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洹水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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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战地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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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少年时期的玩伴,两个年过三十的大青年,一个阅人无数,一个空帷怨妇,各自又肩负着一族、一国的重任,从夜深直至日上三竿,这才命人叫进,收拾凌乱,布置碗筷。 目送阿姊登舟离岸渐渐远去的身影,子昭叹息一声,转身回宫。 这一次相见,他们不知不觉地从春牯牛喘,到细细品尝,再回到欢娱嬉闹的从前,该说的都说了,要办的说开了。阿姊带着满心的足意走了,子昭留下的则是一身释然。 子昭返回行宫,命人请来姬兴,两人再次议论过汉中谈判的各种可能之后,子昭决定留下妇好掌握伐羌的善后事宜,自己先行返回大邑。 子昭带着阿姊的儿子好楠,由刚刚赶到的崇越护卫,向着北边的山南庄园而去,子昭要在返回大邑之前先把阿楠安顿好。 条山的山北庄园,应该返青的麦苗几乎看不出一点新绿,井小妹带着一群管事的,站在麦田里,有的四顾茫然,有的蹲在地上扒看苗根。小妹用脚尖踢踢土:“不用看了,一冬没有下雪,不旱是不可能的。准备谷种吧,做好播种粟米的准备。” 涑水之滨,河水清澈见底,阳光下,细小的鱼苗已经孵化出来,正聚在一起,挺着大肚子,摆着细尾巴,在浅水湾里游动。小妹蹲在岸边,一只手伸进水里,掬起一捧小鱼,看着牠们渐渐地从指缝里溜走,叹道:“水还是很凉啊,看这样子,今春回暖是迟啦。不行就开渠放水,也改种粟米吧。”身后的人群中有人惋惜道:“唉,可惜这些个仔种啊!” 井小妹站起身来:“行啦,你们再去山南看看,兴许哪里会好些。” 众人纷纷上马,向南去了。 子昭他们到达南山庄园时,小妹他们的人还没有到。崇越请示行止,子昭看看身边跟着的小楠:“你带他四处转转吧,我在这里等。” 等了两日,还不见小妹他们的身影,山坡上的杏花却是露出了雪白的花蕾。子昭也不骑马,带着几个卫士,步上山坡,信步而去。 子昭在几处山坳里寻找,都没有见到当年的冰川杜鹃景致。他停下脚步,驻足远眺,心里寻思着,也不知道阿青的事办的怎样了? 崇越和安平来了,安平告诉子昭,井小妹不来山南了,她要在山北督促重新播种粟米的事。 子昭问安平:“你什么时候回邢地?” 安平:“山南播种完了我就回。” 子昭:“那正好,他也是那个时候回去。”说着叫过小楠,“来,这是安平大总管,你就跟着他吧,他也挺厉害。”又对安平道,“这是我的外甥,跟着你学学农桑管理的事,他也要开春后回去。你带带他吧。” 安平:“这......” 子昭:“你就让他跟着你,不管你干什么,都给他讲讲就行。”说着又对崇越道,“走,咱们去山北看看,然后回大邑。” 阿青没有跟着子昭他们到前线来,是奉了子昭的委托,去虎方办一件棘手的事情。商人铸造青铜器,铜矿来源广泛,但是铸造青铜的重要合金材料锡却是全部依靠外来。而且这锡的来源只有一家,这就是大邑南边的虎方。最近一年来,虎方供应的锡矿石越来越不及时,而且品质也越来越差,子昭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战端开启,人手短缺,子昭又不想让外人知晓,所以就秘密委派了阿青前去调查此事。 子昭、崇越一行绕过山口时就看见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阡陌良田,此时应该开始返青的麦苗由于一个冬天的干旱,苗尖已经开始泛黄,子昭看着马队在麦田里蹚起的尘土,猜到了这里的旱情已经很严重了。