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主教爆炸了。
如同字面意思一样,整个人,从头到脚,就像是轻飘飘的气球一样被针戳爆那样,炸得满屋都是,洒在在场众多宾客的脸上,甚至还有一滴粘稠的液体沾到了莉莉的脸颊上。
“这是什么余兴节目和新型戏法吗?”
死一样寂静之中,莉莉干笑着揉揉眼睛,期待着大主教下一刻再从那一堆落在地上的染血白袍里突然钻出,向着众人微笑着挥手。
然而,在场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回应她,只有一下又一下人体与大理石地面撞击的沉闷声响传到莉莉的耳中。
聚集在一起的宾客们如同被割倒的麦子和韭菜那样纷纷倒下,陷入绝不会醒来的梦乡。
杯中的红酒洒落在他们自己身上,打湿了衣物。
像是血。
不对劲……要跑!
莉莉的第一反应便是什么都不要管,也什么都不要问。
现在。
立刻马上。
转身就跑!
这些宾客的身份的确都非常尊贵,其中也不乏莉莉的朋友与师长……但这哪有自己的命重要!
就在少女转身迈开腿的那一刻,便有隐约的脚步从庭院外传来,带着浓厚到几乎要让莉莉呕吐的死亡预感。
不知何时,圣城夜晚的喧嚣声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沉重的铁和瓷实的砖碰撞,混合着布料的摩擦声让她听得分外清晰。
大概,跑不掉了。
莉莉咽了口口水,只觉得难言的恐惧和寒意如同跗骨之蛆那样窜上脊柱,冻结了她的四肢与思维,再攥住她的脖颈,令她难以喘息。
还有,肯定还有谁醒着……有谁能够帮我。
少女僵硬转动目光,终于在最后,看见了依旧站在她身旁,一脸平静地放下手中的郁金香杯,仿佛对此早有预料的艾芙隆。
对了,她是学者和炼金术士,大概率还是超凡者!
所以才没晕倒,也不紧张!
莉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那样用双手紧紧抓起艾芙隆的手掌,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她甚至忽略了艾芙隆那对闪烁着妖冶色彩的猩红竖瞳。
艾芙隆吸了吸鼻子,了然地说道,
“以幻兽的血为主料,再加上四毫克苦难者之尘,十三毫升水银之血,一片黎明花瓣……居然能做出这种程度的无色无味液态昏迷剂。”
学者像被震撼到了,毫不吝惜地夸赞:“真是天才。”
望着不过片刻就解析出昏迷药剂成分的艾芙隆,莉莉大喜过望,
“艾芙隆你有办法让大家醒来吗?!”
想办法帮助所有人苏醒,救下所有人,不想出现死伤者。
——莉莉才没可能这么好心。
她只是想醒过来的人多一些,好让不知为何没昏迷的她显得不是那么突兀,也好让她今晚结交到的不会都是死人,让她一年甚至更久的努力以另一种方式白费。
“当然有啊,而且,我能用一个术式就解决所有问题。”
艾芙隆迎着莉莉期待的目光颔首。
她抬手,于是隶属于水银阶的魔力汇聚在她的指尖,勾勒出繁杂的术式。
可等到术式即将完成的那一刻,她却停下动作,想了想,认真地对莉莉询问道:“可这些昏迷剂是我倒到酒里的,为什么要解除掉自找麻烦呢?”
莉莉的表情僵住了。
正巧,那个不急不缓的脚步停在门口,于是艾芙隆转头,颇为责怪地扬了扬手中的怀表:“迟了四分钟,摆渡人。”
“明明是早到了一分钟,教授。”
漆黑风衣的下摆在无声的风中晃动,遍布伤疤与老茧的粗砺手掌从宽大袖套中探出,他掀开兜帽,露出了一张瘦削冰冷的脸庞。
你们两个居然是一伙的?!
莉莉的心中咯噔一声,反应了过来——她居然看到了炸死大主教的恐怖分子的正脸……还是两张!
这下可真完了。
“她是谁?”
摆渡人突然指向衣着华丽,明显和倒地宾客画风一致的莉莉。
“我挟持的人质,菁英学院的学生,背景大概率不小,但最多也超不过寻常主教之类。”
艾芙隆耸肩,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一把匕首,横在了莉莉的脖颈前,少女立刻举起双手,一动不动,连忙放出连超凡者的边都够不到的那点可怜的魔力波动,以表示着自己的无害。
“毕竟我总不能指望被巡察队追上后用嘴炮让他们放过我。”
“巡察队?”
