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画完成这两组符箓,已是中午时分,星源起身要去找韦觉。
恰这时,白霓收到云影白鸽带来的情报。
说嵇飞又从嵇家那个隐秘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估计是昨晚跑回去之后,就去了那隐秘的角落,见了嵇家那个老不死的嵇长山。
星源拿定了主意,反倒是不太在意这些,只是给白霓吩咐道:
“盯紧点儿,什么时候他来到荆棘林的“斡旋化钧”牌坊,再告诉我。”
韦觉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既然答应了星源,要保证星源的飞刀足够使用,他必然要夜以继日。
连早饭、午饭,都是小厮直接送到他练习雕刻的树林里。
星源来到时,他又已削磨完成三把,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品质也越来越好。
虽然还做不到薄如纸张,但已是薄如凉皮。
形制也更加优美。
星源只是用眼神给他打了个招呼,便也坐了下来,却不去削磨石块,而是拿起飞刀,开始刻画符箓。
他这次要刻画的是辛戊入符阵。
符阵刻画起来比符箓又麻烦许多。
不仅要一步一步把符箓推衍成符阵,还要一枚一枚的符箓刻画完整。
符阵由九枚符箓配合而成,也就是说,刻画一座符阵,就等于刻画九枚符箓,还要再加上九枚辛丁天傀儡符。
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需要大把的时间。
星源需要未雨绸缪,早做准备。
不然,嵇飞还没打发,刺杀韦觉的杀手就已来到,那可是要逼得星源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这次嵇飞选择的时间点是夜幕初下,那段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人最松懈的时刻。
这个点儿,是人收起了活计,休息着、闲聊着,准备用餐的时刻。
嵇飞心思缜密,出了嵇家,一路疾驰,打算以最快的速度,最出其不意地进入荆棘林。
可才看到黑暗中那高大的“斡旋化钧”巨石牌坊的影子,就又看到星源在黑魆魆的夜色里,负手而立于“斡旋化钧”四个字下面。
仿佛星源就有“斡旋化钧”之力,神情自然是从容、傲慢,又不羁。
无疑,星源在气势上,又压了嵇飞一头。
嵇飞欲匆匆偷渡,星源却好整以暇。
高下立判。
嵇飞是个狠人,也不出声。
那是偷渡不成,看看可能偷袭的打算。
他的神通地狱业火,毫无征兆地自星源脚下喷涌而出。
好一株火树银花!
星源赞叹着,也不敢怠慢,拨动石珠手串,揉了揉一颗小石珠,触发丁丁从心符和辛丁天傀儡符,同时激发辛己苦酒符和辛丁天傀儡符。
一柄飞刀射向天空,折而直指嵇飞。
苦涩的,“作茧自缚”的符韵,弥漫在夜色下,就如家家户户的炊烟,袅袅不散。
而那火树银花,瞬时出现在嵇飞脚下。
正好,此时,月亮也升了起来,似乎是专门来为这炫目的“火树银花”,叫声好,喝个碰头彩。
嵇飞大惊,忙要收住神通地狱业火,却已不能够,体内的天地之力,如瀑布一般倾泄而出。
地狱业火如被浇了油,火势大涨,火蛇似乎要冲到月亮上。
“呼……”一声,嵇飞已被火焰包围,就像一支燃烧的大火把,插在荆棘林门前,煞是好看。
这个时间点,是各家送饭的小厮,背着换洗衣物,赶回家的时间,也是各学徒出门玩乐的时间,还是庶民、佃民的儿子出去干点零活儿、挣点儿碎银子的时间。
“斡旋化钧”的牌坊下,人来人往,却都被这璀璨人形火把勾引住,再也挪不动脚步。
嵇飞的心直往下沉,暗道:
“完了!”
