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氏家塾外庭梓科的山主,知道星源背后的人财大气粗,只是没想到财大气粗到这个份上。
白霓去安排饭菜,竟然安排齐仙居的厨子一行十几人,赶着一辆大大的,装满食材和酒水的马车,来到这梓科牌坊前。
两个看门的小厮才从牵牛花中钻出来,又看到这架势,顿时没了主意。
一个在这边插科打诨,拖延时间,一个飞跑去报告山主。
山主这个头大。
这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
要不是收了人家这么多银子,真就要给星源赶出梓科。
他才不怕什么隐月三凶。
隐月三凶要报复,也是找你韦家,干我何事。
可人家给了那么多银子。
拿了人家多少银子,岂不就要干多少事?
那就由他折腾吧。
可这还不算完。
齐仙居又来了第二拨:十几个小厮,和两辆大大的马车。
这次马车里,满载的是器具和家具,什么锅碗瓢勺刀铲碟,桌椅板凳屏几柜屏,等等,一样都不缺。
第三拨更过分,却是三辆大大的马车,而马车里却挤满了莺莺燕燕姑娘。
端茶倒水、揉肩捶腿、吹拉弹唱、歌舞杂耍,各司其职,一应俱全。
齐仙居的六辆马车,才进了梓科树林,那边星源又招惹了嵇家子弟。
这事不怪那嵇家子弟。
本来这嵇家子弟、韦觉和星源三人是门挨门地邻居,房间是一字排开,连在一起的。
可星源就要这嵇家子弟立刻搬走,腾出来房间做厨房。
这嵇家也是年代久远、底蕴深厚的门阀世家,是势力威望仅次于韦家的七大门阀之一。
山主听闻这事,忙赶了过去。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星源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把那嵇家子弟轰飞出了这梓科树林,不知所终。
要说这事的根由,还得怪韦觉那句,“有修行的世家子弟,眨眨眼,就能要了你的命”的话。
星源这是借嵇家子弟,告诉韦觉,有修行的人,也不能任意拿捏自己。
虽然在石头上画的符阵,挡不住菊族前将军的全力一击。
虽说以泥土作为符承,承受天地之力的强度,要比石头还低上很多,但打败一个刚入门的修行者,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这嵇家子弟也就是修行混混,哪有什么战力,比寻常人高明那么一点点而已。
星源在上门驱赶他离开时,就偷偷用脚尖,在地面上画了枚天冲符。
在与这嵇家子弟争吵的过程中,星源不断地悄悄挪动脚步,引得这嵇家子弟一脚踩上天冲符。
他就像被点燃的烟花一样冲上可天空,终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
这下倒好。
吓得,住在他们三人后面一排房子里的学徒,一溜烟都跑了个没影。
那意思很明确,房子随便用,多久都可以,只要别把我们当成烟花放了就行。
这不是小事。
只要牵扯到七大门阀世家,再小的事,也不是小事。
何况,这“丢了人”,本来就不是小事。
这事,山主铁定扛不住。
这就不是银子的事,给再多的银子,他也扛不住呀。
他一刻也不敢怠慢,在第一时间,就把这事禀告给了韦家大家长韦三。
韦三也不好处理,立即就把球踢给了嵇家和隐月山。
谁家的孩子谁抱走,我韦家不掺和。
可星源的这顿饭,却欢迎掺和。
这来梓科学习手艺的学徒,有很多数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还有少量没落世家和大门阀旁支的子弟,真正来自七大门阀世家的嫡系,那是少之又少,凤毛麟角一样的存在。
齐仙居的酒菜,在尘族,是顶级的存在。
这里的学徒,别说吃过,那是连齐仙居的门,都很少有人能有机会进去过。
那些莺莺燕燕的姑娘又不同,他们不是来自齐仙居,而是来自齐仙园。
齐仙园是销金窟,更是销魂窟,正如其名,是与仙平齐的快活。
品一口齐仙居的酒菜,看一眼齐仙园的姑娘,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啊。
星源怂恿大家前来叨扰,韦觉也不是那种,高高在上与人为壑的主。
那这场面,想不热闹,也不行。
还有这梓科的师傅们,也都是没有机会见过世面的可怜虫。
除了几个真正的修行者,厌恶这红尘的油腻污垢,其余的,也都赶来开开眼、尝尝鲜,包括山主,他也没能扛住这欲望的诱惑。
齐仙居也不小气,六辆大大的马车,根据所需,往来于齐仙居与梓科树林之间。
要啥给啥,缺啥补啥。
时刻关注这边动静的韦三,陷入了沉思,这是有人要搞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夜深的缘故,他竟然感觉有点凉飕飕的。
但,他还是坚持站在院子中,要等这场闹剧散场,才能安心睡眠。
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也不能再出乱子了,这风雨飘摇的尘族,这风雨飘摇的尘族门阀世家,这被掏空了的韦家……
韦三望向尘族皇殿的方向,心里有忐忑,但更多的是焦虑:在这个迷雾重重的岔路口,我该往哪里走?
