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洹水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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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羌周并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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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人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族群,是一个在山地丘陵间小范围游牧的、有别于草原游牧人群大范围游动的族群。羌人以放牧为主,兼有农耕。此时的羌人分布在东起太行、西到大漠,南至秦岭、北抵黄土高原的广大地区。羌人此时主要分成三大族群,陇山西北的北羌,陇山西南的马羌,吕梁和黄土高原一带的散羌。西边的北羌和马羌都有自己的治理核心,散羌则是散布在其他各个族群间隙中没有统一治理核心的、分散状态的、多以家庭为单位的游离个体。散羌与周边部族的矛盾最多,主要是放牧地与耕地的频繁冲突。散羌的命运最为悲惨,由于居住分散,产生冲突后,常常成为农耕族群的杀掠对象,也是农耕族群获取奴隶的主要来源。散羌也因此养成了极其坚忍、情绪对立的独特性格。羌人并非后来意义上的一个民族,而是一种相同生业状态的、有着相似性格特征的广大族群。 周人也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族群,他们早年间曾是前朝的主要创立者。此时的周人也分做三个部分:泾水中游的豳地祖庭老人,重新聚集在渭水流域的前朝新人,散居在伊洛、两淮的前朝贵族和平民。周人文化、政治成熟,是商人统治的真正潜在对手。重新聚集在渭水两岸的周人,正在重新聚集力量,意图复兴,因此也与商人关系热络。 冷风劲吹,阳光和煦,一行人懒散的坐在秦岭北麓的山坡上,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子昭找了一棵半掐粗的小松树,一只手扶着,一只手拄着膝头,向脚下的渭水平原眺望。但见左近山坡草白草黄,远处城郭尽收眼底,车骑往来,屋舍错落。西北,高山大岭遮天掩地,正东,一川东去,迎风沐日,一条渭水自西向东逶迤而去,南北两翼的黄土高塬,似雄鹰展翅,正欲高飞。 贞人见公子一个人在这里出神儿,也就踱过来陪着四下里眺望。见公子望着东方久久不动,似是看出了这位少年的心思,自言自语道:“大邑殷商,一统江山,其实并不遥远啊!” 子昭听见了贞人的言语,也没回头,问了句:“由此直去大邑,骑马、驾乘、步行,各要多少天?” 贞人掐指计算,半晌:“大概是十天、半月、一月。这是疾行速度。” “我们这一路,走了有三个月了吧?” “是。我们是走走停停。” “照先生的计算,如果走身后的秦巴谷地,应该要半月到四十天,差不多吧?” “嗯,恐怕得六十天,汉水盘绕,山川阻隔。如果是轻骑兵,走三峡路线,最快也要二十天。但是,人困马乏,战力全无。” “唔。”子昭点点头,又不言语了。 子突见这边师生二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也凑了过来:“呦,两位先生观风景呐?”