他以为自己就要被自己的神通地狱业火烧死。
哪知那火虽然包围了他,却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只要地狱业火靠近他,就会化为血浆。
而血浆,又会被焚烧一切归于虚无的神通地狱业火,就势燃尽。
从外面看,就是嵇飞身上围绕着一圈血红的光环。
那血红的光环随着火焰跳跃,忽上忽下,像个调皮的精灵,在向围观的人群炫技,展示热情与友好。
嵇飞心中却是大骇。
这地狱业火虽然烧不死他,但他体内的天地之力却会被耗尽。
修行者耗尽体内的天地之力,就如普通人累脱了力一般,那会晕厥,大病一场,伤及身体本元,影响以后修行。
嵇飞当然不愿意,但却没有办法。
开弓没有回头箭。
辛己苦酒符的符理就是如此,“奴仆背主、自罹罪责”,又哪是你想收手就能收手。
这已是“奴仆”说了才算的事。
在这场战斗中,“奴仆”是嵇飞体内的天地之力。
天地之力豪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嵇飞没有办法,只能干瞪着眼,看着体内的天地之力如决了堤坝的大河,一泻千里,再也不能回头。
“我那日日夜夜苦苦不息的修炼啊!”
他在心里哀嚎悲鸣,绝望地等着自己力尽虚脱的那一刻。
星源很淡定,既不像嵇飞那样的悲痛无助,也没有闲情逸致跟旁观的人群一样,欣赏个绚丽精彩,围观个热闹花哨。
他只是在静静地品味嵇飞身上,地狱业火遮掩下的那一抹符韵,而且已有心得。
原来如此。
嵇飞身上有辛庚而止符的保护。
原来如此。
这辛庚而止符的施符者,对这枚符箓的符理认识不全,未能全面、充分展现出这枚符箓的韵味。
而这却恰恰在无意间,以此来作怪,戏弄了星源。
也难怪星源没能一眼认出这抹符韵背后的符箓真身。
这就好比一个“字”,被捂住了大部分,只留下一个偏旁部首。
仅凭这个偏旁部首,谁又能一下就确定,这是哪一个“字”?
好在星源鬼画符的底蕴深厚,在缥缈的符韵中,剥茧抽丝,推断出了它的真身。
这辛庚而止符最是深奥晦涩,不过,星源曾经在它身上下过苦功。
否则,还一时半会儿,真认不出它来。
嵇长山不懂这辛庚而止符的秉性,只拿来用作坚如磐石的防御一途,却不知这枚符的强悍攻击力,才是它最为闪亮耀眼的招牌。
若要读懂弄透辛庚而止符的符理,就要懂得符箓的“动静”之玄机。
嵇长山就是只知辛庚而止符的“强进则血溅衣衫”,却不懂符箓动静之诀窍。
“动”是一贯的,“静”也是“动”,是“动”众多外在形象中的一种。
何为“静”?
保持“动”、不变化,是为“静”。
其实“守”也是一种“动”。
“只守不攻”,也就是保持了“动”,不变化。
嵇长山不敢动用辛庚而止符攻击,怕被这辛庚而止符伤害。
要知道由攻而守,由守而攻,都是变化,也就都是“动”,而不是“静”。
他若懂得这动静之道,采取只攻不守,以攻为守,才是真正读懂了辛庚而止符,才能发挥出辛庚而止符的最大威力……
辛庚而止符的符理是“逊让退步,适可而止”,秉承的是天地悲悯,有敬畏之心,凡是要留一线生机,不可赶尽杀绝。
这一线生机又是什么?
这一线生机就是“反噬”。
辛庚而止符的伤害,全来自对方的力量。
对方的力量越大,辛庚而止符的威力就越大。
反之亦然。
所以,对付辛庚而止符最好的办法,就是从身到心完全放弃抵抗。
此时,就是辛庚而止符留下的一线生机。
可若是嵇长山的这种用法,以永恒不变的防守,诠释了“静”,虽然发挥不了这辛庚而止符强悍的攻击力,却的的确确是极难攻破的防御。
嵇长山把这枚辛庚而止符挂在嵇飞的脖子上的目的,也是为了使嵇飞在这场对抗中,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见,他为了培养嵇飞也是苦心孤诣,付出颇多。
这可让星源做了难。
在修为和境界不能碾压的情况下,怎么才能打碎辛庚而止符的防守呢?
或许,此刻正在发威的辛己苦酒符,就是最好的办法。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让你自身两厢消耗,直至脱力,晕厥倒地,无能再战。
脱力便不能攻击,你即使有再强的防御,又有何用?
就像乌龟,你就缩在壳里吧!
以后再也不相干。
想法都很充盈丰满,实际却“啪啪”打脸。
就在星源以为,自己将已两战之力,摆脱掉嵇飞的纠缠之时,有声爆喝,如天雷滚滚,轰隆隆,自半空奔腾而来:
“竖子!
