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地院里时,已经是深更半夜了。
牛友铁还没把他润仙奶抱到炕上,这些釉娌们一个个就争先恐后地追上前去看。
都以为她润仙奶就像神一样。
几个釉娌,一个推一个挤,个个当仁不让,就差打起来。
“看啥看,快把窑门关上!”
牛友银极度反感她们,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都啥时候了,还怀着这种邪恶心思。
窑子本来就小,现在乌泱泱的全是人头。
王玉兰看到大大的一团“棉絮”被放在炕上,立刻惊直身子,腾出一大片位置。
前一刻,她还愁眉苦脸的,眼泪花子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整张脸都憔悴的不能见人了。
而这一刻,她的脸上竟挂上了几丝微笑,连眼睛里也都有了光彩。
牛友铁解开缠在棉被上的布絮絮,把他润仙奶解放出来。
一个枯瘦如柴的老人,瞬间活生生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但是精神气色却并不差。
尤其是那一双凹陷进眼眶里的黑眼睛,无不给人一种异样的威慑力。
当她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只小脚的时候,所有人都被惊的瞠目结舌,半天缓不过神来。
只见那只脚,畸形的可怕。
只有一根大拇趾是好的,而且还向下弯曲着,靠近大拇趾的一根脚趾直接融进了肉里,其余三根脚趾直接弯向脚心,跟脚底板沾在了一起。
“我的天神爷呀......这不就是三寸金莲么!?”
人群中有人突然喊出声来。
随即,大家就都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三寸金莲”。
面对众人投来的震惊目光,巩润仙并未上心。
她瞅了瞅炕上躺着的两个娃,指着其中大一点的问:
“是这个娃得了肺炎?”
“嗯嗯嗯。”
王玉兰点头如捣蒜,一边帮忙抱大庆。
巩润仙摆了摆手。
“甭,甭动娃。”
说完,颤颤巍巍把身子往大庆身边挪了一截,艰难地驼下背,凑眼去观察大庆的症状。
稍时,眉头微微皱起,一字一顿地说:
“这娃儿......严重的很咧!”
“啊?”
王玉兰听了,面色立马大变,仿佛老了十岁。
牛友铁也感到恐慌。
常言道,不怕中医笑嘻嘻,就怕中医眉眼低。
“润仙奶,我娃还有救么?”牛友铁忍不住问。
他只想要个准确的答案,如果没救,他可要另想办法。
“娃能救么?哼,你还好意思问这话,这娃能到现在这程度,至少耽误了有两个多钟头了,你看娃这脸色,都成啥样了,你们做父母的,难道就没长一点心眼?
“这之前,娃至少能咳嗽一个多小时,你们都没人管嘛?”
训牛友铁就跟训自家的不肖子孙一样,一点也没见外。
“他祖奶,都怪我,都怪我啊!是我害了我大庆,唉咳......”王玉兰又嚎啕起来。
巩润仙气得手指发抖,大声呵斥:
“你甭哭(fu)了,哭有啥用!我给你说,再晚一个小时,你娃就没救咧。”
“噢!”
这不就是在说,我的大庆有救了吗?
王玉兰猛的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一秒就把声止了。
能救也不早说!
咳~~~
牛友铁也长舒了口气。
总算是有个确定的答案了。
此时在场的人都好奇巴巴,眼睛直勾勾看着巩润仙。
好奇她究竟有啥本事,有啥底气,胆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话。
她来时可是两手空空,又拿啥给人治病?
而且人也是一大把年纪,脑子清不清醒都两说。
难道她要当着众人面儿摆神坛,请神灵,整一套驱邪送病的假把式?
正当大家怀疑巩润仙的能力时,只见她忽地掀起了大庆身上的棉被。
大庆瞬间就给揭的光溜溜的,侧躺在炕上,面色苍白,气息微弱。
这场景,甭给谁看了都有同样的感觉:没救了。
王玉兰突然“啊呀”了一声。
自己辛辛苦苦把大庆抱怀里暖热火,甭料想,就这么给她凉开,这不是又要着凉一次么?
大家的心紧跟着王玉兰的“啊呀”声,猛地抽紧。
都还以为他润仙奶的做法不对。
但巩润仙仍是不慌不忙。
不仅掀开暖热火的被子,紧接着,她还把大庆身上唯一的贴身线衣也扒掉了。
大庆彻底光了。
王玉兰终于绷不住了。
“阿奶,你脱娃衣服干啥呀?我刚刚才给他把身子暖热火,你摸他,都冷得像冰块了。”
“玉兰,你甭胡插手,润仙奶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你这样可就不对了。”
牛友铁忙一把拽开她的手。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都选择了人家,又何必再疑神疑鬼?
巩润仙觑了王玉兰一眼,很不客气:
“我知道你给娃暖身子了,可是娃的病暖好没有,你给我说?”
王玉兰不吭声了。
低下了头,很担心,很害怕,又无奈,又无助......
巩润仙接着问:“娃他达呢?”
“四达,叫你哩!”
牛新荣反应敏捷,吼一样大声提醒他四达。
“阿奶。”
牛友铁应了一声。
众人此时都瞪大眼睛,脖子伸得长长的。
巩润仙说:“你去,给我找一只陶瓷碗来。”
“陶瓷碗?”
牛友铁瓷了一下,心说:不赶紧开草药方子给大庆治病,要陶瓷碗干啥?莫名其妙!
可此时也容不得他去多想。
立即应承下,掉头就往厨窑里跑。
厨窑就在睡人窑子的正对面,面朝东,尽管时隔四十年,可牛友铁仍是记忆深刻。
黑灯瞎火地摸着院墙,很快就来到窑门口。
手摸到门上,居然还挂着个生锈的五环锁。
急的“咳”了一声,因为他身上没带钥匙。
正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雪被踩的“格吧”声。
回头影影糊糊的,看到是牛新玲。
牛新玲是牛友金家的小女儿,今年16岁,长得清秀美丽,已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了。
迎面,牛友铁就闻到她脸上揩的雪花膏味。
心说:她跟着来干啥?
“四达,给你钥匙。”
牛新玲嘿嘿一笑,主动把钥匙放在她四达手中,然后跑开了。
牛友铁没有多想,打开门走了进去。
窑内黑魆魆的,啥也看不清。
迎面,又避之不及地扑来一股穷酸味。
让牛友铁猛吸了一口。
好家伙,还是原汁原味啊!
牛友铁感到震惊,这味道,他大概十辈子都忘不了。
跟随记忆,他很快就摸到一只陶瓷碗,激动不已。
“看来我的记忆没错啊!”
可是下一秒......
——啪叽!
“啊这......”
牛友铁瞬间呆住。
感到又气,又好笑。
我还能再笨点吗?
可是想想,好像也没啥。
不就是碎了一只碗么!
还能要人命不成?
可这要是给大庆或二庆弄碎,他俩小兔崽子的屁股还能圆全么!?
想着想着,就笑了。
牛友铁重新抓了一只碗,折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