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洹水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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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卧榻之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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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周挺所说,第二天搬到别墅的当晚,酒席宴上大伙儿就开了眼。丝竹弹拨、画鼓击节、铜铃清脆,笛声悠扬,一队深目俏脸儿的异域姑娘身着轻纱,曼妙起舞。那衣衫太薄啦,整个身子一览无遗,把个子突看得,血撞额头,要不是碍于礼数,早就奋起了。 群舞退去,几个俊色少年登场,每人两支火把,由一人用嘴喷火点燃,再由这一人逐次接过,双手抛接,先是两只,最后增加到十只,上下翻飞,无一只落地。好家伙,把个众人看得,一个劲儿地摇头咂嘴,啧啧称叹。 最为叫绝的,是一个单独登场的姑娘,柔软的身躯随着鼓声激扬旋转,看得人头晕眼花。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随着鼓声的戛然而止,那姑娘忽地一下停住脚步,身形随着两臂慢慢扭动,头在颈上竟然左右挫动。哎呀,子突抑制不住,站起身来,一边击掌,一边拧着脖子大喊一声:“好!” 周挺见众人看得忘形,干脆命在边上候场的那几个舞女为大家斟酒。哎呀,离着这么近,不光看得一清二楚,那体香也令人晕眩。 子突拄着案几,一边喝酒,一边心中暗暗盘算,今晚不会留下这几个妹儿侍寝吧?想到这儿,不由得又大喝一声:“好!” 大邑歌舞也有鼓,不过那鼓和西域的不一样。商人演奏用的鼓是用泡桐箍成的桶型,两面桶口蒙羊皮,鼓身髹漆,华丽耀眼。而西域的这鼓,像张箩,是用几层杉木薄板萎制成一个不到两寸宽的圆圈,一面蒙皮。鼓身没有髹漆,是被蒙皮裹着,不过这一圈蒙皮上却是装饰的五彩夺目,有什么红宝石、蓝宝石、水晶、玛瑙、绿松石,边缘还缠着两道极细的金丝银线,在烛光的照耀下,异彩炫目。大邑的鼓是安装在架子上用鼓槌击打的,而西域的鼓是双手持握,用手指击打,而且,那鼓还可以是舞蹈的一部分。子昭想起来,有一年北边的孤竹派人来送梅花鹿,其中一个巫师腰上就挂着一张和这个样子差不多的鼓。不过那张鼓的圈上没有镶嵌宝石,而是栓的五颜六色的布条,击打的时候也不是双手持握,而是一手拿鼓,一手拿一个细长的鼓槌击打。子昭心想,这种鼓就是专门为歌舞制作的,典礼、祭祀、征战,都用不上。 周挺告诉贞人,这些人主要活动在西羌那边,说的话也完全和我们不一样,他们那里,冬天严寒,夏天酷热,待不得。 贞人很好奇,以前只是听说过,这次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就问:“这么恶劣的地方,他们靠什么生活?” 周挺:“放牧啊,也耕种,只是他们那里只种麦,而粟、黍、稻、梁这些都不产。诶,他们的马可好!又高又大,腿长毛细,昂首挺胸,骏!我觉得,只有他们的马才能叫骏马,咱们的吗,都不能说骏。不过,他们的马也有不如咱的地方,驾车、驼运、走山路,都不行。