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将军倒是欣喜起来,道:
“这样的话,这大白渣的危害,不就被消弭于无形了吗?
尘族之福啊!”
“未必。”
星源似乎要理出,这前前后后的关系,却总缺少一个切入点,缺少一根线头,可供抽起来,看清布匹的经纬,道:
“我总觉着,这里面,有我们没有看透的阴谋。”
“阴谋吗,当然就是看不透。”
西将军觉着可能是星源忧虑之心过盛,俗称“想多了”,道:
“能看透的,都是正大光明。”
“说的也对。”
星源也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像那瞿春,也许就是眼见着五湖教大势已去,用这种办法,来摆脱事后的清算。
只是,瞿春,他到底是怎么知道,青竹杖,可解大白渣之毒的。
杜子丑也没有线索。
“也许是个意外呢?”
白霓悄悄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她只是星源的侍从,在这场合里张口说话,有违礼制,有违尊卑。
但星源从未有把她当侍从看待,而且她还是“青萍”的战士,这就有必要奉献自己的观点、见解。
哪怕只是抛砖引玉,或者毫无作用,都应该说出来。
何况,她这句话,还真拓宽了星源和杜子丑却思路。
是啊,若消解大白渣之毒,只是个意外,那九皇举起青竹杖,就是为了……
“也许,九九归心咒并没有解毒,只是压倒……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只是在争夺心智的控制权而已。”
杜子丑这段话,可能更接近事实。
也只是接近。
一切都在迷雾中,比青竹杖的白雾还要浓郁。
九皇那边,清除大白渣之毒和五湖教教徒之事,正有条不紊地推进。
由各营总、都指挥、都虞侯,负责各营人员,接受青竹杖的“洗礼”,皇殿使往来巡视监察。
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唐小荷,反而被晾了起来。
想来,九皇对五湖教的恶行,和尘族的动荡也不感兴趣,也没有时间听她的报告。
既然如此,她不如做点自己的事。
她哪有自己的事,还不是金莲一脉的事。
这事,她要落在星源身上。
选星源,算是遵从了她的本心,也算她为自己考虑了一次。
无所事事的唐小荷,这才出了尘族皇殿,来到天牢,赶上一餐热乎的晚饭,又把九皇的举动,详细说给星源听。
可到了这会儿,估计,那青竹杖的烟雾,快该到达皇殿司各营驻地了吧。
而在皇殿内值守的羽林营,想必已经“洗礼”完毕。
“不好!”
星源叫了一声。
“不好!”
杜子丑紧跟着也叫了一声。
星源也不解释,抓起笔,拿起砚台塞给西将军,又要白霓提着灯笼,再喊一声,道:
“你俩跟我走!”
便带头跑出班房,直奔那九尊青铜狴犴而去。
杜子丑,却忙着三两下就磕净烟锅里的烟灰,用那破破烂烂的破书卷起来,别进腰间。
再一把抓住唐小荷的手腕,把她拽到书桌前,也提起笔,饱蘸了墨,边写边道:
“这是我们隐月派的“引婴心法”,你要熟读记诵,每个时辰默默背诵三遍。
记住,是每个时辰,默默背诵三遍。
不论干什么,哪怕是生死之间,时辰到了,就要默默背诵。
可能记得?”
心事重重的唐小荷,根本不知道这是咋回事,只得僵硬地点点头,也不知道自己答应了没有,便低头去看杜子丑写的“引婴心法”。
“……
有过于江上者,见人方引婴儿而欲投之江中,婴儿啼。
人问其故。
曰:“此其父善游。”
其父虽善游,其子岂遽善游哉?
