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洹水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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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东巴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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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都是滩涂,六十多里地他们一天就赶到了。再往前不远就是东巴部落了。 俗话说,东巴西蜀。在巴蜀盆地中,穿过三峡的第二峡就等于进入了盆地,从这里往西,排列着数条大致是南北走向的条形山脉,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三千多年后出了个著名的双枪老太婆的川字岭。何谓川字岭?三条平行的大山如“川”字般刻写在盆地的东半部,这也是四川这个地名的来由之一,所谓四面环山,围着一个川字。川字岭的东边是盆地的东部屏障巫山山脉和武夷山脉,后世唐代著名诗人元稹有“除却巫山不是云”之名句。现今中国境内称作巫山的地方不止一处。川字岭的西边是密密麻麻的无尽丘陵,再往西,就是著名的成都平原。盆地四围高山,东有巫山武夷山,西有青藏高原阻隔,南有云贵高原横亘,北有巴山秦岭重叠。川字岭及其以东是巴人的地盘,西部紧靠高原的一块狭长平原是蜀人盘踞。从巴山的西端一条阆水斜刺里劈开一众丘陵,在三峡最西端的地方汇入长江。在这条大河的中上游,就是起着调节、缓和巴蜀争端的苴方。苴方人口最少,势力最小,但却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没有苴方的居中窥伺,富饶的巴蜀恐怕要陷入连年的征战了。 其实巴蜀盆地并非只有巴人、蜀人、再加一个苴方。就拿巴人来说,他就由数个巴人部落组成,而且也并非团结的铁板一块。族群内部也是征伐不断,但在文化习俗上,有着很强的共同之处,是个比较松散的地理文化共同体。东巴部落因为地处巴方东南部,因而称作东巴。此时巴人的真正统治者是盘踞在川字岭一带的中巴,都邑在川字岭最西边的华蓥山东麓。 东巴部落在巴族部落中显得较为独立,据说他们是很久以前从南边的云贵大山中来的一个小族群,他们的祖传生业是熬制洞盐。什么是洞盐?就是在大山中寻找有卤水的山洞,在洞里熬制盐巴。洞盐在历史上曾一度占据西南的主要盐巴来源。后来盆地内发现了井中的卤水,于是,井盐逐渐代替了洞盐。此时东巴部落赖以生存的洞盐产量就正在面临枯竭,他们不得不一边寻找新的盐洞,一边从事别的生业。 傅説行前专门调查过东巴,早在大商立国之前,先王就已经和东巴人有了往来,直到九世之乱时,两边的联系才稀疏了。到了盘庚之后,虽然恢复了联系,但却大不如前。 此时的东亚大地上,盐的产地主要是东边的海盐,主要由孤竹、蒲姑和莱方控制。其中莱方产的海盐最受欢迎,不仅是东部族群食用,就连西边的贵族们也是食用莱方的海盐。东海往西,第二个主要的产盐地是夏邑的湖盐,再往西,还有羌方的几处湖盐,西南就数东巴人的洞盐了。东巴人虽然族群不大,但是因为掌握着洞盐的资源,所以一直是巴人的一支重要力量。 傅説此番冒险深入巴蜀,为的就是恢复与东巴人的联络,以图长远。 东巴人的城邑坐落在峡江的第二个峡——巫峡的西端。北边一条大溪逶迤而来,汇入长江,将东巴人的城邑分割成东北、西北、南三块。因这溪口长着几株老梅树,每当冬雪未尽时,它便浓艳盛开,因此这溪唤作梅溪。 梅溪的西边,鳞次栉比,是东巴人的主要聚集区。东边,坡上也是鳞次栉比,但靠近梅溪和长江的岸边,则是熙熙嚷嚷的贸易区。长江的南岸是贵族区,房屋依山而建,错落交织,俯瞰着北岸的平民区。东巴人的盐洞,就在南岸一条山沟里,终年有兵士把守,一般人不得入内。 