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慌乱的青年,名叫江小曩,是一位并不太高明的修行者。
他本无前往女娲陨落地朝圣的念想,但见着尘族的青年才俊,一个接一个,或横死街头,或抛尸荒野,或无疾而终,或意外殒命,尘族已几无可战之人。
而菊太子又气焰嚣张,有不灭尘族誓不罢休的强烈企图。
江小曩这才挺身而出,愿为“朝圣者”,为尘族,也为自己,准备搏死一战。
可他还没到女娲陨落地,就察觉自己身上有一股危险的异味。
这异味,星源没闻到,杜子丑没闻到,连修习蛊毒法门的白浪南也没闻到。
“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产生了错觉?”
杜子丑这样问,没有贬损或不信任的意思,只是陈述一种可能。
听他这样问,江小曩反而泛出有些得意的神情,嘴角撇出了一丝笑意,否定了他的猜测,道:
“绝不会!
我修习的是一门叫“擒龙功”的神通。
这门神通三位前辈可能没听说过,但我要说出用这门神通修炼成的法宝,三位指定知道,那就是,哮天犬。”
“哮天犬?”
杜子丑当然听说过,接着话,要慎重确认一般,问道:
“擅长觅影追踪的哮天犬?”
白浪南道:
“拤颈擒龙的哮天犬?”
看来,白浪南也知道这个法宝。
星源不知道这个法宝,但他听说过一个民间传说,也就说了出来,道:
“那个敢吞了月亮的哮天犬?”
江小曩轻轻颔首,表示他们说得都对,便继续下去,道:
“我这神通对气息极其敏感。
我觉着我身上有异味,就一定有异味。”
有大名鼎鼎的哮天犬做底,白浪南和杜子丑都点了点头,认可他的说法。
白浪南又进一步询问,道:
“那你觉着,你是着了什么暗算?”
“蛊毒。”
江小曩回答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表明自己有十足的把握。
对他的判断,白浪南和杜子丑也认可地点了点头。
一时大家都陷入了思索之中。
白浪南是蛊毒法门的大家,很快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但这必须征得江小曩的同意才行。
他尝试着询问江小曩道:
“你可介意我用蛊毒进到你的身体里面,探察一番?”
出乎白浪南的意料,江小曩想都没想,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道:
“药师前辈有什么想法,放手做就是,我既然敢跑到这隐月山来,就是有了最坏的打算……”
他也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又道:
“如果药师前辈对此力有不逮,不知三位前辈的主人当中,可有擅长蛊毒者,若有,也可对我出手。
怎么出手都行,万不得已就杀了我,也比死得不明不白要强。
到那时,再借我这身体,弄个彻彻底底,看到底是谁,在对我们尘族的青年才俊出手。”
“唉!”
杜子丑叹着气,不得不又解释一遍,道:
“我们哪有什么主人,更没有什么隐月三凶,这隐月山上就我们四人一狗。
那些啊……都是谣传。”
“这……”
江小曩还有些不敢相信。
星源却不管他信不信,全当他信了,就接着他上句话,置疑了他的看法,道:
“这还用说,对我们尘族出手的,只有菊族……”
白浪南反倒是认为江小曩的看法,有更深的意思,他打断星源的话头,道:
“肯定是菊族,这不错。
但他们菊族派人藏匿在我们尘族之中,行这卑劣的暗杀之计,要把这些人揪出来才好。
不然,真是个无人出战、不战而败的惨淡下场。”
江小曩沉重地点点头,似乎白浪南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他也再次表示了决心,视死如归地道:
“我已经着了道,死就死了,但愿不会再有下一个!
拜托各位前辈了!
