,公子这脚下就松快得多了,不由得又偷着瞥了几眼这位灵精鬼怪的阿姊姑娘。
吃过饭,雨倒是小了很多,可还是蒙星着细如牛毛的雨丝。阿贵应邀给贞人介绍部落和周边的各种情形,阿姊便拽了子昭向江边去了。
原来,这是两个来自天南地北的部落。
在大约二十年前,阿兰随着当时还是部落首领的父亲,跟随江南联军从耒水渡江来到此地,与荆山联军作战。阿兰她们女队是负责给大军缝补浆洗、舂米送粮的后勤队伍。等战事结束两军撤回领地的时候,阿兰她们的后勤队,因为行动迟缓,被暴雨阻隔在了江北。后来又因为多是女眷,渡江就成了天大的难题。一来二去,就在江边扎下根来。虽然也和部落通过音讯,但要想组织大规模渡江,是一件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的事,以他们当时的实力是无法渡江的。而部落要想救她们渡江,还要调集大队人马前来接应才行。再后来,部落传来指令,既然能够在江北安家,就不妨占据一席之地,以图长远。
阿贵他们原本是陇山下的一支小规模族群,一直从属于羌方。那一战时,他们是随着荆山联军来到这里的,他们的任务是负责架桥铺路、安营扎寨。因为联军后撤时马匹损失严重,他们只能随军步行,千里迢迢,何日能回,谁也说不准,于是也就索性在此地繁衍生息了。当时,阿贵的部落在山北,以耕种丝麻为生。而阿兰的部落正好和他们隔着一座小山,以为行旅服务、捕鱼为生。于是,两个原本从属于敌对阵营的部落慢慢通婚,最后干脆弱弱联合,组成了一个新的部族。
部落中心这座叫做鱼陵的小山梁,本是宜族部落的领地,但因距离宜族部落中心区较远,在经过一番往来沟通之后,宜族就干脆把这块地区让给了他们居住。也因为这个,他们这个部落就成了宜族的附属部落。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部落逐渐地从个别人的偷偷摸摸,到公开的往来通婚,渐渐地成了亲戚,再后来,阿兰见到了独身带娃的阿贵中厚能干,也就在长辈们的撺掇下结成了夫妻,于是又自然而然地完成了合并。两位首领为了保持新生部落的安稳生息,采取了友邻四方的策略,一方面定时向宜族部落纳贡,同时也积极地与四邻互通有无,甚至主动通婚,以求自保。于是新生的部落渐渐发展壮大起来。阿兰是个很有主见的首领,虽说是个女流,却能识文断字,主持祭祀,这在方圆数百里之内都是独一无二的。
贞人对于两个首领共同主持一个部落的事情非常好奇,他仔仔细细对这个问题作了考察。据阿贵介绍,最初合并的时候,是由双方部落各自选出二十位德高望重者做议事代表,遇事充分发言,各抒己见,然后再归纳集中,形成议案,付诸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对于无法形成一个议案或表决票数各半时,则由阿兰占卜决定。过了十年以后,由于广泛的通婚,已经无法再按原部落选举议事代表,就按照劳动贡献最大、谋划协调出众和睦邻亲友最善来选拔议事代表,每个方面三名代表,再加两位首领,共是八位决策人。遇有重大疑难事项时,在表决之后,还要由阿兰占卜决定。到了最近这几年,日常事务一般就是阿兰随时决定,阿贵负责领人执行了,议事代表们则不再过问。
贞人一边和阿贵攀谈着,一边心中暗暗说道:看来,这个女人不简单!