子昭下马,蹲到地上,用马鞭的把开始掘土,直挖到半尺深的时候,才见到一些湿土。子昭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长出一口气,重新上马。 崇越忽然遥指北边:“大王快看,那边像是有不少人。” 子昭顺着崇越的手指看去,果然在北边很远的地方,有一排粗壮的大柳树,树下像是有不少人在劳作。子昭:“走,过去看看。” 马队径直向着北边跑去,在麦地里扬起一溜烟尘。 大柳树长在河岸边,河叫做涑水,是从东南方的条山里下来的,沿着山脚,绵延二百多里,在西南方向的蒲渡注入大河(黄河)。河岸边,一个小姑娘正指挥着数百人在河边架设渡槽,渡槽是用粗大的竹子一破两半做成的,架在离地半人高的岸上,向着河道两边的麦田延伸出一两里地。小姑娘白衣素裳,腿上帮着羊皮筒子,身上套着一件白茬的羊皮坎肩,敞着怀,正挥着马鞭指挥众人劳作。原本细腻的面庞在寒风日晒的作用下,变得紧实、薄亮,一双薄嘴唇紧咬着,正冷眼看着子昭他们这支马队的到来。 子昭崇越等人下马,一个小臣摸样的人不耐烦地走过来,质问道:“什么人?怎么敢践踏青苗!” 崇越瞄了一眼子昭,子昭面色有些微微紫涨,于是他连忙上前一步答话:“哦,我们是返回大邑的商军,路过这里,顺道看望在这里的大总管。” 小臣:“你说的是井大人?” 崇越:“正是。” 小臣有些不信:“你们认识?”因为井小妹就在人群中,而且还十分的显眼,怎么他们相互不打招呼呢? 崇越:“哦,我不认识。是这位大人曾和井总管见过。”他说的是大王子昭。 子昭点点头:“见过一两次。” 小臣:“你们是?” 崇越:“我是伐羌前敌将军崇越。我们是返回大邑路过的。” 小臣将信将疑,回身去报告。 井小妹正找了根粗大的倒木叉腿坐着,见小臣插着田垄回来了,问了句:“什么人?” 小臣低声道:“说是伐羌前敌将军崇越将军,还说,那个披着大氅的和大人你见过。” “哦?”井小妹在脑海中快速的搜索着,一时间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但是看这装束、这气质,这神态,地位应该在那位将军之上。会是谁呢?井小妹用马鞭左右抽抽身上的土:“走,过去看看。” 在条山庄园这块地界上,除了来协助她的安平安大人,井小妹还没走过去见过谁,都是别人过来见她。此时听说是大商的大将军,又是如雷贯耳的崇大将军,井小妹心中还是有几分敬佩的,又见那位挺拔的男子比崇将军地位还要高,心中不免疑惑,难道是大王来了?她在风陵行宫见过一次子昭,不过那次是和别人一起去的,又没有单独奏对,只是伏地拜见,听着他们简单说了几句就退出了,因此对子昭的相貌音容印象不是太清晰。 井小妹跟着小臣来到崇越面前,崇越急忙上前:“可是井小妹总管?” 小妹:“是崇将军崇大人?” 崇越:“崇越。” 双方再次见礼。井小妹转而问子昭:“这位大人是?” 崇越凑近低声道:“这是大王。” 果然是。小妹后退半步,就要行礼,被崇越一把拦住:“免礼。此处人多眼杂,不便参拜。” 小妹仰头望着高出自己一头的年轻王者,眉清目朗,面含微笑,正低头看着自己。 不让参拜了,小妹不知如何说话,一时间竟愣在那里。 子昭笑笑说道:“怎么,不认识了?咱们见过面。” 小妹:“见过,在风陵行宫,是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然后就没有抬头。” “呵呵,”子昭笑了,“不止见过一次呢。” 小妹:“?” 子昭:“在邢地,你老家东边的邢地,咱们也见过。” 哦——井小妹终于想起来了,是听阿爹说起过,但那一次离着太远,自己又是忙着干活,没有注意远处的子昭。小妹:“那次是大王见到我了,我没有见到大王。” 子昭笑出了声儿:“对对,是那么回事。你当时拿根竹篙,撑到河里,嗖地一下就到了岸上。我印象很深。那次离着太远,我也没看清你的面容。” 小妹终于腼腆地笑了:“是,谁也没想到,怎么会去注意呢。” 子昭:“诶,你好像比之前瘦了,高了,也黑了点。” 小妹:“是吗?”说着摸摸自己的脸,“来这里两年了,我就照过几次镜子。” “哎呦。”子昭不由得轻叹一声,一股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这边崇越见大王和小妹聊得融洽,早拽了那小臣一把,将他叫到一边去了,并告诫他,不许暴露大王行踪。