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荷对星源没什么好感似的,只是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
星源承认她的容貌美丽大方,还有自带的,眉梢眼角上,那一缕哀愁,有着动摇心旌的气质。
但与宋五儿相比,都差了一些,更难能与白霓相提并论。
星源是确有疑惑请教。
他也不管唐小荷愿不愿意,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跟金莲一脉说的话,都是真的?”
唐小荷没有睁眼,只是点点头,淡如开水一般,道:
“不是真的,也说服不了他们。”
“你是自己观察所得,还是有什么线索……”
“你还好意思说线索?”
唐小荷睁开眼睛,似乎要压制不住愤怒,道:
“线索,都被你一场洪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星源自知有错,也不敢顶嘴,顿了顿,嗫嚅着道:
“那大火焚烧,也会一点不剩。”
这话没毛病。
唐小荷也就闭上了眼睛,满脸都写着拒绝。
可星源还是要说,他要是把话说完。
他陪着笑,用着讨好的语气,问道:
“你可吃过五湖居的五湖烤肉?”
唐小荷误会了。
她以为星源要请她吃饭,进而……
这是她最讨厌的事情。
所以连头都没有动一下,就像没听到星源在说什么一样。
星源似乎不太在意她的态度,自顾自地说下去,道:
“那五湖烤肉,有一点跟你说的“大白渣”相似,就是,吃了之后,再也离不开……”
唐小荷陡地睁开眼睛,盯着星源,黑白分明、亮晶晶的眼珠,一动不动。
看得星源一激灵,不知如何是好,手都没地方放。
“带我去。”
盯着星源好久的唐小荷,终于开口说话。
星源却被她看得紧张,脑子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一片的空白,本能地反问道:
“去哪里?”
唐小荷懒得理会他这样的神不守舍,直接挑开车帘,对着赶车的白霓,硬生生地命令道:
“去五湖居!”
白霓认得唐小荷。
唐小荷却对白霓一无所知,何况现在的白霓还是个小厮打扮。
“你谁啊?”
白霓头也没回,冷冷地拒绝了唐小荷的命令。
唐小荷不是个没有修养的人,只是今天事事不顺,心烦意乱。
这被白霓顶了一句嘴,她立刻反应过来,忙修正自己的态度,对着白霓连说了几句对不起,才安静地坐回了车厢里,依然闭上眼睛。
她打算,等下了车,再打听着五湖居的道,自己过去看看。
白霓冷冰冰的语气,让星源也不敢再提这个要求。
若提了,那不是为难白霓吗?
也不知是白霓故意为之,还是本就如此,马车却经过了五湖居。
五湖居特别好认,不管前门还是后门,都堵满了人的饭店,那就是五湖居,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白霓只是看不惯,唐小荷对星源那不可一世的态度,但她能听出来,星源和唐小荷,来这五湖居是真的有事。
她便在五湖居门口停下了车,请示星源,是不是要进去用餐。
星源求之不得,一面心里感激着白霓的善解人意,一面对着唐小荷,恭敬地道:
“请圣女屈尊纡贵,移步一品。”
唐小荷早已捋正了心态,也客气地谢邀。
等两人下了车,却进不去五湖居,因为要排队。
这真是个无奈的事。
那就排吧。
过了约半盏茶的时间,队伍并没有前移多少,白霓却找了过来。
一把拉着星源,悻悻地道:
“你俩真气人。
我就停个马车的空,就找不着你俩。
还以为你俩进去了呢。
害得我又在里面一阵折腾。
谁知你俩在这排队。
排个什么队啊!
跟我走!”
她拉着星源,唐小荷连忙跟上。
三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五湖居,还直接穿过大堂,来到后院,进了一个三丈方圆的院子。
就是纯粹的院子,青石围就,没有房间。
院子中央是一眼土坯灶。
灶上没有坐锅,留个大窟窿。
窟窿上放着铁篦子,想来就是烤肉的所在。
灶里的火已经点燃,有越来越旺之势。
白霓要两人围灶而坐。
紧接着,院子门被推开,进来一位面容姣好的厨娘。
那厨娘先给星源、唐小荷见礼,再请示要烤什么肉。
星源略一思索,道:
“每样都要,每样都少来一些。”
厨娘退出去,去做准备。
唐小荷见白霓只是站在星源身后,忙邀请她一起坐。
白霓当然不肯。
唐小荷歉疚地道:
“今日多有得罪!