阿姊拽着子昭出了大门往坡下的江边去了。有兵士要跟着,被阿姊轰了回去。
江边的抬网跟前已经来了收网的渔夫。这抬网是用竹干绑制的,四方形竹框撑着一片渔网,两个像弓一样的竹竿十字交叉着绑在渔网竹框的四个角上,再用一根长长的竹杆绑在十字交叉的竹弓上,一头用一根短粗的木棍做轴,固定在插进泥土的四根木桩之间。一根长长的麻绳拴在竹杆上,一头拴在木桩上。这种抬网,今天也常能见到,大小、做工都和三千多年前差不多。
说也奇怪,人类的科技进步,有的方面,突飞猛进、日新月异,可有的方面,却是千年不变。你像这抬网、还有咱们前文书说到的象牙发簪、陶制下水管、青铜浇铸法,一直都没有变。看来,人类的形象思维要远远领先于逻辑思维,技术要远远领先于科学。
有人可能要问了,技术和科学还要分家吗?这里要稍稍停下叙说,来一点小科普——科学是理论,技术是手段。手段可以促进对科学的认识,科学可以指导技术迅速进步。科学技术是一对,不是一个。人类的科学认知一直在发展,而技术,有很多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达到了难以复加的地步。再比如,此时的人类就已经学会了绘制地图,但他们却不知道三角几何,更不懂得测量海拔高度。还比如,天文、历法、医术,都是这样。此时人类的视界还局限在目力所及,更宏观和更微观的世界他们还知之甚少,尚处在猜想、臆测的阶段。千万不要再把我们今天无法理解的古人学说称作“博大精深”了。谬误就是谬误,承认谬误并不丢人。而食古不化,尤其是青少年,那就如同没有修枝掐蔓的枣树瓜秧,结出的果实一定是歪瓜裂枣。
阿姊和子昭站在江边看渔夫起网。第一网,几条鱼虾蹦跶着出水了,渔夫有些失望,啪得又把抬网放回水中。走出十几步,抬第二网,有个七八斤的收获。一连抬了七八网,收获都不是很大。子昭就觉得没劲,想走,被阿姊扯住了衣袖,“等等,没准儿有大家伙呢。”
他俩跟着两位渔夫继续往上游走,走了好远,在一个江湾里,水草丛中还隐着一张网。两个渔夫远远地冲他们笑笑,开始慢慢的拉起网绳。远端的竹竿刚刚露出水面,就见哗的一下,网中翻起一个巨大的浪花,一个白亮的身影一晃,又沉入了水中。渔夫立马来了精神,奋力一拉,那抬网还只是露出不到半边。两个小孩急忙跑过去帮忙,子昭从地上抄起绳头,跑向坡上的一棵大树,绕了一个圈儿,缠在自己腰上。阿姊也抓住绳子,和渔夫一起用力。四人一齐发力,整个抬网终于出水。网内足足有上百条大小不等的鱼虾,其中一条和人身差不多大小,雪白雪白的,光溜溜没有一片鳞,园园的鼓脑门顶着一只尖尖的嘴巴,尾鳍也是水平的。哇——这是鱼吗?子昭可是第一次见到。只听得两个渔夫忙不迭地叫嚷:“快快,缠住了!”说着两人也顾不得水草树枝扎脚,扑通扑通趟进网里,一人抱住那怪物滑溜溜的身子,另一人手忙脚乱的摘去缠在那怪物身上的杂草。其它的鱼儿也就趁乱四散逃命去了。急的阿姊在岸上乱喊:“跑了跑了!”
那白花花的怪物在渔夫的夹持下乱摇乱蹦,嘴里还发出如婴儿般的叫声。终于,缠绕的水草摘掉了,那物一个挺身,扑通一声,没入江中去了。
小的没捞着,大的也跑了,子昭拽着绳子急得直跺脚。
看着那怪物在远处的江面上又冒出头来,两个渔夫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又跪倒在泥里,冲着江水磕头如捣蒜,口中还不住的叨叨:“江神保佑,江神保佑!”
子昭气的扔了绳子,下得坡来,拉了一把站在旁边像是傻了的阿姊:“怎么了?”
阿姊一拨拉他:“嘘——碰见江神啦。”
“江神?”
阿姊拽上子昭就往坡上疾走,“快走!”一直走出去很远,阿姊才停住脚,“唉呀妈呀,吓死我了!”
“到底怎么回事嘛?”
“江神!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
“你们那河里没有神灵?”
“有哇,我们每年还要往河里扔一个孩子祭神呐。可是,这河神谁也没见过呀!”
“那是你们眼皮子浅!这回见着了吧?”阿姊一边胡噜着胸口喘气,一边左右瞧着,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也冲着江水跪了,双手伏地,一个劲的拜。
子昭在一边看了,有些来气,一把拽起阿姊:“得了吧。刚才不拜,这会儿想起来了!”
雨停了,太阳也出来了。江边的树啊、草啊,被冲洗的翠绿翠绿的,空气也一下子清爽了许多。二人摘了斗笠蓑衣,使劲儿的甩了又甩,还是湿漉漉的,正不知道怎么拿着,忽听得不远处一片叫喊声:“快啊,日头出来啦!”二人寻声望去,原来是一帮人正在盖房子。
人们正在打桩。碗口粗的一截木桩插在地上,两个男人双手各抻着一根绳头,中间是一块圆形的石墩,边缘上凿着四个眼儿,分别拴着四根绳子。两个男人对面站着,喊着号子,那石墩就一上一下的砸在木桩顶上,不偏不倚,每次都砸的很准。子昭看了好生好奇,站着不走了。
阿姊见公子这也好奇,就问:“咦,没见过盖房吗?”
“那还没见过。这是干什么?”子昭指指打桩的问。
“打桩啊。你们盖房子不打桩吗?”
“我们在水上架桥才打桩呢。”
“哦,我们架桥也打桩。你们怎么盖房呢?”
