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吞海可没有睡去。
他只是被抱着,像个睡着的孩子。
菊小七可不让孙吞海骑马。
她像个虎背熊腰的摔跤手,不要技巧,只凭重量,就把孙吞海压在身底。
在百年多以前,孙吞海就开始依靠这“九世小和尚”,寻欢作乐。
可以说,这“九世小和尚”,已然在他体内盘踞为害,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
孙吞海在得到后天符骨之时,已经是多年的半步诸无,就差那么一线天机,就可迈入诸无境界。
以他的天赋和符箓修为,不该迟迟无法破境。
虽然他也有疑惑,但怎么也想不到,这都是“九世小和尚”之毒在中间捣乱。
孙吞海得了后天符骨之后,也不该只是堪堪破了诸无境。
这其中,又是“九世小和尚”之毒在作祟。
星源憋着心思,要遂了王良子的心愿,算计这孙吞海一把。
哪知,因缘巧合之下,反而帮了孙吞海,解决了制约他多年,他还不自知的痼疾。
这生病不怕。
该治去治,该死去死。
就怕生了病,还不知道已生病,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孙吞海,就是不知道,自己修行境界止步不前的原因。
一直在纳闷,一直在吃着“九世小和尚”,几乎天天不缀。
这下倒好,他还是不知情,这制约他的瓶颈,却又被打碎。
修行就是这样,到处都是偶然,没人可以把握自己的全部。
每个人的修行之路都很独特,不可复制,不能重来。
王良子这边,看着爆了血浆,也是一惊,却看见那粒血红的小东西,又弹了回来。
她赶忙捡起,藏进中指的指甲缝里。
也顿时明白了,星源的用意。
在心里憋着笑,却又是欣慰、温暖又是松弛、解恨。
欣慰、温暖的是,星源为了自己,竟舍得,把这样压箱底的好东西,相赠。
松弛、解恨的是,这只苍老的小猴子,从此一了百了,再也不要缠着自己,想着,什么高头大马,什么红鬃烈马。
而自己,也不用时时提防,刻刻防备,紧张兮兮,不得安生。
王良子现在需要思考的,只是怎么装无辜,把锅甩掉。
菊小七也听到了“嘭……”的一声。
她顿觉着饱胀的身体,一下就空落落的,似乎在往冰冷的深渊里掉。
忙回过头,只见王良子靠着墙,瘫坐在地上,正用手指着她,夸张地把嘴巴张得老大……
“娘!
你……
你……
你把干爷爷的……摩擦爆了……”
菊小七忙下了床,只看了一眼,就像王良子一样瘫倒在地。
而孙吞海却吃饱喝够一样,带着极度满足的笑意,酣然睡去,睡得深沉,没有梦,只是深陷在快乐的余韵中……
他是诸无的境界,遭受攻击,天地之力自然会有护体、反噬。
可那粒血红的小东西,不是攻击,而是帮助,帮助他发泄。
帮助他,把体内狂躁的“九世小和尚”,发泄出去。
就像他要骑马,不也是为了,让“马”,帮助他发泄吗?
