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客栈向南不远就是江岸,队伍向西,转过一片野竹林,哇——只见眼前的高山仿佛是拔地而起,突然间挡住了西边的天空,那山高的,像是把天都戳断了,黑压压、乌沉沉,兀立大江之上。那江水汇聚了巴蜀盆地的无数河流,将大山撞开一道裂口,咆哮着、如万马奔出,腾空而来。浪尖吐着白沫,似马嘶、赛虎啸,拥挤着奔出峡口。一阵湿冷的横风呼地迎面而来,噎得众人掩面倒退,那些个马儿要不是被人拉着,可能就要转身而逃了。我靠!好不吓人呐。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驻足,面面相觑。
这时,只见子突上前,一把拉开晋生,打乱了原定的行军序列,他紧紧腰带,又回头看看傅説和子昭,深吸了一口气,望望众人,笑了笑,又晃晃手上的长矛,前进了。
崇越见了,顿时明白了百夫长的用意,他看傅説没有反对,就不言不语地也挤到了前边,紧挨着晋生低声道:“换换位置!”
晋生已经被刚才子突的举动给蒙住了,此时见崇越又凑过来,他有些急了,看着傅説,刚要辩理,只见傅説严肃地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听从崇越的安排。
就在刚才那猛然间见到峡口的一刻,傅説也忽地蒙了:这样的地方,能走吗?可当他见到子突毅然向前,接替晋生的那一刹那,它又仿佛被一股热流击中了心脏,周身的热血忽地上涌,子崇二人那结实的身形,坚毅的神情,让他心里一下子又踏实了很多。他的直觉告诉他,在这样的急难险峻中,只有这样铜铸般的身形和坚毅的神情,才是让整个队伍安定下来的最好办法。
傅説意识到了晋生的委屈,他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晋生的肩膀,示意他去后边接替崇越的位置。
崇越第二个,傅説第三个,子昭第四个,兽医第五个,裁缝、伙夫和八个兵士每人牵着两匹驼马紧紧跟随,晋生押后。一行人全都把心摁回肚子里,步履坚实的进入了峡口。
在客栈那里的时候,江面的宽度大概有三里地,到了这里,江面被大山突然紧束成不到一里地的宽度,那湍急的江水肯定是怒的。他们的左边是长江,那水就在脚边,右边是笔直的山岩峭壁,有多高?谁也没顾得上看,因为翻涌的江水不时拍上岸来,打湿了他们的全身,众人一个个全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试探着行走。脚下的石径显然经过了无数人的踩踏和砍凿,大部分路段有一讨来宽(两臂伸展的宽度),个别路段只容一匹驮马通过。峭壁和石径上全都是水,非常湿滑,一不小心就会滑落江中。跟在子昭身后的兽医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真冷啊!”走在前边的崇越头也没回,低低的吼了一声:“别说话!看脚下!”
过了浪头的高峰,人们这才看清,原来这江水中散落着很多巨石,阻挡了湍急的水流,所以才有刚才那么急、那么高的浪头。
石径蜿蜒曲折,一路慢坡向上。一行人贴着石壁,盯着脚下,缓缓前行,不知不觉,已经看不到身后的三峡入口了。
江水滔滔,湿风阵阵,峡谷里除了回荡的水声,再没别的声响。好怕呀。
前边一处路段地势较低,淹没在了江水之中,子突和崇越两个人拿着长矛,试探着在江水里这里戳戳、那里捅捅,寻找着落脚的点位。趁着队伍停下来的片刻,子昭靠着石壁,悄悄抬头望了望,没有望见天空,望见的都是对岸刀削一般的峭壁和紧紧抓在石壁上的叫不出名来的大小草木。傅説侧脸看看紧挨着自己的公子,露出稍许轻松。
路探好了,崇越找了个稍稍宽松的位置,紧贴着石壁站了,指挥着大家跟着子突继续前行。