说实在的,我也是确实没有办法……
想来想去,若这娲皇大陆,还有一块肯定没有菊族之人的地方,那只能是这隐月山……”
“别这么悲观。”
杜子丑有点戏谑有点语重心长地道:
“你要相信,绝大多数尘族人,还都是同仇敌忾的。”
“这我不否认。”
江小曩面色不仅没有轻松下来,反而愈加凝重,道:
“只怕……
那极少数……”
白浪南摇了摇手,止住他继续讲下去,似乎有些忌惮这种说法泛滥,动摇了尘族民心,却恰好中了菊族的瓦解之计。
他转过话题,只是就事论事,讲起了蛊毒法门,和自己修行上的一些事情。
修炼蛊毒法门的人,都会拥有很多蛊毒,但总有一个蛊毒是王者,统领其它所有蛊毒,就比如菊皇,他的蛊毒之王就是蛊虫血影。
白浪南的蛊毒之王是“隐花”。
听名字就知道,这隐花不是虫,而是一株草,是一株很小很小的,土色的草,不是绿色,是土色。
隐花小到什么程度呢?
要成千上万株隐花聚在一起,才有一只跳蚤那么大。
蛊草隐花本身没有伤害力。
但有句话,叫“养蛊容易下蛊难”。
这蛊草隐花却是专用来下蛊的蛊。
白浪南还有一只寓鸟蛊,这蛊也没有什么伤害力,但却可以承载各种各样的蛊。
可以说,蛊虫寓鸟是专用来装载蛊毒的蛊。
蛊草隐花与蛊虫寓鸟的互相配合,既解决了下蛊的难题,也省去了养蛊的麻烦。
不论什么蛊毒,扔给蛊虫寓鸟就行。
要使用时,就交给蛊草隐花。
要知道,修炼蛊毒法门之人,都是以身为牧场,畜养蛊毒,多多少少都会受到蛊毒的伤害。
而白浪南的蛊,五花八门,数量甚多,他自己牧养的却很少,也从来没有受过蛊毒的伤害。
这不仅没有耽误他稳住不系寄身的正境,还紧紧追着杜子丑,跨入上境“半步诸无”。
这全托了蛊草隐花和蛊虫寓鸟的福分。
蛊草隐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人的身体,这只在白浪南的一念之间。
因其无毒无害,又没有携带其它的蛊毒,就连江小曩的狗鼻子,都不能察觉到。
并且,蛊草隐花对蛊毒十分敏感,也可以说,只有能干掉隐花的蛊毒,还就没有能躲掉隐花的蛊毒。
平日里,白浪南会用隐花来搜寻草药,那可是无往而不利。
被蛊草隐花发现的蛊毒,是逃不掉的,如果不能干掉隐花,就会被蛊草隐花寄宿,进而还有可能供其驱使。
这也是蛊草隐花最奇葩的地方,蛊毒寄养在人体之上,而隐花却可以寄养在蛊毒的身体里。
蛊草隐花是蛊毒的蛊毒。
能干掉蛊草隐花的蛊毒少之又少,若不幸碰到,蛊草隐花还会就会留个籽逃掉。
这和壁虎断尾、金蝉脱壳有异曲同工之妙。
蛊草隐花的籽一般都会长成新的隐花,它更会像牛皮癣一样钉在蛊毒身上,挥之不去,还会慢慢繁衍、铺开,虽然不要命,但会折磨蛊毒、恶心蛊毒。
更会召来蛊毒的天敌……
蛊草隐花就是个无赖一样的蛊毒,被其盯上,几乎就注定了灭亡,只是来早与来迟的事。
从江小曩身体里的,蛊草隐花迅速地找到、并拖出一只蛊虫,却只是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这下白浪南沉默了。
这不会是个恶作剧吧?
下蛊害人,下蛊害人,下蛊就是为了害人,可这只半死不活的蛊也害不了人呀。
几人瞅着这只瘦弱如发丝、半寸长、还长着四条腿、拖着长尾巴的小虫子,面面相觑,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过了好久,星源皱了皱眉头,试探着问白浪南,道:
“南哥,这是不是只老虎呀,你看,身上还有绺绺虎纹呢。”
“老虎?”