你若是不坐,我又怎么坐得住呢。”
说着,她也站了起来。
对唐小荷的人品为人,白霓是知晓的。
只是,眼下她的身份是星源的小厮,哪能上桌。
星源倒是不介意礼仪法度,拉着白霓的手,带点儿央求的语气,道:
“坐吧。”
在唐小荷眼里,这是两个男人,还貌似在对着撒娇,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星源不明所以,他倒没什么可以多想。
白霓也不明所以,但她以为唐小荷仍在计较自己是否原谅,又担心误了星源的正事,也就不再推脱,也围着土灶坐了下来。
这厨娘也是实诚。
星源说见样儿来点,她就真见样儿来点,一下来了几笸箩,荤素都有,还麻烦三四个小厮,帮忙送进来。
说实话,这五湖烤肉,并无令人惊艳之处,甚至可以说是乏善可陈,只是不难吃而已。
就是想不明白一点,外面那些人,排着队,就为了吃这口,值得吗?
唐小荷还细致地,与齐仙居的烤肉做了比较,结果是各有千秋。
这五湖烤肉最大的优势,可能就在这三丈方圆的小院子,别有一番情致。
可等他们出了这院子,却见整个后院,密密麻麻都是人。
有几个土灶,正烤肉烤得热火朝天。
吃烤肉的人,很多没有座位,有的站着,有的甚至蹲着……
与猪圈无异!
这是白霓的评价,赢得星源和唐小荷的一致赞同。
三人还要彼此见证,发誓再也不吃这五湖烤肉。
在送唐小荷回六合大营的路上,由于是晚上赶路,星源便避嫌地跟白霓一起坐在外面,把车厢,全让给唐小荷。
这一行为,也拉进了三人之间距离。
可星源又心生疑虑,道:
“你们说,十二个时辰之后,我们会不会像别的人一样,有了“回味无穷”的感觉,吃不到,就会“生不如死”?”
“那我就死呗。”
唐小荷从车厢内,掀开帘子,露出脸,轻笑道。
吃了烤肉之后、特别是坐上车之后的一路上,三人似乎成了朋友,气氛也和谐很多。
月朗星稀,三人心宁慢行,也笑语不断。
离六合大营还有好远的距离,就看到火光一片。
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等唐小荷催促,白霓就抖动缰绳,加快了速度。
奈何,这拉车的马匹,就是极为普通的脚力,说是跑,其实就是瞎颠。
看着马不停蹄,一路狂奔,实际上比慢腾腾地走,快不了多点儿。
唐小荷玩笑似的,道:
“明儿,给你弄匹战马……”
“别!”
星源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就给否决掉,道:
“那是犯忌讳的事。
我才不干。”
“瞎扯,你用战马是……”
白霓似乎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一样,只吐出了几个字,就紧闭了嘴巴。
正好有马蹄声渐渐逼近,吸引了星源和唐小荷的注意力。
不然,两人定会继续追问,白霓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马蹄声逼近,白霓停住马车。
来人正是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四个随从的东将军。
随从们都高举着火把,把月亮的清辉,都染成热烈的通红色。
东将军似乎早已料到是星源三人,勒住马缰,命令随从道:
“去,传令出发!”
有两个随从举着火把,催马离开,另外两个随从,同样举着火把,只是自觉地跟随在马车后面。
星源忙问东将军道:
“出了什么事?”
“边走边说。”
东将军调转马头,对白霓道:
“去天牢。”
交代完毕,他骑着马,跟马车走了个并排,才回答星源的问题,道:
“在韦家抓的那两个人,出了状况。”
“什么?”
“据南叔传来的信,说那两人双目赤红,状若疯癫,呼喊着要“大白丸”。”
东将军口中的“南叔”,自然指的是白浪南。
星源称呼白浪南是“南哥”,东将军却称呼“南叔”,这都是怎么论的辈分,并没有人给他解释。
他也暗自猜测过,如果围绕着李黑莲来看,一切都豁然开朗。
只是,若真是如此,再加上星源的“少主”身份,那李黑莲……
真是个让人不敢妄自揣摩的人。
“给了没有?”