子昭走着走着忽然想起,身后那二十匹马怎么好像一点声响也没有?他不由得回头查看,只见那些战马全都身披特制的蓑衣,一左一右两个圆筒似的竹笼裹着羊皮捆扎在马背上,不高不矮,正合适,再高一点,容易翻下来,再低一点,会增加马的宽度。看来这客栈老板还真是有一套。此刻,这些平日里昂首奔跑惯了的战马,仿佛也知道峡江的艰险,一匹匹全都低着头,安静的顺序而行。
兽医分明感觉到前边的步子慢了下来,抬头一看,是公子正在向后边张望,于是轻轻在公子肩上拍了一掌:“看脚下!”原来,这兽医有一个特殊的使命,就是他的手里牵着一根缰绳,而这缰绳不是拴在后边的马上,却是拴在前边公子的腰上。出发前子突特意把他叫到一边叮嘱,绳子要缠两圈在手腕上,但不能套死。一旦出现险情,他可以拽住公子,但不能把公子带进江里。
可能早就过了晌午,因为大家已经听得见有人的肚子在咕噜噜叫了。在一个向北拐的江湾处,地势变得有些开阔起来,路面也平坦了许多。子突找了个比较宽的路面停了下来。他挤到后边傅説身边,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先生,我看这里地势还好,让大家停下来吃点东西吧。”
傅説左右探着脖子看了看:“行。就地休息,吃东西。但是,大家不要走动。”
安平、安庆牵着最前边的四匹马,里边装着大家的干粮。没有碗,更没有陶罐陶钵之类的餐具,只有筷子和匕,但这会儿也用不上。伙夫卸下两个驼子,从里边取出干粮,都是用芭蕉叶包着的,每人一份,有牛肉干、锅巴和几种腌制的蔬菜。安家兄弟两个一前一后向两边传递午饭,各自留了一份揣进怀里,忙着重新捆扎竹笼。大伙儿吃着、看着、不由得生出一点点感动来。平日里,没人会觉得这有什么,可此时,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群爷们变得有点脆弱了。
喺喔——一声凄厉的猿啼在空谷的上空回响,有人吓了一跳。众人寻声遥望,两岸绝壁上除了山风抖动的草木,不见任何动物的身影。
“看——”突然站在队尾的晋生指着下游对岸的一处绝壁大喊“猴子!”
众人全都顺着他指的方向寻找,看见了,一只比耍戏法的猴子大不少的长臂猴子,带着几只小猴子,正在对岸的绝壁上攀援跳跃。子突也看到了,仔细瞧了半晌,骂道:“什么他妈猴子!这是猿。”
子昭也看见了,确实比往日在街上看到的耍戏法的猴子个头大,胳膊好像也更长。
那几只猿三窜两跳地就从崖壁上下到了水边,抓耳挠腮,像是要过来。裁缝吃着牛肉干,嘿嘿笑道:“这是闻到香味儿了,想吃呢。”
“诶,他怎么不过来呢?”
“给他扔一包吃的吧。”
“去你的,这么远,你能扔过去?”
后世的诗人李白经过这里时曾经写诗感叹:“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又走了小半日,在正西的两山缝隙中,明晃晃的日头正在坠向远山。
看见了太阳,队伍仿佛一下子又都暖和了起来,每个人的脚下也都觉得轻松了许多。在一个急弯处,一块巨石挡在了眼前,只见这块巨石足有几人高,卡在岸边,正好与峭壁形成一个夹缝,缝的宽度大约有一臂多宽,仅容一匹驮马通过。不巧的是,江湾的激流直冲着它,每隔几个眨眼的功夫,就会有一个巨浪掀过巨石顶部,将石缝和巨石全部掩没。
队伍停下来了,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傅説、子突、秦越三个人在前边望着巨石商量对策。
崇越见两位头领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办法,就裹紧蓑衣,瞅准一个空档,一猫腰钻了过去。他钻过去后,稍一停留,又向巨石的左边快步走去,巨石挡住了他的身影,众人都屏住呼吸,默不作声。
少倾,崇越的身影又出现了,他用手拢成喇叭,冲着这边喊道:“前边就是客栈老板说的石屋了。冲过去,趁着太阳正好,晾晒衣裳行李。”
队伍一阵骚动,这时子突向后摆了摆手:“停!”他大声喊着,怕傅説听不清楚,“人过去没问题,牲口恐怕不行!”