那小臣吓得连连点头。 崇越:“不用胆小,自然一点。你回去继续领着大家忙吧,这里就不用管了。” 小臣如获大赦,一溜小跑着去了。 崇越也摆手,指挥着马队到了柳树下歇着,一边观看农人们劳作,一边警惕的地巡视四周。 涑水河边,离着人群较远的地方,子昭、小妹找了个铺满干草的缓坡坐了下来。 小妹:“这里地势过于平缓,虽说前年就修了几条大渠,可是因为自流太差,能够灌溉的地方还是太少。” 子昭指指远处劳作的人群:“你们这是?” 小妹:“只是个临时救急的法子,浇不到太多的田地。准备改种粟米了。今年怕是要欠收了。” 子昭:“不怕,没准粟米会丰收呢。” 小妹:“两茬种子,一茬收获,就算是欠收了。” 子昭:“也是。这条河水量大吗?” 小妹:“夏秋两季水量挺大,冬春没准。” 子昭:“我那年经过,是从东边山根下过去的,没有遇见这条河。” 小妹:“大王到过这边?” 子昭:“是。那是一个和崇越一样的人,叫晋生,当时他和崇越都还是个伍长。我还在他家住过一段日子,帮着他家开垦粮田,挖窑洞,建房子。我记得我还用肩膀拉过犁,那疼的。”说到这里,子昭还不由自主地咧嘴摇了摇头。 小妹瞪大了眼睛:“大王还拉过犁?那你们怎么会去那个晋生家里拉犁?” 子昭:“哎,这个晋生是在陪伴我出行的路上牺牲了,我们后来路过他家,就去帮着干些活儿。很可怜的一家人,后来崇将军将他一家接到大邑去了。也多少是替我们尽尽心意吧。” 小妹对出大力、吃大苦司空见惯,但是对牺牲,还是见过不多,此时听了,不禁感叹:“大王是个重情义的人呢。” 子昭仰头看着树梢:“那一年,我就和你现在一般年纪。” 小妹:“十五?” 子昭:“对,还不满十五。” 小妹叹息一声:“哎,我十三岁就到了这里,两年没见到阿爹了。” 子昭:“等过了这阵,把你调回井地吧。” 小妹:“为什么?” 子昭:“好天天能见着阿爹呀。” 小妹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就是说说,不打紧。” 子昭:“怎么不打紧?到时候让安平正式过来,你两个换换。” 小妹:“换换?” 子昭:“对,你把井地、安地、邢地都一起管起来,这里两个庄园都让安平管起来。让安平把家也搬过来,正好也能常去照顾照顾晋生的家。” 小妹:“西边河东还有我们井方一片地呢,也得照看。” 子昭:“那可怎么办?” 小妹不再说话,听子昭这样说时,她觉得子昭是认真的,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小妹没有想到,她第一次和王说话,竟是如此像老熟人拉家常,更出乎她意料的是,一个对普天之下拥有着生杀予夺之权的王者,竟是这般细致体贴,像兄长,像家人。此时此刻,在小妹的心里,第一次对异性产生了好奇。有一瞬间,她在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往日里,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人,她对他们就是指挥、分派,对于那些手笨脚笨的人,她更是抬脚就踢,扬鞭就抽,从没细想过什么。当然,她自己也是什么活都干,从来没觉得哪是她应该干的,哪是别人应该干的。 见小妹忽然不说话了,子昭不知是那句话惹得,于是只好陪着一起沉默。子昭举目四望,这里除了麦田还是麦田,离开河道,甚至连一棵树都没有。子昭好奇,就问:“诶,你们不是种了很多水稻吗,怎么不见一片水田?” 小妹的思绪一下子被拉了回来,哦了一声,慌忙答道:“在东边,那里有一片水泽,我们在周围开的水田,有上千亩。等大批的俘虏到了,就再开它几千亩,可惜这里找不到水牛。” 子昭终于又能和姑娘说话了,显得十分高兴:“这个好办,让人从江淮征集一些来。” 哈哈,看来对于王来说,天下还真没什么不可以办到的事,小妹很是艳羡:“我得要上百头水牛。” 子昭:“是啊。” 小妹:“千里迢迢,走到这里?那得走到何年何月?” 子昭:“走到何时算何时,你管他干什么。” 小妹笑了:“也是。” 子昭:“诶,去你的水田看看吧。” 