摆渡人突然愣住了,他凝视着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的艾芙隆,突然间明白了些什么,所以笑了:“巡察队不会出现,教授你先行离开吧。”
艾芙隆无所谓地点头,拉着在内心缓缓松了口气的莉莉就要离开。
“不过,她要留下。”
摆渡人抬手,莉莉只觉得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注视着自己,顿时头皮发麻,四肢瘫软几乎就要原地倒下。
直到艾芙隆横在二人之间。
她皱起眉,
“什么意思?”
“教授,你不会以为菁英学院的学生在看过我们的脸后还能活着回去吧?”
摆渡人嘲弄地勾了勾嘴角,一眼便看穿了艾芙隆的想法:“还是说,你觉得你未来的小助手在见识到我把这里所有人的魔力和魂灵抽干后,还会对你忠心耿耿?”
男人摆弄着手中的锁链,抬起冰冷的眼瞳,视线如刀,让莉莉的脖颈一阵木然。
“我还不至于蠢到放虎归山,等到有天赋的人在成长后再找我报仇。”
草,他居然想杀了这里的所有人。
这个疯子。
要是眼前的数百人在一晚上同时死掉的话。
莉莉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逃出去,估计明早的新闻头条就得是《震惊,科德艾嘉独自苟活!圣城的菁英居然……》。
人设崩塌和人身攻击都还是最少的,天知道那些死者的家属会把多少无处发泄的怒火宣泄到她这个唯一的生还者身上。
而加入一个在圣城里大搞恐怖袭击的组织?
莉莉曾经在新闻上见过好几个名头响亮的恐怖组织,但第二天组织成员的坟头草加起来就已经比她还高了。
简直前途无亮!
所以,必须得做点什么。
“抽干魂灵?!你想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计划里可从来没这么说过,我们的目的是只诛杀罪有应得的家伙,再曝光他们的罪行!”
艾芙隆瞪大双眼,愤怒地质问出声,那张苍白的脸颊都因此变得红润起来,连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上都没发觉。
下一瞬间,艾芙隆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锁死在背后,冰冷的铁横亘在了她的脖颈前,锋刃在皮肤上割出了一条极浅的血痕。
“别动!”
莉莉向着摆渡人大喝出声,朝着反方向小心地移动着,在凝视对方的同时保持着匕首的位置。
“摆渡人,你要是动一下,我就……”
“你就怎么样?抹了她的脖子吗?”
摆渡人挥手,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怜悯地望着被莉莉锁住双手,被他禁锢魔力后就不知该如何反抗的艾芙隆,嗤笑出声:“区区斩首穿心,可杀不死一位高贵的血族。”
秒针转动六十次,齿轮咬合转动,发出任务开始的信号。
于是最后的一丝温情和怜悯消逝。
“教授,我的耐心到此为止。”
摆渡人转身,漆黑风衣逐渐化作刺目纯白的教袍,他侧脸的轮廓变得正直且坚毅,像是某个教堂中肃穆的教士与神父,就连魔力波动都变得温暖平和起来。
不知是感慨还是嘲弄的话语和着呼啸的风声传来,
“自始至终,那种天真到可笑的事都只有你一个人会想去实践啊,艾芙隆。”
在艾芙隆愤怒的咆哮下,漆黑锁链如闪电般洞穿了学者的腹部,让她大口呕出鲜血,然后……
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死死抓紧。
惊恐之余,莉莉猛地抬头。
——肌肉虬结的红发圣骑士单手将锁链握为齑粉,接着平静地将沉重的银色左轮塞入她的手中。
塞拉芙尔低头,询问道,呼吸里带着铁的腥味,
“你知道枪怎么用吗?”
莉莉连忙点头,手忙脚乱地检查弹仓和保险,再搀扶住痛苦呻吟,皮肤上蔓延出狰狞黑线的艾芙隆。
“我可以和您一起……”
“那就拿上这些带着她逃出去吧,科德艾嘉。”
莉莉咬紧嘴唇,艰难地将视线收回——从不远处躺在血泊中的那只血肉翻卷的手掌与破碎的注射器上。
再度升起的希望被无情掐灭。
摆渡人先是皱眉,可紧接着他顺遂着莉莉的视线望去,那些疑惑便消失了:“感知放大剂……数十倍的痛觉放大后的断手之痛和燃烧升华阶的魔力得以让你抗拒片刻昏迷,可之后呢?”