贞人他们也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这驮马要是被浪头拍到,非乱了不可。这可怎么办?
正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时候,只见百夫长一猫腰钻到了石缝中间,他也不管什么浪头不浪头了,后背倚着巨石,一只脚蹬住山岩峭壁,任凭巨浪拍击,将长矛横过来举过头顶,量了一下,比划着在膝盖上咔的一磕,长矛断成了两节。他把剩下的枪头别在腰里,又举着枪把,往头顶的石缝中间一横,使劲往下拽了拽,结实了,就像个单杠。他钻回来,绕过贞人和公子,接过头马的缰绳,站到石缝跟前,运着气,盯着浪头的起落时机,瞅了个空档,就拽着马往里钻。对面的崇越已经明白了,也早等在石缝跟前,倚着峭壁接应。子突迅速窜到单杠下边,一手把着单杠,一手拽缰绳,崇越迅速探出身子,接过缰绳,也不管浪头来不来了,就一拽,驮马过去了。
百夫长没有让公子、兽医和贞人拽马,而是让他们三个空手过了石缝。然后就这么着,像接力似的,把剩下的十九匹驮马全部拽了过去。
最先过去的人为了不挡道,已经先到了石屋等着。
百夫长子突和伍长崇越是最后到的。两人的蓑衣早不知道哪里去了,二人靠着峭壁坐下,惊魂未定,浑身上下湿的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
这里果然找不到干柴,贞人不管这个,命令两个兵士去附近石壁上砍了些湿的树枝,堆在正在烧水的火边烤着。安平安庆两个还在研究那口罕见的黄铜大锅,见了贞人的举措,也不由得连连点头。
众人七手八脚的就着石屋的岩石顶,一面坡的支好了帐篷,趁着太阳还没下山赶紧晾晒衣衫行李。伙夫还真有办法,打开几包腌韭菜放进滚开的水里,又从竹笼里摸索出十几个鸡蛋,打了,放进水里。顿时,一股韭菜鸡蛋汤的香味就飘满了山谷。
伙夫撤了灶下的火,又把烤干的树枝分给四个帐篷,于是各个帐篷里都冒出了湿柴的浓烟。
浓烟慢慢稀少的时候,鸡蛋汤也不烫嘴了。因为没有拿碗,只好每人轮着过来用勺子喎着喝这鸡蛋汤。
喝了汤,身上暖和了,众人又都来了精神。有说刚才如何如何惊险的,也有说刚才那都不叫事的。
贞人和百夫长很高兴,第一天按计划到达目的地,睡觉!
第二天和第一天的路况差不多,但却再未遇到什么石门、石缝那样的险阻。傍晚时分,他们已经远远看到了客栈老板说的江滩。
江滩地势平坦,地上全是鹅卵石,商路在江滩的坡上。这里有各路商队在路边搭建的草棚,里边堆放着很多干柴。百夫长指挥着兵士们砍柴的砍柴,搭帐篷的搭帐篷,取水的取水,一时忙的不亦乐乎。
晚饭照例做了韭菜汤,只是鸡蛋没有了。有人嚷着要去找鸟蛋,被百夫长喊住了,命令道,早早安歇,等到了部落,让你们一次吃个够,以后再一吃鸡蛋就想起鸡屎味。
第三天,一路都是江滩,但对岸还是直插云霄的陡立峭壁。猿啼鹤鸣之声在空谷中回荡,飞鸟与山羊共享崖巅。这一路索然无味,除了马儿精神抖擞,人儿全都蔫蔫的没了精神。日影西斜的时候,他们这一侧的江滩忽然越来越宽,一条大溪自北边青山之间汨汨而来,平静、安详,清澈、幽蓝。大溪从山谷间流出,在进入长江之前的坡地上,自然的冲出一道碎石形成的矮矮的、细细的堤坝。溪水静静地从石缝中、从石头上翻过矮堤,顺着斜坡唰地流入长江,在慢坡上泛起无数白色的雪白细浪。在矮堤稍稍向里的位置,一块圆滚光滑的巨石当溪而立,上边赫然刻着一个红色大字:香。甲骨文的“香”字上边是散发出成熟气味的庄稼,下边是一个口字,表示庄稼成熟了,散发出诱人的气息,馋得人张口想吃。现代汉字将庄稼的气味取消了,只留下表示庄稼的禾,下边的口字也写成了曰字,表示伸出舌头品尝的意思。
