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仙祖奶,你烧碗茬子干啥?”
鸦雀无声的窑子里,牛冠星好奇地问了一句。
跟他四达一样,他也是个头上顶碓窝、老实疙瘩子一个。
自始至终,他都没看明白他润仙祖奶的行为和目的。
巩润仙一边烧,一边扭头看向人群,拿腔拿调地解释:
“干啥?消毒。”
“消毒?啥叫消毒?”
牛冠星迷惑不解,他长这么大都从没听过这么个词。
太神奇了!
他润仙祖奶仍是很耐心地给他解释了一遍。
“阿祖奶,那你为啥要消毒?碗茬子上能有啥毒?”
他觉得碗是人拿来吃饭的,那么干净,还能有毒!
巩润仙给他问的越发好奇起来。
瞥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在人群中看到这个小伙子。
只见他,穿一身摞满补丁厚棉服,头发乱糟糟,像个鸟窝,矮了牛新荣有一头。
一张瘦脸,蜡黄蜡黄,像是严重缺乏营养,在寒霜的吹打下,早已红成了红星苹果。
跟在场人的一样,他两手绱进袖管里,时不时就瓷起来了。
乍一看,竟还有些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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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润仙盯着这小伙,看了五六秒钟,然后她又耐心地解释了一遍。
并不是说碗上有毒,而是一种细菌,会导致人的伤口感染。
一听“细菌”,牛冠星又迷惑住了。
“阿祖奶,细菌是啥东西?”
“细菌......细菌是......”
巩润仙也说不下去了,于是干脆就说:“细菌就是害虫,你现在知道了么!”
牛冠星似懂非懂。
鉴于他祖奶热心地解释了这么多,让他很感激。
“懂了!懂了!阿祖奶。”
巩润仙又看看其他人,又问了一遍,却没一个人吭声。
他们都不懂,听了天书了。
唯独牛友铁只是笑而不语,却是感到震惊:
没料想这年代的人,居然能愚昧无知到这个程度。
这时,牛新荣似有些不服气,抢着问了一句。
“阿祖奶,这碗茬子你还要烧多久?”
“要烧红,直至上面的脏污烧落为止。”他润仙祖奶说。
牛友铁一听,恍然大悟。
下一刻,只见他从炕席上抠下一根席米子,放到灯芯上,扒拉一挑,火苗瞬间旺了一大截。
照得整个窑子都亮堂堂的。
“这下不就烧的更快了么!”牛友铁心想。
杨宝凤紧跟着就狠狠瞪了牛友铁一看,心里疯狂地嘀咕道:
“用罢,用罢,把你达用完了就心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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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旺盛,碗茬很快被烧得绯红。
一股类似塑料被烧着的刺鼻味,迅速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便是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都知道,他润仙奶下一秒要干啥。
只见巩润仙将碗茬凑到鼻子前,感受了下它的温度。
待其稍稍冷却后,用最锋利的地方,搭在大庆的胸口前。
便在这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直视,闭上了眼睛,紧咬牙关,不停地深呼吸。
有人腿脚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牛友铁却是睁大眼睛看着,生怕错过某个细节。
嘶啦!
碗茬熟练地划下,力道拿捏有度。
只一瞬间,大庆胸口上便被划开了一道深口子,足有半扎长。
众人缓缓睁开眼,一点一点将余光转移到大庆的伤口上,看到那奇怪的大口子,忍不住又闭上了。
不疼才怪!
在不打麻药的情况下,用碗茬在肉上生割,换了关公都要皱一皱眉,何况是个三岁小儿。
牛友银本是个男子汉。
但是这一刻,他竟也忍不住在心里猛抽了一下,比那碗茬割在自己身上还劲大。
王玉兰更是不敢直视,转过身去抱着她的二庆抽泣。
看着大庆身上的伤口,牛友铁也是吓了一跳,忍不住开口问:
“阿奶,我娃胸脯上的伤口为啥是白的?咋一滴血也没有呀?”
牛友铁的问题,直击所有人的心窝。
按常理,人身上只要有口子,甭管大小,都会流血。
可是大庆胸脯上的伤口,不仅没流血,而且还跟放完血的猪肉一样白囔囔的,口子深深朝外翻着,看着瘆人。
这离奇现象,直接让他这个活了63岁的人都难以相信。
“难道我大庆天生没血?”