小妹:“很远那,最近的地方离这里也有十里地。” 子昭:“十里地算远吗?”说着向崇越那边招手。崇越老远见了就策马要过来,子昭冲他大声道,“牵两匹马来。”崇越复又反身牵了两匹马往这边来了。 小妹见子昭真的要去,就说:“那是一片水泽,水大时方圆上百里呢,我们的水田是围着泽边开垦的,就是骑马,也要走上一整天的。” 子昭:“那怕什么?” 说话间崇越牵着两匹马已经到了跟前,子昭自己骑了一匹,小妹也只好骑上另一匹,二人打马向东奔去。崇越连忙招呼卫队上马跟上。子昭在马上见了,冲他一挥手:“不用跟着,我们去去就回。”崇越只好又叫住卫队,点手叫过一名伍长,命他带着两伍人马远远地跟随。 小妹听见身后马蹄声,回头一看,见十个兵士远远地跟着,她很好奇,就对子昭道:“大王说话他们也敢不听吗?” “啊?”子昭也回头看了一眼,“除了这件事,其它的,他们都听我的。” 小妹笑了,子昭也无奈地笑了,二人打马疾走,向西而去。 妇好一身男装,与卫队兵士们混在一起,从沣东都邑返回五丈原行辕。一路上,她看到各路裁撤下来的民军都在往东赶路,而驻守在沟濠阵地上的人们,则是仨一群俩一伙地聚在一起说笑着,妇好不禁皱起了眉头,问跟在身边的参将:“周人怎么还不春耕?” 参将:“怕是羌人打过来吧?” 妇好苦笑一声:“呵呵,就短一句话。前边布置的精兵就是看守羌人的。”说着狠抽一鞭,向着五丈原方向奔去。 落日摸到西边山顶的时候,妇好她们上了五丈原,从汉中返回来汇报的周挺和子箜已经在等着了。 妇好下了马,一边见了周挺、子箜二人,一边疾步往里走:“周大人,你们把谈判地点改到益门口吧,现在两下里离着太远,商量起来太不方便。” 周挺一路紧走跟着妇好:“是。我明日就通知各方。” 妇好:“谈得如何?” 周挺:“马羌到是很赞成大王提的条件,就是北羌一直还没有明确答复。” 妇好:“我看条件上没有什么再值得讨论的了,就是北羌人的面子怎么给。子箜将军,你说呢?” 子箜紧走几步:“我们也是这么看,就是不知如何给他这个面子。” 妇好:“你们几时到的?” 周挺:“也是刚到。” 妇好:“那好,你们先去洗漱一下,半个时辰后我们再见面,咱们边吃饭边商议。” 周挺:“多谢王妇。” 华山大营,姬兴正在召集各位执政、相府和冢宰府大臣会议,布置各处返回家园,抓紧春耕的事情。 有人问:“现在就返回家园,要是羌人突然来袭怎么办?” 姬兴:“那也比土地荒芜了好!” 大泽之泮,荒草萋萋,蒹蕸瑟瑟,几只水鸟被子昭一行惊扰,扑啦啦贴着水面飞出老远,然后钻进草丛不见了。 此时时节尚早,还没有播种,但去年的稻茬还在,一趟趟,一行行,有的笔直,有的弯曲,各处的田埂也是随形就势,沿着湖岸分布开去。 子昭举目四望,仿佛又回到了白羊部落的万顷苇泽。 小妹手执马鞭,遥指大泽:“这一带的核心区域,东西四十里,南北三十里,再加上周边的低岸苇泽,广阔百十里不止。” 子昭叹道:“不小嘛。之前我从这里走过,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水泽。” 小妹:“大王那时是走的那条路?” 子昭环顾四周,又看看南面的条山:“应该是紧东面,我记得穿过条山不久就是晋生的家了,那边还有驻军的瞭望塔。” 小妹:“嗯,那就是东边了。你们是不是也没有看到盐湖?” 子昭:“是。对,相尹说过,这里还有个浩大的盐湖。” 小妹:“对,在更靠东的方向,有这个水泽的十几个大。” 子昭:“那里的盐多吗,是晒盐还是煮盐?” 小妹呵呵笑出了声儿:“既不用晒也不用煮,岸边到处都是,一片片,一堆堆,白花花刺人眼睛。” “呦呵,”子昭甚是诧异,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要是这样,安庆他们还在海边煮什么盐呐,直接在这儿装车、装船不就行啦?“你的意思,抓一把就能吃?” 小妹笑得弯了腰:“抓一把吃?那不齁死?” “诶——”子昭摆手,“我是说拈一点。” 小妹笑的更厉害了:“拈一点......大王,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子昭:“那是什么意思?” 小妹:“这里的盐呐,不能吃,苦!” 子昭:“苦?不咸吗?” 小妹:“又咸又苦。