白浪南也看到了那蛊虫身上的虎纹,就往虎类蛊虫上去想。
可思来想去,也没有找到能对上号的。
星源也是贴心,见白浪南眉头都快挤破,便道:
“实在想不到,就先等等。
等这小虫子睡醒,也许就会有线索。”
“睡醒?”
这俩字倒是提醒了白浪南,他几乎立即下了结论,既然不是恶作剧,是害人的蛊,那这小虫子就肯定是只休眠的蛊虫。
休眠的蛊虫若不唤醒,是永远不会害人的。
以前有传说,修炼蛊毒法门的姑娘,会在情郎身上种下休眠的情蛊,只要情郎变心,那情蛊就会被唤醒……
那这只长得像老虎一样的蛊虫,要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被唤醒?
不会也是“变心”吧。
几人都盯着白浪南。
白浪南也弄不太准,摸不着方向。
这时,欢喜的饭菜做好了,来招呼大家吃饭。
白浪南用蛊虫寓鸟吞下这只休眠的蛊虫,又抛给江小曩一个问题,道:
“仔细回忆一下,若是能想到,你是在什么情况下被下得蛊,或许我就能推测出,这蛊被唤醒的条件。
还有,提醒你一下,这种形式的蛊毒,一般会在茶水、药汤、未过滤干净的浑酒里,被一口喝下……”
“那菜汤、稀粥呢?”
江小曩的问题让白浪南哑口无言。
菜汤、稀粥当然也可以用来下这种蛊毒……
那岂不是……
欢喜做的饭菜很简单,简单到寒碜,但种类却不少。
有四种野菜,各自单独装在小陶盆里;有一筐热乎乎的馒头,又黑又硬,一咬掉渣;还有盛满一大陶盆的鱼汤,上面漂浮着葱花和鸡蛋花;这些,也满满当当摆满了一大桌。
欢喜好似对江小曩有些歉疚,轻声道:
“按说你远来是客,不该这样简陋寒酸,但我们这是在山上,往来山下采买,不甚方便……
明天,明天,我做顿卷子鸡,招待您。”
江小曩连称不敢。
他惨笑着道:
“对我来说,能活下来,都是奢侈,哪敢讲求这口舌之欲。”
星源连忙安慰他,道:
“你这是想太多,不必忧虑,蛊虫都已经取出来,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几人就这样说着聊着,草草吃了饭。
白浪南一言不发,召来蛊虫寓鸟,吐出那老虎样子的休眠蛊虫,眼睛都不眨的盯着看,仿佛看久了,就能瞧出破绽,洞悉来历来历。
杜子丑却背靠着门口的大槐树,抽着旱烟,看一本破破烂烂的书。
收拾好碗筷、打扫利落的欢喜要挑着笸箩跟星源一起去烟波池,去看看那只狐狸一样的小黄狗,捉了多少鱼。
如果鱼够多的话,欢喜就要下山,把鱼兑给鱼肆,换些银钱,再买些生活用品与食材。
星源几乎是不下山的,他记得李黑莲失踪前跟他说过,要他看好这烟波池,寸步不能离。
小时候的星源听话,把这牢牢记下,并践而行之。
长大后,反而习惯成自然,觉着每日守着这烟波池是理所当然的事,不会有离开这烟波池的想法,更不会有离开烟波池的动作,除去上山吃饭。
白浪南的药、杜子丑的柴,都是他们自己下山去卖,卖的银钱再交给欢喜。
今儿下半天,无论小黄狗捉了多少鱼,欢喜是都要下山的。
因为,她答应了江小曩,明天要做卷子鸡来招待他这位,隐月山的第一位的客人。
一陶盆卷子鸡,就是隐月山最最饕餮的盛宴,往往几个月才能有一回。
这也是欢喜在山下学的人情世故,不论自己有多穷,都要竭尽所能,用丰盛的饭菜,来招待客人。
纯朴如尘族,历苦难而不改善良本色。
欢喜是地地道道的尘族人,拥有尘族人勤劳、善良的品格,和尘族的一切优良传统与作风。
