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洹水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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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翻越秦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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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夫长叫着伍长去和客栈老板商定行李、行止等一应启程事务。老板的意见是:马匹,三十六匹,每人一匹骑乘,一匹驮马。牛车,两辆,过了巴山之后,在秦岭南麓的褒水谷口休整、补充,然后穿越四百里秦岭谷道。老板建议,他们要在这里再次补充二十五天的粟米、盐巴、腌菜等每日食物。老板说,巴山谷道四百里,好走,八天,秦岭谷道四百里,难行,十天,中间客栈修整等待晋生也要几天。 褒方是夹在巴山、秦岭中间的一个古老方国,汉水自西向东穿过这片浩大的盆地。褒方的主要控制区域在汉水北岸,南岸除了褒方势力,还夹杂着苴方、巴蜀、羌人、周人等各方人等,是个各方势力纠缠、角力的地方。这里四通八达,向北穿越秦岭,可以到达泾渭平原。向东沿汉水顺流而下,可直抵江汉平原。向西,可深入羌人腹地。老板不建议他们走陇山道,陇山道平缓,但是地处羌人腹地,太危险。贞人他们选择的路线是沿着褒水北上,在中途向西转入另一条道,向北翻过秦岭后,正对着的就是羌人占据的周人城邑。那里,除了羌人与大商不睦,周人、姜人等,都是大商的属地。 时值初冬,平日里繁华热闹的褒邑显得清冷凋敝,往来的客商们都陆续回家了,褒方的人也都开始猫冬或者进山狩猎去了。傅説他们选了一家靠近褒水谷口的客栈住了,一面歇息休整,一面派人四处打探晋生的行踪。一连多日,也没有晋生他们的消息,这一天崇越听说东边很远的地方来过一个野人,但是早死了。贞人决定,明日去东头问问再说。 夜里,公子子昭有点咳嗽,贞人、百夫长、伍长几个知道了赶忙跑过来诊视。 傅説摸了公子的额头,又看了眼睛和舌头,认为就是白天来回的过河趟水受了点风寒,无大碍。于是去药材驮子里取了药,让崇越煮了,请公子服下。子昭喝了一大碗热腾腾的汤药,嗓子舒服了很多,也不大想咳嗽了。傅説看看见好的样子,就拿了一根甘草,叫公子含着,和百夫长伍长三个人回自己屋休息去了。 阿青在门外点了一个火盆,使劲的扇,待烟气没了,这才端进公子的房间。 子昭的床铺垫得很厚,两床褥子,再加一个百夫长和裁缝他们缝制的狼皮褥子,身上也盖了两床被子,枕头垫的高高的。喝了药,又放了火盆,子昭热了,让阿青撤被褥,阿青只给他撤了一床被子和狼皮褥子。子昭问:“你怎么睡?” 阿青把狼皮褥子铺在子昭的脚头,把一身羊皮衣裤卷巴卷巴当枕头,然后合衣而卧。 子昭减了铺盖,舒服多了:“这甘草味儿挺好的,有点儿甜丝儿丝儿的。” 阿青:“主人可以嚼一嚼,好的更快呢。” 子昭:“呵,这你也懂?” 阿青:“你想啊,这草药煮了喝汤,嚼着吃也肯定错不了。” 子昭:“你挺聪明嘛。” 阿青:“没有。” 子昭:“诶,说说话吧?我一点也不困。” 阿青:“你说吧,我听着。” 子昭:“你说。就......就说说你原来做什么吧。” 阿青依在羊皮卷子上,不知道说什么好。奴隶能做什么,干活呗。