尔敢!”
声音传到,神通也就跟着赶到。
那也是神通地狱业火,是一道火舌,自高天上来,如穿山甲的舌头,舔向了蚂蚁。
星源就是这道火舌的蚂蚁,不甘心被吞食的蚂蚁。
他又揉了揉石珠手串上的小颗石珠,丁丁从心符和辛丁天傀儡符,触发了辛戊入符和辛丁天傀儡符。
一柄飞刀,自星源的后腰射向天空,顶住了火舌,也剌开了火舌,把火舌一分为二。
火舌也就不能再前探半寸。
飞刀开始自旋。
旋转一圈,被剌开的火舌就被切掉一截。
再旋一圈,就再被切掉一截。
飞刀旋转快如风车,那被剌开的火舌,就下起了漫天的火雨,就像三月的樱花,飘飘洒洒,迷了眼睛。
美轮美奂夜景啊,只是可惜不是在元宵花灯节的那夜。
夜放花千树,吹落星如雨。
星源已能猜到,这漫天飞来的火舌,应该就是嵇家老祖嵇长山。
别看星源的飞刀好似占了上风,其实只是有辛丁天傀儡符加持的辛戊入符太锋利,猛然之间震惊了嵇长山。
一旦嵇长山反应过来,不仅这柄飞刀,又将化为粉末,还会波及到星源的生命。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任何的挣扎都是徒劳。
所谓一力降十会,一白遮百丑。
星源决定先要保住性命,那就要逃。
逃也要有策略。
不然,会被一口咬死。
嵇飞已陷入恐慌与绝望中,没有反咬的力量,更失去了反咬的心。
嵇长山既然出手,八九不离十,会一把薅走星源的生命。
人死了,也就一了百了。
后续的事,不论是谁,都会以“为活人计”,作为主要考量,无非就是个利益的补偿。
嵇家是尘族“烟霸”,有乾江水一样的富贵,最不怕的就是赔偿。
只要你敢开口,我就赔得你无话可说。
嵇家之所以敢任意的草菅人命,跟这种猖狂又无所敬畏的思想,一直传承在嵇家人的血脉里,有着撇不清的关系。
嵇长山的火舌愈加炽烈,漫天的火雨也更加猛烈。
韦家后面的蔷薇葬地。
“要出手吗?”
一个老得还有些白发白须的老人,问一个老得几乎发须全无的老人,道:
“别出现意外才好!”
“没事。”
那发须皆无的老者,饶有兴致地道:
“他的那柄飞刀,有天问上境的实力,那个老不死的只是不系初境,不可能秒杀他。
我们在看看。”
人就是这样,向来是能看见他人耳后的污垢,却看不到自己满身的粪土。
这二位都老得不成样子,居然还骂别人是个“老不死”,真不知道这心态是如何锻炼出来。
但在这骂声中,又能听出一点“不得不服”和“不屑一顾”的矛盾。
在“斡旋化钧”巨石牌坊下的围观人群里,有两个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衫,却似穿着绫罗绸缎一样神气的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似乎是在互相询问,要不要出手,又同时决定暂缓,要再看看星源的表现。
情况还没有那么危急,且看星源的应对。
这么穷困,又能穷得这么理所当然,穷得这么神气的人,除了隐月山的药师、樵夫,还能有谁。
白浪南、杜子丑终究还是对星源的安危放心不下,隐藏着身形,暗地里贴身保护。
可直到现在,他们都是觉着自己的担心,有些过度的多余。
正如杜子丑腰间那本破破烂烂的破书里所说:
“紧急关头找星源!”
星源比他们认知里的星源,要强大太多。
白霓和韦觉也混在人群中,看着天上的火雨越下越大、越稠密,几乎是头顶天空的燃烧,连成了整体的一片。
这是星源落于下风的体现。
两人脸面上都写满了焦急,却又无能为力。
情况再恶化下去,白霓就要联络“青萍”的细作,发出求救的信息。
星源也觉察到了嵇长山的目的,是要凭借超越星源的实力,慢慢蚕食挤压,让星源逃无可逃。
哪能让嵇长山得逞,星源早有了打算。
嵇长山的神通地狱业火,稳步推进,漫天的火雨结成巨大的火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压低。
星源背负在身后的双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揉了揉一颗小石珠,再揉了揉那唯一一颗大石珠。
只见又一柄飞刀射向天空的火罩,正是丙庚三舍符和辛丁天傀儡符,霎时火罩便停滞下来,不再下落。
而那柄旋转的飞刀,携辛戊入符和辛丁天傀儡符,电射一般刺入火罩,没了踪影。
这是……
星源在反击?
