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东觉得,星源的话,无懈可击,默默记了下来,想着要尽快传下命令,摸清这情报来源。
但急也不在这一时,他还有星源进入梓科以后的事要交代。
通过阿东的打点,星源会被安排在韦觉隔壁居住,学习的手艺,也跟韦觉一样,是“雕刻”。
这门手艺,也是门阀世家子弟,主要的学习内容。
除非有特殊情况,门阀世家子弟,应该会一直学习这门手艺,直到离开韦氏家塾。
而且,门阀世家子弟不论学习这门手艺多久,手艺有多精湛,除非个人申请,韦氏家塾绝不会安排他们出去干活儿。
在药科,这些门阀世家子弟,会集中学习“烧药”的手艺,境遇会跟在梓科学习“雕刻”的相同。
星源不是世家门阀子弟,本来享受不到这样优渥的条件,但一来隐月三凶名声太恶,韦家大家长不愿得罪,二来阿东舍得花钱。
这钱,可不仅是花在了韦家大家长韦三身上。
常言,“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韦氏家塾外庭梓科的当家、现管姚愆山主,才真正决定了星源的学艺之路的顺畅与否,舒心与否。
在韦氏家塾学习的门阀世家子弟,每人都可以带一名小厮,贴身侍奉。
白霓就是阿东为星源准备的小厮。
“不行!”
星源极力反对。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
“白霓这样的,到那个地方,太招眼,也太容易招惹是非。”
他星源能想到,阿东又怎么会想不到。
但见白霓嫣然一笑,躲进布缦之后,半盏茶的时间,却走出来个相貌平平的小厮。
“真是神乎其技呀!”
星源忍不住赞道。
“这有什么。”
阿东得意地道:
“这虽是细作的基本功,但却是白霓的日常生活。
她那张惹祸的脸,可不敢让她整天肆无忌惮、素面朝天。”
谁能想到,化妆、易容到了白霓这里,却是为了掩盖美丽,减少事端。
星源未经人事,没能体会到这里的暧昧,只是头皮一紧,心里暗道,这细作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啊。
阿东可能觉察到了他的顾虑,怕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出言就扭转了他思绪,道:
“同样,细作的第一品质是忠诚……”
听到这,星源转头看向白霓。
白霓坚定地点点头。
星源却又是心里一“咯噔”,他想到,这细作的忠诚,表面上是来自信念与追求,实际上都是被逼无奈罢了。
一名投降的细作,敌我都欲除之而后快。
我方要诛杀叛徒。
敌方想,你能被叛一次,就能被叛两次。
况且,谁又能保证你不是诈降?
还是死人最安全。
星源怜悯地看着白霓,这么美,真是可惜。
白霓却不领情,笑了笑,有点慵懒,有点戏谑,道:
“人这辈子,总得有个念想吧。
不然,不如死了呢!”
是啊,人活着总得有个念想,就像欢喜,一心想过“柴米油盐酱醋茶,鸡零狗碎几个娃”的烟火岁月。
可自己在念想着什么?
我是谁?
又怎么会在这儿?
星源在白霓的笑容下,迷离了眼神。
阿东悄悄退出,剩下的事,白霓就能安排妥当。
第二日,白霓陪着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的星源,缓步走出齐仙楼。
星源的样子神情,就是欢喜跟他走顶面,不是过分留意,都认不出来。
就说,人是衣裳马是鞍,乔装改扮也不是太高深的学问,击中了人“狗眼看人低”的要害而已。
眼下,星源最大的障碍,就是“嚣张、野蛮、无礼”。
星源没有能力要求自己做得太好,他把“野蛮、无礼”扔掉,只专心把“嚣张”做好。
他哪里会嚣张呢。
白霓就慢慢给他解释。
嚣张的意思是“喧哗、放肆、跋扈”。
喧哗的意思是“声音大而杂乱”。
放肆的意思是“言行轻率任意,毫无顾忌”。
跋扈的意思是“霸道、蛮横、独断专行”。
白霓能帮星源的就这么多,剩下的全靠他的悟性。
韦氏家塾外庭梓科,与齐仙楼相隔不远,只是有了宅院、店铺的阻隔,要绕过两道大街,拐过几个路口,才能到达。
星源、白霓两人松松垮垮、遛遛达达,闲逛着,就来到韦氏家塾外庭梓科。
梓科并不是想象中的,要有庞大的一个院落,要屋宇重重、楼阁栋栋。
那只是一片占地极大的树林,有着各式各样的树木,高大的可以参天,矮小的贴地盘桓。
树林边的入口,有座巨石垒砌的牌坊。
牌坊三间四柱,匾额上,书写着“斡旋化钧”四字。
牌坊下有两个小厮,无聊地来回走动。