听见灯花爆响,她爬起来探着身子把放在自己头前矮几上的油灯拨了拨,没再躺下,抱着胳膊出神儿—— 一年前,东巴部落的江湾里,一群奴隶正在从水里捞出浸泡好的葛麻丝团,江滩上摆着一溜竹筐挑子,还有一辆没有牛的牛车。葛麻是用来纺织的重要原料,可以纺织成麻线、麻绳、麻布出售,也可以直接出售丝团原料。丝团是从葛麻的外皮上剥下的皮质纤维,绑成小腿粗的捆,然后绾成团,放到江边不易冲走的水湾里浸泡。浸泡的过程中还要不断用脚踩踏,好让纤维松散开。每团葛麻有脸盆大小,浸过水后很沉。这会儿,这群奴隶就是在把浸泡好的丝麻运到作坊去。 一个年轻的女奴搬起一团沉重的麻团交给身边瘦小的女奴阿青,阿青神情木然地抱着麻团往岸上走,她的衣裳全是湿的,和麻团一样往下滴着水,有江水,也有汗水。 百十个男奴隶挑着挑子,赤身裸体,只在腰上、头上缠着不多的麻布,嘿呦嘿呦地吼着低沉的川江号子,沿着满是砂石的江坡蟎姍而上,剩下的女奴,有的推车,有的头顶湿漉漉的麻团跟在男奴隶的身后。女奴们的衣衫要比男人们多一块裹胸布,有的长及大腿,有的就只有遮住胸部。阿青也在顶着麻团的行列里,大人们头上都顶着两个麻团,阿青他们几个小孩顶着一个麻团。跟在最后面的是一群女奴推拉的没有牛的牛车,码放得像是小山似的麻团往下淌着水,两根大绳被十几个女奴吃力地拽着,还有几个女奴在车旁和车后推车。牛车走在江滩的碎石上非常吃力,常常被大的石块绊住,于是就有女奴去车下搬开石头。 挑挑子的队伍已经上了江岸,几个走在后边的男奴隶停下来去帮后边的牛车。车在就要走上大路的时候又被卡住了,几个男奴隶上来帮着拽绳子,就在这时出事了,一根大绳突然崩地一声断了,那牛车立时失去了半边力量,歪斜着往下就滚,阿青的妈妈正在车后,被翻过的牛车撞到了胸口。 夜晚,奴隶居住的草棚里,几十个女奴和阿青围着,阿青的妈妈已经奄奄一息,不时从嘴里涌出一口鲜血。阿青木然地抱着妈妈,欲哭无泪。 阿青像个石雕,半明半暗的还在抱着胳膊出神儿。 子昭靠在枕上,半晌:“你阿爸呢?” 阿青摇摇头。 子昭:“死了?还是......” 阿青:“不知道阿爸是谁。” 子昭:“唉——” 自从人类有了大规模的族群争斗之后,奴隶这个阶层就诞生了。后来,犯了罪的平民甚至贵族也开始加入到这个阶层。贵族、平民、奴隶,这三个阶层构成了那个时代三种不同政治待遇、生活待遇和精神待遇的社会阶层。奴隶,大部分世代为奴,少部分因为某种贡献而脱奴。奴隶有官奴和私奴,官奴属于国家或部落所有,私奴属于家庭所有。奴隶可以赠予,也可以买卖,还可以杀戮。大的王公贵族会有上千的奴隶,一般贵族也有成百的奴隶,个别拥有战功的平民也会被国家奖励少数奴隶。奴隶大部分从事农业劳作,也有从事矿山、工坊劳作的。奴隶通常不会直接参与战争,如果参与,也是从事后勤运输等劳作。战争是一项以贵族和平民为主的事情,既是残酷的,也是光荣的,既令人恐惧,也令人向往。军队里的平民最多只能做到伍长、百夫长一级,高级将领都由贵族担任。平民因为军功而晋升为将领的也很少。 早晨,天上飘了几片雪花,可太阳一出来,雪花就化了。 贞人起的很早,见女奴阿青正在院子里洗漱,就过来问:“公子好了吗?” 阿青好像是头一次让人见到笑脸:“好了。一宿没咳,也不热。这会儿正睡着。” 贞人:“嗯,应该是没事了。你好好照顾他,我和百夫长他们去东头问问晋生他们的消息。” 子突、傅説和晋生的几个兵士在部落东头寻找。 一个兵士跑回来:“先生,看,这是什么?” 这是一块用薄薄的竹板拼接的小方板,上面还刻着一个大大的字。这是晋生亲手制作的绘图板。 子突一把抓过来,翻过来又看,急切地问:“在哪儿找到的?” 兵士手指前方:“不远。”说着就领众人往那边儿疾走。 这是离着部落稍远的一处孤零零的破败院落,一间草房、三间草棚和篱笆围成个院子。 