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趾高气扬痛骂唐小荷的大夫,看着这如神龙出水一样的旋转水柱,立即就明白过来。
这是想扑灭江心洲的熊熊烈火。
不行,绝对不行!
江心洲的火势正旺,那些不能让尘族人见到的东西,还没有全部化为灰烬。
这熊熊大火,怎么能灭!
他指着那跃出江面的水龙,嚎叫起来,发狠地道:
“冲过去,冲过去……”
他是想用金莲一脉的渔船和生命,留住扑向江心洲的水龙。
这实在是异想天开而已。
但,能看得出来,金莲一脉听他的号令,已经到了习以为常的阶段。
他这样一喊着,就有人要摇橹,把渔船掉头。
唐小荷上前一步,在那大夫耳边,发出急促而沉闷的狮吼。
那大夫眼睛一闭,就晕了过去。
唐小荷顺势嘶哑着嗓子,也喊道:
“快!快!
救人!救人呀!”
金莲一脉又忙着回来,去照看那大夫。
都没有怀疑是唐小荷搞鬼,以为,是那大夫刚刚喊得声音太也高太久,憋过了头,一口气没上来,闭过了气去。
可掐了虎口,又掐人中,又是抚胸顺气,又是按揉太阳穴,都没有用。
那狮吼,是唐小荷学自唐九的神通,钉头七箭,被它打晕就是离魂,又岂是随随便便可以唤醒的。
北将军招呼着泡在江水里的士兵,跟金莲一脉的人一齐努力,把船往水龙的反方向驶去。
也可能是星源符摹、符承、符阵搭配得当,为可能是符箓纹路太精致,这取水的力道,远远超出了他的预估。
不仅在水龙周围三十丈以内,形成了超大型水漩,而且,整个江面的水,都跟着缓缓的旋转起来。
若不是奋力逆水逃离,就像金莲一脉的这种小渔船,难免会被水龙卷入水漩,落个支离破碎的下场。
这出水的神龙,一旦落在江心洲,那江心洲的火势,瞬间就被打压得灰头土脸,失去了嚣张的气焰,奄奄一息。
这可不是一般的大暴雨。
说什么“倾盆”,这就是翻江。
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江心洲已失去了火焰的影子。
大水从江心洲奔腾而下,战船根本下不住锚,也被冲得七零八落。
可水龙还在继续。
“停下吧!”
东将军在星源耳边喊道:
“这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这冲刷得,比火烧的,还干净。”
星源哪里停得下来。
他拉长了脸,不知说什么好,期期艾艾地道:
“怎么会,怎么会……
这么大的力道?
我们的士兵,不会……”
“不会!”
东将军肯定的回答,道:
“只要他们结成了画地为牢法阵,你这点力量,还是冲不垮的。
我有信心。”
“那就好,那就好。”
星源自己抚着自己的胸口,长舒了一口气,道:
“别再误伤了自己人,那就不仅是笑话,而是罪过了!”
但,这也证实了星源的想法是对的:
符箓的纹路若是细一些,符承的压力就会小一些。
对这冲天的水龙有想法的不止星源,在尘族皇殿城墙东南角地一栋小楼上,有一个女人,也是有所思:
这是什么神通?
竟然和我的神通水陀螺,有异曲同工之妙!
是了,是了……
他这是控水而起,而我是控水而入,力量往相反而走。
但天地之力的轨迹,却是如出一辙。
我若依样画葫芦,如此描摹……
哎呀,我竟了悟,一步踏入不系之舟!
不过,此刻的星源,却没有心思琢磨这些个修行之事。
他只想白霓就在身边多好,能给他揉揉肩,拍拍背,就会舒坦很多。
可惜,白霓被他留在这乾江岸边的马车里,在看着这乾江里的神龙出水,忐忑地为星源担心。
水龙终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金莲一脉的渔船,也被冲得离江心洲有好几里地远。
江心洲上的大水,还在呼啸奔腾,连战船也无能靠近。
一个多时辰之后,江心洲和江面才慢慢平静下来。
战船欲重新围上江心洲,却已无法靠近。
那江心洲,被冲刷入江的树木、巨石,镶了一道凌乱的边儿,再小的船只,也无法进入,只能游水交通往来。
第一个出来的是杜子丑。
他驾一道白月光,落在一艘战船上。
那艘战船很快放下一艘小舟,飞一样驶向这金莲一脉的渔船。
第二个出来的是江小曩。
他踩在水面上,脚下,是他的神通擒龙功凝聚的黑色细狗。
接着就是士兵,一个个都在江水里游着,像一群觅食的鱼。
东将军、北将军和星源,一起上了那战船上放下来的小舟,回到战船上,见到了杜子丑和江小曩。
杜子丑正坐在甲板的椅子上抽旱烟,看见星源,却突然用一只手捂住了半边脸。
星源忙上前,蹲在他的身旁,一边给他捶腿,一边低声解释,道:
“意是好意,就是劲儿用得猛了点儿。”
杜子丑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跟他说:
“李黑莲,也是一代牛人。
他没有你这般惊艳的天赋,他甚至没摸到你这些个玩意儿的边儿。
但你也要时时认真,处处留意,你这玩意儿不简单。
伤了别人到还好说,千万不能伤了自己。”
不远处的江小曩,听他这样宠溺地嘱咐星源,羡慕得两眼冒金星,恨不得,自己能与星源易身而处。
可接着往下听,又陷入绝望的自卑。
星源有点羞恼地问道:
“为什么不教我修行?”