据说,那马娇气得很。” 贞人:“嗯,他们的那种马我见过,在大王的马场有几匹,好像就是你们进贡的呢。” 周挺:“嗯,那可能。那也是从他们那边来的。太高,上马下马都费劲。诶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冲别墅管事的招手,“来来来。” 管事的见他招呼,赶紧猫着腰过来。周挺:“他们带来的酒和杯子,怎么没上?” 管事的:“没啦。” 周挺:“没啦?不是还有四五桶吗?” 管事的:“骊山崇方那边宴延,不够了,就让人把咱这边存的拉走了。” 周挺:“哦。那夜光杯呢?” 管事的:“也拉走了。” 周挺听了只好自嘲地笑笑:“嗨,想让你们尝尝新鲜,不凑巧,呵呵。对了,那个、那个,什么,就是那个特别甜的,那个......”周挺用大拇指的指甲掐着小拇指的指尖说道:“圆圆的,甜甜的,叫什么来着?” 管事的:“葡萄干。” 周挺:“对,葡萄干。这西域的说辞,我老是记不住。这个有吗?” 管事的:“有,不多了。” 周挺摆手:“弄上来!” 子昭睡醒了,在榻上伸了个懒腰,睁眼观瞧,见身上盖着丝棉大被,身后是绣花的丝枕。左右看看,女奴阿青正在屋里忙着什么。 阿青走到近前:“主人醒啦。” 子昭活动活动嘴巴,咧咧嘴:“啊。是不是喝多了?” 阿青:“是。头疼吗?” 子昭掐掐头:“嗯,有点。” 阿青去案几上取过一只竹盏,坐到子昭枕边:“喝点酸梅汤吧,醒酒。” 子昭再伸伸腰:“自己来。” 阿青:“周挺先生派了两个侍女来,主人看看不?” 子昭:“哪儿哪?” 阿青一指门口:“在门口。” 子昭这才发现,门边垂手侍立着两个年龄与阿青相仿的侍女,面容、身材、皮肤都比阿青好不少,只是不是昨夜舞蹈的异族女子。子昭看了看,没吱声儿。 阿青等了会儿,见公子一直不吭气儿,就问:“留,还是......” 子昭愣了片刻,道:“你不要人帮忙么?” 阿青:“不要。” “哼。”子昭哼了一声儿,起身穿戴洗漱。 院外,傅説、子突正在送周挺出门。周挺已经换了一身出门的打扮,皮弁、素衣素裳、牛皮长靴,手里握着马鞭。双方躬身相互施礼,周挺系好面巾,上马与几个随从绝尘而去。 傅説望着周挺他们走远了,转身往回走,子突指指周挺远去的身影:“什么情况?” 傅説:“人家不是说得清楚吗,他临时陪执政出门公干。而且所有的事情都给咱们安排好了,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别墅管事说。你还想怎么样啊?” 子突:“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 傅説:“你什么?你是说人家把咱们搁在半道不管了?” 子突:“也有这意思。不过还不是......”子突一个劲的摇脑袋,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 傅説笑笑:“你的感觉没错儿,这个周挺不简单!” 子昭站在别墅院子里四下打量。这个别墅别有一番风韵,竹篱围墙,竹林环绕,夯土院子,一条石子甬路连着院门和院子中间的竹轩,竹轩全部用竹子制作,十分宽敞,翘角飞檐,四周的勾栏簾笼也是竹子精心制作的,地面竹板齐缝,磨得光可鉴人,北首设着竹塌、竹几、草席,东西两边无塌,也是设的竹几、草席。竹轩四水环绕,水边种着垂柳和各色花草。昨晚的宴延就是设在这里。 绕过湖水,往北,是一座南低北高的凸字形的四合院落,南院宽大,院子是石子墁地,四周的房子建在稍稍高出地面的夯土台上,土墙草顶,不施彩绘。