辛戊入符,无物不入,锋利无比。
凌厉的气息,似乎要把夜空也割裂开,剌成两半。
这一下突袭,若嵇长山躲避或者格挡不够及时,人头都有可能被斩落于地。
没有了辛庚而止符护体的嵇长山哪里敢托大,又哪里敢徒手硬接这能剌破天的凌厉气息。
保命要紧,他只好撤回神通地狱业火,以为回防。
漫天的火雨瞬间消散,跟着消失的还有星源。
嵇家那个方向,爆响一声炸雷,火光异常明亮,仿佛劳累一天,已经入眠的太阳,也被惊醒,掀开了黑夜的幕帘,探出头,要看个究竟。
星源这一逃跑,白霓和韦觉都放小心来,也匆匆离去,一起往荆棘林里面奔去。
蔷薇葬地里,那个发须皆无的老人“哈哈……”大笑,道:
“这小兔崽子,要逃,还吓了那个老不死的一大跳。
哈哈……
过瘾!”
白浪南、杜子丑也悄悄撤出人群,把身影隐没在黑暗里,跟着白霓、韦觉的脚步,蹩了过去。
不论星源有多么强大,可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独立面对凶险的战斗,经验不足,那是必然。
况且,星源还需要面对,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针对韦觉的暗杀。
这让白浪南、杜子丑怎么能放心得下,必须跟着,暗地里贴身保护周全。
星源对这场战斗做了精细的布置。
他敢逃,就要保证嵇长山没有机会追踪而上,痛打落水狗。
因为嵇长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嵇飞虚脱晕厥,那可是会严重影响以后修行进境的事。
星源料定,嵇长山决不会允许这事发生。
嵇长山的第一要务不是去追杀星源,而是要先给嵇飞解围。
等他解了嵇飞的围,星源已进入荆棘林,他要再对星源发动攻击,那可就是闯入荆棘林行凶,打得可就是韦氏家塾和它身后那个组织的脸。
星源赌嵇长山没有那个胆。
无疑,他赌得分毫不差。
嵇长山粉碎了辛戊入符,立即催动神通地狱业火,来解救嵇飞,却又被丙庚三舍符阻拦。
他怒气冲冲,一举再粉碎丙庚三舍符,又要面对辛己苦酒符。
辛戊入符、丙庚三舍符、辛己苦酒符可都是经过了辛丁天傀儡符的加持,那都是半步不系的战力。
以嵇长山不系初境的神通地狱业火,连克三次半步不系,那也是到了强弩之末。
若现在星源还有一枚经过了辛丁天傀儡符加持的辛戊入符,定可重伤嵇长山。
可惜,星源没有。
在“斡旋化钧”的巨石牌坊前围观的泱泱人群,还没有意识到将有两声爆响,要在他们眼面前炸开,都还在到处寻找星源的身影。
咦……
这人哪去了……
他们没有想到星源可以瞬移。
“瞬移”是速度极高的飞行,是闪电一般的不系之舟,寻常半步诸无,根本无法达到。
在今日的娲皇大陆,飞行速度最快的,当数修炼神通白月光的杜子丑。
就是他,也做不到“瞬移”,但那弯白虹,确实极快,与“瞬移”也相差无几。
星源呢?