隐月山藏月洞。
白浪南、杜子丑、阿东三人都在。
杜子丑半躺在石床上,吞吐着旱烟,专心致志地,看手里那本破破烂烂的破书。
阿东应该已经在石椅上睡熟,有微微的鼾声,似乎是怕打扰别人,在故意压抑。
白浪南仍在炼化蛊虫木石盟。
但那木石盟好像受到了极其沉重的伤害,在他体内,昏迷得像婴儿的睡眠一样甜美,除了重生,一时半会也苏醒不过来。
白浪南已决定,要这蛊虫木石盟,成为自己的破境蛊毒,便只在蛊虫寓鸟体内播种隐花。
杜子丑认为,这会大大降低他的战斗力。
他不置可否,却坚持己见。
阿东翻了个身,从睡眠中清醒过来,问道:
“有没有结果?”
杜子丑连头都没抬,道:
“我已下定决心,启动“清蠹”。
但要等他发芽。”
他嘴里的“他”,当然指的是白浪南。
他嘴里的“发芽”,可不是指白浪南发芽,而是指白浪南的隐花发芽。
白浪南却道:
“发不发芽无所谓……”
“你无所谓,我不行。
咱们两人杀进去,你斜垮掉,还不是我受罪。
到时候,又得逃命,又得照应着你……”
“我就想不通,我们为什么要逃!
一个残缺不全的法阵而已……”
“你能保证那法阵残缺?”
我以我爹娘保证……”
“你爹娘早死了……”
“……那随你……”
见白浪南败下阵来,杜子丑又去撩拨阿东,道:
“你那边的事,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不会。”
阿东把握十足地回答道。
“唐小荷呢?”
“我信得过这孩子。
还有,你若再不行动,我这边就真不好说喽……”
“有什么不对吗?”
“说不好。
有些蛛丝马迹,总让人心绪不宁。”
“唐小荷?”
“不是。
这孩子心里有事不错,但绝不会是针对我们。”
“你这话,就让人听不懂。
她唐小荷心里有事,会不是针对我们?”
“对!
我敢保证!”
“唉……”
杜子丑一声长长的叹息,道:
“你们啊,真是不让人省心……”
“是你不让人省心吧!”
白浪南把话不客气地,摔在杜子丑的脸上,道:
“真是咄咄怪事,怎么会把节制的权力交给你?
你如果再优柔寡断、迟疑不决,阿东的那一大帮子,早晚会分崩离析。”
“你!”
杜子丑抬起头,一口烟憋在可肚子里,都没来得及吐出去,就瞪着白浪南,有点愤怒。
“你什么你!
我说得不对吗?”
白浪南也睁大了眼,似乎要瞪回去。
杜子丑把肚子里的烟吐了出来,也吐空了心里的愤怒,神情也怂下来,泄气似的,道:
“好好好……
你说得对,你说得都对,行了吧。”
“不行!”
白浪南更加硬气,提高声音,吼道。
“那你还要怎么样?”
杜子丑的语气更加柔软。
本来应该愈加强硬的白浪南,却没有一点征兆,突然来个情绪上的大转折。
他看着面前翻滚着,凭空长出来的,一大团浓密的土色云,“呵呵”地笑着,道:
“这株蛊草隐花,蕴藏的天地之力,比原来的那株……”
可他话没说完,就惊见面前,那跟大大一坨西兰花似的“隐花丛林”里,蠕动着钻出两条小虫子,一条似遍体斑纹的虎,一条似角如抱月的牛。
“那是?”
杜子丑和阿东也看到了,更认出了这两条小虫子,几乎同时明知故问道:
“这算什么?”
白浪南皱了皱眉,似乎也在思索答案而不可得,只能猜测道:
“我就说蛊草隐花不是这么简单。
这难道是……
传说中的“意念”传承?”