这就是辛庚而止符的妙处,也是辛庚而止符,伤不了蛊虫多情种的内在符理。
在这辛庚而止符的帮助之下,孙吞海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完美发泄。
他发泄得彻底,自然也就睡得深沉。
王良子还要再说什么。
菊小七急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又在她耳边细密地说着。
说完,又用眼神交流。
彼此相对着,微微颔首,便同时行动。
她俩把自己扒光,再把床上的血浆抹在该有的位置上,便胡乱地倒向了床。
血沁符的修行者,不会停止往穴位里埋入血沁符。
人体有七百二十个穴位,也就可以埋入七百二十枚血沁符。
但绝大多数穴位里,可以埋入的血沁符,都是极小极小的,比黄小米还小。
在这么小的玉上刻画符纹,那不仅仅是工具的事,还需要高超的技艺。
可见,修炼血沁符,跟学习鬼画符一样,都要有一手刻画符纹的绝技。
几乎所有的血沁符修行者,都会选择从一套符阵开始,一块一块地往穴位里埋符。
埋的符血沁之后,还要催动血沁符,以调动天地之力,洗刷骨肉,等身体完全可以承受,就可以去埋下一枚血沁符。
如此周而复始,直到七百二十个穴位全部被填满,才算到头。
但没有听说过,哪位血沁符修行者,能做到这一步,传说里也没有。
孙吞海也是这样,他身上穴位里的血沁符,已达到十几块。
这其中,就有一枚修复伤口的血沁符,“心乙丁伤肉白骨符”。
这肉白骨符,几乎是血沁符修行者,在完成符阵之后,第十块血沁符的首要选择。
诸无境界的止血、愈合能力,本就比低境界要强大、迅速许多。
肉白骨符,本就有极强的修复伤口能力,又在诸无境界的加持之下,大显神威。
鲜血渐渐渗进伤口里。
随着鲜血的回流,伤口也在缓缓内卷,再一点一点缩小。
等到第二天中午,在孙吞海,被士兵报告紧急情况的敲门声,喊醒时,他身上哪里还有伤口,一切浑然天成。
而且,他还感觉身轻体健,神清气爽,无比的舒坦。
士兵报告,说尘族大军的战船,结阵杀了过来。
怎么滴?
唐九又长了一个胆子?
这是要闹哪一出啊!
虽然他不当回事,也不会紧张,但毕竟是两军对垒,注意力瞬间就被这军情牵引,并没有留意到自己身上的变化。
但在下床的那一刹那,还是瞥了一眼,身边光着身子的母女俩,不由的,嘴角挂上得意的笑容。
又瞥见两人身上有血渍,顿时男人自尊得到莫大的满足,骄傲得像只神气的大公鸡。
他穿了衣服,来到大厅,很贴心的,命令士兵,准备浴桶和热水,送进他的卧室。
军情确实很紧急,竟然有胆大的尘族战船,结阵往黑窟窿岛靠近,而距离仅仅只剩下三十里。
大厅里的动静,星源和那纤弱的人,能洞悉一二。
听到孙吞海在有条不紊地布置战斗,星源心里又是诧异,又是着急。
诧异的是,难道王良子没有得手?
听孙吞海的语气和音量,那是中气十足、春风得意啊。
不该是气急败坏,懊恼暴躁吗?
着急的是这黑窟窿岛上,有五万菊族士兵,有百花杀战阵,北将军的那些龙甲军战船,不是来征讨,是来送死。
他要冲出去,他要去阻止北将军的送死行为,但三十里?
是不是已进入百花杀战阵的攻击范围?
说黄花菜都已凉透,一点都不为过。
那纤弱的人,看出来星源表情有些要极力掩藏的异常,那就肯定星源心里有事。
以他二十几年冷眼旁观,锻炼出来的察言观色、听音辨意的本事,对星源的身份,有了个令他惊喜的大致轮廓。
“你的朋友没有危险。”
他毫无征兆,突然冒出一句。
“嗯。
嗯?”
星源被那纤弱的人这一诈,出了一身的冷汗,脑门上都有细密的汗珠。
他立刻做拙劣的补救,道:
“什么朋友?
哪个朋友?”