北院高出南院半人,有一条夯土台阶和南院连接,院子面积比南院小一圈,土坯筑墙,苇箔草顶,雕梁画栋,窗棂上裱着绫子,屋里也是一应俱全。昨晚公子就是睡在这座小院的北房。 再往北,一堵游廊又隔出一个后院,一座小土山,茂林修竹,山顶一座小巧竹亭。 院子南边紧临渭水岸边,北边是万顷良田衬着远山。 子昭串着院子转了一遭,不由得感叹:周人聪明。从这些建筑上就可以看出来,周人重实用,懂享受,不重气势。这是个与商人思维完全不同的部族。 周挺轻车简从,只带了两个驼笼的货贝,沿着一条林间小道进了山沟。绕过骊山南面的深谷向南上山,过商洛峡谷,走丹水(南丹水。北丹水在山西境内。)径直抵达阿陵的矿山。他根本就没有陪什么执政大人公干,而是奉命执行一件早就计划好的任务。 透过山林,周挺他们听见了淘金人在脚下的河床里说话的声音。他下了马,一边继续往山上走,一边不时猫腰透过树林缝隙往河那边寻找,隔着树林,他看见了几个正在河里端着簸箕淘金的人。 “喂——我是周挺啊,你们好。” “哎呀,先生来啦。” “阿陵公子在吗?” “在呐。” “是在部落里还是在矿洞呐?” “不知道。” “好了,你们忙吧,我自己找去。” 看来这个周挺与阿陵部落的人很是熟络,应该是常来常往。 低矮的矿洞里,公子阿陵蹲在竖井的井底,猫着腰正往平巷里观看。巷子的进深也很短,只有一讨多深,里边已经开出了一个新的掌子面,两个矿工正在架着一堆竹子烧火。阿陵看看烧红的石壁:“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了。” “撤火吧。” 两个矿工撤掉还没有烧尽的竹子,阿陵往后挪了挪,两个矿工拿起水瓢开始往掌子面上泼水,一时间伴着矿石碎裂的噼啪声腾起一团白雾。待蒸汽散去,他们又开始抡起铜锤,轮番凿向烧得脆裂的掌子面。 碎裂的矿石开始哗啦哗啦地掉落,地上的矿石越堆越多,一个矿工拿起一块,看了看,递给阿陵。 阿陵就着竖井射进来的阳光仔细端详矿石:“品位不错。照这个进度,大雪封山之前,咱们应该可以下山了。” 沿着一面山坡,人工开凿出来的一条施工平台上,排着一溜数十个竖井,矿工们有的在井边忙碌,有的在从山下往工地上背竹捆,有的在往山下背矿石。周挺把马交给随从,也不喊,一个竖井一个竖井地寻找阿陵。 竖井都不深,只有两人左右深浅。 周挺听见了阿陵说话的声音,找到那座矿井,蹲在井边,冲着井底:“公子。” 蹲在井底的阿陵仰头,看见了周挺的一张脸,“哎呦,先生来啦。” 周挺笑吟吟地看着阿陵沿着鱼刺木梯往上爬,连忙伸手拉了他一把。 “怎么着,亲自下井啦?” 阿陵上到地面,拍拍手:“这个井的成色不错,面也挺大。给你留的没问题。” 周挺拉着阿陵找了个平地坐了:“我正是为这事来的,今年恐怕要让你为难了。” 阿陵不解:“怎么呢?” 周挺依旧笑着,指一指身后随从马上的驼笼:“两笼货贝。” 阿陵一看急了:“我可没这么多矿石给你。” 周挺还是笑:“想想办法呗。” 阿陵:“你们要干什么啊?今年打算铸几个鼎啊?” 周挺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给阿陵看,阿陵接过来,端详了半天,又摆弄了半天,东西不大,只有半个手掌大小,是由三个青铜铸件组合而成的:“这是个什么机巧玩意儿?” 周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你这儿能铸造么?” 阿陵思量着:“能吧。你要多少个?” 周挺:“一千个——” 阿陵瞪大了眼:“一千个?” 周挺倒是不急:“两千个也行。要多少货贝,你尽管说。” 阿陵使劲地摇头:“不行!