以此任物,亦必悖矣。
……”
这是个什么玩意……
在天牢的中央,星源正在那九尊狴犴身上勾勾画画,还不时询问西将军,尘族皇殿的位置,及皇殿司各营的驻地。
西将军大概明白了星源的意思。
星源是要保证,飞将军及其率领的尘族大军,不陷入青竹杖的白雾之中。
这确实是个“非常不好”的事情。
若不是唐小荷来得早,若不是白霓提醒得及时,若不是星源反应机敏,再加上他这“绝世而独立”的鬼画符手段,这回,飞将军和他的大军,恐怕要折到九皇手里。
星源所思可不止飞将军和他的大军,还有东将军,还有“青萍”,还有那些没有沾染大白渣之毒的,无辜的尘族人,还有正驱赶着潮帮船队,逆流而上的北将军,和他手下的众位将士。
这些人,若是走进青竹杖的白雾,将无差别地,被九九归心咒攻击,成为九皇予取予求的人偶。
皇殿司各营,一旦被青竹杖的白雾“洗礼”完毕,必定会迅速集结,履行尘族皇殿直隶地监察职责。
他们一旦发现,有对抗九九归心咒者,定会以“五湖教余孽”的罪名,将之斩杀。
星源是将计就计,把往事符阵拓展到整个直隶地。
他在西将军的指点下,上来就把尘族皇殿用往事符阵封锁,只留通往皇殿司各营的通道。
再封锁皇殿司各营。
又比照着天牢,在这直隶地划定几个区域,就好像天牢的牢房一样。
最后用通道,把皇殿司各营和这几块区域,互相连接起来。
准备好这些,他才开始下达命令。
命令飞将军,撤出对皇殿司的包围,按指定路线,归建到东将军麾下,听从指挥。
命令白浪南迅速按指定路线回到天牢。
命令东将军把“赤眼”人,驱逐到那几块指定区域,等待青竹杖的白雾,给他们“洗礼”。
命令“青萍”组织往外放风,让未沾染大白渣之毒的尘族人,不要前往那几块指定区域。
命令北将军到达直隶地界后,把潮帮船队,及船上的人交给东将军。
并,点齐龙甲军军的所有战船,带足给养,再奔乾江口,出海五十里,结阵待命。
命令“飞凤”组织,将门阀世家之所属,凡身具大白渣之毒者,全部移交尘族大军,其余人口,不得命令,不许出门。
做完这些,星源已是满身大汗,浸透了衣裳,人也虚脱了一般,半倚着青铜柱子,瘫坐在地面上。
鬼画符又名“灵光符”,需要集中注意,最耗心神。
况且,星源画的,又是大型的符阵。
在下完最后一道命令的那会儿,有那么一瞬,星源的脑子是木的,就像木头做的,没有空隙,也不通透,一敲“邦邦”响。
西将军命人送来热茶,给他补水,又命令准备浴桶,给他们泡澡。
泡澡的地方,安排在班房最拐角的一间卧室里,那里清净,无人经过,适合休息养神。
时辰已过了午夜,星源脱光,把自己泡进热水里,一股倦意顿时涌了上来。
他也不忍着,尽量松弛,放纵自己睡去。
只有好的休息,才有好的战斗。
不懂休息的人,不会成为高手。
不论哪行哪业,也不论修行哪个法门,道理相同。
不知睡了多久,星源觉察到,有人在给自己轻轻揉磨太阳穴,就想当然地以为是白霓。
他坐直身子,道:
“去睡吧。
很晚了。
你也很累了。”
哪知回答他的,却不是白霓的声音,而是唐小荷,道:
“事儿还没办,我怎么睡得着。”
这惊得星源一激灵,忙转过身,躲到浴桶另一边,在摇曳的烛光下,慌张地道:
“怎么……是你……”
唐小荷倒是很大方,抿了抿嘴唇,好似在给自己壮胆,道:
“我找你有事。”
“明天不行吗?”
“不行!
只适合在眼前这种环境。”
唐小荷说着,眼睛里似乎有了泪水,被烛光映成星星的形状。
星源忙调整自己的语气,尽量得轻柔,去抚慰人心,道:
“什么事?”
其实,不问也知道,肯定是金莲一脉,在这场浩劫中遭受重创的事。
星源只是没想到,金莲一脉损失是如此惨重。
金莲一脉的男丁,七成以上被大白渣毒害,而且,还都是年深日久,服用量大。
看来,屈方子的意图,是要把金莲一脉的男丁,都做成“老人抱婴”。
不然,不会舍得投入那么大。
祖祖辈辈面对苦难的金莲一脉,是疾风才知的劲草,不会埋怨,不会仇恨,不会报复。
他们深知,好好活下去,就是对苦难最大的嘲讽。
好好活下去,就是对愁人最大的蔑视。
仇人断子绝了孙,你却人丁兴旺,祖先祠堂的香火鼎盛。
那你说,是谁赢了。
与仇人搏命是最愚蠢的受害者。
把日子过下去,把日子过好,这已足够。
恶人自有恶人磨。
金莲一脉是受难的人,从不是恶人。
善良是他们的本分,面对恶人,最多能做到被恶人抹杀,而不生怜悯,这已是他们人性的底线。
既然大白渣之毒,真相大白,那所有的中毒者,都自觉选择自戕而亡。
剩余的大白渣全部火焚深埋。
不遗毒,不祸害,把残损的自己,把肮脏的自己,交给大地,借由大地之手净化。
质本洁来还洁去,一抔净土掩风流。
但愿,入土,即已为安!