杜子丑遗憾地回答,道:
“可能,我们所知道的这些个神通、符箓、蛊毒的法门,都配不上你的天资吧。”
这还让人活吗?
东将军和北将军,不敢打扰杜子丑和星源的悄悄话,只能叫江小曩说说江心洲上的情况。
江心洲上,有三百来个菊族人,一个都没跑掉,全部伏诛。
这又是火,又是水的,谁还敢手下留情,万一跑了一个两个的,谁又负得起责任。
活捉也要有活捉的条件。
不能活捉,只能击杀。
如今的江心洲,是一片光秃秃,别说菊族人的机密、痕迹,就是草木,也没有半棵。
这样也有好处,血与火,残肢与尸体,也已经被冲刷殆尽。
那些菊族的杀手,都去乾江里喂了王八,就是一个干净、清爽的感觉。
东将军想的是,要能抓到一批活口,问出点东西,估计就能掀开菊族,在娲皇大陆的暗线和杀手组织的盖子,说不定能一网打尽。
这下倒好,白忙活。
完事,收工。
金莲一脉那边的江面上,又喧闹了起来。
只见唐小荷,拎着一个人,踏水凌波而来,那金莲一脉的渔船,如过江之鲫,尾随急追。
唐小荷踏上战船,把拎着的那人交给士兵,命令他们严加看管。
才向东将军禀报道:
“据金莲一脉的人说,这江心洲上的人,都是这个五湖堂大夫的朋友。
来来往往的,已经盘踞这江心洲十余年。
大约在前年,人数才开始陆续增加,直到今日,已有数百人众。
这个五湖堂大夫,可是个关键人物。”
这边东将军正为没有活口而苦恼,没想到唐小荷立了大功。
他忙着要夸奖唐小荷几句,话还没出口,却有士兵来报,道:
“金莲一脉,已驾渔船,把这艘战船团团围住。”
唐小荷忙对东将军说道:
“不可伤害他们。
我们金莲一脉十分温顺,不会发动攻击。
他们有恩必报,只是想要回他们的恩人。”
这个“恩人”,自然是那位五湖堂的大夫,也就是给他们看病送药的人,更是租用他们的渔船,往来江心洲,给他们赚取银钱机会的人。
恩人不能出卖,恩人要舍命保护。
这就是纯朴如玉的金莲一脉。
金莲一脉是尘族最底层的人,也是尘族遭受苦难最沉重的人,东将军不会对他们出手。
但看着那些小渔船,团团围着这战船,又该如何,方能脱身。
唐小荷已经再次来到金莲一脉中间,但已经没有人愿意相信她。
是啊,自己的儿女,怎么会对自己的恩人出手。
……
“你忘本了呀!”
“你变质了呀!”
“你已经背叛了金莲一脉吗?”
……
这些斥责和询问,让唐小荷潸然泪下。
唐小荷的哥哥唐小藕,直到此时才有机会,来到唐小荷的身边。
他不相信自己的妹妹,会变成这样一个不堪的人,便问道:
“你是不是有苦衷?
你是不是受到了逼迫?
如果不快乐,就回来。
金莲一脉的生活,虽然苦楚,但金莲一脉的心,却和这乾江一样清澈。”
唐小荷趴在哥哥的肩上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
她知道,这是只有亲人才会给的理解,才会有的辩解机会,不容错过。
唐小荷既感动,又心切,却只能坚强地离开哥哥粗壮的肩膀,抹去眼泪,挺直了腰杆儿,边抽泣边说道:
“大家回头看一看,我们金莲一脉,还有老人和孩子吗?”