见没人搭话,又不请自来的介绍起来,“我随军来过这边,不过走的是下边的秦川路线。看——”他一指左前方,“这突出的鼻子形土塬上就是北羌的新都城首山邑,东边渭水边上的的这座石头小城,是雍邑,老早年间是姜人的都邑,现在也被羌人占据着。据说,顺着首山南北这两条大沟,可以直通西北羌方的老城。这个地方,看着不大,要是打起来,不好打。” “哦,怎么个不好打?”贞人听了有些不解。 “是这样,这两座城邑,满打满算,也不足万户。看见西北那条山沟了吗,五里一座烽火台,消息瞬间就可传到老城。不出三日,可到一千增兵。十日,增兵可达上万!而且!而且啊,这些增援的兵马最少是分东西两路而来!” “两路?”子昭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 “是两路,西北一路,东北一路。”子突用手臂遥指东北方山势走向,“那座稍微突出的山脊,叫做子午梁,梁的东边是北洛水,西边是泾水,这两条河川都可以通往北羌的老城”。 子昭:“照你这么说,这羌方是谁也拿他没办法?” “嗯!”子突又摇头,“我有办法。” 子昭和贞人不约而同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子突很认真,也很严肃:“首先,要派一路到两路大军在东面岐山一线讨阵,主队在正面,分一支偏师在东北面,一是监视增援的羌兵,二是准备斜刺里冲击羌方阵型。目的,是要把羌方主力吸引到周塬的沟壑中,最不济,也要把羌兵引到秦川腹地。距离要在百里开外。这时,我还有一支轻骑兵,从秦岭北坡的山腰上寻小路摸到现在咱们站的位置,待他羌人的雍邑空虚之时,趁夜晚冲下山去,多带松油火把,只放火不杀人,杀他个快进快出,一把火,不但断了他的后援补给,还将首山老巢和阵前兵马隔为两截。”子突摊开两手,冲着贞人和公子,做出一个无法收拾的举动。那意思,看看,他还有辙吗? 子昭随着子突的批讲,眼前的高山大川间仿佛真的出现了千军万马奔突厮杀的场景。 贞人有些疑问:“你这支轻骑兵不会被羌人事先发现吗?” “不会。都扮作猎户,三五成群,只带短剑松油。” 子昭也在想这个问题:“这支轻骑兵多少人?” “一百。” “太少了吧?将军,我给你修改一下方案——” 子突听见公子称呼他将军,立时慌了手脚:“诶,公子不可乱说!” 子昭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摆摆手笑道:“假装。咱们这都是假装啊。我的意思,要做两处修改。一个,不是快进快出,而是快速穿插!另一个,不是一百人,而是三到五百人!” 哦?贞人很是好奇,他倒没注意这些,但也明白公子的谋划。 子突有些失落:“没听明白。请公子给......” 子昭还在自顾自的阐述:“所谓快速穿插,就是从这里冲进城去,一路放火,或者干脆就不进城,只向城里施放火箭,然后直奔首山脚下的那两条山沟,阻断首山羌人的后撤,所以,是只穿插,不回撤。为什么要增加到三五百人呢?是这样,冲到山口之后,立即占据有利地形,分作三拨。一拨放倒山林,封住沟口,主要是松油火箭,青铜大斧。第二拨,往里,再如此照搬,为的是封住山沟来路。第三拨,在两拨中间,还是放倒古木大树。只要来得及,就只管放。你们说,这三拨,需要多少人?” 贞人抱着膀子,托着下巴,扬着头眺望西北方向的大沟:“唔,最少也得三百人。一百人把守沟口,一百五十人中间砍树,五十人防守后边。” 子突有疑问:“一条山沟就要三五百人,这首山脚下有两条山沟呐。” 子昭:“堵住南边这条,这是最近的一条。” 子突抓抓头皮,心说,哥们打过几年仗了,大小战阵也指挥过不少,就算是可以的了。像这么精打细算,还真是没有过。