“在地上啊。有的要垫起一个土台来,有的要往地下挖一点,”子昭用两手比划了一下挖的深度,“还有的干脆就建在平地上。为什么要打桩,把房子建在木台上啊?”
“这个呀,很简单啊。我们这里一年要有大半年在下雨,要是建在平地上,还不被水淹啦?”
子昭仔细一想,还真是,点点头道:“有道理。”
阿姊很是得意:“那你以为呢?”
“我没以为什么。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太费事了。”
“哈哈哈,你还挺知道心疼人的。”阿姊的话有点带着别的意思了。
子昭没注意阿姊的话中话,又问了一句:“对了,昨日在街后边见那些民房,都在这底下养猪、养羊,”子昭指了一下那些木桩,“那些人不嫌臭吗?”
阿姊没想到这个小孩这么多问题,就干脆也正经起来,背着手反问:“你们在哪儿养啊?”
“我们都是在院子前边地上挖一个土坑,把猪养在坑里,我们叫猪圈。羊也是围在栅栏里,不过是在空地上。”
“这也简单啊,你们大邑那边都是平地,有的是土地,挖坑当然很容易啦。我们这里到处是山、是石头,挖坑多费劲啊。”
“嗯——也对。”
“不是也对,是很对!”
四个木匠在木料堆里寻找适合做平台的木料,都是小腿粗细的原木,有直的,也有不太直的。在平地上摆放好后,先用绳子齐着一头画了条墨线,又量好外圈木桩的距离,用手掐着,在原木的另一头画了线。然后在十字木架上架上一根原木,开始用青铜手锯截齐。
子昭在场地边上找了个树杈,把两人的蓑衣斗笠挂了,就找了一根不碍事的原木坐了,抱着胛子看稀罕。
阿姊溜溜达达地在工地上转了一圈,一边叫和她打招呼施礼的人们免礼,一边看了看坐着的子昭:“哎,不走啦?”
“看会儿。”
“这有什么好看的?”阿姊捡了根趁手的树枝,随意敲打着身边的什物,懒懒的踱过来,挤着子昭坐了。
子昭想往边上挪挪,扭头看了看,没地方,就只好挤着待着了,一阵热烘烘、香喷喷的气息沁入身心。
公子眼睛看着人们手里的活计,嘴里向阿姊说道:“民事、物力,都是我这次出来要学习的。看看你们怎样盖房,盖的有多快,将来肯定用得着。”
呦——阿姊瞥了子昭一眼,这是要干大事的人呀。心说,那就看吧。
木匠已经锯好了几根原木,两个木匠分出来开始凿卯眼。
阿姊用肉身子拱了拱子昭:“看了半天,你知道这四个人在干嘛?”
子昭很得意:“他们现在做的叫卯眼,一会儿他们要把凿好卯眼的木头架到木桩上,比着卯眼在桩头上划线,然后再在桩头上锯出榫头,插好,楔紧。我现在不明白的是,他们选了好多不直溜的木材,这拼在一起,不是有很多窟窿?人在上边走,不就——”子昭做了个崴脚失身的动作,带着阿姊也差一点摔倒。
阿姊乐得不行,打了子昭一下:“真看不出啊?”
“看不出什么?”
“眼里有事呗。”然后又转过头盯着子昭,“心里也有事。”
阿姊起身,走到木匠近前,替子昭去问答案。木匠一听,哈哈笑了,告诉他们,他们会用裁下的木料按照缝隙形状再填补,最后还要用锛、匕铲削平整,不会绊脚的。
啰嗦一句,什么叫匕——
甲骨文“匕”的两种写法,表示女人曲臂跪伏着在割肉。
晚期甲骨文“匕”的写法,表示一只手拿着刀剔肉吃。
在商代,匕是一种多用途短器,平头,顶部开刃。可用来刮、剃、挖、?(ai)等等,最初是切割肉食的用具、也可以有其它任何可用的用途。后来又衍生出匕首、勺子、铲子等等。青铜匕在做木匠活时,可以用来铲、剃、刮、凿。
书接正文。
子昭听了,也凑过去问道:“你们管这个木头平台叫什么呀?”
木匠答:“叫干栏。我们这里雨水多,地上太潮湿。用干栏把屋子架起来,干爽。”
子昭又问:“那为什么要在干栏下边养猪养羊呢?”
“图省事呗。”几个木匠都笑了。
哎——原来这么简单啊。“你们什么时候能把这干栏造好啊?我想看看你们怎么在上边造房子。”
“过两天吧。”
阿姊听了回过身来:“得,今天看不了啦。咱——再去别处转转?”
“走。”子昭起身拍拍屁股,就要去拿斗笠蓑衣,被阿姊拦住了:“就放这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