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猫拿住的耗子，那都是钻出地洞的耗子。
对那些龟缩在地洞里的耗子，猫能做的，就只是在洞口蹲点、守候。
人则不同，人可以往耗子洞里，灌入滚烫的沸水。
星源要做“人”，而不是“猫”。
但耗子洞的洞口在哪里呢？
若把这五百多名虔诚的五湖教教徒，看做是耗子群里的妇孺，是耗子群的未来，是耗子们着重保护的对象，需要离开战火纷飞的前线，那该送往哪里？
不用想，一定是送往安全的后方。
这“后方”，岂不就是星源想要的耗子洞？
如果，北将军不“捉”，而是“跟”，直跟到潮帮大船的目的地。
这事，干得就是十足的漂亮，而不是如今这样的“聊胜于无”。
想要在这五百多人嘴里，拿出点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几乎不可能。
这就好比养猪。
一切的一切，都掌握在养猪的农人手里，这吃了睡、睡了吃的猪，又能知道些什么？
星源要来娲皇大陆的舆图，让西将军一寸一寸地描述地形地势，尤其是海边。
这娲皇大陆分九块地区，除了尘族皇殿所在的直隶地，其它八“地”都濒临海洋。
而泊船出海最方便的，无疑就是乾江口所在的巽地。
这就是郑家潮帮，能兴盛起来的地利原因。
杜子丑、西将军也服膺星源关于“耗子洞”的比喻，那应对的策略，自然也就按照星源的绸缪。
白霓提笔，书写命令，星源加盖印章。
这第一道命令，却直达东将军。
第二道命令，动用了拇指印，以“凤头”的名义，令“飞凤”组织，要大张旗鼓，确认郑家与五湖教勾结一事，再以雷霆之势灭之。
第三道命令，命北将军携带老人和婴儿的尸首，押解潮帮贩卖人口的船队，及船队里所有的人，逆江而上。
这个“所有的人”，既包括那五百多名五湖教教徒，也包括船上的渔民、水手。
命令由白霓通过“青萍”组织，传递了出去，星源四人才想起用饭。
时辰却已到戌末亥初，晚饭早已凉透气。
西将军叫来天牢的厨子，把晚饭重新上灶，即使牺牲色、香、味，也得吃上一口热乎饭。
这是尘族的传统习俗，每天忙完生活的鸡零狗碎，吃的这口热乎饭，是在表明，有人时刻记挂着你，你的忙碌与付出，值得。
唐小荷也在忙碌，却没有人，为她准备这口热乎饭。
但她依然认为，自己的呕心沥血，四处奔波，值得。
她来到的时候，热乎饭还没端上桌。
星源就招呼她稍坐，等着一起吃这顿，自己为自己准备的热乎饭。
唐小荷却心事重重地道：
“你不说，我也坐下等。
我今晚来，有事要做，就没打算回去。”
“金莲一脉，情况如何？
皇殿司，情况又如何？”
她既然说有事，星源也就不客气，直接把心里的牵挂，抛给了她。
唐小荷的眼圈红了又红，但始终没有泪花。
这个坚强的女人，背负再多，也不会掉泪，也不会畏缩。
她一往无前，就像孤独翻地的老牛，犁铧嵌入大地，就像钳住命运的齿轮，而老牛，只是用力，再用力……
只知用力的唐小荷，先说的是皇殿司。
九皇听从瞿春的建议，请出了尘族至宝“青竹杖”。
这青竹杖，是由神通“九九归心咒”炼制成的法宝，是一截尺许长的竹节鞭，通体乌青油亮。
就看这包浆，就知是古董。
即便并没有无边的法力，只凭这品相，也价值连城之物。
这神通“九九归心咒”，出自尘族祖皇。
祖皇把自己的神通“九九归心咒”，炼制成了法宝“青竹杖”，留给了后世的尘族之皇。
这法宝青竹杖，既是尘族之皇的权杖，也是尘族之皇的护身杀器，更是尘族的镇族至宝。
还有种说法，说这些都是其次，法宝青竹杖的真正用途，是传承神通“九九归心咒”。
九九归心咒自祖皇之后，就失去了传承。
这倒不是说，九九归心咒过于高深莫测，也不是说九九归心咒的文字记载，诘屈聱牙、晦涩难懂，而是九九归心咒，根本就没有秘籍流传下来。
自祖皇之后，也就再也没有人有机会去修炼，更别提修炼成功。
于是，就有了这种说法，若要修炼九九归心咒，必须先破解青竹杖的秘密。
历代尘族之皇，肯定没在这上面少下功夫，但现在看来，没有人取得成功。
九九归心咒是一门霸道至让人无奈的神通。
它不杀你，也不伤你，更不废你修为，而是要你跟随，真心实意地跟随，不管你愿不愿意。