香溪不香,也不臭,甘冽。香溪的水很凉,冰手。香溪的水异常的清澈,清澈的可以看到河底的每一颗石仔和草棍。香溪里看不到鱼,只有几片金黄色的树叶随着溪水缓缓的流过来。
崇越过去拿脚试了试,拔凉。用长矛插了插,有两尺来深。贞人想起客栈老板的话,带着众人向溪水的上游走去。一路都有被人马踩出的小路,顺着小路没走多远,他们趟过了无声无息的香溪。
趁着夕阳西下,一行人开始安营扎寨。这里的条件好多了,有一排过往客商搭建的草棚木屋,灶台上还留着一排陶釜、陶罐之类的炊具。终于可以像样的吃顿饭了,众人一时高兴得欢呼雀跃。百夫长来精神了,和贞人商量,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不如派几个人去背面的山沟里寻寻猎物,如果运气好,可以来顿烧烤了。可惜没有酒。
众人吃过饭,又烧了热水都洗了澡,洗了衣衫,解开行李也都晾晒上,又在房前屋后点了一圈篝火吓阻野兽。这一晚,他们好久才睡。
夜里还真的出事了。
一只土豹子领着两只小豹子从山沟里摸了过来。它们闻到了肉香,但慑于密集的篝火,始终不敢进入火圈,但是也不走,就这样一直围着转。又有七八只狼也闻到了肉香,也凑过来了。土豹凶猛,野狼势众,两下里互不相让,在篝火外围斯咬了起来。
两个哨兵正坐在公子睡觉的草屋门前地上打盹,直等到那群野兽撕咬起来才听见声音,因为隔着火堆,看不大清外围的情形,于是压着声音把各屋的人都叫起来了。
百夫长喊几个兵士把草屋四周的篱笆都扒开缝,眯着眼仔细观瞧,半晌才看清了外面的情形。
他们一行人分住在三间草屋里,公子、贞人和百夫长在中间的位置。
百夫长站在屋子中间,厉声向两边的邻居呵问:“崇越,你那边几个人?”
崇越在隔壁也大声回答:“七个!”
“好。你带四个人,带长矛弓箭去马棚护住马匹。确有把握可以射箭,近了用长矛!剩下两人,在墙上戳洞,用长矛护住我的西边!”
“是!”
崇越那边哗地推开柴门冲了出去。
百夫长又大喝:“晋生!你那边几个?”
晋生早就明白了百夫长的用意,答道:“五个!我带两个出去保护马匹,留下两个护住你的东边!”
“聪明!去吧!”
晋生那边也哗啦一声冲了出去。
百夫长他们屋里有四个人,公子子昭、贞人傅説,还有一个进来报信的兵士。
百夫长命令兵士:“守住门口。”
“是!”
百夫长猫着腰,又去三面的小洞往外看了看,又看看自己手上,一杆长矛,一张牛角弓。再看守住门口的那个兵,也是一杆长矛一张弓。他四下里萨摩了一圈,然后冲着子昭嘿嘿一笑:“公子,你也把守一边?”
“行!”子昭已经完全清醒了,此时被百夫长一连串的命令震得不行不行的,正满屋转着找趁手的家伙。百夫长冲他招招手,将长矛递过来。
子昭指指百夫长背上背着的弓箭,道:“我用这个。”
百夫长噗嗤乐了:“这张弓你可拉不开。”说着拿矛尖碰了碰正撅着屁股向外瞭望的兵士:“把你的弓箭给公子。”
子昭主动占据了北边的那面墙,这应该是最危险的位置,子突走过来,扒拉开子昭,从墙上掏出的小孔向外望了望,对公子交代:“这个方向很危险,向外瞭望时千万不要把脸靠近这个洞。”
“为什么?”子昭不太理解。
“小心那狼突然伸进爪子来,一把掏掉你半张脸!”