杜子丑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他频繁吞吐着烟圈,道:
““意念”这个东西,缥缈不可知,谁能说得清楚它与修行的关系。”
修行方面略逊一筹的阿东,也顺着他们的思路,插了一句,道:
“也不知道,有没有专门修行意念的法门。”
杜子丑被他的奇思妙想逗乐,“呵呵”笑了起来,道:
“古老相传,修行三大法门。
要是有这第四大法门,不该一点痕迹都没有。”
“那你如果这样说的话。”
白浪南接过话茬,道:
“我抬个杠,蛊毒法门中关于意念传承的说法,算不算这“第四大法门”的痕迹呢?”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三人沉默下来。
眼见着,这漫漫的黑夜,已经跋涉到了尽头,黎明前的最黑暗已经降临。
杜子丑的烟锅也冷却下来。
他磕掉烟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道:
“阿东,回吧。
切记,切记,行动要迅速。
别把我俩折进去。”
“瞧好吧,您来。”
阿东干脆地答应一声,从石床上起身,拍拍衣服,又抚摸平整,出洞而去。
白浪南却也起了身。
杜子丑丢过去个询问的眼神。
白浪南一脸促狭地坏笑,道:
“我去试试,这养着蛊虫大梦归的隐花……”
他展开寓鸟翼,扑出藏月洞,直上那浓墨淋漓的天空。
嵇家大家长也召集了家里的长辈、管事,议论了这个事,拟就以下两条对策。
一、要暂且忍让,装作若无其事,一切都须耐心地等,等到这次与菊太子的“菊尘赌战”结束之后,再做计较。
二、他们一致判定,隐月三凶不会有什么动作。
根据呢,也是两条。
一来是他们隐月山占了便宜,嵇家既“丢了人”,也丢了脸面,他们哪还有出手的理由。
二来这隐月三凶再凶猛,毕竟是单个的修行者,他们还敢硬撼嵇家护院的法阵?
嵇家大家长急匆匆做了决定,便乐哉悠哉窜回卧房。
他自觉是个明白人。
尘族有事,皇殿和九皇顶着,门阀有事,韦氏家塾顶着。
嵇家只要抓住烟草,便是谁也挡不住的泼天富贵。
想那些干嘛呢?
徒伤神思!
他从齐仙园弄来的两个小姑娘,已经洗得白净净、熏得香喷喷,在等着他来耕耘。
这是顶要紧、顶要紧的事。
在嵇家人,睡眠最深、最熟、最香甜的黎明时分,嵇家院落,拐拐角角,桌底床下,有苔藓肆意滋生。
这苔藓四处蔓延,直到悄无声息、不知不觉地,钻进嵇家极为幽静隐秘处,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的身体里。
之后,这苔藓如烟雾一般,袅袅娜娜,了无痕迹。
尘族皇殿里的九皇,盯着一枝婴儿手臂粗细的蜡炬,就这样,一直到了后半夜,都没有挪动分毫。
他实在想不通,那个烟波池边的,默默无闻的打渔郎,怎么进了韦氏家塾,就那么嚣张。
这还是,那个为欢喜相中的女婿吗?
还有尘族大军,为什么这么使劲地,买他一个打渔郎的面子。
这些都不是大事儿。
那大事儿呢?
大事儿是九皇有种感觉,有只小猫咪,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长成了威风凛凛的大老虎,还要亮起獠牙,喝血吃肉。
隐月三凶,哪里有隐月三凶,不就是钓叟、药师、樵夫三个老男人,带着俩娃一狗吗?
还有,那钓叟已失踪多年……
不对,这里面不对。
九皇确定,这里面,有自己没有掌握的事实。
作为一名皇者,他决不允许这样的状况存在。
明天,要找皇殿司和唐小荷来问问。
不行!
现在,立刻。
九皇传下了旨意。
俄顷,皇殿司的执掌官员——皇殿使靳兰即已赶到。
这皇殿司,就在这尘族皇殿以内。
皇殿使靳兰来得快,是必然。
唐小荷远在六合大营,来回都需要时间。
可也不需要这么长时间。
黎明前的黑暗即将溜下天边,曙光已冒出一弯眉毛一样的鱼肚白。
事有蹊跷啊。
九皇脸色煞白,陡得站了起来,命皇殿使靳兰道:
“持我天选大将军令牌,火速赶往六合大营,监督尘族大军不许违制,确保一兵一卒不可出营!”
皇殿使靳兰也察觉到了危机的苗头,即刻动身,显得仓促又焦急,可心里却在嘀咕:若有变,该如何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