有人曾经说过,巴蜀盆地也是中华文明的孕育之地。他说:你看,整个巴蜀盆地就像一个孕育生命的子宫,那三峡险关就是产道,整个盆地就是宫腔,而西北角、西南角的南北蜀道就是她的输卵管!整个中华版图就是她的身躯。而这东巴部落所处的位置正是宫颈所在。这种说法在考古学上是否正确尚且不论,但这个比喻还是很形象的。 贞人决定在此盘桓数日,一是为了联络巴人,二也是让队伍休整几日。子突和傅説选了最东头的一家大型客栈落脚。 客栈草棚内,众人端着钵碗,正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子突蹲在矮几上,压着嗓音宣布这几日的安排:“今晚,大伙吃饱喝足,照死了睡!睡个通泰!” 哗——一片轻轻的掌声。 “崇伍、晋伍、我,轮班值哨。” 哦——一片小小的欢呼。 “明日上午,崇伍小队上街,伙夫采买。午时正刻不回者,杀!” 嘘——一片息兮的叹息。 “明日下午,晋伍小队上街,裁缝和兽医采买。亥时正刻不回者,杀!” 齁——一片轻轻地起哄。 “我,先生,在客栈与老板摆龙门!” 嗨——一片意外的失望。 “最后,”他刻意更加压低了嗓音道,“公子,随意!” 哇——一片艳羡和失落。 “没说完呢,不许单独行动!注意低声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哔哩啪啦,又是一片轻轻的掌声。 子昭听了,翻翻眼睛,没有说话。这一路走来,彼此间的身份地位、年龄隔阂已经降到了最低点。 崇越一行七个,也和东巴人一样换了短打扮,头上都缠了头巾,脚上有的人穿了草鞋,有的人和当地人一样,也打赤脚。他们手里捧着吃的,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穿行。街市上,南来的,北往的,各色人等,挨挨挤挤,摩肩接踵,显得比商都大邑还要热闹许多。各种山货、皮货、药材、盐巴充斥街道。 伙夫安庆先买了各种炊具、食材,挑着回客栈了。崇越本来要派兵帮着挑,伙夫却摆摆手道:“你们浪去吧。” 这里的人们穿戴打扮和宜族部落差不多,也是只穿上衣,不系下裳。但腿上却是很有特色,无论男女老少,也不论是做什么的,全都打着绑腿,大邑也有人打绑腿,但主要是山里来的猎户。东巴人全都打绑腿,而且形形色色:有的是用很好看的宽布带交叉着缠出花纹,有的则用不知用了多少年的陈旧、破烂布条缠的,还有的先在小腿上裹上一层稻草,然后再在外面用烂布条缠上的,总之,五花八门,不一而足。街市上的姑娘也很有特点:个头都不高,可皮肤却是极好,而且还几乎个个丰乳细腰,让大邑来的这几个汉子看得是浑身燥热。哥儿几个在街上游荡了很久,却一直找不到得手的机会,心里不由都急的火急火燎的。崇越说,这等繁华热闹去处,肯定有得意场所,慢慢找。 一直走到街市的最北头,也没找到机会,哥儿几个好不懊恼。但是也有收获,而且是重大收获:在梅溪的渡口,他们见到了一个车行!因为在梅溪的西南方向就是闻名的川字岭,从那里开采的许多石碳(上古时代对煤的称呼,是很多铜矿提炼精铜的燃料。煤的热量比木柴高。东巴人的石楼就是当时提炼精铜的古代高炉,是一种更为先进的方法,只是对外秘而不宣。古人大规模使用煤炭是在汉代,是用在冶炼、锻造铁器上)都是在这里装船运往各地的。所以,为了方便过往客商运输,便有了这个车行的买卖。车行里主要是双辕单軛牛车,还有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独轮小推车,可买可赁,甚是方便。这独轮车和我们今天还能见到的独轮车大小形制一样,只是车架是用特别正好的原木制作,在车轮两侧,是两个荆条编的筐,很是巧妙。崇越当机立断,买了一辆,回去给大伙儿看看。 看看日头,离着杀头的时辰很近了,哥儿几个只好恹恹地往回走。 客栈里,大家围着独轮车各抒己见,最后贞人和百夫长一致决定,这车不能要,因为它不适合长途跋涉。但子昭却是很有兴趣,他围着小车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番,告诉崇越,这事办的不错,拿笔,画下来,带回去仿制。贞人在后边见了,不由得暗暗称道:良才可造! 