三百个差不多。这些铜都定出去了,你知道的。” 周挺:“你这里不是出金子了吗,成色怎么样?多不多?” 阿陵:“对啊,给你点金子不就行了吗?” 周挺:“不行。我们不要金子。” 阿陵很是为难,左右看着,不知怎么解决。 傍晚,阿陵的部落里。 阿陵正在招待周挺他们喝酒。周挺在部落里的女人抱着还不会走的儿子来了。周挺见了儿子,揽在怀里,看了又看:“嗯,这家伙,虎头虎脑的!”又指着儿子对阿陵说:“像我吗?” 阿陵:“像,怎么不像?对了,你这回不把他们母子带走吗?” 周挺搂过女人,贴了一下脸:“放在你这儿不是挺好吗?”又说,“怎么带?差不多那个部落都有我的女人,都带回去,住哪儿?喝酒喝酒!” 女人吃了几口,先带着孩子回去烧洗澡水了。 周挺喝的有点踉跄,打着嗝进了家门。女人已经洗过了,衣裳也穿得有些松散,头发披散着,见男人回来了,就忙着往澡盆里舀水。 周挺坐在澡盆里,由着女人给自己搓洗,两只手就够着在女人的身上游走。 蒸腾的热气再加上熊熊的塘火,让周挺体内的酒气渐渐散去,血管暴起,细密的汗珠混合着蒸汽的水珠在他光滑的肌肤上汨汨流淌,他仰着头,闭着眼,任由自己的手感在脑海中泛滥...... 周挺拿来的那个青铜机关是机弩上的卡扣扳机。与后来出土的带有望山的不是一种,这是专门用来对付马队冲锋的一种巨弩上的机关。这东西是一个遥远的西域商队带来的,周挺为了给周族部落拿到这件宝贝,命人暗中杀了商队的所有人。 周挺是个有多重身份的人,他出身于周族一个中等贵族家庭,官职也不是很高,但他凭借自己的见识和忠心,成了周族中枢的一位特殊要员。周挺有多个闲散职务,但经常被委以临时性重任。周挺非常多谋,经常可以完成常人难以完成的任务。周挺在前往周边方国、部落时,还使用多个名字。周挺常年在外奔波,自然也就有很多外室。 周人的聚邑内,道路平直,街市繁荣,来自外阜的行人很多,而周人都是老翁老妇,他们的青壮年都去壕沟工地了。这里的房舍和大邑有些不同。第一,没有看见高墙大屋的宫殿,据说他们的大屋殿宇是在周塬的老城,现在已经成了羌人的牧场。第二,一般平民的房舍多是用夯土夯筑的板墙,或者是一种用土坯垒的墙,屋顶、门窗和大邑没有什么区别。周人的院落一般也都不大,有篱笆的,也有版筑的或土坯的,墙顶都用草苫着。 在聚邑的北面,沿着渭水,还有很多小部落,全都临水而居,四外有壕沟与河水相连,形成围挡。这些部落大小不一,有的二三百户,有的四五百户,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向心而建,部落中间一个大空场,像是收获粮食时的晒场,四周的房舍全部向着晒场方向开门。这些房舍又分成几个小片,每片都有一座较大的方形大屋,是用来聚会、祭祀的。看样子,每个小片都是一个不同的姓氏,他们共同组成了周族这个超级部落。 周族祭祀河神的祭坛在渭水、泾水交汇的一处小高地上,是用河底的卵石和黄土垒筑的,很大,分为上下两层,下层是方形的,上层是圆形的,用大小不等的卵石垒出外沿,有四条台阶上下,周边是河滩地。 贞人和百夫长牵着马,站在泾渭分明处,伫立良久,这才上马回去。 渭水边,崇越用沙土堆出了一个渭水平原的沙盘。傅説、子昭、子突各自找了大石头坐着观看。 傅説起身,拿了根树枝,在沙盘上写上羌、姜、犬、周、崇、蒼、豳、龙门等方国部落的名字。 子昭要过先生的树枝,指着泾水上游道:“这一大片都有人吧?” 崇越:“是。” 子昭:“多大?这里有多少沟壑?什么走向?里边有多少小部落?多少人口?羌、周在哪里分界?都不知道吧?” 子突:“这些沟壑要是测绘,得要几天?” 