而且，不管你愿不愿意，它都不强迫你。
就是让你跟随，心悦诚服，死心塌地，敞开胸怀，没有秘密，没有隐私的言听计从。
都说，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
九九归心咒，夺的就是“志”！
这是门霸道至有点邪异的神通。
青竹杖的邪异与九九归心咒如出一辙。
历代尘族之皇，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使用。
据说不使用的原因，一是悲悯，二是谨慎。
悲悯中招的人，会失去自我，变成附庸，变成人偶一样的行尸走肉。
谨慎，是怕遇到修为过高的人，会被反噬。
虽然不知道，遭反噬，会有什么后果，会不会也失去自我，但小心起见，非到万不得已，哪个也不愿意，轻易尝试。
“菊皇之祸”伊始，当时的尘族之皇与菊皇一战，这可是决定尘族命运的一战，都未见到青竹杖出场，也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菊皇是半步金身境，走到了不死诸无地顶尖，这除了尘族初代的皇者之外，几乎就是天域第一人。
那尘族初代皇者的境界，并无明确的说法，但，从能把神通炼制成法宝，这一点来看，那一定是超越了半步金身境。
金身境，又叫三生金身境，而半步三生金身境界，却是无能把神通炼制成法宝。
对半步金身的菊皇动用青竹杖，那真是后果难料啊，有点自寻死路的意思。
因此，这人族至宝青竹杖，在记载和传说里，都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尘族有一“至”两“重”三件镇族之宝，除了青竹杖，还有两大重宝，一是式盘，一是日月轮。
据说，式盘可以知未来，明古今，保尘族的血脉传承，不会湮灭。
日月轮，可能只是个谣言，或者是某种法宝的误传。
尘族之皇有两件随身法宝，一就是这青竹杖，还有一个是八阵图手串。
有种谣传，谬误地说这八阵图手串，就是日月轮，是尘族之皇的机要之地，与尘族之皇寸步不离。
八阵图手串怎么能是日月轮呢？
它只是个伪八阵图，是来往八阵图的传送阵而已。
这些年代久远的事情，听起来都带着荒凉的气息，又哪能说得清楚呢？
青竹杖却实打实地攥在九皇手里，而且，马上，就会有它的使用记录。
瞿春是个相当有主见的人，以见多识广而名声斐然。
他身形高大，相貌堂堂，白发白须，面色红润，面皮紧凑，又细腻光滑。
说话时，声如洪钟，浑厚却又不震耳，是种收放自如，契合天地的声音。
让人听起来，十分的舒服。
他的理由，也让人听着舒服：
“与其让这些人饱受折磨，不如给他们一个使命。
若是他们有幸，得与菊族战一场，也算洗清了，今日菊族栽在他们头顶的屈辱。”
彼时，皇殿司的情况非常危急，有将近一半的人，出现了“赤眼”的症状，而且大部分，都有往“疯魔”发展的趋势。
一旦进入“疯魔”，修行者可不是仅凭一根绳子就能捆住。
到那个时候，先是，皇殿司内乱、厮杀，接着就是，飞将军带着龙卫军的屠杀。
瞿春说，这是令亲者痛，仇者快的惨剧，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尘族。
他也据此提议，动用青竹杖，并且愿第一个解除防御，迎接青竹杖的“九九归心”。
事已至此，也许他的提议，是最两全其美的办法。
皇殿使靳兰紧跟着也说，愿意卸下修为，承受青竹杖一击。
他是个聪明人。
这皇殿司弄成这样，他作为统领官员，即使不死，也难逃追责，落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若能以“九九归心咒”代替死亡，那命就算保住了，能活着就是赚到，能活着就很划算。
对于中了“九九归心咒”以后会怎么样，先不做考虑，还是先保住命要紧。
命没了，考虑啥都没用。
再说，有瞿春这成了精的老家伙做伴，怕甚。
瞿春害谁，也不能害了他自己不是。
向宗更是跃跃欲试，有点跟瞿春、靳兰争个风头的意思。
向宗是九皇任命的尘族大军总教头。