这在欢喜的人生中很关键,支配了欢喜的人生。
那狐狸一样的小黄狗,可能碰到了鱼窝子,抓了很多鱼,不仅塞满了整整一桶,还在那破旧的小木桌上,摞起尖尖的一堆。
那些鱼活蹦乱跳,忙得小黄狗也不再去抓鱼,只看好那鱼堆。
哪条鱼不老实,蹦下了小木桌,小黄狗就会立刻跳跃着跑过去,把它叼起来,再前腿趴在小木桌上,小心翼翼地把它摞上去。
欢喜见这么多鱼,高兴地合不拢嘴,挑起扁担,要去兑鱼。
以往,她都是一头挑着装鱼的木桶,一头挑着笸箩,笸箩里放些吃不完拿去卖的菌子、干菜、干果之类。
可今天鱼多,既要占着木桶,也要占着笸箩。
欢喜呢,她既要把鱼挑下山,还不愿放弃菌子、干菜、干果。
看着她欣喜地忙碌,星源关心地问道:
“挑得完吗?”
“试试不就知道。”
“你说什么?”
“嗯?
什么也没说。”
“不是。
我问你“挑得完吗”,你怎么说的?”
“我?
我说“试试不就知道”。”
星源笑了,把欢喜笑得莫名其妙。
欢喜关心地问道:
“你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吗?”
星源仍然在笑,双手抱着欢喜的脑袋,在欢喜的脑门亲了一口,道:
“你说得真对,试试不就知道。”
“什么跟什么啊?”
欢喜被他弄得满头雾水,没好气地嗔道:
“把话说清楚!”
“唉呀……”
星源还是笑着,跟欢喜说道:
“就是那只蛊啊。
江小曩身上的,那只休眠的蛊虫。”
下蛊害人。
蛊已经下了,那我们就等着它害人吧。
只不过不能干等着它害人,而是要布下陷阱,以中蛊人为诱饵,引下蛊人入局,再顺势捉住他。
这就是星源的办法。
办法是好办法,但对于施行的过程,几人有了争议。
具体说,就是在谁做诱饵这事上,达不成一致。
星源是要以自己为饵,把那休眠的蛊虫,放自己身上,等到被唤醒之时,启动陷阱,拿住下蛊人。
白浪南、杜子丑、江小曩都不同意。
要是欢喜在,欢喜也不会同意。
江小曩的说法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事是自己带来的,这诱饵理所应当是自己。
白浪南和杜子丑的想法一样,星源仅仅会些鬼画符,连个修行者都算不上,那不是送死嘛。
别再鱼没钓着,又赊了鱼食,鸡飞蛋打,到头来,一地鸡毛。
要是欢喜在,不用问,她的理由很简单,凡是有危险的,她都不会同意星源去。
在欢喜心中,星源是她一个人的小师叔,归她所有,谁也不许染指,“危险”之流更是不许。
可星源的理由很充分,这陷阱必须要用符阵做才行。
可符阵是由星源的鬼画符推衍而来,也就是说,在这隐月山上只有星源懂得。
这无可辩驳。
无论是白浪南的蛊草隐花,杜子丑的神通白月光,还是江小曩的神通擒龙功,都做不到,他们搭配也不行。
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人不再争论,杜子丑却说出最现实的困难。
他指着星源道:
“这样,现在先不谈这事。
等你过了欢喜那一关,我们再做计较。”
星源却不以为然,神秘地一笑,道:
“没有欢喜那一关。
我们不说,欢喜又怎么会知道。”
“啊?”
杜子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着星源,不可思议地道:
“可以这样吗?
怎么可以这样!