崇越:“这可不是几天的事情。就算派人去风陵把所有能测绘的人都找来,没有个一年半载是不行的。” 子突:“为什么?你们测绘巴蜀、秦巴谷地都很快嘛。” 崇越:“那不一样。巴蜀也好、秦巴也好,只要找一些制高点,就能一次测绘方圆几十里。你看泾水的这些沟壑,塬顶的高度差不多,要想把这些藏在里边的沟沟壑壑测绘了,必须要上到每个塬上才行,在沟底穿行都不行。” 子昭:“哦,我明白了。按照你的意思,这些大河大山好测绘,可这些沟壑得像鹰一样,在上空飞一圈才行。” 崇越:“对,公子好比喻。” 傅説:“那我们是没办法了?” 崇越:“也不全是。比如行军打仗,我们会事先选定一个大致方向,派人提前潜入,只测绘这个方向上的地形地貌,那是很快的。” 众人守着沙盘,一时陷入了沉默。 半晌,子昭又指指东边黄河的转弯处:“这里、这里,大河南北两岸都是我们大商的地盘,对吧?” 子突:“是。自西向东依次是风陵大营、茅津大营、垣曲大营和牧野大营了,其中风陵、茅津两大营在河南河北都有驻军,垣曲和牧野在河北。沿途有我们几个部落,也有烽火台。” 子昭又问贞人:“先生,咱们在这里是怎么计划的?” 傅説:“两个方案,一个,先去风陵修整,然后渡河北上。另一个,从茅津渡口北上。在太行和吕梁之间这块狭长的汾水盆地或北上、东出井陉,或沿漳水东出邢邑,也可在汾源继续北上,自五台东出太行。三条路中,北路没有我们的部落,也情况不明,不建议走。我们的首选计划是自井陉东出太行,然后继续北上,一直到我们大商的东北尽头,再沿海往南。” 子昭双手抱头,使劲的往后抻了抻双肩:“选择哪条路径往东,这里有什么说道么?” 傅説:“有。尽早东出太行,我们会很安全,但对这条狭长的战略要地,就不能实地考察了。但若从汾源继续北上,除了当地的土著部落、方国,这一带也是土方、鬼方的出没地带,可能还有羌方和周族的势力侵扰,情况会十分复杂。” 子昭转向两位军人:“你们什么意见?” 子突、崇越:“我们听公子的。这里紧邻风陵大营,可以随时调派人手。” 今天一大早公子就把大家叫到这远离别墅的河岸边,两位军人就已经猜到公子又会有出人意料的打算,这是他们一路走来得出的结论。他们想听听,这位少年公子是怎么个打算。 其实傅説又何止没有猜测,也有。但是,他还是以公子的安全为首要考虑,至于考察民情物力、测绘地图,都必须在保障安全的前提下进行,否则,他都要否决。 公子从昨日就开始盘算,他是充分理解先生的,之所以让崇越做出沙盘,也是为了直观的说清自己的理由。 子昭低着头,掏掏耳朵,开始不紧不慢地说出自己的打算: 第一,如果继续北上黄土高原,等不到他们走出周人的地盘,就要大雪封山了,无论是道路还是民情,都不容乐观。即使自己坚持要走,贞人也会坚决反对。 第二,如果东去风陵修整,北、西两面等于放弃,就是他们刚刚经过的南面秦岭,从秦巴谷道一直往东,究竟还有没有暗衢小道,谁也不知道。既然到了跟前,就应该派人探查究竟。 第三,如果留在原地修整,周族无论内心怎样,但以当前情势判断,生活起居定是不用担心,甚至会关照的无微不至。此时应该派百夫长明去风陵,一是将此前行程及今后打算详细报告父王,二是以狩猎玩乐为名,再调几伍兵士来,暗中安插尽可能多的测绘兵士。每日里名义上带着大队人马出行游猎,实际上暗中分派测绘兵士深入要地测绘。待周边情势了解透彻,再启程前往风陵修整。明年开春,继续北上。 贞人听了这个计划,没有反对,只是觉得调兵过来,会不会引起周人的什么反应。 子突觉得没事,一是周人正在日夜修筑壕沟,人手紧张,自己调兵过来扈从游猎,也很正常。二是公子游猎,由自己的兵士扈从,也是常理。周人不应该有什么异想。 