他不禁笑出了声,看向穿着礼服和高跟鞋的少女:“难道你要寄希望于一个连超凡者都不是,甚至没怎么见过血的女学生拯救你们?”
在炼金药剂带来的昏沉与魔力燃烧的苦痛之中,骑士不屑地嗤笑一声,
“我发现,像你们这种人总是因为想要获得些什么才去做事,所以会为自己设立一个远大的目标,倘若没有的话,就不知该如何是好。”
塞拉芙尔轻敲着剑柄,站到莉莉身前,为她挡住杀意沸腾的目光,认真地说道:
“我只是,单纯地想要让她活下去而已。”
久违的,莉莉松了口气,抹去脸颊上冰冷的汗水,感到身体重新被自己所掌控,心中从未有如此浓厚的安全感。
若是有好感度系统的话,就能看见莉莉对塞拉芙尔的好感度正框框上涨,直接跨过了陌生人,冷淡,盟友,假朋友四个大段,直接涨到了“朋友”的顶峰,只差一点儿就到了“好朋友”阶段了!
她瞥了一眼如临大敌的摆渡人,突然揉了揉莉莉的头发,让少女的发丝染上了灰尘与血,发出感叹,
“莉莉,要是像你这样努力的好孩子成为骑士,肯定能比我保护更多人,也能做到更多吧。”
光是背着艾芙隆,拿起枪就已经气喘吁吁的莉莉想到粗壮的手臂与大腿,苦笑道:“唯有这个还是算了吧。”
塞拉芙尔勾勾嘴角,不再说话。
骑士垂下眼眸,作出了最后的决断。
早在成为骑士的那一天起就被镌刻在灵魂中的净化刻印闪耀,为她消去困倦与昏沉,抹除伤势恢复魔力,同时将名为生命的指针拨到末尾的一百八十秒。
她呢喃出声,
“誓灭奸邪。”
逃离的间隙前,莉莉用余光瞥见了那双水蓝色的平静眼眸。
塞拉芙尔的眼眸一直如此平静,无论是在深渊战场上厮杀的时候,听从命令斩杀无辜者的瞬间,还是先前与摆渡人对话的时间里。
平静地作出决定,再欣然接受与之对应的结局,无论好坏。
可现在,
平静的海里有火燃起。
“打了感知放大剂还敢用净化刻印……?”
摆渡人厌烦地皱眉,远超升华阶的庞大魔力从他体内溢满而出,化作散发光华的雾态,复数的术式构建在方才对话的时间里终于完成,他活动手指,不快地啐声,
“这些教团的疯子。”
塞拉芙尔拔剑。
她早看见自己的结局。
可若如自己这般烂人的死能换来一个努力少女的活……那可就太好了。
“莉莉,不要回头。”
于是莉莉踩断了高跟鞋的后跟,不再敢多说话,咬紧了牙,背着昏迷的艾芙隆朝着庭院后方冲去。
火光与爆炸声在少女的身后响彻,嘶哑的咆哮混杂在刺耳的铁器摩擦声里。
莉莉狂奔在不知何时落下的磅礴暴雨里,血和雨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灌入鼻腔,让她不住地咳嗽,明明身体无力地快要抬不起腿了,可脚步反而越来越快。
要快一点,再快上一点。
莉莉握紧了手中的银色左轮,倘若庭院被术式或者某种屏障笼罩起来的话,这就是她打破的唯一手段——“审判者”手枪,每一次射击都相当于寻常升华阶的一次攻击。
辉煌的烈光在她的背后升起,照亮了莉莉前方昏暗的道路,缥缈又哀婉的圣咏在雨中回荡,攀升至高潮。
可下一瞬间,一切都消失了,光芒散尽,圣歌不再。
在一声沉闷的枪响中戛然而止。
莉莉的心脏猛地一抽,一个踉跄险些滑倒在因雨水变得湿滑黏腻的鹅卵石路上,她的鼻子酸的要死,可她知道现在还不到伤心难过的时候。
因为后门就在眼前,且不出预料的被一层黑色的幕布笼罩起来了,所以隔绝了信号和声音。
暴雨中,身上挂着残破礼服的莉莉打开保险,在剧烈的喘息中颤抖举枪。
可这时,她的耳畔却响起了艾芙隆艰难模糊的呢喃声。
“莉……莉,放下我,我要去找摆渡人,和他说明白……”
莉莉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这家伙,也未免也有些太过天真了。
她扣下扳机,同时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艾芙隆你这个傻逼蠢货还不明白吗,那家伙从来就没想过你该怎么办!他只想杀光这里的所有人!”