不是说好了要生死与共,你怎么可以行欺瞒之事,只身犯险……”
“切……”
白浪南对杜子丑嗤之以鼻,不屑地道:
“傻吧你……
怪不得,你是这样个下场……”
杜子丑好似一头眼前影过红光的雄牛,顿时火冒三丈,蹦了起来,指着白浪南的鼻子,怒道:
“姓白的,你给我说清楚,我是怎么样个下场!”
这下把江小曩吓了一跳:怎么的,这是要打起来……
但他瞥见星源那张毫无感觉的脸,再看看白浪南那就当有人放了个响屁的神情,瞬间明白:
没啥事,这只是生活的佐料……
而说闹之间,欢喜已经回来。
她担子一头的笸箩里,有几只已经宰杀褪毛的公鸡和大块的五花肉。
担子的另一头,挂着一只布袋和一只小柳蓝。
布袋里装着雪白的面粉,炫耀似的,从口袋外面就能看到。
小柳蓝里装的是茶叶,苍绿色的猴魁。
“师父,咋的了?”
欢喜放下扁担,笑吟吟地道:
“我老远就听着你在喊叫……”
杜子丑暴怒的脸,不知怎么的,就能刹那间,笑得风和日丽,殷切切地回答欢喜道:
“还不是你白伯伯,非说山下颖若绣庄新来个绣娘,跟你小师叔很般配,这不,我正要跟他说道说道……”
“不是啊!不是……”
这下白浪南占了便宜的脸“唰”地变了颜色,双手摇得像拨浪鼓。
但没有用。
欢喜已经把扁担抽了出来,已经举了起来,已经砸了下来,几乎要砸到白浪南的头顶上。
若不是无数的蛊草隐花结成的土色草甸,架住扁担……
若不是无数蛊虫寓鸟织成的黑色羽翼,带走白浪南……
白浪南的额头非被砸得鼓起大包不可。
杜子丑也不敢怠慢,架起白月光,不知去了哪里,留下一道白虹的影子,像天空笑弯了眉毛。
星源也溜下山,他要守着烟波池,寸步不离。
江小曩还算见机得快,他故意冲星源喊了一声“钓叟前辈,我来陪你……”就急匆匆地尾随星源下了山。
眨眼间,隐月山,大槐树下,小屋前,就只剩下有欢喜一个人。
欢喜“噗嗤……”笑起来,羞红了天边的夕阳。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
来到烟波池边的星源即可忙碌起来,跟着他过来的江小曩正好打个下手。
这是星源第一次画符阵。
他不敢托大,老老实实的先从推衍阵图开始。
符阵都是以符为阵枢推衍而来的。
比如,这次要画的“乙己符阵”,就是要从“乙己符”开始推衍。
星源坐在烟波池边的小木桌旁,桌下趴着那只像狐狸一样的小黄狗。
他拿起笔,江小曩自觉地坐下来研墨。
星源也不客气,铺纸提笔,用心摹划。
这些符与符阵,早已在星源心里模拟了不知多少遍。
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只要心里有,推衍起来就会很快。
从傍晚开始,到太阳没入山的背后,短短的时间,星源已把乙己符阵描摹在纸上。
接下来,就是让白浪南和杜子丑熟悉这个符阵。
到下蛊人入阵时,还要靠他俩在这符阵里奔忙策应,动手抓人呢。
星源也不瞒着欢喜,直接把这符阵图带到了隐月派小屋前。
简单地用过晚饭,星源就在晚餐桌上摊开这符阵图,细致地介绍其中的关窍。
星源讲得眉飞色舞,兴奋非常。
白浪南和杜子丑听得谦虚而又认真。
欢喜心里就乐开了花,她觉得自己的师叔,是这个世上最帅气的男人。
事情就是这样,不要掖着藏着,越正大光明,就越不会引起怀疑。
这就是灯下黑。
给欢喜一千个心眼,她也不会想到,星源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瞒着她,讨论以身犯险的事情。
这事做的,让杜子丑又是羡慕,又是佩服。
有时候,他也觉着白浪南说得很对,他就是太在意、也太迁就宋五儿的想法,反倒造成宋五儿跟他,总有点不咸不淡,说不出的生分。
星源确实对鬼画符颇有心得,能讲得深入浅出,让外行也能立即领会其中的要旨。