下午逛街的这拨有经验了,走在街上一个劲儿地向两边观望,街里不行,街外的民居、山坡肯定有戏啊。于是他们捡了一条通往东边山坡民居的斜巷去了。 吃过午饭,贞人叫上子突、崇越和两个兵士陪着公子乘着木排到长江南岸去了。这是他们几个人平生第一次踏上江南的土地。 山坡上一座八角形的石楼昨天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这座石楼是他们见到过的最高的人工建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用石头垒砌的大型建筑。石楼建在南岸临江的一处高坡上,从外表看,地基也没有平整过,是斜着依山而建的,但石楼却是笔直的。 拾级而上,六个人来到了石楼的近前时,有站岗的兵士挡住了去路,他们只好驻足眺望。因为山势很陡,又加上石楼高耸,他们须仰望才可看到楼顶的檐角。这石楼样子很奇特,由八个尖角组成一个圆形基座,八个内角里还向外伸出八个小的尖角,一共是十六个角,如果从空中俯瞰,是个太阳光芒万丈的形象。当地人称太阳楼,也称太阳部落。 太阳楼的四周有一圈方形的石墙,半人多高。石楼后边是一撮依山而建的白色方形石屋,据说里边住着部落的大祭司,也是这个部落的酋长。石屋建的非常严实,小门小窗,错落相连,有石阶蜿蜒而上。整个样貌布局有点像我们今天见到的布达拉宫,只是型号小了很多。崇越伸手测了测石楼的高度,大概有十丈开外。从三分之一的高度开始,往上有四串喇叭形的石窗,里小外大,应该是瞭望敌情,观察部落情况的。昨日据客栈老板讲,这座石楼是他们部落的核心,最初是在此有一个天然的盐洞,是东巴人起家的地方。后来洞里的盐采尽了,东巴人为了纪念自己先人的发祥之地,就在洞口上修建了这座石楼。现在的石楼具有作战、祭祀、观天、占卜等多种功能,更加神奇的是,这座石楼还是一座冶炼黄金、白银和陨铁的高炉。这一点让他们实在无法理解。于是他们就决定今天先来看看,等明天再正式拜访酋长。因为不能进入院子,他们一直没有看到石楼的门在哪里。 子昭对那个冶炼的事非常好奇,但是他琢磨了半天,也没看出个究竟,只好等明天再当面请教了。 石楼的周边依山而建着很多房舍,高低错落,街道很窄很陡,都是山石铺成的石阶,通行很不方便。这里行人稀少,很是安静,全不似对面的江边,熙熙攘攘的。这大概是因为这边居住的多是部落贵族,所以没有街市,也就显得更加神秘森严。他们不好再继续深入,于是就重新回到江边四处溜达看景色。几个人不断地望望江北,又不断回头望望石楼这边,不得不深深佩服这个部落的布局设计,北岸是商贾要道,民居散落,挨挨挤挤,南岸则是坚固安静,一座石楼俯瞰整个部落以及周边十余里的区域,既可监视内部又可监控远方。通神、摄魄、观天、察地、还兼具高科技,实在是个心思绝妙的建筑。 他们沿着江岸又向上游走了好远,这才找了一处渡口重新回到北岸,然后再找梅溪的渡口,穿过街市回到客栈。 早晨裁缝就把众人的行李衣裳都洗了,晾了客栈的一院子。客栈的老板见了,特意送过来一把青铜的热水熨斗,这是专门为客商准备的,普通平民家里没有。 商代的青铜熨斗,样子和今天长把的水舀子差不多,大概也是个两用的家什。 油灯下,贞人正在伏案抄写王诏,三张拜帖还没有写。 这东巴部落几百年来素与大商交好,很早以前两方还曾合力征伐过云梦泽一带的土著,只是后来大商内乱,两边渐渐联络的少了。到了盘庚、子敛他们这一代,两方高层甚至都没见过面,尤其是这大商王庭,已经没人能说得清现在巴族人的确切情形。对于东巴人来说,有了大商背书,再加上他自身的地理优势,在这个群雄环伺的族群中,就有了发展和安全的一重保障。 通过这几天在客栈和街市上的打探,傅説感觉到,东巴人对大商的印象还是很好的,评价是不低的,因此傅説决定向东巴首领亮明身份。 裁缝帮着贞人他们三个穿戴服饰,白素衣裳,缠枝绣边,交领窄袖,丝绦系腰,公子悬挂玉佩,贞人佩戴香囊,百夫长腰悬短剑。三人都戴了冠帽,公子青巾束发,贞人箕冠别簪,百夫长皮弁精悍。三人收拾停当,信步踱到江边,等候前去通报的崇越回来报信。 江上一苇细长翘尖的竹排逐浪而来,排上除了撑篙人,还并排立着崇越和一位身着部落服饰的长者。 