居然能够“瞬移”,这不符合常理,谁也不会相信,都以为他趁人不注意,扭身躲在了人群中。
于是,每个人的目光,都在身边左顾右盼,却都未能发现星源的身影。
就这人群纷乱的时刻,嵇长山的神通地狱业火,又气势汹汹甩出一道火舌。
火舌一卷,就吞下丙庚三舍符。
“嘭……”一声巨响。
“斡旋化钧”的巨石牌坊都有些微微摇晃。
人群更是被惊得四散而逃,还有耳朵的“嗡嗡”作响,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看到火舌尖上,猛然爆出一只大火球,把头顶的夜空和月亮,都遮挡得严严实实。
就像太阳不小心滑倒,要跌落人间。
这只火球才刚熄灭,那火舌又猛然前伸,再把辛己苦酒符卷走。
又是“嘭……”的一声爆响。
还好,人群早已逃得一个不剩。
这次震撼得只有嵇飞一个人,和那在夜色中独自高大的巨石牌坊。
随着辛己苦酒符的毁灭,嵇飞也终于落下了天地之力外泄的闸口。
喘息未定的他,却一秒都不愿在这噩梦之地停留。
用尽所有的力量,揣着惊慌失措的心,撒腿就跑,跑得真比兔子还快。
星源却已在荆棘林里,月光之下,默默地刻画符箓。
韦觉也在自觉地兑现着自己的承诺,他也默不作声地拿着石块,刻刀如飞地削磨飞刀,生怕哪怕耽误了一点时间,都会赶不上星源刻画符箓的速度。
星源这次损失惨重,十三颗石珠的手串上,有三颗小石珠碎成了粉末,而刻画好符箓的飞刀,已是一把不剩。
如果嵇飞现在闯进荆棘林,自己只能驾着乙开己地遁符逃跑。
行色匆匆,狼狈地逃窜。
可嵇飞哪里敢来,他还在飞奔,飞奔向嵇家那个隐秘的角落。
他想告诉老祖嵇长山,那星源惹不得,星源的招式,招招都是邪性十足的妖法。
既不光明正大,也不深厚雄浑,没有大开大阖的攻击,竟是些敲骨吸髓一般的狠心招数。
这样的人,他嵇飞想敬而远之,不能与之为敌。
这只是他想,一心只要闯荡修行最高峰的嵇长山,又哪里容许他如此没有志气,且心生退意。
星源无路可退。
若一个半步天问都摆不平,还怎么面对凶险至极的杀手,保住韦觉这个朝圣者的性命。
嵇飞事小。
掐灭尘族朝圣者的杀手事大。
星源刻画的符箓,已越过嵇飞,勇敢地迎击更强大的战力。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星源和韦觉一起,凑齐了十三把刻画了符箓的飞刀。
其中有九把,是辛戊符阵。
还有四把分别是丙庚三舍符、辛己苦酒符、壬辛牵牛花符、辛庚而止符。
十三把飞刀,每一把都是双刻,都有辛丁天傀儡符的加持。
在晨曦初现的那一刻,星源还补齐了手串上缺失的三颗小石珠。
白霓也是陪着他俩一夜未眠。
“青萍”确认,嵇飞钻进了嵇家老祖的隐秘角落里,再也没有出来。
星源伸了个懒腰,招呼韦觉一起回去休息。
韦觉仍旧不愿意,他要多削磨几把飞刀出来,以供星源随时补足损耗。
星源却莫名其妙地突然问了一句,道:
“嵇飞挡了你的路?”
“啊?”
韦觉实在没想到,星源为何有此一问,愣了下神,才看到星源真诚的目光。
那是朋友或亲人之间才会有的托付与信任的目光。
也就不能再隐瞒。
如若再隐瞒,恐怕连朋友也做不成。
他以真诚待真诚,道:
“嵇飞要进内庭。”
“你岂不是已是内庭弟子?”
“嗯。
但嵇飞的目标是那里。”
韦觉食指往下,指了指地面,继续道:
“我家三祖爷,就是现任韦家大家长,也想去。”
星源懂得。
韦觉说的那里,指的是韦氏家塾背后,那个以“修行”为目标的组织。
看来嵇飞是要跟韦三争上一争。
韦觉当然要帮着韦三。
再加上嵇飞为人阴狠毒辣,本就不为韦觉喜欢。
这两个原因合在一起,就促使韦觉要不遗余力地帮助星源打击嵇飞。
星源想通这些关节,“呵呵……”笑道:
“待我成功之日,你可要珍馐美馔,为我庆功。”
“那是当然……”
韦觉也是笑着,兴奋地答应,却转而情绪又低落下来,为难地道:
“你请我吃饭,热闹了整个荆棘林,惊动了大半个直隶地。
这……
这……
这让我如何回请啊!”
“那是你的事。”
星源笑着跟白霓一起离开,边走边戏谑着说道:
“看你出糗,也是我之心愿。”
“我不会给你机会!”