像这乙己符阵主事事皆困、万事成空。
星源讲的时候,说这乙己符阵就像个墓穴,墓门不开,谁也出不去。
再或者,就要有大力道,轰开这墓穴,才能逃掉。
若是在这乙己符阵里加上“开符”,这符阵立刻就会变成“乙开己地遁符阵”。
这乙开己地遁符阵主处处通达、无所不至。
这就好比在墓穴里掌握了墓道通行的机关,那这就不是墓,而是地道,是藏在地下的终南捷径。
这样一说,白浪南和杜子丑都豁然开朗,也为这符箓法门深深折服,真真是“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乙己符阵与地遁符阵之间的,这个相互转换的契机,是星源选择乙己符阵作为陷阱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准备给白浪南和杜子丑每人配备一枚开符。
这样一来,白浪南和杜子丑两人不仅能自由穿梭乙己符阵,还能借助地遁符阵的力量,大幅度提升往来奔驰的能力。
这个奔驰的能力几乎是可以做到瞬间到达,比白浪南的寓鸟翼和杜子丑的白月光,这两个不系境界的飞行能力,要快上许多许多。
不过,这样的地遁符阵也有缺陷。
那就是去的时候快捷无比,但在回来时,由于可能超出了这地遁符阵的范围,也就无法利用这地遁符阵的力量,必须自己飞回来,那就又回到了原来的速度。
但这并不会耽误事。
在擒拿下蛊人时,白浪南和杜子丑根本不需要离开这地遁符阵。
几人计议停当,星源仍旧带着江小曩回到烟波池边。
他一直住在那儿,从小到大,从未改变,就像白浪南和杜子丑住在隐月山后山的藏月洞一样。
大槐树下的小屋,只有欢喜一人居住。
第二日,太阳初升,星源和江小曩就忙碌起来。
这是星源第一次画符阵,他异常慎重,把李黑莲留给他的罗盘都拿了出来,以辅助他找准位置。
其实,星源并不需要罗盘,他只是因为是第一次,想要用罗盘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以增强自己的信心。
星源一手握笔,一手捧着罗盘。
后面跟着的江小曩,端着砚台。
砚台里有磨好的墨,里面还掺和了朱砂。
两人一前一后,围着这烟波池,瞎溜达,尽找有杂草覆盖的石块处停留。
位置确定后,江小曩负责拨开杂草,露出石块,星源在石块上挥笔画符。
画符完毕,江小曩再负责让杂草复位,要就像没有人动过的那个样子。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仅仅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就把乙己符阵布置只剩下最后一笔。
星源这才又回到小木桌前,铺平表芯纸,画了三张开符。
这是给白浪南、杜子丑、江小曩每人准备了一张。
中午的时候,欢喜如约地端出了了卷子鸡。
星源也如约送出三枚开符。
卷子鸡油腻,餐后当然是一杯茶香袅袅的猴魁。
引来星源四人的大快朵颐。
就连那狐狸一样的小黄狗,都跟着美美地咬碎了一顿骨头。
白浪南就把那休眠的蛊虫夹在茶叶里,但并没有让蛊草隐花撤出来。
他想的是,要以防万一,在急难时刻,蛊草隐花也可以做个掣肘。
星源端起茶盅,小心地吹远漂浮的茶叶,轻啜了一口,果然醇厚鲜爽,回甘悠长,香气清新。
星源又喝了第二口,那休眠的蛊虫随着茶水,顺进了他的肚子里。
这情景让江小曩似曾相识,他记起自己离开家乡时,在羊汤大叔的店里,吃的最后一顿拌面。
那熟悉的老板羊汤大叔,亲自送来葱花与油花共徘徊的羊汤,还说道:
“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记得大叔的这碗羊汤,这可是家乡的味道……”
江小曩很感动,当时他端起那碗羊汤,也像今日饮茶的星源一样,一口一口轻轻地啜着。
