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将军带着星源走到青铜柱跟前,才低声回禀,说一切顺利。
不过,他接受了袁沓妵的建议,把行动做了一点调整。
“青萍”组织,不仅要在这尘族皇殿所直隶的区域,发动对五湖堂的攻击。
还要在娲皇大陆所有的地方,同步行动。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五湖堂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那先锋营……”
星源还是担心“青萍”组织里的忠诚之人,会被叛徒和五湖堂联手戕害。
“袁沓妵说,他相信自己的属下。”
“你相信袁沓妵吗?”
“不敢保证,但我相信!”
“这人比我狠,也比我有全局观。”
这是星源对袁沓妵的评价。
东将军心里暖呼呼的,又道:
“他们今夜子时行动。”
星源没有再说话,却已在盯住那青铜狴犴,有些吃惊的微张着嘴巴。
“怎么?”
东将军有点意外,道:
“哪点不对?”
“不是。”
星源指着狴犴的背部和腹部的花纹,痴痴地道:
“这是符箓!”
他快速地走到把每一头狴犴跟前,看了它们腹背花纹,才又道:
“这是符阵!”
星源听韦明说过,作为符承的材料,青铜仅次于佛光菩提木。
佛光菩提木是异木,不知来由,也不知去往。
可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
若这样说来,青铜就是最好的符承。
他用手指节,叩了叩青铜柱,确定都是实心,又问东将军道:
“这铜柱地下埋有多少深?”
“埋得深!”
东将军思索着道:
“好像这青铜柱,连同这狴犴,加一起,有九丈九尺高,而这一围就有九尺九寸那么粗。”
星源在感叹之余,凑近青铜狴犴,去细究那些纹路。
东将军也不打扰,拱拱手,自行退去。
一盏茶的时间,他又和白浪南、皇殿使靳兰一起,领着十几个士兵,把桌椅板凳,洗漱用品和热水,以及早点、茶水都搬了过来。
有靳兰在,说明“悬赏”已经张贴出去。
那就安心等鱼上钩吧。
有靳兰在,星源只是个草民,行礼问候之事,自是不能避免。
靳兰也不敢托大。
一来,能令东将军,显示出极为恭敬态度的人,他不想唐突。
二来,那在韦家,接住曳尾剑一击的能力,神乎其神,他不敢招惹。
三来,他有机会重新走进这天牢,就已知足。
如若迟迟进不来,真不知道,该如何给唐九交差。
星源洗漱完毕,稍用了些早点,便端着一盅茶水,又去探究那青铜狴犴。
白浪南,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什么。
东将军陪着靳兰闲唠,天上地下,胡乱地吹了开去,竟然一点正事都没有,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青铜狴犴上的符箓诡异非常,星源看着都是那么回事,就是弄不通,他们到底是怎么结为符阵的。
星源自幼便坐守烟波池,是最能沉下心来,探究未解之事的。
反而是靳兰,他哪能一直这样坐着。
早邀东将军陪着他,在这天牢里,转了两圈回来。
他以前也没有好好了解过天牢,这两圈转下来,还有些心得,道:
“这天牢筑造讲究啊。
地上,地下,各层单独关押,又有通道相连,有利于互相照应……”
这话一下就提醒了星源。
狴犴身上的纹路,会不会也是这样,它们不是一个符阵,而是既独立运转,又互相协作的两个或多个符阵。
有了这想法,星源便双手掐符,一尊狴犴一尊狴犴的去验证。
他先以狴犴背部的符纹去推衍,果然,一下都明白起来。
这九尊狴犴背部,是“癸壬往事符阵”,而腹部却是“壬癸暧昧符阵”。
往事符是枚走不出去的符,有无限重复的景色,有无限遥远的路途,能走进山重水复,却走不到柳暗花明。
暧昧符是枚外清内浊的符,它诱惑、挑逗本能和欲望的狂暴、疯乱,使之彼此交融、混斗、浑浊,强逼着你动用所有的力量,去镇压、去安抚。
这过程极其痛苦。
往事符阵与暧昧符阵又相互作用,会让人在迷惘中疯狂,失却自我。
弄清楚一切,豁然开朗的星源忍不住感慨起来。
这天牢不仅是个迷魂阵,是个敞开门,都走不出去的牢房,还是个刑罚严酷,有着生命不可承受之刑的刑房。