金莲一脉不知她这话何意,但还是下意识地环顾身边。
确实,今天的金莲一脉,五十岁以上的人,极少。
十周岁以下的人,也极少。
唐小荷见一语生效,不敢沉吟,更进一步道:
“仔细想一想,这是为什么?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那些生病的亲人们,你们想想,你们确实是吃到了,不要银子的“大白渣”,也确实是药到病除。
但,你们还能离开“大白渣”吗?
有银钱你们去买“大白渣”,没银钱他就免费送你们“大白渣”,但不论如何,你们能离开“大白渣”吗?
再想想,吃了“大白渣”之后,谁谁还生过小孩?
哪个吃了“大白渣”的人,活过了五十岁?
我们金莲一脉可以善良,但不能愚蠢。
我们金莲一脉可以苦难,但不能绝种啊!
我的亲人们!”
说到这里,唐小荷戛然而止,又趴在他哥哥的肩头,“呜呜……”哭泣。
谁都能看出来,她是情之所至,感情的自然流露。
没有掩饰,更没有着力的表演。
金莲一脉都被震惊得面面相觑。
唐小荷说的,都是事实。
就是巧合,也没有那么巧。
这样下去,再过几十年,金莲一脉,真要断子绝孙,失去了血脉传承。
然而,金莲一脉的善良,压倒了一切。
即使一切都是真的,在没有证据之前,也不能舍弃自己的恩人。
星源却给他们支了个招。
那个五湖堂的大夫,肯定要带走,但金莲一脉,可以派两个人贴身护卫周全。
这招得到双方的认可。
有唐小荷在,金莲一脉就有安全。
有了金莲一脉的安全,就有了那五湖堂大夫的安全。
可金莲一脉永不上岸,又该如何保证呢?
北将军说道,那都不是事,天牢里有水牢……
金莲一脉派出的人,一个是位五十来岁的老者。
这老者,在金莲一脉,最为德高望重,是首领一样的存在。
还有一个,就是唐小荷的哥哥唐小藕。
由这也可以看出,金莲一脉的纯朴与简单,换成另外的不管是谁,都会把唐小藕,留在金莲一脉。
这其中的利害,不言而喻。
金莲一脉却不懂。
战船靠岸,有两个士兵,要来背那金莲一脉的老者,和唐小藕。
哪知,却被他们拒绝。
他们绝不会轻易麻烦别人,尽量依靠自己。
两人各自施展神通水上漂,也和唐小荷一样,悬在尘埃之上。
永不上岸,就是永不上岸。
已经安排星源的马车给他们乘坐,也同样被他们拒绝。
他们只是跟着,那昏厥的五湖堂大夫。
那五湖堂大夫被抬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寸步不离。
金莲一脉的人,自出生,就要修习神通水上漂。
做不到脚不履尘,就离不开渔船。
每一个金莲一脉的人,都会用尽一切努力,去修习这内丹神通水上漂,为的就是可以到岸上去飘一飘、看一看。
一辈子没离开过渔船。
这是对金莲一脉的人,最歹毒的咒骂。
这神通水上漂,也是个了不起的神通,它不需要像其它修行法门一样,尽量多的积累、夯实体内的天地之力,而是以操纵雄浑的天地之力、和疾若闪电的飞翔见长。
不错,这是一个借力而用的神通。
体内贮藏的天地之力再浑厚,也只是天地之力的九牛一毛,不如操纵,不如借用。
不错,这是一个关于飞翔的神通。
不达到不系寄身境界,也可以飞翔的神通。
只是,现今,没有人能借用到如此雄浑的天地之力,来支撑飞翔而已。
金莲一脉中,修习神通水上漂最强的,也强不过唐小荷。
但唐小荷也只能做到不间断地悬浮,不可能像不系寄身境界的高手,自由自在的翱翔于天宇。
神通水上漂,修成的法宝,就是歹毒的刑具——无影剔骨刀。
这刑具到底有多恐怖,说你的眼睛都没有来得及眨一下,就已失去全身的毛发、皮肤和肌肉,只留骨骼、内脏和血管。
有舌头,可你已经说不出话,因为没有脸皮和肌肉包裹的嘴巴,兜不住风。
随后,唐小荷被安排到星源的马车里,这是星源暗地里向东将军恳求的结果。
东将军答应下来,但笑得有些邪邪的暧昧,还神神叨叨地道:
“眼光不错,扭得好看,腰就带劲儿。”
星源白了他一眼,撇撇嘴,似乎在鄙视什么。
东将军反倒笑得挺开心。
他开心的当然不是被鄙视,而是星源听懂了他的调侃,是个男人,都能听得懂的调侃。
这令东将军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