一边想,一边点头咂嘴感叹:这生在帝王家就是不一样,子昭像是意犹未尽,冲着子突道:“嗯——”他想说将军来着,可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你说,如果选将,谁合适?” 子突已经意识到,这位公子不简单,话里套路不少。他斯哈着试探道:“我?”这个字说的即不像肯定,也不像询问。 子昭继续:“为什么?” 子突又挠挠头,再看看贞人,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救助。 贞人像是故意作难似的一个劲儿轻轻摇头。 子昭见他是真的为难,就降低了难度:“那你说说,这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军官才能带队?” 这是在“知兵”啊!子突明白了。 “什么样的?胆大、心细、处变不惊,还要能稳定军心!” “为什么?” “孤悬敌后,夜黑风高,杀声四起,有半点惊慌或者犹豫,就会全线崩溃。” “嗯。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 山脚下。营帐已经安扎完毕,崇越在喝喝的吆喝着冲他们招手了。 “走,下山。”子昭径直下山去了。 贞人和百夫长跟在后头,一路走,贞人一个劲儿的笑,百夫长则是不住地赞叹咂嘴。 第二天,贞人带着崇越、阿青和两个兵士扮作客商进了羌方雍邑。为什么要带着阿青呢?因为这支队伍里,只有阿青会说羌语。 百夫长和众人护着公子没有进城,一直睡到自然醒。晌午时分,贞人他们回来了,众人吃了饭,拔寨去往周族部落现在的城郭。 周族部落很大,从这里向东,一直到黄河,将近七百里,一条渭水迤逦东去,两岸平川横亘,南北河流相继汇入,良田沃野,阡陌纵横。再南北,土塬夹持,沟壑纵横,林木茂盛,良田夹杂其间,牛羊如云。塬下渭水两岸,氤氲萋萋,和风摇荡。塬上高敞平远,风和日暖。塬与塬之间,沟壑相隔,风声如诉,通山达水,草深兽没。看远山,高天飘雪,塬驰蜡像。回身望,秦岭古木参天,茂林秀竹如海。 队伍沿着秦岭北麓,一路向东斜插向渭水平川。公子子昭走的像是郁郁寡欢,贞人两次并马过来询问,公子都未作答,只是扬扬马鞭,示意继续赶路。 百夫长也注意到了公子的情绪不太高,于是侧身让过大队,等着公子。 二人并马走了不远,子突见有一处平地,就让队伍继续前行,请公子下马休息。阿青也要下马,子突连忙止住:“你往前走吧,我和公子在这儿歇会儿。” 子突从怀里摸出一把黑乎乎的姜丝牛肉干,分了一半给公子。公子接了,端详了半天:“这是什么?” 子突呵呵笑道:“公子忘了?这是咱们进入峡江之前,那个客栈老板给咱们准备的姜丝牛肉干啊。” 子昭很奇怪:“你怎么还有呢?” 子突:“哪儿啊。昨晚安平他们整理驮笼,翻出来的,我一尝,还能吃,就收起来了。公子尝尝?别有一番风味呢。” 子昭拈了一根放进嘴里:“呵,比树根还硬!” 子突笑了:“味道怎么样?” 子昭嚼一嚼:“嗯,味道不错!比刚吃那会儿还好。更妙了!” 子突:“是吧。这东西,比羊腿、腊肉要好,揣在怀里,可以随时吃上两把。不仅解饿,而且提神,还不耽误行程。” “嗯——”子昭似有所悟,“是个好主意!行军打仗,又轻便,又解饿,还解馋。好动西!诶,怎么制作的,学了没?” 子突:“不知道。嗨,回去自己拭嘛。” 走在队尾的崇越过来了:“怎么了,走不动啦?” 子突:“没事,歇会儿。你往前走吧。” 子昭意识到什么,瞅瞅子突,子突也看着他,只是笑。 子昭等崇越过去之后问:“有事啊?” 子突:“没事啊。” 子昭:“没事——咱俩在这儿坐着干嘛?” 子突:“嘿嘿,我是觉得公子有事。这一早上了,公子一直闷闷不乐的。” 