眼下的天牢,可以用暴殄天物来形容,只是徒有其表而已。
星源坐下来,才端起茶盅,就有士兵来报,说有人揭榜,问是否带进来给人犯治病。
东将军刚要下令,把那揭榜者带进来,扔进牢房。
星源以目光制止了他。
东将军以为他是要瞒着靳兰。
刚要起身离开,避着靳兰再去下命令,哪知星源却又抢先一步,招呼执勤的士兵,拿来笔墨。
只见星源掂起笔,思索了一下,便走过去,在其中一尊狴犴的背上,细细画了一根墨线。
才又转过身来,对着东将军,微微躬身,道:
“请将军速速安排揭榜者,给人犯看病。”
这与昨晚商定不同。
东将军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做。
貌似深陷在思考当中的白浪南,忽然惊醒过来似的,道:
“将军,治病救人,刻不容缓。
你只管去就是。”
重点在这“只管去就是”五个字上。
东将军心领神会,即命士兵去把揭榜者带去牢房,还机警地邀请大家一起前去观看。
士兵只顾着打开牢房的门,让揭榜者进入,却没想到,这揭榜者竟是个修行之人。
只见那揭榜者进入牢房,抬手就是一道剑光,反手削了下去。
剑光太快,想阻止已然来不及。
眼看着那从韦家抓来的两人的脑袋,就要落地。
士兵都被吓傻了,像个石头一样,动也不动。
可那揭榜者却再次抬手就是一道剑光,反手削了下去。
紧接着,还是这样,抬手就是一道剑光,反手削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
靳兰指着牢房内,有些颤抖,问东将军道。
东将军也不知怎么了,但他知道,这要问星源才行。
转脸去看星源,却见星源捂着肚子,蹲在地上,使劲地憋着笑。
憋着憋着,就憋不住了,终于笑出声来,像炸雷一样,“哈哈……”,然后眼泪都笑了出来。
白浪南忙蹲在他身边,放出蛊草隐花,给他检查,以为他中了什么邪性的蛊毒。
可一无所获。
星源也似乎缓了一缓,但还是笑,笑着,断断续续地说道:
“这天牢的建造者,绝对是个滑稽……”
他说着指了指牢房里面。
只见那揭榜者,还在那里“抬手就是一道剑光,反手削了下去”。
看样子,还会一直这样下去,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靳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觉察出可笑之处。
他笑得直接坐在了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星源道:
“这真的是天牢……”
星源笑得根本没有时间回答他,只是点点头。
白浪南、东将军、士兵、从韦家抓来的那两人,都在笑,只是没有靳兰和星源,那么夸张而已。
过了一会儿,几人都止住了笑,但脸上的笑意和泪痕还在。
星源遛达进牢房,对从韦家抓来的那两人道:
“你们在这为他们死撑,他们却派人来杀你们……”
几人丢下那个“抬手就是一道剑光,反手削了下去”的揭榜者,让他继续吧。
命令士兵把牢房的门重新锁上,才又回到那几根青铜柱那里。
靳兰喝了一盅茶,还是掩不住脸上的笑意,请教星源道:
“那人就一直那样吗?”
“嗯。”
“没个头?”
星源去看那狴犴身上的墨痕。
墨痕新亮依旧,清晰如初。
他对靳兰笑道:
“要等天地之力抹去这道墨痕,或者那揭榜者打破这符阵,或者那揭榜者力竭命亡,耗尽最后一丝生机。”
“这天牢的名堂真不小。”
东将军若有所思,道:
“只是在我们手里,耽误了它的威名。”
这样闲聊着,已是日至当空,到了正午。
东将军要安排士兵,去齐仙居弄桌席面,哪知靳兰极力反对。
他的理由有些幼稚,说要尝尝牢饭,道:
“有传言,你们天牢的汤,非常好喝……”
东将军不置可否,道:
“这个得看是什么人去吃。
要是三年不见荤腥的农夫,这汤,那是绝对的美味……”
“不管不管……”
靳兰连忙说道:
“必须尝尝!”
面对这样强烈的要求,东将军没办法,只能欣然应允。
能关进天牢里的人犯,那在外面都是非富即贵之辈,或者极为凶恶之徒,或者所涉案件极为机密。
关押这些人,伙食自然比一般的监牢会好一些,但也没有达到靳兰所说的,那种“非常好喝”的程度。
白浪南冷不丁插了一句,道:
“不知靳兰大人,是从哪里听来?”