已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江小曩曾听这羊汤大叔说过,他的羊汤配料,都是来自五湖堂。
这五湖堂可不得了,它是尘族最大的一家药号,分堂遍布整个娲皇大陆。
这五湖堂的总堂,就离尘族皇殿不远,在尘族皇殿东边,那是一个被称为“东小楼”的院落。
五湖堂的东家就住在东小楼里。
由于其乐善好施,被尘族人尊称为“五姨”,而她的名字叫做宋五儿。
五湖堂最出名的,是它有一剂叫做“大白丸”成药。
这大白丸的具体配方不得而知,但对各种头疼、脑热、腹痛、痢疾,甚至跌、打、损、伤等等小毛病,功效突出,可谓药到病除。
民间流传,有“大白丸,治百病”的说法。
最难能可贵的是,这大白丸的价钱十分公道。
有钱的,可以买大白丸,生活拮据的,可以买大白片,揭不开锅的,可以不花银子,去领那大白渣……
这大白丸、大白片、大白渣的药力几乎一样,就是品相上的差距有点大。
白浪南曾提醒江小曩回忆一下,看看能不能想起,是在哪,又是谁,有可能给他下的蛊。
江小曩就把这事给说了出来,哪知杜子丑当场就翻了脸,叫嚣道:
“五湖堂,怎么可能?
那羊汤大叔差不多!
再说,这么多人去吃拌面、喝羊汤,怎么保证,这蛊虫就一定能进了你的肚子?”
杜子丑说得很有道理,也符合生活常情,若要怀疑,从羊汤大叔和他店里的伙计下手,可能更加切合实际。
白浪南也认可杜子丑的看法,但绝不会惯着他,立刻反唇相讥,道:
“江小曩又没说是五湖堂,只是陈述了个经历,你急个什么劲?
你急个什么劲!
你在怕什么?
别“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杜子丑悻悻地,哑口无言。
这可能是关心则乱吧。
他顺腰间拽出烟杆,装上烟丝,吹着火折子,点燃烟锅,开始喷云吐雾。
在烟雾弥漫中,他又抽出腰间的那本破书,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似乎要跟白浪南赌气,摆出一副绝不搭理白浪南的架势。
白浪南也不搭理他,黑色的寓鸟翼张开,顶着太阳飞走,在太阳炫目的光芒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星源却不急,慢腾腾地饮完一盅猴魁,又续上,再饮完,恰好欢喜刷洗收拾结束。
欢喜坐过来,又把星源的杯子续满,笑嘻嘻地对星源道:
“想给我说什么?”
她了解星源,就和星源了解她一样深刻。
她见星源不走,就知道星源有话说。
星源有点难为情,道:
“有些事情,是个男人,都要去做的……”
“我让你当男人了吗!”
“可我毕竟是男人……”
欢喜久久不语。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星源也是想了半天,才找到了句有点沾边,却不恰当的话,道:
“有些事不做……我可能会后悔……”
“唉……”
欢喜竟然像个大人一样叹息,看来,抉择真是能让人成长。
欢喜叹息之后,又叹息,才道:
“从那个,最有可能成为天选之子的朝圣者季鸿,被碎尸万段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还是不甘心当我一辈子的小师叔……”
“我甘心!”
星源脱口而出,都是心里话。
欢喜却抬手,止住他说话,自己却继续道:
“我不管你甘不甘心,你都是只属于我的小师叔……
这是我的事,你不必有负担……”
在前往山下烟波池的路上,迷惑的星源忍不住请教江小曩,道:
“她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呢?”