审判者左轮与莉莉一同怒吼,五发弹药在顷刻间被她倾泻而出,纵使有着术式的后座减免,也几乎要将她的右手与肩膀骨骼震碎。
在莉莉期待的目光中,黑色的幕布被撕扯的粉碎。
可显露在其后却并非熟悉而热闹的圣城街道,而是……
另一个摆渡人。
他仿佛早有预料地撑着伞等候在此处,此刻正好抽完了一支烟,整理好风衣上的褶皱,打量着狼狈的莉莉和她背上的愤怒不已的艾芙隆,若有所思地颔首:“一个出乎意料的普通学生,这就是占卜里最后的变数么。”
“教授,说实话,我可没有和尊贵的您作对的意思,倘若您想离开的话,就请开口吧,我会在一切结束后带您完整安全地回到实验室里。”
艾芙隆没有说话。
沉默之中,莉莉将她小心地放到地上,与艾芙隆拉开距离,手指摩挲着左轮的扳机,疑惑地看向眼前的摆渡人:“我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摆渡人望着识相的莉莉,愉快地点头,颇有耐心地等待着:“请说。”
“为什么,会有两个……”
蜿蜒的电光自铅色的云层中一闪而逝,照亮了少女苍白的面颊和那对酝酿着磅礴杀意的璀璨瞳孔。
电光石火间,莉莉翻转手腕,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的摆渡人扣动扳机。
“——摆渡人!”
可枪口中射出的却并非名为审判的子弹,而是五颜六色的飘带和一杆细小的彩旗,甚至还发出了代表胜利的嘟嘟声。
莉莉茫然地低头。
她的手中,银色左轮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画着简陋笑脸的塑料玩具枪。
笑脸上的红色和绿色乱七八糟地混合在一起,看上去简直滑稽的要死。
就像她自己。
“很简单啊,只是所谓的二重身的把戏,里面的那个只是去探路和带着能一锤定音的消耗品的死不足惜的假货,我则站在这里排除所有的不确定性。”
摆渡人认真地回答,打量着手中的银色左轮,凝视着弹仓中剩下的唯一一颗子弹,将转轮重新甩回,对准了想要殊死一搏的莉莉。
在她根本反应不过来的时间里,轻轻扣动扳机。
撕裂的剧痛伴随着血肉碳化的麻木从莉莉的右腹传来。
但在她身前,猛地扑来推开她的血族已经被打成了毫不相连的两段,鲜血和内脏的碎块一同落在地上,把雨雾染得猩红。
男人漠然地看了一眼濒死的艾芙隆,苦恼地叹息,
“不要总是做那么容易让人误会的事啊,教授。”
摆渡人将左轮丢到一旁,朝着莉莉走近,低头俯视着好像在暴雨中抱团取暖的两个女孩。
他的手指作出枪状,瞄准莉莉的头部。
在死亡的浓厚恶寒和浑身烧灼的苦痛中,莉莉呆滞又无神的黯淡眼瞳倒映着整个世界——这片遍布雨,血,冰冷,黑暗,和死亡的天与地。
口鼻被肮脏的泥水淹过,灌入肺腔,莉莉嘶哑地喘息,干呕着,不受控制地又一次在脑海中开始本能般地进行为何失败的复盘。
被芬娜收养,梦想成为大船长,学习打渔和抄写,离开家乡,在环境差到发指的学校自学夺得第一。
来到圣城后变得更加努力,如此努力一年后发现取得的效果微乎其微,于是转变思维和策略,以社交的方式取得了些许成就……
虽然这个世界一直对她不太友好,走路有时候会平地摔,喝凉水也经常呛到气管里去,天赋这种东西更是一点没有,就连在那些坑钱的氪金游戏里抽卡时每次都会歪出天际。
但莉莉总觉得它大概对每个人都是不太友好的,正所谓穷人有穷人的烦恼,天才也有天才的忧虑。
自信到异常的安格妮丝总会向她抱怨姐姐们的严厉,不苟言笑的克里斯汀偶尔也会独自一人待在天台上,宿醉到天亮后才被她们一起扛回来。
就连最最天才,应该是所有人眼中的人生赢家的希菈也经常仰望天际,下意识地露出一副孤寂失落的模样,又在别人关心她的时候嬉笑着说“我没关系”。
她被别人伤害过,知道难过的味道苦的要死,所以也从来不会去想伤害别人。
“如果友好地对待每一个人,小心地生活着,不去犯错,依靠时间的积累与方向正确的努力,就算无法完成梦想,也能比一天过得比一天好吧。”
只要向前走,不断前进,生活就会变得越来越好。
从出生到现在,莉莉都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准备好一切来参加晚宴,也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最耀眼的几个人之一。