“还说呢。”
靳兰有点忿忿不平,道:
“我那个皇殿司,不是也有监牢嘛。
说有个曾在天牢里关押过的人犯,又犯事关在了我那里。
你猜怎么着?
天天闹着,说我那伙食太差,不如天牢。
还煽动人犯,说什么尘族皇殿恩赐的银钱都是一样,我那儿吃得差,是因为我贪污了这牢饭钱。”
他说到这儿,双手一摊,愤慨地道:
“我是皇殿使,会在乎那那点银钱?”
“那你手下的人呢?”
白浪南不管他的义愤填膺,又不痛不痒地递上一句。
靳兰“咯噔”一下,闭了嘴。
这白浪南可是话冷心热啊!
虽然一句话直扎心窝,但也告诉了靳兰问题所在。
靳兰的脸色难堪起来。
东将军看不上靳兰。
也知道,他是个没有担当的官油子,每天夹在九皇与各方面之间,战战兢兢地活着。
但在“曳尾剑”这个事上,此刻在这天牢,他代表的是九皇,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该有的姿态还是要有。
忙岔开注意力,道:
“那今天咱就一菜一汤……”
靳兰脸色由难堪变成了凝重。
他抬手阻住东将军的话,缓缓道:
“给你们说了,我真的认真去查了这个事。
相关账目一分不差,相关将卒一贫如洗。
那这个牢饭银钱,去了哪里?”
他把目光定在白浪南脸上,道:
“依您所说,这银钱,应该就是被那些将卒贪了去。
那问题是,他们把银钱藏在了哪里,或者花在了哪里?”
这谁会知道啊?
东将军却又给了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参照,道:
“尘族大军穷得叮当响,这你们都知道。
尘族皇殿恩赐给天牢的银钱,我是一把拿走七成五,只给天牢留两成半。
就这两成半,还能赢得这样的口碑……
虽说我这里都是重犯、要犯,花销要大一些,但你皇殿司的牢饭银钱,比我这少不了多少……”
“你拿十,我拿九。”
这帐算的,连从不过问生活经济的星源,都瞠目结舌。
“这可是有大笔的银钱,去向不明……”
白浪南总把话说完到节骨眼上,道:
“你麻烦大了去了。
菊族的士兵,能在这娲皇大陆结成法阵,对九皇发动袭击……”
“这有什么关系!”
有些颤抖、焦急,喝断了白浪南的话。
白浪南哪能是个轻易让步的人。
你不让说,我偏要说,非说到你脸上不可,看你怎么逃避。
“什么关系!”
白浪南也提高了声音,吓唬道:
“菊族的士兵,就是你拿九皇恩赐的银钱,在养着吧!”
“别血口喷人!
这……这……这玩笑开不得,开不得……”
已经被唬住的靳兰,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有点祈求似的,道:
“吃饭,吃饭……”
这还真不是白浪南吓唬他。
就唐小荷所说之事,“青萍”组织是脱不了关系,但,皇殿司更是失职。
跟“青萍”组织躲在尘族大军细作营背后见不得人不同,皇殿司是尘族名正言顺的情报衙门,是尘族的耳目,身系尘族安危。
如今,尘族被人捅了一剑,这耳目,既没看到,也没听到,纯纯的摆设。
谁要说皇殿司没问题,那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白浪南抓住这个机会,一为敲打靳兰,二为寻找契机,好对皇殿司下手。
东将军哪能不知道白浪南的用意,便跟着煽风点火。
但也不能逼得太急。
靳兰要吃饭,那就吃饭。
东将军没有弄虚作假,人犯吃什么,就端上来什么。
有馒头,凉的。
有一道荤素煮菜,汤汤水水,几乎见不到肉,但有油花漂浮,像河面上的垃圾。
有一盆汤,确定是肉汤,但肉已煮得化掉。
汤里还洒了面粉,显出浓稠的样子。
然后就是乱七八糟,各种各样的菜叶、菜梗,估计是伙房里能剩下的,都倒了进去。
靳兰,他吃不下去。
东将军又添了一把火,问道:
“你那边,如何?”
靳兰的心沉到了底,有气无力地道:
“有馒头,硬的。”
“还有呢?”
“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