那兵士指指院门的立柱:“就在这儿挂着。” 贞人示意子突进去打问,就在这时,房门开了,一个黑不溜秋的老者破衣烂衫的出来,隔着院子,仔细打量贞人他们几个。 子突举着竹板问:“阿翁,这个?” 老者已经知道了他们是谁,一边快走,一边急急地问:“你们是大商的商队?” 子突一个劲儿地点头:“啊,是是是......” 老者:“可等到你们啦!” 老者扛着耒耜,领着贞人他们往一棵大树走:“他说,他是大商商队的奴隶,跟着他的主人和大队走散了。在东边的大阪上遇到雪崩,主人死了,马也死了。他埋葬了主人,带着主人的宝贝说是到这里和你们汇合。他的手脚都冻掉了,人也不行了,周身滚烫,是天黑时爬到我这儿的,半夜里就断气了。临死前他交给我这个包袱,说是见到你们千万交给你们,说你们会给我很多的货贝财宝。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遇见你们,就翻出他这个板板挂在门口,我不认识你们,可你们一定认识这个。” 大树下,老者指挥着兵士刨土。尸首埋的很浅,只刨了几下就露出了一块乌黑肮脏的带毛的皮革。 老者:“他就是裹着这张马皮来的。我估计,他是剥了马皮当衣穿,不然他就冻死在那大阪上了。” 子突扒净了土,解开捆着尸体的绳子,与贞人一起查看。是阿山,裹在身上的马皮连血带肉,已经凝固,一看就是匆忙间所为。阿山的手脚都在,但是手指和脚趾都是黑的,显然是早就坏死的。 大树下,全队的人都来了。 崇越和几个兵士重新给阿山擦拭身体,用洁白的整匹白布把尸体重新裹了,扎紧,下葬。 贞人在前,众人在后,为阿山举行祷告,也是为晋生祷告。 阿山的山歌再次响起——(画面) 山高高呦,巴山北麓草没马身 高不过天。晋生在山石上测绘 羊白白呦,晋生阿山捧起山泉 白不过云。晋生仰望冰上阿山 草萋萋呦,雪崩正在淹没晋生 冬枯春又荣哦。阿山抱着晋生尸体 大雁南飞,阿山揣起图册包袱 向葱茏哦。阿山在秋草中爬行 阿山又唱道——(画面) 山歌一唱么, 就没有个歇歇。阿山扣响柴门 妹妹一笑么, 也没有个歇歇。阿山掏出地图册 ...... 客栈里。贞人、百夫长、伍长、公子在开会。 贞人垂着头:“我不会再同意分兵。” 崇越翻看着晋生留下的地图,又看看子突,像是在求得支持。 子突犹豫着,最后望着公子。 子昭知道大家心里怎么想,但他不好表态。他从崇越手里要过地图,仔细地翻看,问崇越:“这图绘制的行么?” 崇越:“很规矩。” 子昭:“我记着,咱们原来的地图,秦巴谷地在这里就交汇了,可你看,这里有座冰大阪。刚才老翁说,这大阪不高也不大,只是正好挡在这两山的夹口处,像是堵在这个风道上的一道门板。这是个关键之处啊。” 崇越已经仔细研究过晋生的地图,大阪以东,画得很规范,大阪以西就没有了,这也印证了晋生他们是在大阪遇险的说辞。 子昭起身,把地图让给贞人和百夫长观看,自己在屋里来回踱步。 子昭:“如果测绘大阪以西这段,还需要走到大阪那里吗?” 崇越:“不一定。根据老者的介绍,在这片丘陵的入口找一座最高的山峰,就可以测绘整个西段地图。” 子昭:“那要几天时间?” 崇越:“快的话,现在动身,三天后的晌午就可赶回。” “为什么?”贞人也沉不住气了,参加进来。 崇越:“这二百多里都是平川,快马加鞭很快。如果顺利,明日日头落山之前上到山顶,只需半个时辰就可测绘完毕。下山宿营,三日后的晌午之前可以赶回来。” 贞人:“这样吧,崇越,派你的两个徒弟去,再带一名兵士做接应。给他们交代死,地图可以不测绘,人不能再死。至少,在通过周族部落之前,不能再死人!另外,我可以给你四天时间,但是四天之后大队必须启程!不然赶上大雪,就过不了秦岭了!”贞人的最后一句说的非常严厉,脸色也很难看。 