星源紧追着问。
“南叔着人去五湖堂买了“大白丸”,但还没有给他们服下。”
“不能给他们。”
从车厢里探出头的唐小荷,急促地道:
“给他们就是害他们!”
东将军、星源、白霓都把目光转向唐小荷,要听她的解释。
唐小荷并不卖关子,只是理了理头绪,道:
“我还是从头说,不然说不清楚。
嗯……
唉……
本来也说不清楚。
我只说我听到的,和我的推测。”
说到这里,它停了一下,看星源三人的态度。
星源三人没有吱声,只是点点头,认可她的说法,并在目光里,盛放着鼓励。
唐小荷果然是从头,这个头是她跟着唐九离开金莲一脉,住进了东小楼。
“东小楼?
宋五儿的东小楼?”
东将军有些意外,疑问道。
“是的。
是东小楼。
宋五儿的东小楼。”
“这……”
东将军陷入了沉思。
唐小荷想了想,把自己的猜测,当作回答,道:
“都知道,唐九虽是在金莲一脉长大,却并不是金莲一脉的人。
他姓的这个“唐”,就不该是他的本姓。
这个“唐”,来自于我的爷爷,也就是唐九的继父。
唐九应该姓“宋”,宋五儿的“宋”。
他是宋五儿的亲弟弟。”
这个猜测,着实令人吃惊。
星源、东将军和白霓,三人互相看着,都在揣度,这个八九不离十的真相,意味着什么呢?
唐小荷梳理着思路,接着道:
“那时,我还很小,却已把神通水上漂,修到了如今的样子,几乎等同于是娘胎里带来的。
我想,也就是因为我的这点神奇之处,才让唐九决定,收我为徒。
他带我离开金莲一脉,就让我住进了东小楼。
我在东小楼时,跟着乌丫一家一起生活。
乌丫是我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她的父母都是东小楼的下人。
一年多以前,乌丫的父亲去世的时候,乌丫托人捎信,让我回去一趟。
乌丫的父亲,对我有养育之恩,我理应奔丧。
哪知,乌丫给我捎信,却不仅仅是让我回去奔丧,或者干脆说,就不是让我回去奔丧的,而是要说另一件蹊跷的事:
乌丫的父亲是被杀害的。
而且是被五湖堂杀害的。”
“五湖堂是药房啊?”
星源惊讶道:
“救死扶伤的地方,怎么会杀人?”
唐小荷并不理会星源的疑问,只是按着自己思路往下说,道:
“乌丫的父亲去世前生了场病。
去五湖堂抓的药,其中有一味药,是“大白渣”。
那药挺灵,三副药下去,乌丫的父亲,已无大碍,可以算是药到病除。
这病是好了,可乌丫的父亲却惦记上了那药。
这也没引起注意,乌丫的母亲还开玩笑,说他是病好得太快,人没跟上,就老觉着病没好,想吃药。
乌丫的父亲,跟五湖堂的一个伙计相熟。
这五湖堂的伙计来探病,听说了父亲的这个笑话,也跟着笑,却笑得很神秘。
第二天,这伙计就给父亲弄来半包“大白渣”,还交待父亲,每次只许吞服小指尖的一点点。
自此,乌丫的父亲精神百倍,劲头十足,仿佛一下就回到十八九岁的年纪。”
“返老还童?”
白霓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这也是星源和东将军的想法。
只是她还多了个心眼,想着“青萍”组织,怎么会不知道这么邪性的事呢?
“可这硬被五湖堂说成“回光返照”!”
唐小荷情绪有些激动,道:
“为了证明他们的判断,他们残忍杀害了乌丫的父亲!”
“你可有证据?”
星源的直觉,相信唐小荷地说法,但更想知道是为什么,便急着问道。
可唐小荷无奈又痛苦地摇摇头,又道:
“乌丫告诉我,那个五湖堂的伙计,在灵堂,为他的父亲守了一夜,嘴里一只咕囔着,说“是我害了你”,“他们真狠心”这两句话。
仅凭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我想办法去找那个五湖堂的伙计。
我找到了他的家,可他人却失踪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留下家里的孤儿寡母,生活无依无靠。
没有办法,我只好把他们,托付给我哥哥唐小藕,经常攒下些碎银,去接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