可就在这时,莫名其妙的人突然出现,又莫名其妙地要杀掉一无所知的她。
只用了几分钟,就否定了她的人生和一切。
让她变成了个笑话。
莉莉望着近在咫尺的艾芙隆正抽搐的面颊,一想到这个害自己落到这个地步的元凶之一在刚刚居然还舍命救了自己,就再也忍不住,软弱地哭了出来,边骂边哭,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你他妈的告诉我,难道想要出身卑微的人不想窝在村子里打一辈子的渔,不想一辈子都缩在教堂里抄书,就只是想要不稀里糊涂地过完一生,想要靠自己的努力去把日子过的稍微好一点,有多余的力气就去把家乡也变得好一点,我他妈的甚至从来都没想过去害别人啊……难道这样都有错吗!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非得像条野狗一样地在这里死掉?”
摆渡人的眼瞳颤抖了一下。
那张瘦削的面庞上露出了遗憾的表情,诚恳郑重地朝她低头:“抱歉。”
可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这个世界上大概也不会有战火和死亡了。
多好啊,把对方所有的努力和人生都在脚底下踩了个粉碎,大家只要互相道道歉鞠个躬,下一刻就又能既往不咎,欢喜愉快地露出笑容,手拉手转起圈来。
但这可能吗?
男人沉默许久,将手中的伞垂下,蹲下,放在莉莉身前。
雨水便淋不到她的脸了。
沙哑的叹息声传来:“但是,为了这个世界能有更美好的明天和未来,总要有人为此牺牲。”
摆渡人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和模糊记忆中有着几分相像的白发女孩,再不回头,朝着庭院中走去。
他没再管莉莉,就算她侥幸在濒死中得以褪去凡人的铁石本性,塑造灵魂的形状,成为真正的超凡者,没死于腹部大动脉破裂的失血。
但几十秒后的魔力吸收也能让一个刚刚跨入白铁阶的超凡者彻底步入死亡。
哪怕对方天资超群,一连跨越两阶进入水银,也难逃魔力枯竭而死的结局。
就当是为了埋葬心中最后的回忆和怜悯吧。
给她留一具全尸。
.
明明雨没再下了,可为什么身体却越来越冷呢?
在莉莉即将阖上的眼眸里,最后模糊成光斑的是带着血色的悲伤和连携了天地的冷灰。
我明白了……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对自己。
大概啊,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冷的吧。
“对不起……莉莉。”冷雨里,年轻的血族抬起破碎的眼瞳,恍惚间,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所以再忍不住掩面抽泣:“我只是……只是想杀掉罪有应得的坏人,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些。”
或许是停止单元烧掉了,塑料玩具手枪还在不停的叫着,发出咕叽咕叽的嘟嘟声,好像在庆祝游戏的通关和胜利,十分喜庆,可枪口里吐出的彩旗和彩带都已经沉在浑浊的血水里,被泡烂了。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嘶哑的悲鸣从艾芙隆的喉咙深处发出,不知向谁问道。
可莉莉已经没有回答的力气了,少女只是漠然地看着她,愤怒到想要发狂,但连张嘴都做不到。
只有因失血过多导致的空虚和困倦攀附而上。
好累啊。
我都已经不再做那些狂妄可笑到不切实际的梦,也没再想过想要去拯救和帮助毫不相干的人了。
明明都已经放弃那么多那么多珍贵的东西。
变成以前的莉莉最讨厌的那种家伙了。
可为什么人只是想要好好活着,都这么难呢?
“不要死……莉莉,不要死……我能救你的……莉莉……”
隐约间,好像有模糊的哭声传来,带着血的黏腻和眼泪的温度。
莉莉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