韦觉提高了声音回击他,却又是呵呵笑着,笑声在树林里来回飘荡,就像晨雾一样,如纱一般美丽。
现在星源在这荆棘林大声说笑,吵闹,已没有人敢吭声。
一是怕星源的手段,连嵇飞都讨不了好的手段,确实让人打怵。
二是吃了星源的饭,嘴便张不开。
人事就是这样,拿了人家的手软,吃了人家的嘴短。
总不能端着人家的碗,还要砸了人家的锅吧。
那样会落个没有朋友的下场。
星源和白霓回到居住的小屋子,星源就要睡觉。
白霓给他提了两个建议:
一是脱去衣服,二是躺在床上。
说这样更加解乏。
星源从善如流。
可脱了衣服,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白霓还有办法:
泡个热水澡,最解乏。
这荆棘林的食肆里倒是可以烧热水,可浴桶哪里有呢?
白霓找来找去,把食肆里装粥的大木桶高价买了下来。
听说是星源要泡澡,那些吃了星源一顿顶级豪华晚饭的庶民、佃民家的孩子,都来帮忙。
这些孩子最是纯朴。
吃了星源的饭,就欠了星源的情份。
欠了人家的就要还人家,不然一生都不会安宁。
这岂不正是还情份的好时候?
荆棘林里,还在干活的只有韦觉一人。
其余的不是在看热闹,就是在帮忙提水、烧水、送水……
躺在床上实在睡不着的星源,不知屋外面在忙碌些什么,忙推开了门去看。
却见门外,一只大木桶里,已经有不少热水在腾腾地冒着热气。
星源哭笑不得。
白霓真是,说泡澡,就要立即给他泡澡。
这是哪门子事儿,折腾得整个荆棘林都都翻了天。
有心叫停。
可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时要是叫停这些人可不容易。
他反复想了想,唯一的办法,就是告诉这些人,自己不需要。
而只有自己拥有有源源不断热水,才能证明这“不需要“。
这就简单许多,不就是泡澡的热水嘛,自然难不住星源。
他找了两块拳头大小的木头,一块上面刻画丙乙火符,一块上面刻画乙休癸水符,再把两块木头扔进大木桶里,却沉到了桶底。
丙乙火符在水底燃起熊熊火焰,乙休癸水符有源源不断清澈溪水流出。
很快,就有满满一桶热气腾腾的洗澡水,溢了出来。
帮忙的人,和凑热闹的人,一起都看傻了眼。
这就是修行的魅力!
而修行的人却在唏嘘,真是暴殄天物,天地之力就被这样浪费!
星源谁也不管,只是把自己脱光,跳进木桶。
桶里火光熊熊,星源就像在火里沐浴。
那边有人说,传言凤凰能浴火重生,是不是就是这样。
那个说,你傻啊!
凤凰是鸟,这样不就是在褪毛吗?
不知道脱毛的凤凰不如鸡吗?
那人恍然大悟,道:
“原来星源是只正在褪毛的鸡!”
星源听得跳了起来,一指那人,喝道:
“你骂我!”
那人却一指星源的“小鸟”,取笑道:
“快看,鸟毛还没褪净!”
星源正要跳出桶,去踹那人两脚,却一瞥眼,看见白霓自那边走来,吓得忙躲进桶里,却指着那人装模作样地喝道:
“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话被白霓听见,随手就是神通银样镴枪,一杆通体白如雪的长枪,直指那个人的咽喉。
那个人吓得脸拉得好长,面无血色,牙齿直打鼓,“哒哒”得响个不停。
“滚!”
白霓轻声喝道。
那人如蒙大赦,转头就跑,没跑两步,却因慌不择路,被坎绊倒在地,却挣扎着,好大一会,才爬起来,仓惶而去。
聚集的人群,不论是帮忙的,还是凑热闹的都一哄而散。
白霓却笑嘻嘻地对星源道:
“舒服吧?
可是,泡澡不应该在屋里吗?”
“鞥?”
星源咋没想到这点。
可能是他终日在烟波池边逗留,早已习惯天作屋,地为床的荒野生活。
对房、屋之类,并无什么概念。
在烟波池边,不论刮风、下雨,还是暴雪,星源都只是撑起丙庚三舍符,最多再点燃丙乙火符。
从未想过,可以在烟波池边营建一座小房子。
就这个迟疑的空儿,山主姚愆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气急败坏地道:
“你个惹事的小祖宗,嵇飞的事,还没说个倒断,怎么又把阮鄠打伤!”
