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友铁回到窑子时,在场的人等的都要冒火了。
“友铁,你吃了浆糊迷路啦?干啥拿个空碗,拿这功夫!?”
“四达,你赶快些嘛!甭叫我祖奶光净等你。”
王玉兰骂的更凶,直接从炕上跳了起来。
“你手上是捏胧咧!?慢慢腾腾的。”
“你干啥事都不利索!”
“你瞧你,冷酒慢发滴,你从来一直都不知道改变自己。”
“稍微麻利点能把你挣死么?”
听到这么多人数落自己,牛友铁根本接不住话。
于是啥也没说。
他承认自己上辈子活的确实窝囊。
把陶瓷碗递给他润仙奶后,胳膊肘一挥,大声吼道:
“你们一个个秃子排队买梳子,凑啥热闹,让开些,甭影响到润仙奶操作。”
呼哧一下,紧挨着巩润仙身后的他妈妈,他二娘,他三娘几个人,就像躲迎面飞来的红火炭一样,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一大截。
然后一个个瞪着牛友铁,又气又恨。
却是一点脾气也没有。
鸦雀雀地站在原地,仍是一副余惊未了的样子。
牛友铁咧嘴一笑,对他润仙奶说:
“阿奶,你要啥,给我说就是。”
此时,窑里的煤油灯光越来越暗,火苗一跳一跳,仿佛是在续命挣扎。
巩润仙环顾下左右,问牛友铁:
“砖头呢?”
“砖头?”
牛友银愣了一下,心说她老人家要砖头干啥用,该不会是半途中脑子糊涂了吧!?
治病救人能用到陶瓷碗?他还勉强能接受。
可还要砖头......
他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当然牛友铁知道她口中的砖头是啥。
其实就是枕头。
在大西北。
尤其是在七八十年代,家家户户,人人头底下都枕一块砖头。
牛友铁还以为她要砖头,要给大庆当枕头枕。
他一把从炕旮旯(gala)抓过来,放到他润仙奶手底下。
“阿奶,砖头这是的。”
巩润仙瞅了一眼,瞅准确了,然后举起陶瓷碗,“砰”一声,砸到那牛皮纸糊裹的砖头上。
动作又笨拙又可爱。
又是让人捉摸不透。
这一摔,生生让在场的人,包括牛友铁两口子,都给美美的吓了一跳。
性子像王玉兰一样敏感的,都齐齐地“啊呀”了一声。
大家被惊吓是一码事,主要还是对他润仙奶的迷惑行为感到费解。
好端端的碗,就这么给磕碎,换了谁不心疼?
何况这碗,牛友铁家统共才两只。
虽然不贵,但是买也得有钱啊!
就在大家都好奇,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蹦出来的时候,他润仙奶又来了一出猛戏。
从打碎的碗渣子中,精心挑选出一块像匕首一样的茬子,凑到眼前看。
只见这茬口锋利无比。
借着柔弱的煤油灯光,看一眼,人心里都难免不感到恐惧。
这时候,已经有人意会出了他润仙奶的意图。
屏息敛气,不敢出声。
有人仍然好奇,忍不住想问个清楚。
却被巩润仙那镇定自若的眼神,深深地震慑住,噤若寒蝉。
这时,王玉兰也慌了。
“阿奶,你,你这是要干啥呀?”
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结巴。
短暂的几秒钟内,她的大脑中胡思乱想了不下几十种血腥场景。
其实,在场的大多数人也都这么去想过,只是大庆不是他们亲生的,便不心疼。
巩润仙扭头看了王玉兰一眼。
并未回答她,用另只手搭在碗茬子上轻轻刮摸着,试嚯利钝。
王玉兰吓坏了,急忙伸手拉住她润仙奶的胳膊。
“阿奶,你,你是不是拿这东西,往,往我娃身上——”
剩下的那个“割”字,她没能说出口,它就像一把刀,深深割在了她的心口上。
巩润仙被问犯难了。
本来这种事,倘若是放在她年轻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让人站在她面前看。
不看不知道,心里便不慌。
但是如今不同了,自己都老了,行将就木了。
一身的好本事,没有后来人继承。
死后多少会心不甘。
当着大家的面,也算是公之于众,算是言传身教。
反正死了,一入土就啥也没有了。
“没错,就是你想象的唻样,今儿你们请我上门给娃治病,我知道,你们是信得过我。”
巩润仙神态严肃,说着环顾一下四周,仿佛是在照顾所有人。
“至于咋个治法,我自有分寸,娃都严重到这个程度了,不治也是个死。
“至于最终治不治的好,有句话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就看娃自己能不能撑挂的住,我这老婆子也只能是尽力而为。”
听了巩润仙的话,牛友铁立刻拉开王玉兰的胳膊。
“玉兰,你干啥!别在这胡闹行不行!”