牛友金看了一眼,似懂非懂,于是当着众人的面儿说:
“我的个天神爷,这娃身上的伤口,咋没出一丝血?娃现在还糊涂的劲大呢,也不知道能不能醒来!”
哀叹一声:“这娃......我估计殁死了!”
“他大哥,你少说一句能把你憋死!?”牛友银跟沟子训呱了一句。
当然,即使他闭口不言,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大庆是凶多吉少。
说出来的,自然都是心里话,更没有别的用意。
没说出来的,其实大都在心里为大庆默默祈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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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牛友铁的问题,巩润仙并未急着回答。
紧跟着,她又在另一边,平行划下了第二道深口子。
划完之后,伤口处仍是没有浸出一滴血,依然是白囔囔的,依然向外翻着,依然看了让人瘆的慌。
事已至此。
牛友铁没再吱声,他知道大庆的命,此刻已经完全由巩润仙掌握着。
自己着急也没有。
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看来也不过如此了。
划完第二道口,巩润仙终于放下了碗茬。
牛友铁跟着也松了口气,他知道大庆,该受的罪已经受完了。
是死是活,就看老天爷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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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似乎仍然紧急。
“娃他达呢?”
巩润仙突然问了一声。
牛友铁一激动,举起手示意。
“我,我是他达!”
“你,你去给我找一杆烟锅子来。”
“啥?”
牛友铁有些愕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烟锅子。”巩润仙重说了一遍。
“烟锅子。”
牛友铁感到很不可思议,却又不敢再多问。
只得想方设法去拿。
上哪拿?找谁拿呢?
哪种烟锅合适呢?
牛友铁忍不住又问:“阿奶,你说的烟锅子,是哪种的都能用吗?”
他对他润仙奶的怪异要求,越来越感到迷惑了,根本参摸不透。
也不止是他,在场所有人都一样,大眼瞪小眼,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疑惑是假。
你说给娃治个病,又是要陶瓷碗,又是要砖头,到现在居然又要烟锅子。
却始终没有开口提一句药方子的事,这哪里是在给人治病?
一点医生的来头都没有。
然而巩润仙仍是稳如泰山地坐在炕上,指挥着牛友铁。
“对,哪种都成,快去拿吧,你们这些外天人,一个个都是个大烟筒,却连烟锅子是啥都不知道,惛的很啊!”
牛友铁应承一声,抬腿就急着往门外跑。
“娃他达,你腿脚放麻利些,甭再拖拖拉拉的。”巩润仙不忘叮咛一句。
“新荣,你快去给你四达说,叫他去你爷的窑子里拿,就在炕席底下,有一杆烟锅。”牛友金催促道。
他知道牛友铁恙恙惛惛,一跑出门,用不了一分钟,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牛新荣“对”了一声,追了出去。
“诶喂!你瓜怂要去哪找烟锅?”
牛新荣恼的喊了一声。
牛友铁一听,又气又恼,却还是忍住了。
“咋啦?”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找,就跟梦游一样,脑子里竟是白纸一张。
“我爷牛窑里有。”牛新荣恨恨地说。
牛友铁“哦”了一声。
随后竟是哭笑不得。
原来他达还活在人世,自己这“日把欻”娃居然给忘了。
一番操作之下。
牛友铁终于拿到了烟锅子,却是被那股浓浓的牛屎味刺激的差点没吐出来。
火速折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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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子里,牛友铁已经将烟锅,递给了他润仙奶。
他润仙奶拿着烟锅,装了满满一袋烟,点燃,吧嗒吧嗒地抽了两下。
许是人老气短。
连续几口,就“咳咳”地喘不过气来。
“来,你抽。”
把烟锅子递给了牛友铁。
牛友铁接过烟锅,来劲了。
自己这具身体,年轻又有活力,胸不闷气不短。
只眨眼功夫,一锅烟就给抽了个干净。
“阿奶,抽完了!再咋弄?”
巩润仙说:“再装一袋,使劲抽,把烟锅头给我抽到绯红为止。”
牛友铁又愣,又急,又不敢过多质疑,接着又是猛劲儿抽。
直至把自己抽得是上气不接下气,肺都快抽报废,终于才把烟锅头抽绯红。
赶紧递给他润仙奶。
他润仙奶拿在手中,掂量了一阵子,然后掸掉残余烟渣,眯着眼对准一道伤口,生生摁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