江小曩没有直接回答他,只引用了一句诗,道: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下星源更加得不懂,态度又恭谨一些,道:
“能不能说的通俗明白些?”
江小曩被他情窦初开的样子逗笑,道:
“碰着你这样的男人,白瞎了欢喜那么好的姑娘。”
星源不解,仍然疑惑,还问道:
“我不够好吗?”
“你够好。
但生的不是时候。
欢喜想让你在这动荡的末世,过着太平日子里的生活……”
“她真傻。”
终于弄懂吃透的星源,不由地开始心疼欢喜,嘀咕着道:
“她不知道吗?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可能是隐月三凶的名头太过响亮,致使那下蛊的人对进入隐月山的江小曩放弃了追杀。
要不然,怎么会一连三天过去,丁点动静都没有。
星源倒是不急,反正他都是在这烟波池边坐着,画画符,再看看那狐狸一样的小黄狗捉捉鱼。
唯一要保持警惕的一点,就是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他必须第一时间,在小木桌下的一块青石上,补上一笔,以彻底完成乙己符阵。
欢喜跟往常一样,过着忙碌而又极其节奏的生活,只是看着星源的眼神,偶尔会在余光中透漏一丝担忧。
白浪南和杜子丑不知去了哪里,连一天三顿饭都不再出现,而且,这三天,一分银钱都没交给欢喜。
这让欢喜很是气愤,在无人的时候会嘟囔那么一两句:
“这怎么得了,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
真正日子过不下去的是江小曩。
这咋的,我江小曩,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堂堂修行者,怎么就变成个混吃溜喝、无所事事的主。
或许只是虚惊一场吧?
并没有人要杀他江小曩,那只休眠的蛊只是个巧合,或者误会……
他想到了要离开,却被星源一句话点醒:
“耐心,谁失去耐心,谁就会输掉。”
江小曩恍然大悟,也惊出一身冷汗,却从心底里佩服起星源来:
“这小小年纪……
都说修行到了高阶,不分老幼,这钓叟不会是个老妖精吧……
嗯……
有可能,不然,怎么会被称为钓叟……”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哪知道星源只是第二代钓叟,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
那边欢喜挑着担子回来,兴高采烈的,仿佛跌倒捡到了元宝一样,离老远就对着星源喊道:
“小师叔,没事了!
韦氏家塾的韦觉公子,在韦氏宗祠举办舞狮,隆重宣布,要一肩担起朝圣的责任,成为“朝圣者”,没事了……”
听闻这个消息之后,白浪南首先就是取出星源体内的休眠蛊虫,再跟杜子丑一起断言,那个要取江小曩性命的下蛊人不会再出现。
这里面有个弯儿,星源、江小曩都不懂,白浪南和杜子丑却是能精准把握。
这是个关于“朝圣者”的规则,是有多名“朝圣者”出现时的规则。
当第二名“朝圣者”者出现时,第一名“朝圣者”需在三日内,向第二名“朝圣者”发起挑战。
具体决斗日期可以另行商议,但这个“挑战”一定要明确表达出来。
否则,若三日之内,第一名“朝圣者”不发起挑战,那就默认第一名“朝圣者”放弃朝圣。
也就是说,只要江小曩三天之内,不露面,也不找人传话儿、带信儿,那三天后,朝圣者就是韦觉,而不再是江小曩。
“这也不是好事。”
星源打破了白浪南和杜子丑的沉默,道:
“我们保护江小曩,要比保护那个韦觉容易许多。”
这句话是个态度,也是个信号。
是态度,是星源要把“朝圣者”,或者直说是“天选之子”这事儿,紧盯到底。
是信号,是星源要加入到“菊尘赌战”中去,蹚一蹚菊皇之祸这趟浑水。
白浪南、杜子丑都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心里在赞誉地骂着李黑莲这只“老狐狸”。
李黑莲轻松拿捏了星源的心理,做出了准确的预判和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