沿着石楼东围墙有一条蜿蜒而上的石阶,曲曲折折,走的公子腿都酸了,这才到了酋长呆的石楼脚下。从东墙的小门进去,是个石墙围成的方形小院,南面又是一道墙,东西两座圆形石屋,上边有雉堞、有哨兵,正中是大门。进了门还是一个小院,迎面是一个天然崖洞,洞里各种陈设,洞顶上吊着几盏硕大的油灯,四周石壁上挂满各种兽皮、兽角。正南靠着崖壁是酋长的座位。 刚一进来,公子都没看清酋长的长相。此时分宾主坐定了,公子这才看清了这位酋长:四十多岁年纪,全身披挂的花里胡哨,牛心卷式的缠头上插着两根冲天翎毛,在头顶上颤颤巍巍的,一张脸黑中发亮,满是各种走向的细纹,如同是一块墨玉雕刻而成,一双细眼深不可测,下身也和族人一样缠着绑腿,只是这脚上的鞋很是威武,牛皮短靴,靴筒靴面上满是各种光亮的金属饰物,显示着该部落不俗的冶炼技术。酋长的名字叫做果基阿呷,果基是他们的族名,相当于中原人的姓氏,只要是他们部落的贵族和平民,名字前面都会缀以果基一词,无论男女老幼,也不分是否嫁娶进来。而部落所属的奴隶,在内不许使用族名,对外则是称作果基家的谁谁谁。 酋长不怎么会说中原话,但听得懂,那位迎接的长者却是通晓商语。酋长喉音浓重,呜噜呜噜的说的什么,众人一句也没听懂。长者翻译,原来是酋长素来崇敬大商,每年纳贡不棣,今日公子前来,部落一定尽心尽力。并且告诉他们,已经吩咐准备去了,金银货贝、布匹粮草、奴隶侍女,马匹车辆,全都准备了。还嘱咐他们一定要多住些日子,各位千户还要轮流过来宴请。贞人他们好生感动,连连辞谢。长者说了,酋长心意不可拂,今日就在此处延宴,再有一个时辰,住在附近的各位千户、百户就到了。 长者陪着几位到院子里参观了太阳石楼。原来石楼的门开在正南面两个尖角的中间位置,所以昨天他们无法看到。进得门去,石楼里边竟然还套着一座石楼。内外两层石楼之间用木头做成隔层走廊,有十三层之高,每层之间有两部楼梯上下。最神奇的是,里边这座石楼,原来是一座用来冶炼矿石的高炉,各层走廊上都有向里添加矿石和观察火候的石孔。冶炼的事情每年春天一次。在最下边一层,还有八条陶管连接到外边,平时用石块堵住,一般人不知道。 据现代考证,这种炉中套炉的设计再加这八条通风管道,正是提升炉温的有力保证。其实这八条管道都配有鼓风设备,只是部落里对此秘不示人,只有酋长一人掌握。每年冶炼开始,都要选用奴隶,完活之后全部杀掉,但奴隶的家人从此脱奴。 一连半月,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把百夫长吃的直发愁,他拍着肚子对贞人说,长了一圈儿了,再长就没法上阵厮杀了。 修整齐备,各处要地的地图也秘密绘制完毕,人强马壮,真该走了。 此处去往羌周地界,有三条路可选:一直向西,经巴中部落(巴人的中央都邑)至苴方,然后向北翻越巴山、秦岭,可抵周塬或羌人腹地;从东巴沿长江向西南,朔江而上,穿过蜀地也可到达苴方;向西南横穿川字岭至阆水,然后沿阆水北上也可抵达苴方。这三条路,第一条最为便捷,也是人们通常的路线。第二条可以领略整个巴蜀盆地的全貌,但路途遥远。第三条路最不好走,也很少有人选择这条路。如何选择,贞人他们一直在秘密争论。 分手的日子终于到了,盘桓半个多月,公子等人还真对这位黑石头似的酋长有了好感。此人别看表面上刚硬憨直,其实心思颇为缜密,从他一个人兼任着祭祀、占卜、行政、军事就可看出,此人确是不俗。再从他的一系列行事作为看,内政外交颇为娴熟。这是一个需要特别关注的酋长。只可惜不知这位酋长的子嗣后代情况,子昭一直把这事挂在心上。 分手的地点在梅溪西边的码头,这是公子他们第一次在石洞的外面见到这位酋长。酋长带着几位千户,直送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才返身回去。 临行时长者给了贞人几封路引和一张巴族部落分布图,说是酋长特别安排的,凭着路引可以在巴族的各个小部落得到关照,随行的奴隶不再需要时也可交由当地的部落。总之,一切都很周到。 现在队伍里重新又配备了两辆牛车,马也增加到了三十二匹,还有四男三女七个奴隶。长者嘱咐他们,翻越巴山之前,可将不必要的车辆、马匹、行李留给苴方的客栈,并且还要添置皮衣,因为再过半个月,他们将要翻越的秦岭可能就要下雪了。 