星源带着白霓,就当那两个小厮不存在,抬腿就往里闯。
“哎……哎……”
两个小厮忙上前拦住。
星源眼睛不眨、也不说话,抬腿踹倒一个,反手一巴掌,又扇倒一个。
继续带着白霓,大摇大摆,穿过牌坊,沿着林间小道,往里面遛达。
这是韦氏家塾的地盘,就好比“宰相门前三品官”一样,这俩小厮,轻易也没人胆敢得罪,又哪里咽得下这哑巴气,吃得下这眼前亏。
两人也来了狠劲,默契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加速快跑,再一跃而起,一起从到半空踹向星源的后背。
星源怎么会让两人得逞。
他在感悟“嚣张”之时,顺便想到“嚣张”就要有嚣张的倚仗。
没有倚仗的“嚣张”,不是“嚣张”,是“作死”。
星源只想要嚣张的神气,可不愿变成个作死的贱人。
他从穿过牌坊开始,就用脚尖,悄悄的,在地面上,浅浅地画了枚“壬辛牵牛花符”。
两个守门小厮哪里跑得起来,就觉着从脚脖到脑门都痒痒的,似乎有很多热锅上的蚂蚁,在乱糟糟地爬,四处寻找生路。
他俩的身体,已被牵牛花的蔓缠绕、被牵牛花的叶遮蔽得密不透风,一个开着层层叠叠绯红的花朵,一个开着堆堆垛垛幽蓝的花朵。
着实令人气恼,又毫无办法。
星源和白霓沿着林间小道,没走多久,就来到一片林间空地。
空地上有两个人在给砖的土坯上釉。
白霓上前打听,问道:
“请教二位,可知韦觉在哪儿?”
那两个人都没抬头,也没说话,其中一个往树林里边指了指。
这又到了需要星源嚣张的时刻。
他一脚一个,把两人踹倒在砖坯上,顺道喊了一嗓子,道:
“韦觉快来见我!
不然,你家星爷见一个打一个,打到你出来为止!”
听他这样喊叫,被他踹倒的两人面面相觑,仿佛在互相询问,这谁啊,咋这么嚣张,敢挑衅韦觉。
韦觉就在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练习雕刻,听到了星源的喊叫,立刻猜出是谁。
韦家当代大家长,也是韦觉的三祖爷韦三,专门给韦觉说了星源的事。
韦三的意思是,韦家正在多是之秋,那敢与尘族大军相抗的隐月三凶,着实不易招惹,免的节外生枝。
他断定,这位隐月三凶的晚辈,只是羡慕门阀世家的风雅生活,来瞧个新奇,凑个热闹,待不了几天。
要韦觉耐心地给星源打发走,能处成朋友最好,处不成朋友,也不能结成冤家。
可听到星源这样一喊,韦觉顿时头大,心里也生出厌恶感,暗道:
“山野之人,果然鄙陋。”
又气愤看门的小厮,怎么不禀报,就随意放人进来。
但气愤归气愤,大家长的话,那是一定要听。
他放下手中的活儿,循声而来。
看着眼前的场面,也是一凛,心道:
“好威风的隐月三凶,竟然惊动这许多人。”
在韦觉之前赶来的人,以这梓科山主姚愆为首,梓科的重要人物一个不落,都已到齐。
那山主姚愆,正把梓科这些要人,一一给星源引荐。
而那星源却把脸扛得高高的,待理不理的,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韦觉走过来,打断了山主的啰啰嗦嗦,对星源道:
“我是韦觉,跟我走吧。”
星源看这韦觉,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只是颜色惨白,一脸愁容,浓得像化不开的雾,模糊了五官。
“好啊。”
星源倒很随和,笑嘻嘻地,来在韦觉身前,道:
“你别做“朝圣者”,让给我吧。”
韦觉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毫无准备,也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道:
“我倒是乐意,那人同意吗?”
“那人是谁?”
星源打蛇随棍上,紧紧追着问道。
这时,韦觉也可能觉着了不妥,转头对山主道:
“他的房间在我隔壁,对吧?
你亲自带着他的小厮过去吧,看看缺什么,补齐备足。”
“是。”
姚愆拱手躬腰领命,又对白霓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霓看向星源。
星源仍然笑嘻嘻的,好似很高兴,对她摆了摆手,道:
“去吧,去吧。”
自己却跟在已转身离开的韦觉身后,沿着林间小路,拐了个弯,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那山主姚愆却陪着笑,对白霓道:
“敢问小哥,那两个看门的小厮,几时才能脱困?”