不到没办法了,这里的人们是不吃这里的盐的。” 子昭感到非常惋惜,禁不住一个劲儿地叹息。 小妹见了不解:“叹什么气呢?” 子昭:“可惜呗,这么多现成的盐,不能吃,不可惜吗?” 小妹:“其实也不是一点用没有。这里有几十户人家,用湖边一种和盐样子差不多的东西鞣皮子。知道什么是鞣皮子吗?” 子昭:“这个知道,就是把皮子弄柔软了。” 小妹:“对啊。” 子昭:“鞣皮子不是用硝吗?” 小妹:“对,这里的人管那东西叫芒硝。样子和盐一样,都是亮晶晶、白花花的,反正我是分不清楚。” 子昭不再言语,抱着胛子来回地捣鼓嘴,仿佛是在咀嚼这里的资源。 小妹歪着头,看着眼前这位什么都问的年轻王者,心中一直想笑,最初时的那些拘谨早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小妹不知道这位大王又在想着什么,又不愿意去打扰,就自顾自地拎着马鞭,去田里查看墒情。 子昭出了会子神儿,这才想起身边的小姑娘不见了,四下里张望,就见她在不远处的水田里,正脱了羊皮筒子,弯腰在田里扒开泥沼翻看什么。 子昭:“诶——说了半天,咱们眼前这个地方叫个什么?” 小妹在水田里直起腰来:“叫张陽泽!” “什么泽?”子昭没听明白。 “张!陽!泽!”小妹一字一顿地大声回答,“我问过安大人和傅大人,傅大人说,张,就是张弓搭箭的张,陽,就是阳光刺眼的陽。而且是山坡下刺眼的阳光。这里每到雨季,就会一下子长大十几倍,到了冬季,又会缩小十几倍,又是在条山脚下,迎着日头,光芒刺眼,所以叫个张陽泽,这是傅大人说的。” 唔——子昭咋摸着傅説的解说,一边扒开荒草,沿着满是前年稻茬的田埂往小妹在的水田走去。 小妹已经从田里出来了,正拎着鞋和一双羊皮筒子准备去湖里洗脚,她的脚上、小腿上满是黑黑的滋泥。 子昭看着小妹蟎姍的样子,赶忙过去扶住。小妹也没推辞,就让子昭架着她的胳膊去湖边倒换着两只脚涮。子昭见她随时要倒的样子,忙说:“你别动了,我帮你。”说着一手扶着小妹,一手伸到湖里去撩水,“嗬!这水真凉啊!” 两人帮扶着马马虎虎洗了脚,赶紧穿上羊皮筒子和鞋。一边穿,小妹还一边咧着嘴哈气。 子昭:“你不怕凉啊?” 小妹:“怕呀。” 子昭:“怕还下田?” 小妹:“怕就不种田啦?” 子昭:“我是说,这么冷的天,在地头看看就行了。” 小妹笑了:“我还没那么大本事。” 子昭虚扶着小妹往高岸上走,一边冲远处跟着的兵士们:“有火镰吗?过来点火!” 一个伍长跑过来,三下两下拔了干草,生起了火。子昭又对他吩咐:“去,把马上的鞯袱拿来。” 前文说过,鞯袱就是铺在马背上的垫子。 伍长去卸了两副鞯袱,拿来给子昭和小妹坐了。子昭又吩咐道:“去,派两个人回去,弄些吃食来,再拿几个帐篷来。” 小妹:“拿帐篷干什么,还要住下不成么?” 子昭:“这么大的湖面,好不容易来了,多走走,多看看。” 小妹:“那也不用帐篷,这里每隔十里就有一处居住点,是夏秋时农人照看水稻居住的。” 子昭:“你们还建了房舍?” 小妹:“还没顾上,是窝棚。” 说这张陽泽到底是个怎样的去远处呢?后世不断有人到此感叹。郦道元说:冬夏积水,时有盈耗,空浮翠函,景象多有。说的是张陽泽的水量和湖面受季节影响很大,半年缩小,半年扩大,湖上景色秀丽。看来傅説先生的猜解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方志上说:湖傍昔多有楼台,居人环境,每夏荷花尽发,澜若霞景,杂以绿萍红寥,渔人罟师,水凫沙鹭,疑乃问作,风浴相翔,致为胜观。是说,当年湖边一带有很多楼台,很多人环水而居。这里每到夏季,荷花怒放,绚烂如天边的彩霞,水面上还漂着一些绿色的浮萍,岸边则长满红色的蓼花。成群结队的渔夫在湖上往来捕鱼。水上的野鸭和岸上的白鹭啼鸣,像是在相互问候。有风吹来时,牠们乘风飞舞,更是颇负盛名的一大景观。清代一位官员在此驻足,望着浩渺的湖面也禁不住感叹:湖波漾淼不知远,澄作汪汪千顷波。诗作虽说一般,但说出了这湖的辽阔和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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