崇越也补充说,游猎时人员服饰要尽量杂乱,这样便于隐匿离队的测绘兵士。就算是被人问起,也可说是走丢了之类的话搪塞。崇越没有提出就近从自己的老家崇方调人,因为那会使内部成员更加复杂,反而不利于安全。 子昭很高兴,他看出来,大家同意他的计划,并非因为自己的公子身份。 四人主意已定,用脚趟平了地上的沙盘,顺着岸边往壕沟工地去了。 工地上人声鼎沸,热火朝天,四个大商来的客人自动加入了挖壕运土的行列。 晚上,傅説在给大王写汇报,子突坐在跟前,认真记着先生的各项交代。 别墅门外往东半里地的渭水岸边有两棵老柳树,树前是一片回水湾,正适合垂钓。 日头已经偏西,子昭带着崇越、阿青和两个别墅派来的侍女还坐在河边钓鱼。崇越的四个兵士手持长矛,站在不远处警戒。子昭已经钓上了两条大鲤鱼,两个侍女正守着篝火烤鱼,准备就地野餐了,别墅管事的带着几个人抬着一坛子酒和竹碗顺着河边来了。 还没等他们走到跟前,子昭就问:“调料带了么?” “带了。”管事的让人安置喝酒的矮几蒲团,自己拿了把竹扫帚凑到篝火跟前开始摆弄。 子昭见了,把鱼竿交给阿青看着,自己走过来,凑到篝火跟前看管事的摆弄扫帚。原来,刚才管事的吹牛说,钓鱼不用鱼钩也可以,而且还能钓上更大的鱼来,子昭他们都不相信。 只见管事的拿着竹扫帚来回翻找,最后选了几根竹苗,拿剖鱼的刀子截了几个枝桠,然后把分叉的两端削尖了,再拿一根短竹棍两头各削出一个凹槽,卡住两个竹尖尖,轻轻一碰,那被捏紧的枝桠就砰地一下弹开了。子昭像是看明白了,管事的正忙着,看看公子,两人都不说话,只是一笑。 管事的接着在枝桠上拴丝线,这是用几股蚕丝合成的,丝毫不亚于现在的鱼线。他先拿一团和了羊血的面食捏在枝桠上,然后扒开一点,露出两个尖尖,再用短棍卡紧,轻轻的悠起来一甩,甩到河中间去了。又撅一根两尺来长的竹枝条,插进泥里,把丝线挽个扣,挂在了竹梢尖。如此这般,一连做了四副。 子昭蹲在插在地上的枝条边,看了半天,问:“你不拿在手里,怎么知道上鱼没有?” “咱钓的是大鱼,不用手感,只看着这稍头弯不弯,就知道上没上鱼。” “嗯。”子昭听着蛮有道理的,点点头,静候佳音。 崇越坐在边上,没看见这边到底是怎么用竹枝钓鱼的,心说,我用青铜鱼钩都没动静,你能用竹子钓上来? 管事的见崇越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就做了一根长把的火把拿过去,插在了崇越的钓位上。 崇越:“你这不是捣乱吗?就算鱼要过来,让你一吓也吓跑了。” 管事的:“现在天冷了,鱼儿不爱吃食,用火把照着,鱼正好奔着光亮来。你的钓位近,我的钓位远,想照亮还使不上劲呢。” 正在闲磨牙,那边的侍女拍着手叫起来:“有了有了!” 管事的和崇越都跑过去,只见子昭正握着又短又细的枝条往上拽鱼。管事的急忙过去夺过来:“公子小心手!”然后扔了枝条,把丝线慢慢缠到裹着布条的手上,一点一点地往回拽。边拽边对子昭说:“这不是鱼竿,要这样慢慢的拉线。公子的手太细嫩,会伤着的。” 啪啦一声,一条大鲤鱼在岸边打了个水花,拍碎了岸边刚刚结成的薄冰,子昭冲着崇越:“抄网抄网。” 崇越拿着抄网,一只脚踩着薄冰下到河里,把鱼抄上来了。 别说抄网,就是那把大竹扫帚,和今天的都一模一样。有的事真是叫人感叹,三千多年了,好多事,一直都停滞不前,而好多事呢,又都突飞猛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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