阮鄠就是刚刚那个,因取笑星源,被白霓用枪指着咽喉的小混混。
他是阮家大家长阮墩的儿子,却不知为何,不怎么受阮墩待见,基本上就是个散养的状态。
整日里挂名在梓科学徒,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齐仙园鬼混。
阮家是“盐霸”,反正也不在乎他这点银钱花销。
阮鄠也乐在其中,阮家的大门都不怎么进,只是在外面逍遥快活。
在白霓让他滚的时候,他跌倒磕破了脸面。
这谣言四起,传到姚愆耳朵里,就是星源打了阮鄠,脸都给人家打得稀烂。
知道这其中的误会,星源却不辩解,只是不耐烦地道:
“关你鸟事!
滚!”
姚愆怒不可遏,心想,你让我滚,你不知道这是我的地盘吗?
可他的怒火还没上头,话也还没出口,白霓冷气森森的枪锋已指在了他的咽喉。
姚愆反应就是快。
瞬间就没了怒火,转而就一脸的笑意,道:
“我这就滚!”
转身的空儿,又看见从大木桶里溢出来,在地面上乱流的热水,继续陪着笑,道:
“要不要我安排个人,挖个排水沟……”
星源闭着眼睛没有搭理他,白霓翻了个白眼。
姚愆会意,笑着道:
“我这就滚,二位忙着。”
话音一落,一溜烟跑远。
韦觉这时也收了工回来,见星源的沐浴桶,羡慕不已。
星源也已泡了个透通,就把大木桶连同两枚符都送给了韦觉,自己却跟白霓一起回了屋,紧闭了门。
正如白霓所说,泡了了个热水澡的星源,躺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死过去一样。
一觉醒来,已是日头偏西的傍晚。
他醒来时,只穿着很少的衣服,竟还趴在白霓的身上。
有根东西,死死抵住白霓的小腹,似乎有不戳个窟窿出来,誓不罢休的架势。
白霓比他醒得要早些,只是怕起身惊醒星源,一直都是躺着没动,默默承受着星源的重量和……
星源忙起身,脸红得像天边的夕阳,有一种还要“睡”的欲望。
“怎么样?”
白霓调皮地问道:
“比盘坐着睡,哪个舒服?”
星源也没有脸面去搭理她,只是匆匆穿着衣服,像做了坏事要逃离一般仓惶。
白霓却不放过他,戏谑地道:
“这不是早晚要面对的事吗?
躲,有用吗?”
“我躲得一时是一时。”
星源慌乱地回答一声,门开了个缝,闪身到了屋外,又赶紧把门关闭。
唯恐泄露了白霓的春光。
可,谁能想到屋外有好多忙忙碌碌的梓科学徒。
都停下了手里的伙计,看着鬼鬼祟祟的星源,纳闷着:
难道屋里藏了个女妖精,值得这样小心翼翼?
星源不想搭理他们,却被他们的行为震惊。
梓科就是不缺满脑子奇思妙想的能工巧匠。
星源和韦觉泡澡的大木桶里,热气腾腾地往外溢着热水,太浪费。
于是,这些学徒就把竹子捣通,做成水管,埋入地下,把这热水引至各个屋子门前。
每间屋子门前,又都用石子砌成水池,里面注满热气腾腾的水,随用随取,异常方便。
这样整个荆棘林里的学徒,就都可以每日泡个热水澡。
又是星源的大功德一件。
星源前前后后看了一遍,觉着这真是个不错的想法。
又担心大木桶内木质的符承使用时间有限,顺手又拣了两块小石头,刻画了丙乙火符和乙休癸水符,扔进大木桶。
才做完这些,就听到背后有个女子的声音悠悠响起,道:
“你为什么要打伤阮鄠?”
星源猛地转头,看见一个黑巾蒙面的黑衣女人,俏生生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这么多忙碌的学徒,竟然都没有发觉似的。
星源走了过去,对着那女子拱手,道:
“他只是自己跌倒摔伤,与我无关。”
“哼……”
那女子冷笑一声,道:
“这样说,你打得嵇家嵇飞不敢入林,也是与你无关?”
“这个……”
星源无话可说,沉吟着,却没有对策。
这事儿,到现在这种状况,就是百口莫辩。
那女子也不再废话,抬手打出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