子昭:“嗯。倒是也没什么事,只是一直在想,这里地域虽远不如咱大商广阔,可是物产丰富,人烟稠密。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有一天,羌周联合了,他们一路向东,谁能阻挡?” 子突:“不可能!他们两家是世仇,械斗天天打,小仗年年有,大仗几年一打。还有,周族也是上百个大小部落组成,各不统属。羌方呢,也分北羌、马羌、散羌,只要不打大仗,平时他们也不怎么来往,毕竟路途遥远,山高水长,而且一到冬季,这里大雪封山,连野兽都不出来呢。” 子昭:“你倒是对他们很了解。” 子突:“那倒说不上。我在风陵驻扎了两年,差不多天天和周人打交道。” 子昭:“风陵?” 子突:“啊,在这里——”说着他在地上开始画图,“这是大河(黄河),在这里从北向东拐弯,风陵渡口就在这个弯上。南北两面都是大山,东边,大河一直通往咱们经过的隞邑,往西,就是这里的秦川了。风陵以东都是咱大商直接管辖的地盘。” 子昭看得很带劲:“从这里再往北呢?” 子突:“再往北,唐方、及方、黎方、马方、土方,大小几十个方国,部落几百个,再往北就是鬼方。” 子昭:“诶呦,这个周族部落不小啊,他怎么不是个方国呢?” 子突:“周人是前朝的遗老遗少,山脚下这个周族,是这百十年来又重新聚集的,还是个互不统属的很多部落联盟,周人和咱们言语文字相通,是睦邻。嗯,周人特别好客。” 子昭:“好客?” 子突:“是啊。除了羌人、土人,他们一见面就打,和别的部落、方国,都是热情招待,要什么给什么,只要你敢张嘴,连女人都给。” 子昭:“真的假的?” 子突:“真的么。周人祖先三百年前被咱大商给灭了。这会儿,学会客气了。” 贞人等着队尾的崇越到了跟前时问:“公子他们两个干什么呢?没事吧?” 崇越:“没事,和百夫长说话儿呢。我留了四个兵士,远远的守着呢。” 贞人:“行,叫咱们的队伍也休息吧。” 崇越:“好。” 子昭:“你们在风陵驻扎了多少人?” 子突:“一个旅。” 子昭:“一个旅多少人?” 子突:“五人为伍,百人为队,千人为旅,万人为师。一个旅一千多人吧。一般一旅是十个百人队,看情况,有的多,有的少。” 子昭:“你们不打仗的时候干什么?” 子突:“一部分守备,一部分种田放牧。一年一轮换。不打仗的时候,我们小日子过得好着呢。” 子昭:“看来当兵挺有意思嘛。” 子突赶紧摆手:“诶,可不是!一戳一个窟窿,一砍一道口子,一箭一个小眼儿。死人呢。” 子昭:“你杀过几个人?” 子突:“十几个吧。伤的就多了。” 子昭:“你受过伤吗?” 子突很惊讶:“公子没见过?”说着扒开衣裳,指给公子看。 哦——左肩、右臂、大腿,七八处伤痕。“诶,你后边怎么没有?” 子突很得意,笑得很灿烂:“后边有伤,公子,知道那叫什么吗?” 子昭:“什么?” 子突:“怂货!不转身跑,人家能伤到你后面吗?伤不到!” 哦——子昭点点头,比划了一个转身的动作。 崇越:“先生,公子他们起身了。” 贞人:“哦。好,咱们也起身。” 山麓上一片不大的台地,贞人一行正在埋锅造饭。 子昭寻了一棵树,就着树根坐了,靠在树身上,望着北边天上的白云苍狗,不时瞄一眼伙夫他们这边,女奴阿青在帮着做饭。 一条从秦岭下来的大河阻住了山路,队伍顺河向北下山,进入平川。 日升月落,陌野千重,霜露满地。走了五日,来到渭水南岸。 过了桥,继续沿着渭水北岸东行,他们这才注意到,这一路上,聚落连片,可却安静得出奇,偶尔见到几个人,也都是老弱病残,一个青壮年都没见到。只有沿着渭水岸边的烽火台上能看见年轻的兵士。咦,这人都去哪儿了呢? 贞人、子突、崇越、公子四个人走在队伍前边,边走边议论。 周挺和几个官员正站在渭水南岸一座木制的高台上指指点点,手上还拿着图。 