四个男奴隶是派来打杂的,三个女奴是分别照顾子昭、子突和傅説的日常起居的。派给子昭的女奴刚刚十三岁,为的是和子昭年龄相仿,好做伴儿。这个女孩儿因为长得黑一点,所以叫做阿青。 半个月来,子昭和这个阿青相处的还不错,每天夜晚子昭只要不叫她走,她就会留在子昭的屋里。但是,子昭只留过她两次,其余时间都是让她和那两个女奴同住的。就是这两次,子昭也没有碰过她,都是各睡各的。这个果基家的阿青,瘦瘦的,个子不高,既不爱说,也不爱笑,但是眼里却很有事儿。子昭一直没有怎么吩咐过她,都是她主动做家务,比如整理被褥,侍候洗漱、浣洗衣裳什么的。子昭回忆过,一整天里,这个阿青和他说过的话不会超过十句,而且都是几个字的极短句子。子昭只知道她叫什么,多大了,其余都没问过。看见这个阿青时,子昭的眼前就会出现阿姊的身影,白皙、丰润,活泼、开朗,爱说爱笑,蹦蹦跳跳,和眼前这黑瘦的阿青比起来,绝难相提并论,更不用说激起什么情愫了。再加上两人的身份差异,沟通上还是有很多障碍的。子昭有时看着静悄悄的在身边忙碌的阿青,就会想起阿姊,他看着阿青那瘦瘦的肩膀和微微厥着嘴的样子,就越看越没兴致,越看越觉得纳闷,怎么老阿呷没选个白皙、丰腴点的来呢?就算是黑的瘦的,爱说爱笑也行呀。有一天吃饭,菜里有几块牛肉,可能是老牛的肉,或是瘦牛的肉,子昭咬了一口,柴得很,于是就放下了,可是牛肉的香味让他忍不住又夹起一块,咬了一口,还是放下了。子昭就想,这碗里有肉,想吃,又不爱吃,不吃,又想的慌,这滋味儿比起没有肉来,真是更让人难受! 有的时候子昭看着沉默不语的阿青也会想到先生傅説,傅説从无闲言这一点,和这个阿青颇有几分相像。这半个月来,子昭在客栈里把眼前的这些人几乎都想了一遍—— 傅説,知识渊博,那是自然,但他从不卖弄。傅説是位贞人,占卜、预测是他的本分,但行程中,无论遇到什么事,从未见他占卜过,这一点让他很是奇怪。要知道,在当时,地球人正处在占卜测事的旺盛期,占卜算卦是随时随地的事情,可这位贞人从不依靠这种手段去解决问题。子昭感觉得到,傅説是个胸中有沟壑的人,但他却好像从不说假话,无论对什么人,什么事,都是非常的真诚,这让他很放心,也很感动。傅説是个能力很强的人,但他从不武断行事,凡事都是条分缕析,严谨分析,然后才做出决断。但是子昭也有一点点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他没法知道这位先生心中的全部想法,也无法体会到他有什么委屈或者得意,这让子昭心中很是担心。他知道,随行的所有人员,都是经过父王千挑万选出来的,能力、忠勇自不必说,以大商王朝的祖制,凡是贴身扈从王室成员的人,通常都是两条出路,要么飞黄腾达,要么身首异处。商王朝对于贵族的贴身人员是有着很严酷的保障措施的,这个措施就是他全家人的性命,乃至他整个族人的性命。飞黄腾达的人很多,遭受极刑的人很少,默默无闻的人也不多。能够成为王室贵族的贴身随从,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甚至是奴隶,都是一次求之不得的进身之路。大贵族,可以更加位高权重,小贵族可以上一大步,平民可以进身贵族,奴隶可以脱奴成为平民,田地、财物、奴隶、甚至食邑都是题中之物,不在话下。 对于子突、崇越、晋生三个军官,他也进行了考察。 子突,性格豪爽,忠勇无畏,这从三峡一路的经历可以看出来。子突爱说,也爱开玩笑,是队伍中不可缺少的人,也是安全保障的主心骨; 崇越,闷声不响,孔武勇猛,忠心可鉴,老家崇方,是大商深入周人腹地的楔子; 晋生,能力似乎平平,但很负责,忠勇也没问题,老家夏邑,是湖盐的古老产地,也是大商西边的靠背,还有可能是父王要重新经略河东的伏笔。 天凉了,早晨的山风已经颇有凉意,阿青给公子披了件巴人的横条斗篷,跟在他的身后不言不语。探路的人回来说,前面的路又不好走了,这会儿都去前边看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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