而此后,延续金莲一脉的血脉,就成为头等大事。
金莲一脉的男子,不好娶媳妇,想找个女人,生个孩子,没有银钱,也很极难做到。
但女人就不同。
金莲一脉做出决定,形势危急,万事从权。
从即刻开始,十年之内,每个金莲一脉的女人,都要出去找男人,每人至少要怀一个孩子回来。
“啊?”
星源没想到他们竟然做事这么决绝,又这么干净利索。
可唐小荷却眼中再次泛起泪花,悠悠地道:
“我找的男人,是你。
可以吗?”
……
第二日,直至中午,星源和唐小荷才走出房间。
就在出门的那一刻,星源还是不放心,道:
“这只是半个晚上,就能怀上?”
唐小荷也斟酌了一下,道:
“也不能说是半个晚上,这不还有一个上午呢吗?”
“可是……
你不是说,只有在晚上,才能算数……”
“也不是绝对的……
这样,等下个月,要是没怀上,再说。”
“我倒以为……
不必……
可以……
多几个晚上……
这样的时局,一个月以后,谁说得好呢?”
本来很认真的谈话,怎么唐小荷突然就红起了脸。
星源不知该说什么。
就像个卑微的小鬼,再等着阎王的裁决。
“那今晚,如若可以……”
唐小荷丢下半句话,快走了两步,跟星源拉开距离。
星源纳闷,不是说好的,帮忙,尽道义吗?
怎么心里有点期待,还有点惴惴的心喜。
他俩来到班房前厅,杜子丑几人正在吃午饭。
还是白霓反应快些,忙起身,去安排洗漱。
星源却发现,少了本该在场的白浪南。
杜子丑告诉他,“青萍”传过信来,说白浪南不愿回来,而且,他已离开直隶地,现在坤地。
另外,东将军还下令,要“青萍”紧跟白浪南,必须保持证,白浪南,时时刻刻,都在“青萍”组织的视线以内。
这样的安排,星源才放下心来。
九皇那边,青竹杖的白雾,已越过皇殿司各营,正往星源指定的区域蔓延。
“想必,皇殿司各营,都在集结吧。”
杜子丑忧心地道:
“我虽不知你的符阵,能达到什么份上,但你要谨慎。
九皇可是诸无境界,修为高深,拥有磅礴的天地之力,别让他察觉异常。
皇殿司的人,地头熟,别让他们瞧出破绽。
而且,皇殿司可是拥有一个瓮中捉鳖法阵。
万一他们发现不对,结阵突破,你的符阵,又能撑住几时。”
星源对杜子丑的话深以为然,决定吃了午饭,再去检查一下九尊青铜狴犴。
在他与唐小荷洗漱时,杜子丑又问唐小荷关于背诵“引婴心法”的事。
唐小荷是从记事,就开始修行之人,而且还修习过“水上漂”,和“钉头七箭”两门神通。
这每时辰背诵的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星源想到了什么,竟然有些佩服唐小荷。
那样的激情,那样的不能自已,那样的没有了全世界,只有快乐……
在那样的情景之下,唐小荷怎么可能每个时辰准点背诵“引婴心法”。
便不可思议地道:
“骗人吧你?”
“怎么会。”
唐小荷很自信地道:
“不然,我晚上背给你听……”
说到这儿,两人都意识到了问题……
还好,没人打算调侃他们。
这毕竟是金莲一脉的凄惨,没个轻重,不好。
反应过来的星源,忙换了个方向,问杜子丑道:
““引婴心法”不是你们隐月派的镇派之宝吗,不是说,一师一徒,代代单传……
你让她背诵……”
杜子丑等洗漱清爽的两人坐下来,开始吃饭才道:
“她中了青竹杖的九九归心咒。
如果需要,九皇可以知道,任何她所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