子突听出来,这是说给自己和公子听的。他看看公子,公子像是没听见。 崇越闷头安排去了。 贞人望着子突:“晋生那一伍兵士谁带?” 子突:“我带吧。” 贞人:“这样吧,无事的时候都归崇越带。需要分开使用时,你带。” 子突:“行。” 褒水喧嚣,崎路迢迢。秦岭的这一段谷道要远比巴山谷道寂寞多了,不仅人迹罕见,而且景致怅廖,好生无趣。 傅説他们的普通牛车换成了当地使用的特制牛车,车厢窄而低,易于通过狭窄急弯的山路。按照客栈老板的交代,他们要始终沿着褒水西岸有车辙的道路行进,以免走入岔道。 河道越来越窄,路也越走越高,在第二个岔路口拐进北面的秦岭深处之后,路上的景色又开始变得迷人了。树木葱茏,草深林密,竹海摇荡,山风瑟瑟,各种禽鸟走兽穿梭往来,一点也不怕人。 没了晋生,队伍里好像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崇越是个天生不好说笑的,八个兵士不离开长官,谁也不敢造次。子突就吵啰嬴竖、安平、安庆三个:“老嬴、安家的!给大伙唱个歌呗,活跃活跃气氛,说个笑话也行啊。” 嬴竖年龄最大,平日里都是低着头独自干活,连连摆手:“不行,这个实在是不行。” “安庆、安平!你们两个也不行吗?” “说不了。” “百夫长,你给说个笑话呗?” “要不,让阿青唱个歌吧,就她一个女孩儿,唱歌肯定好听。” “唱歌?你听见过她说话吗?” 阿青好似没听见,只顾低着头跟着公子走路。 “百夫长,你就给说个笑话吧?不好笑也行。” “呵呵,屁话!不好笑说它干嘛?安庆,问问你这个伙夫,没有干柴、没有火镰、也没有火绒,怎么生火?” “这也叫事儿啊?钻木取火呗。” “要多长时间?” “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点十堆火,行吗?” “十堆?你行啊?” “当然!二十堆也行,咱们可以打赌。” 一听要打赌,队伍立时来了精神,兵士们也都笑嘻嘻的等着看热闹。 子突:“我输了,今晚饿一顿。你输了,今晚给大伙做韭菜鸡蛋汤。自打在峡江喝过那一顿,这会儿还想呢。” “好!”众兵士也都忍不住齐声儿叫了一声。 安庆不服气:“在东巴,一连喝了好几天,你还没喝够?嗓子眼儿里没有鸡屎味儿?” 子突大笑:“这都断了多少天啦,还鸡屎味儿?你就说,敢不敢吧?” 安庆:“这有啥敢不敢的?又不是我点十堆火。” 子突走在前边,头也不回,翻了一下眼皮道:“好!那就算应啦。” 贞人和公子开始都没在意,这会儿听说要来真的了,也想看看这子突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于是贞人就前后喊道:“栓好车马,都过来学学。” 众人呼啦潮全都涌了过来,连阿青也跟着公子挤在人圈外边看。 只见百夫长拉开架势,在路边寻了块空地,往手心里吐口唾沫,抽出短剑,咔咔砍倒一根竹子,把竹子担在自己大腿上,咔吧断下一节,又咔的把竹子砍开一个裂缝儿,然后开始顺着裂缝削刮竹丝。众人知道,这是在制作火绒。 竹丝越来越多,因为着急,竹丝粗细不匀,子突也不管它,只顾狠着劲地削刮,不一会儿,一大抱竹丝削好了。子突抹一把额头的汗:“去,拿个罐子来。”嬴竖去拿罐子,子突还不停手,又咔咔的砍了一截罐口长短的竹节,一劈两半。众人聚精会神地看着,有人说,这是钻床,劈成半圆是为了防风保温。子突又把剩下的半截竹子再劈开,削成一根带尖的圆棍,然后向兵士要过一张弓,把弓弦在圆棍上绕了一圈,一把弓形竹钻就做好了。 罐子拿来了,子突把竹丝塞了半罐,又把半圆的竹子钻床放进罐子里,开始钻木取火。 罐子里冒烟了,百夫长却停下了,并不让火燃起来。 有人就喊,“快钻、快钻!” 还有人喊,“吹气、吹气!” 