白霓翻了个白眼,道:
“又不是我干的,我怎么会知道。”
这边,韦觉带着星源,来到他练习雕刻的地方,也不说话,只是递给星源一把刻刀,一截木头,便自顾自地低头去练习。
星源当然不知道该如何去做,只能去看韦觉。
不看不要紧,一看顿时就被吸引。
韦觉哪里是在练习雕刻,分明是在练习“刻符”。
符箓法门里有血沁符和刻骨符两大分支,都不是画符,而是刻符。
就说鬼画符,用朱砂画在表芯纸上也是威力平平。
主要是,不论作为符承的表芯纸,还是作为符摹的朱砂,能承载的天地之力都极为有限。
若是换成更为坚韧的符承,以刻痕作为符摹,那鬼画符的威力,就能成倍的增长。
以前星源只会画符,对“刻符”虽有所想象,但也难逃用笔的窠臼,总摸不着精要所在。
今日见了韦觉的手法,恍然大悟:
刻符,原来是这样用刀,这样的手法。
韦觉刻的符,他并不认得。
不懂就问。
他凑近韦觉身边,低声道:
“这枚是什么符?”
“诶?
你懂符?”
“我不懂你这个符。”
星源说着,用手指在地面上轻轻一挥,仍是“壬辛牵牛花符”。
只见一茎牵牛花,吱吱扭扭钻出泥土,蹭蹭窜出一丈多高。
花茎上,绽放着五彩缤纷的“小喇叭”,一个个使劲吹着,韦觉仿佛听到一曲嘹亮的唢呐名曲《百鸟朝凤》。
“这是……这是……”
“这是一枚融合符呀。
你那个呢?”
“我这个……
我也不知道。
但大家长说,我们韦家除了那枚能修行的六合己伤落英符之外,其它的都属于取象符。”
“取象符。”
星源重复了一遍,又搜肠刮肚一番,确认自己真没在烟波池边领悟到。
这也正常,符箓法门博大精深,浩瀚无垠,谁也不可能穷尽所有的符箓。
韦觉也是第一次听到“融合符”这种说法,也有跟星源一样的心思,也就不过多打听。
他和所有符箓法门的修行者一样,只是关心修行符的事,问道:
“那你的修行符呢?”
“我没有修行符。”
星源如实回答。
韦觉不敢相信,抬手按住了星源的脉搏。
星源没有骗他,韦觉无法从星源的脉搏上,感知到一丝的天地之力。
星源不是个修行者!
韦觉又忙去察看那“牵牛花”,狐疑地问星源道:
“这不是一株蛊草吧?”
星源耸耸肩,双手一摊,道:
“我又不是修行者,是符也好,是蛊也罢,又有什么区别。”
韦觉想想,觉着也是这么个理,便有点奇怪,问道:
“你连修行者都不是,还跟我争“朝圣者”的名头?”
星源却答道:
“没错啊。
是有修为的“朝圣者”,都已被杀掉。
只能轮到我,这个没有修行的人,去朝圣。”
韦觉好似被星源的话噎着,盯着星源,半天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舒了一口气,才道:
“大家长猜错了你的来意。”
“我很诚实,又不掖着藏着。”
“那你确定我会被杀?”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摸这趟浑水,所以我不确定。”
“能杀我的人不多。”
“跟菊皇战平的天选之子,没一个能逃脱被暗杀的命运。”
韦觉又低头去练习雕刻,再也不搭理星源。
星源却笑嘻嘻地凑上去,道:
“教我?”
“凭什么?”
“你开价。”
“那……
晚上请我吃顿让我满意的。”
星源来这梓科,名义上就是为学手艺而来,韦觉也不能开出过分的条件,只能提出这不算要求的要求。
可星源还真当了回事,二话没说,就扯着嗓子嗥道:
“白霓!
给我过来!”
“滚!
这是个什么玩意,在这乱吠!”
旁边不远处,应该是有正在专心致志干活儿的人,被星源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
被这一吓,说不定还下错了刀,或者划破了手,气急攻心,已忘记修养,张嘴就骂道:
“给老子滚!”
嚣张如星源,哪能容得他人如此放肆,直接就奔了过去。
然后,韦觉就听到“砰砰”和哀嚎的声音。
他连忙跑过去,把正在挥舞木棒打人的星源拉了回来,警告星源道:
“你不能这样冲动。
这里有别的世家门阀的子弟,那可是有修行的,眨眨眼,能要了你的命。”
“那又如何!”
星源毫不在乎,嚣张地道:
“哪个世家是想被灭门,敢惹我们隐月三凶!”
说话之间,不仅白霓赶到,山主等人也赶了过来。
一问之下,原来是为了跟韦觉学习这雕刻手艺,要白霓安排饭菜。
山主怕星源缠着韦觉,两人再爆发矛盾,就试探着给星源递话道:
“我给你找我们梓科手艺最好的师傅……”
星源瞥了他一眼,嫌弃地也说了那个字:
“滚!”
山主差点气疯掉。
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当即就要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