高台下,从渭水岸边开始,上万人笔直的向南排成长龙,挖土的挖土,挑土的挑土,正在挖沟。这条大沟,南北长有三十里,宽有十丈。喔——好大的工程啊!往东十五里,和大沟平行的,又是一条从秦岭北麓下来的大河,叫做沣水,沣水与渭水交汇。沣水的西边就是周族的聚落。看这形制,是要营造新城么? 周挺像是在给众人分派任务:“这里、这里,五里一台,五里一营,每营常驻一伍,战时要可屯兵五百,拒马路岩,松油箭矢,都要齐备。” “粮食呢?” 周挺:“粮食要备齐半个月的。明年春耕之前必须完工!” “东北角这块地方做什么?” 周挺:“这个你们不用管。” 驿站。周挺一身商人服饰,风流倜傥,带着几个随从走进院子。 贞人在前,子突、公子在后,出门迎接。 双方在院子里相互见面。 周挺深施一礼:“先生安好!” 贞人还礼:“多谢先生探望!” 周挺望着贞人身后的子昭:“这位可是公子?” 贞人闪身介绍:“商王公子。” 子昭上前一步:“子昭见过周先生。” 周挺又是深施一礼:“公子在上,请受小人一拜!”说着撩衣跪倒,贞人忙搀扶起来。 周挺起身,再问:“这位可是将军子突?”说着躬身施礼。 子突呵呵笑着连忙还礼:“先生错了,小人只是个兵头将尾,哪里来的什么将军?” “诶——”周挺一摆手,“大商的百夫长,在我们周人眼里,就是将军!”说着,一手拉住贞人,一手揽住百夫长,往竹轩走去。这叫携手揽腕,联袂而行,是古人最亲密的迎客之道。周挺不能去拉子昭,因为那又有失礼节,属于以下犯上,甚至有僭越之嫌。 子昭跟在后边,一面往里走,一面偷着笑了一下:“还真是客气。” 原来,昨日贞人一行在渭水北岸驿站住下后,便与子突等人商议,觉得这周族部落行为异常,怕是有什么闪失。如果选择离开,也非三两日能够做到,于是决定,干脆早早通报周人,以求主动。今天一早,贞人便早早起来准备了王诏、拜帖,派崇越等人送去了。这不,崇越前脚回来,周族部落专管外部事务的官员周挺就到了。 对于这个周挺,贞人早就知道,但只是无缘相见。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太能说了! 竹轩很宽敞,也很讲究,全部用竹子修建,飞檐翘脊,确实非常好看,比起大邑的建筑来,虽说体量不如大邑的,但是各个细节确是颇费心思:台基、梁柱、裙墙、推窗、无不精巧,尤其是那飞檐,四角上翘,椽头都垂着式样各异的花草灵毛竹编饰物。轩内,竹席铺地,光滑的可以赤脚行走。矮几也是竹制的,几面上还剔着铁线白描的图案,有山水花草,也有人物市井,全不似商人的粗旷风格。 一行人分宾主坐定,周挺脸上的笑意一直没退,吩咐驿站管事的道:“摆酒宴。” 此时离着进食时辰尚早,贞人就要起身阻止,那周挺按按手臂:“先生不用客气,让他们慢慢准备,我们在这里好生攀谈攀谈。” 说话间,驿站的人上来了果蔬米酒,杯盘碟盏也是竹制的,煞是精巧。 周挺往贞人这边歪过身子:“先生可能不知,我和先生其实还是同行呢。” 贞人:“哦?” 周挺:“我们没有贞人这个职位。我们分主祭、祭祀、小祭,我是小祭,平日里部落的寻常占卜卦问,都是小祭负责。我还负责外部事物,常年在各个方国、部落行走。这不,我是刚刚从你们大邑都城回来。在大邑我就已经听说你们一行出来了,不是往南去的吗,怎么在这里相会了?” 贞人需要快速反应,还要丝丝入扣:“哦,是这样,本想往南去,我们这些人全都没去过南方,可没曾想,到了长江边上,竟不敢渡江。就只好沿江西进,去了巴蜀,绕了一圈,就到了这里。” 周挺:“哦,是这样啊。渡江应该在下游比较方便,中游渡江需要特别挑选季节。上游也好渡江,只是渡与不渡,意思就不大了。” 贞人:“是是是。” 