子突并不听,还是不紧不慢,钻几下,停下来等等,再钻几下,再等等。直到罐子里的烟浓得不行了,这才噌噌猛钻几下,罐子里腾地燃起了火苗。子突面带得意的微笑,直直腰,也不吭声儿,把剩下的竹丝在罐子边上摆成十个小堆,然后哈着凉气儿,伸手一撮一撮的往外掏燃着的竹丝,一眨眼的功夫,罐子外边十堆竹丝燃起了火苗。 子突搓搓手,大声道:“数数!十一堆!还多一堆!” 哇——众人不由得鼓掌叫好。 安平、安庆其实在他往罐子外边摆堆儿的时候就已经猜出了他的把戏,此时非常自信的说道:“你输了。” 还没等子突说话,众人已是一片声儿地叫问:“为什么?” 安平一本正经道:“说好十堆火,这多出一堆来,也得算输啊。” 嗨——众人一片叹息,见过耍赖的,没见过这么耍的呀。 一连几日的沉闷被打破了,贞人很是高兴,与公子对视了一眼:“那什么,两人一组,自由结组,半个时辰为限,如法炮制。完成的,晚上鸡蛋汤管够,完不成的,饿着!” 哇——众人纷纷拔剑砍竹,有的就纷纷去抢陶罐,贞人一看赶紧制止:“每组点一堆火,不许用陶罐!” 去抢陶罐的人又返回来找人结组。安平、安庆两人结组,正砍得欢,被贞人给叫住了:“你两个不用点火了,拿上竹筐,去前边找野鸡蛋去!” 两人直起腰,嘟囔道:“野鸡蛋,要是找不着呢?” 贞人悄声道:“鸟蛋也行。”又冲着公子和阿青道:“来来,你们两个小孩和兽医一个组去,他年龄大了,不行。” 嬴竖听见了,直起腰不乐意地看贞人这边,贞人冲他努努嘴,他明白了,赶紧招呼两个小孩。 安平、安庆挎着竹篮去寻蛋,一个负责树上,一个负责草里,往前摸出半里地去。这里一边是高山陡坡,一边是凛冽的溪水,树太少了,草也不是很茂盛,只是漫山遍野的竹子遮天蔽日。竹海茫茫,竹叶莎莎,风摇竹摆,静得吓人。俩人摸索着四处搜寻,安平道:“唉,要是春天多好啊,挖点竹笋回去,弄一锅竹笋羊骨汤,大伙准得叫好。” “那是。百夫长这家伙太鼓动,故意......” “嘘,别出声儿。”安平用手指指前边,一只山鸡正在草棵里觅食。 安庆点点头,低声道:“看见了。你——”他用手指指山鸡的后边,示意安平包抄过去。 安平不说话,轻轻放下竹篮,蹑手蹑脚地悄悄绕了过去。 山鸡好像发现了他们,鸡头一顿一顿的转动,然后小跑着往土崖后边去了。土崖不高,不到半人的高度,崖边和崖下的草非常茂盛,看着像是山鸡坐窝的好地方,两人一个往上,一个往下,包围过去。 安庆负责上边,正在接近草丛时,猛听咔嚓一声,一个硕大的肉球般的东西扑通一声砸在自己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安庆一个激灵,还没等回过头去,那白乎乎、黑晃晃的东西就滚到了自己身上,“妈呀——”安庆一抱脑袋和那肉球一起滚到崖下,正滚到还没站起身来的安平脸跟前。“诶呦!”安平一声没叫出来,已经两眼一黑,啥也不知道了。 那肉球看着挺笨,可跑得速度一点也不慢,窜的窜的跑到下面溪水对面的山林去了。 安庆抱着脑袋跪伏在地上,拿眼贴着地皮瞄,只见那东西四只腿爪粗的跟身子分不出来,跑起来一颠一颠的,好像没有尾巴。“我地妈,这是什么怪物?”他趴了好一会儿,听听周围确实没有动静了,这才抬起头来寻找安平。原来,安平就佝偻在自己脚后。 安庆爬到他耳朵跟前:“安平,醒醒。” 安平迷迷糊糊地:“啊?” 安庆:“睁睁眼。” 安平慢慢睁开了眼:“怎么回事啊?” 安庆:“你没伤着吧?” 安平用手软软的摸摸身上,又摸摸腿脚,摇摇头:“没事。” 安庆还是低声地:“遇到山神啦。” 安平:“山神?” 安庆:“啊,就是客栈老板说的早伯山神。” 安平:“哎呀妈呀。” 安庆:“走啦,到小溪对面去啦。” 安平:“啊?能上山入海啊。” 安庆:“看你个怂样。走远啦,咱们回吧。” 