这是个前所未有的职位，估计向宗之后也不会再有。
也就是说，这尘族大军总教头，就是因人设职，专属于向宗个人。
平日里，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六合大营转悠，偶尔也去尘族皇殿，不知道跟九皇说些什么。
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向宗就是九皇派往尘族大军的监军，也是九皇在尘族大军方面的幕僚。
这次，他倒是老早就来到尘族皇殿，来到九皇身边，时间上还在唐小荷之前。
他在尘族皇殿，东将军早有预料。
要是他不在，那才有问题呢。
若他待在六合大营，星源调兵遣将，都有些掣肘。
只是向宗为人，一贯的低调。
他若站或坐在那儿，一般人都会忽略掉他，就像他不存在一样。
在这尘族皇殿也一样，他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也就没人记得他一直那里，除了九皇。
这时候，宋五儿已离开尘族皇殿，回到了她的东小楼。
唐小荷一肚子的悲伤和仇恨，才一脚跨进尘族皇殿的大门。
她的悲伤都是为了苦难深重，又即将绝了种的金莲一脉。
她的仇恨都给了菊族，那群亡尘族之心不死的狼崽子。
她还没来得及走到皇殿中央，还来得及把外面的情况，向九皇禀报，就听到九皇喊了她的名字，道：
“小荷，你来得正好！”
九皇扬了扬手中的青竹杖，道：
“我这是第一次动用青竹杖，这三位卿家都争着以身犯险，愿意冒死先试。
我们不能这样做。
你先来，撤掉你的防御，卸掉你的修行，接我一记青竹杖。”
“啊？
什么……”
唐小荷一头的雾水，九皇也不跟他细细解释，只是催促道：
“准备了，听我的口令，我喊一、二、三……”
在九皇面前，无论是伦理、情分，还是战力，唐小荷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解除了武装，从心理，到身体，全不设防。
“一。”
九皇举起了青竹杖。
“二。”
唐小荷闭上了眼睛。
“三。”
随着九皇这个“三”字出口，在青竹杖的顶端，有羊脂一样莹白的玉链，一圈一圈绕着同心圆。
那玉链的每一环，都是一个蝌蚪文字，每一个蝌蚪文字，都氤氲着莹润的白玉光芒。
那一圈一圈绕着同心圆的玉链，如一蓬奶白的烟雾，升腾而起，又缓缓落下，把唐小荷笼罩起来。
笼罩在烟雾中的唐小荷，感觉有一颗小蝌蚪，游进了她的身体里，在她的心上，钤上一方蝌蚪文字的印章。
这印章若隐若现，似个淫邪的精灵，笑着捉摸不透的恶意。
“这……”
唐小荷一惊，忙睁开眼睛，幻像全无。
不过，那团奶白的雾，还真在，而且，不仅笼罩了唐唐小荷，还把靳兰、瞿春、向宗笼罩在内。
唐小荷不知道，靳兰、瞿春、向宗三人的感受，是不是也会有一颗蝌蚪文字的印章钤在心头，若有若无，笑着淫邪的恶意。
她只知道自己忙了起来，皇殿司的各营营总、都头、都被她宣到尘族皇殿前，包括已经“赤眼”了的，都被绑着抬了过来。
九皇下旨，靳兰宣读，瞿春声如洪钟，亲自说明，以唐小荷为监察，若是哪位在青竹杖之下，有对抗行为，即视为五湖教余孽，将被唐小荷，当场击杀。
这是大考，更是选择，也是最宽大的甄别。
不计过往，只看以后。
所谓，婚前作婊子，婚后立牌坊。
往事如风，从现在这一刻，忠诚于九皇，那就既往不咎。
青竹杖如莹玉一样的白雾，从尘族皇殿的门、窗、缝里如仙气般溢出，以皇殿为中心，漫天而起。
渐渐的，渐渐的，尘族皇殿前、后、左、右的院落，都被笼罩。
那些营总、都头、军头、什将、伍长，就好像接受白雾的洗礼一样，并未有反抗。
而奇迹，就此发生。
那些“赤眼”，竟然迅速恢复，眨眼之间，就一如常人一样。
“九九归心咒能抗衡大白渣？”
这是星源发出的疑问，还不忘赞叹道：
“瞿春，可不一般啊！
难道是隐于朝的遗世大贤吗？”
杜子丑似乎也有感触，也有诸多不解，又开始抽旱烟，去读那本破破烂烂的破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