周挺:“都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其实也没那么邪乎,也是要看季节。你们这个季节正好,江水回落,雪也没下起来,否则,那真是叫难呢。”周挺端起酒盏,示意大家用酒,“怎么样,一路收获不少吧?” 贞人:“一路走马观花,倒是真长见识。” 周挺:“都说巴蜀巴蜀,其实他们两家差别很大呢。巴人强悍,蜀人温良,巴人务实,蜀人重神,巴族艰难,蜀族安逸,两下里倒也和谐。与我们这里不同,好在我们有大商支持,不怕他羌人凶蛮。怎么样,先生公子一行,是沿河东去直接回大邑呢,还是继续北上?北上有些凶险,地广人稀,民风彪悍,况且要大雪封山了,这一路,衣食住行都不易呢。” 贞人好不容易插上话:“刚到贵宝地,想着先修整几日再做打算。” 周挺:“休整休整吧,这几个月,车马劳顿,好好歇歇。到了这里,就和在家一样,用什么尽管说。对了,不要在这里住了,明日就搬到别墅去,是专门为咱们大商往来官员准备的,一应俱全,比这里方便得多。奴仆、女佣也都现成。对了,还有西域来的伶人,美得很,正在调教。正好,你们先给看看,还有什么要改进的。还有,我已经安排了裁缝,你们大家都换新衣吧,单衣、夹衣、皮裘,都换新的。” 公子子昭已经枯坐了半晌,没有半点插话的缝隙,瞄一眼子突,子突也正在看自己,但脸上使劲绷着,不敢有一丝懈怠。 贞人也是无奈,插不上话,只好频频举杯,示意敬酒。 周挺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端着酒碗一边回敬,一边继续滔滔不绝:“周人重礼,这几日,小人正在协助礼官编纂周礼。这是个挺麻烦的事,周族部落大小上百个,居住分散,各有各的礼数,各有各的规矩,况且只能每年聚商一次,我看,没个十年八年,难以成型。” 贞人:“严刑峻法不行么?” 周挺一摆手:“诶——不行。大商,大王威武,一言九鼎,可以统一号令。我们周人不行,行事温和,以礼传家,本来就互不统属,如再用严刑峻法,那就散了。我们,只能以礼相聚,以礼凝心,没别的办法。” 贞人一直特别用心在听他的每一句话,都觉得是自然天成,可听见这几句时,像是发现了破绽。但此时此地,他也不便诘问,只好忍住。 见周挺终于说累了,趁他喝酒润喉的空档,子突提了个问题:“先生——” 周挺放下碗:“将军请说。” 子突:“昨日路过渭水时,看见那么多民夫兵士在挖壕,那是在做什么?” 周挺笑了:“哦,将军没看出来?这是掘濠拒敌。我们的聚落在沣水西岸,又无城垣,这几年每次羌人突袭,我们都要背水而战,打得很艰苦呢。几年前就商议,想在这聚落西边再修一条边壕,与涝水形成两道防线,用以阻挡羌人的突袭。东边、北边的部落都不愿参与,靠我们自己,又人单势薄。这不,今年春上,执政下了死令,趁着今冬农闲,咬碎了牙也要修起来。小族寡民,干件事不容易啊!” 子昭不动声色地听着周挺白活,心里也不由得在想,别看这人虚言妄语的行状,倒也确是个人才,自己身边倒是很缺这么个人物。傅説太正,子突显然还远远不够高度,崇越么,不是这块料。 周人当年返回渭水重新聚集时,将城邑选在渭水南岸,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渭水两边的台地土塬,是个各部落的祖居之地,塬下的渭水岸边,缺少南北走向的沟濠为屏障,北岸又极易受到羌人的骑兵冲击,因而只好选择了南岸的这片还算丰饶的近水低地落脚。这里北有渭水阻隔,东西有沣、涝二水夹持,算得上是个周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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