安平爬起来,蹲着身子往溪水对岸的山林里张望:“长得什么样啊?” 安庆:“没看清。” 安平:“我怂?哼!” 二人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往回跑。 贞人弄了些杂草树枝披挂了,嘴里喃喃自语着,又抖又晃,向山顶遥拜,众人也都跟着匍匐在山路上,举着燃着青烟的草棍磕头如捣蒜。 商人重鬼敬神,各种祭拜花样繁多,各种祭祀随时随地。这是远离大邑,要不然这一路上还不知祭拜祷告了多少回。 其实,在那个时代,整个地球人都处在无限崇拜的阶段,但大致上都是祭祀先祖、崇拜神明和敬畏鬼怪。这些活动,既有慰藉自己心灵的用途,也有恐吓他人妄称他言的意思,更主要的,是因为视界受限,缺乏认知造成。尽管人人祭拜,但未必是人人诚信,最不相信的人,恐怕就是贞人阶层,但最尽力维护的人也是贞人们。后来,在地中海沿岸,也正是以这些神职人员为主力,发起了人类文明史上伟大的文艺复兴运动,人类从此重新诠释人与神的关系,也同时使人类进入了科学与技术同步发展的阶段。在此之前,人类的技术发展往往领先于科学的发展。 人类的文明进程既需要稳定的农耕聚落生活来孕育,也需要不同聚落间的差异化文明不断交流借鉴。子氏商人在东亚这块大陆上就是最最善于贸易交流的族群,因而也是最早进入统领周边文明聚落的领导者。环地中海文明间的各个聚落,因为地理隔绝相对强烈的原因,各聚落间的文明差异也就更加显著,其交流的成果也就更加显著,从而诞生了标志着人类文明进程的一大精神产物,这就是神学。随着神学的不断被人窥伺,伟大的文艺复兴运动开启了,在文艺复兴的催生下,又相继诞生了哲学和科学这两大文明体系。如今的东方文明正在不断接受、吸纳着来自西方的文明成果,成为人类东西方并驾齐驱的两大文明体系,而夹在其中的另一大文明体系,则在几百年的辉煌之后,正经历着现代的苦难。 刚才两个伙夫遇见的所谓山神,其实就是现在人见人爱的大熊猫。因为毛色独特,非常罕见,所以人们就把牠描绘成了山神。至于为什么叫做“早伯山神”,据推测,“早伯”就是“皂白”的讹传,也就是黑白的意思。公子子昭和公主阿姊在长江见到的江神,也不是什么神怪,就是后来人们耳熟能详的江豚。 祭祀活动一直闹到天色大黑,这才发现肚子实在有意见了,于是起身埋锅造饭,安营扎寨。 夜里,有的人还在吓得浑身发抖,有的早就呼呼大睡了。 大溪变成了小溪,路也越走越高了,但车辙依旧清晰,他们判断,这是要过分水岭了。从地图上看,过了分水岭,还是一条大溪,沿着溪水一路下坡,就到了泾渭平原的最西端了。 傅説、崇越、子突几个商量了一下,命人搜集土块,准备过分水岭。 越往高处走,越觉得寒冷,众人开始穿戴羊皮上衣。 再往上走,地上有雪了。贞人决定队伍停下,派崇越带人先去岭上查看,两个任务,一是查看路况,二是看看需用多少时间,以免途中受阻。因为不能在山顶安营扎寨。 崇越他们回来了。 崇越:“如果今夜不下雪,明日半天就可通过。土块差不多够了,最好能再带些柴草,一路洒在地上,防止马蹄打滑。 旭日东升的方向,红妆素裹,分外妖娆。半明半暗的雪山脚下,一行车马逶迤而行。 马的鼻孔仆仆地喷着白气,牛的鼻涕拉得老长,人都低着头看着脚下。 子昭望望前边,子突他们已经到达垭口的最高处,正冲着山下招手。望望后边,两辆牛车在一群兵士的簇拥下,也跟上来了。阿青和兽医跟在他的左右,一人手里拽着一根绳子。子昭看看,觉得挺可笑的,三把两把解了绳子,扔给兽医,自己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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