子昭试了试,好像是有这种可能。他又拿着弓箭向外比划,瞭望口太高了,没法射箭。他又蹲下身子在低处掏洞。百夫长在边上歪着头看他,心说,这小家伙,胆子够大,心也挺细,行喽。
百夫长安排贞人把守西面墙,自己去东面的墙上观察。
等了好长时间,也不知道外边究竟什么情形,百夫长就冲着东边屋子把守的兵士喊:“喂,去看看东边马棚什么情况。”
东屋的兵士答应了一声儿去了。不一会儿,回来了,隔着两堵墙向这边喊:“二十匹马一匹不少,都在槽里。伍长他们分了四组,东西各有一个人,北边四个人,南边两个人。”
“有多少兽,打着没有?”
“不知道。”
“笨蛋!再去看。”
那个兵又回来了,大声喊:“七只狼!”
“不对吧,我怎么听着好像还有豹子的声音?再去看!”百夫长又转到西边,“看看你们那边四周。”
“是。”草屋不隔音,百夫长的嗓音又那么高,西边的兵士早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去查看了。“西北角坡上好像有三只,只看得见牠们的眼睛,看不清身子,不知道是什么。”
“笨蛋!那就是豹子。”
马棚这边很是紧张,狼群并不进攻,有四只一直蹲在北边,眼睛闪着蓝光,还有三只一直在东边游动,像是随时准备扑上来。马棚的北边是一堵半人高的石头码的墙,因为是干垒的,没有用泥,所以不很结实。崇越早就用手试过了,那墙一推就晃,让他很是担心。晋生把着东面,一直在缩着脖子观察狼群。崇越过来找他商量:“老这么耗着不是办法啊,出击一下?”
晋生止住他:“你等等。”说着来到马匹中间,找了一匹高头大马,又扭头叫崇越:“帮我拉住马。”
崇越不知道怎么回事,过来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抱着马脖子安抚。只见晋生一纵身上了马,然后慢慢站到马背上,用手就扒马棚的顶子,那些个草棍就直往下落,崇越又紧着护住马头,不让马迷了眼睛。
晋生窜到棚顶外面去了,又从洞口对崇越道:“找个火把来。”
崇越点了火把递给晋生。
晋生站在马棚顶上,一手把火把举到很低的位置,另一只手的手掌挡在火把和眼睛的直线上,这样既可以照亮,又可避开刺眼的火光。他先查看东北边,还是那七只狼,又看西北方向,发现了土坡上蹲着的三只豹子,再看西南方向,黑乎乎的,什么都能藏匿。南边是一览无遗的江滩,连块大点的石头都没有,光秃秃的,也没发现什么。晋生不甘心,他干脆趴下身子,伸出头去查看三间草屋的前门。这一看不打紧!只见一只体型硕大的灰狼,正伏着身子悄悄摸向最西边的屋门。我靠!这家伙什么时候溜过来的?