很凶的样子,不过很快又缓和了语气。
“其实咱奶都是一片好意,都是为了咱娃的病,你要理解一下,我知道你性子急,你控制不住自己,可你也得分场合地点啊!是不是?”
殊不知,他的话刚说完,紧跟着就有人急的说开了。
“就是的,咱奶说的很对,甭紧张兮兮的,要相信咱奶的能力。”
“是啊!都啥时候了,还这样愚蠢,娃这病,不治百分之百是一死,治了还说不定能活。”
“他二达说的对,现在就权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
“是啊!还能有啥办法,不然就只能眼睁睁等死。”
“阿祖奶,你别管我四娘了,赶快给我弟治病,再晚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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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釉娌之间,也没闲着,趁热炒和道:
“王玉兰就是个戳事精,再这样就甭管她娃,看她咋个办。”
“唉,大庆恓惶的,都是王玉兰给耽误了,大庆要是出个三长两短,你信不信,友铁会把她打死。”
“王玉兰就是欠打,友铁打的时候咋就没给打死呐,死了些,娃都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们之间的对话,瞬间点燃了牛友铁的怒火。
在这种场合下,他本不想多说什么,却是控制不住自己。
谁让她们把话说那么难听!
只见牛友铁猛转过身,面带微笑,狠狠道:
“是的,之前我是打了王玉兰,可那都是因为我傻,我偏听了你们的话。
“现在你们再叫我打她,呵呵,我才没那么瓜哩,我疼她还来不及呢!
“再看看,王玉兰她没你们哪个长的好看,她能嫁给我,都是我达和我妈上辈子给我修来的福分,我咋舍得打她?
“再说了,玉兰她能有啥错?她那么一个善良的女人,她一没吃你们,二没喝你们,她凭自己的双手吃饭,她比我这个外天人还能干,她能有啥错?
“从今儿起,你们谁要是再哄怂我打我婆娘,我就跟你们翻脸,我从今往后就不叫你们嫂子,我说到做到。
“还有,你们谁要是再给她戳事非,我也要翻脸,逼急了我都敢当着我些哥的面打你们,信不信!?”
他慢悠悠,一字一顿,就像是在跟她们开玩笑,不痛不痒,却是让她们一个个羞的抬不起头。
当然更多的则是:震惊!
一个个心说:这牛友铁今个是牛棚里打瞌睡——给牛尿淋灵醒了吗?
一下换了个人似的。
然而牛友铁的话,也旁敲侧击,将他的几个亲哥也包括了进去。
牛友银听出了话外之音,立刻就怒了。
可也不能直接骂牛友铁,于是就迁怒于几个釉娌身上。
“你先后们几个,刚刚在叽里呱啦说啥呢?”
“这里有你们说的谁哩?丢不丢人?”
“咱人就不说了,可润仙奶还在呀,你们这样合不合适?”
“我看你们一个个吃饱了撑的,挨打都不看好日子。”
他是个直性子,想到啥说啥,从不忌讳。
一腔浩然之气,很快就把这几个先后们训得鸦雀无声。
半晌都没人再开一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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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兰也没去在意,反正自己被她们欺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也是见多不怪。
见所有人都在责难自己,她于是也放开了手。
虽然很心疼她的大庆,可还是不得不重视其利害关系。
只是自己这糟糕的急性子,动不动就把自己拿捏了。
看到这一大家子人,一个个就像在演戏一样,巩润仙也没想太多。
村里人不都是这副德行么!?
看着大庆病情严重的样子,她心里更加着急。
万一治不好,大庆死了,她的良心也不安啊!
巩润仙捏摸着碗茬,想了想,立刻又吩咐牛友铁:
“你给咱把煤油灯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