那纤弱的人却看破并不说破,转而聊起自己,道:
“我姓那,叫仙若。
一出世,就碰到了自己云游的师父,罗长子。
罗长子见自己根骨绝佳,天赋异禀,惊为天人,当即收我为徒,赐名仙若,也就是若仙的意思。
与我父亲相约,待我三岁年龄,便来领我修行。
都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哪知我那个师父罗长子,却是个一心想着富贵的歹毒之人。
不仅不教我修行之法,反而将我囤积居奇,待价而沽。
要拿我,换一场泼天的富贵。
我还算机警,想办法逃出了,他的掌控。
与我父亲舍家撇业,背井离乡,靠着种田,相依为命,艰苦度日。
那年,我才十一岁。
可是我那个恶毒的师父罗长子,哪里甘心到嘴的肥肉,就这样丢掉。
也不知他是有什么神通,还是菊族人收了银钱,泄露了我们父子俩的行踪,抑或就是我命该如此,他竟又找到了我们父子俩。
这一次,他变得更加狡猾。
找到我们父子俩之后,他也不现身,却直接带着孙吞海去抓我,还顺手杀了我的父亲……
二十多年了,我都已是奔四的人,真想再见一见我的好师父。”
星源弄不明白,那仙若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讲到这些,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那仙若也没有让他猜来猜去,又悠悠地道:
“我是菊族之人,却对菊族并无好感,还与菊族的某些人有着滔天的仇恨。”
“那……
那……”
星源想邀请他去尘族,但试几试,却没敢张口。
那仙若似乎不想让星源为难,也不是要逼着星源暴露身份。
不说破,可能对星源最有利。
他冲着星源摇摇手,道:
“尘族我也不想去。
尘族是门阀世家的天下。
什么尘族之皇,什么尘族大军,都被门阀世家掐着命门,都要看着门阀世家的眼色,过日子。
那些门阀世家掌控着尘族的生计,却又贪婪无耻,毫无人性,视尘族人命为草芥……”
那仙若这样说着,星源的眼里,就看到了嵇家那累累的白骨。
这还只是一个嵇家,还有六大门阀世家,还有一众中、小门阀世家……
五湖堂能大行其道,跟韦药堂霸占、打压药房、大夫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五湖堂之前,病人离开韦药堂,看不了病,大夫离开韦药堂,也行不了医。
这冒出个,门阀世家干不倒的五湖堂之后,病人与大夫,都有了另外的选择。
五湖堂一开门,病人蜂拥而至,五湖堂能不做大?
就连药师白浪南,都知道把采来的药,两家比过价,再卖。
银钱能填饱肚子,多一分是一分。
“那尘族,也不是活人能待的地方。”
那仙若说着就有些无奈与愤恨,有着“天域之大,却无处容身”慨叹,道:
“我哪都不想去,就在这待着,我要看着孙吞海,一步一步把自己玩死。
就像我看着菊皇,一天一天的修为掉落,境界跌落一样。
你知道,那有多快活!
就像,我在亲手凌迟我的仇人……”
“孙吞海,他……
怎么?
也受了伤?”
星源不懂,他说“孙吞海一步一步把自己玩死的意思”,就追着问道:
“或者……”
“嘿嘿……”
那仙若笑得,像个得了志的小人,又像个鼓捣了一出恶作剧的,促狭的孩子,道:
“菊皇与孙吞海,都是好色如命之人。
菊皇因为蛊虫血影的原因,只玩乐,不亏身体。
孙吞海的身体,却亏得像张摇摇欲坠的破筛子。
为了追乐,他就服用,号称有“虎死不倒威”的“枪药”——“九世小和尚”。
按他的说法,他吃这“九世小和尚”得有一百多年之久。
而据我判断,这“九世小和尚”已在他体内盘结成块,成无解之毒。
常说,五刃之伤,药之可平,一言成疴,智不能明。
他孙吞海却恰恰相反,是“智不能明”,才导致这件灾殃。
他已踏上与菊皇同样的不归路。
这就是我说,你的朋友,没有危险的原因之一。”
星源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说孙吞海战力不高,毋须介怀。
可星源担心的不是孙吞海的战力,而是担心百花杀战阵!
那仙若仍是不紧不慢,道:
“第二个原因,是孙吞海与菊皇一样,不会与尘族开战……”
星源沉默下来……
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菊小七,拉着同样干干净净的王良子,就要离开这座惊魂一夜的大屋子。
王良子还要去找星源。
菊小七叱道:
“分个轻重可好!
再说,他埋符入穴,不过三天,不能下床,你不懂啊!
走!
快走!
这之后,不管再有什么事,都与我们娘俩无关,你不懂啊!”
王良子只是率真、鲁莽、直爽,她又不是死心眼子,也不是傻。
菊小七这样一说,她跑得比兔子还快,声称要加入战阵,为族而战。
菊小七这位左厢主,也要回到指挥的位子上。
可她到了自己的屋子才发现,百花杀战阵并未转为进攻阵型,就连防御阵型都不是,还是平常的警戒阵型,最松散的那种。
不是说有尘族战船杀了过来……
坏事!
别是孙吞海的脑子气出了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