百夫长在屋里急的不耐烦了,提了长矛悄悄地把门推开一条缝儿,看不见什么,又仔细的听,也没什么异响,于是枪尖在前,用身子挤开门,闪了出去。
百夫长出门后正对着西南方向,正在背着手掩门,猛然间看见了几步开外的狼。这头狼比一般的狼要大上一圈,肩胛和前腿上的毛秃了好几块,这显然是和别的野兽厮打的留念,看这头狼,应该是头老年公狼。老狼也发现了他,一声不吭,两只眼死死的盯着子突,寒光闪烁。狼很沉稳,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向子突靠近,身子的左侧还一直贴着墙壁,这是一只经验丰富的老狼。
百夫长也定下神儿来了,他侧对着狼,右臂正好挨着门,限制了长矛的使用。狼慢慢的靠近,子突也慢慢的向南側步,好给使用长矛的右臂腾出空间。狼的位置有利,子突不利。子突的后背已经没了依靠,这时如果有其它野兽从后背袭击,子突就前后受敌了,这是兵家大忌,但子突没有选择。
狼继续向前,子突不能退,他已经闪开了门的位置。子突突然一个左跨步,摆正了身子,同时左手向下抄起枪把。此时的子突是双手持枪的姿势,枪把高、枪尖低,正对着狼的头部。这是既可以攻击,又可以护住门口的举动。狼一点也没见退缩的意思,两只前爪一前一后,伏着身子、仰着头,凶光直射。
子突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枪把不行。为什么?原来那天经过石缝的时候他把原配的枪把撅折了,现在的枪把是他临时从树林里砍的一根树干,不是白蜡杆的,弹性很差。子突用力抖了一抖枪把,一是试试枪把的韧性,也是想吓唬一下狼。哪想那狼根本不为所动,仍然凶悍的和他对峙着。
狼忽然向左边移动,子突的枪尖也随着移动。狼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忽左忽右,来回变换。子突知道,这家伙是在制造机会,准备攻击了。突然,子突的耳朵里像是听到身后有轻轻地响动,心想,坏了,这是要前后夹击了。他不能再等,要先解决前面的威胁,于是一个左右抖枪,趁着老狼稍一愣神,一进身,双手角力,猛地一挑,把个老狼挑了出去。枪也咔吧一声断成了两截。
狼被挑出去七八步远,嘶吼着掉头向西北房后去了。妈的!没挑正。子突的意识里是挑刺狼的心脏或者喉咙,那可以让狼一击毙命。这时他不敢怠慢,急忙回身,用半截棍子寻找目标。妈的!原来左后方不远处站着的是晋生。晋生手里正张着弓搭着箭,看到狼跑了,也松了一口气,笑嘻嘻的凑过来:“带劲!”
子突倒气得不行:“你什么时候跑我身后去的?”
晋生还是笑嘻嘻的:“我从马棚顶上看见了这只老狼,正准备过来,没想到你出来了。我又想着射这家伙,可你总挡着。我往这边移动,你也往这边移动......”晋生耸耸肩,又用手向马棚的方向指了指。子突往那边看,原来崇越也张弓搭箭倚在马槽那里。这是护卫晋生后方的动作,很专业的。子突嘿嘿乐了,上前几步,捡起地上的那半截长矛,翻转着看了看,嘟囔道:“这要是把戈就好了,那家伙准跑不了。”
商代的常用兵器除了弓箭和青铜短剑,主要是矛、戈、戟、钺。这些都是长柄兵器。钺是统帅使用的,戟是车兵、前锋使用的,戈是后排步兵使用的,矛的适用范围最广,什么兵种都可使用,制作也最方便,有青铜矛、骨角矛和石矛,还有的干脆就在木棍的头上削出个尖来。戟的握把最长,戈的握把最短,矛的握把居中。矛的使用主要是突刺,戈的用途主要是钩砍,戟是兼具矛和戈的用途。当然,握把的长短和用途也不是一成不变。
两个人正在说话,就听见老狼跑的方向传来一片凄厉的惨叫声。晋生挑着大拇指冲那边指了指:“哼,老狼惨了,便宜了那三只豹子。”
僵持了一夜,狼走了,豹子早走了。
天亮时,人们在后边的土丘上发现了老狼的骨架和皮,内脏和肉都被吃光了。几个兵士抢着去溪水里清洗狼皮,又用斧子砍砸了很多木头碎末熟皮子。他们说要给公子做个狼皮褥子。子昭蹲在几个兵士旁边请教如何熟皮子。
一个动作老练的兵士在给子昭讲解熟皮子的门道:“熟皮子的要害就是去除皮子上的油脂,这样熟出来的皮子才柔软。现在咱们没有芒硝,只能将就着了。”
“芒硝?”子昭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说过了。
“是啊。”那兵士继续道,“就是公子洗脸用的胰子里边就有这东西。”
子昭:“那用胰子熟皮子不行吗?”
“不行,胰子里的芒硝太少了,不够劲。”
“那从哪儿才能找到芒硝?”
兵士四下望望,抓抓头皮:“这地方肯定没有。这东西一般都在低洼的湿地里,还必须是盐碱地,白花花一层,不长庄稼的那种地里。”
哦,这回子昭明白了,他听人们说过,大邑东边很远的地方,好像是叫内黄的地方,地上不长庄稼,只长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