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吞海这是不想活了呀,还要拉着我们垫底啊!
菊小七这样想着,有恐惧在心底滋长,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能惶惶然,如丧考妣地等。
不等又能怎么样?
她这个左厢主,可指挥不了这五万大军。
北将军成功地拦截到,载有五湖教徒的大船。
遵照杜子丑的命令,把这些身中大白渣之毒的五湖教徒,都送进了,星源在直隶地划定的区域。
交给九皇的青竹杖吧。
让九九归心咒,来对抗他们体内的大白渣。
眼看着,直隶地慢慢恢复平静。
九皇要全部控制这些大白渣的受害者,还需要较长的一段时间。
可是,天牢中心,那狴犴身上的朱砂符纹,有了淡化的迹象。
要是在九皇完成之前,这符阵崩塌,那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直隶地,又要大乱一场。
而且,九皇青竹杖的九九归心咒,也会波及,没有沾染大白渣的尘族人。
这是杜子丑几人,绝不想看到的结果。
可星源闯进黑窟窿岛,这许多天,一点信儿都没有,也令人坐卧不安。
虽说有“紧急关头找星源”的指示,但星源还仅仅只是个孩子啊。
黑窟窿岛是菊族前哨,也是五湖教的后方,说上面有多凶险的布置都不为过。
不行!
杜子丑按捺不住自己的提心吊胆。
唐小荷与白霓,更是神情恍惚,每天一惊一乍的,不是黯然失神,就是在黯然失神的路上。
白霓受过严苛的细作训练,还不会耽误手头上活儿。
可唐小荷却无所事事。
白茶清欢无别事,我在等风也等你。
闲来无事就爱瞎想。
忆君心似乾江水,日夜东南无歇时。
那在东南之外的星源,你还好吗?
星源不在的这段时间,最受煎熬的就是唐小荷。
随着狴犴身上的朱砂又淡上几分,杜子丑决定:不能再等,要去那黑窟窿岛看看。
再不去看看,恐怕菊族人都要怀疑。
你想想,尘族对五湖教大打出手,而且取得了绝对的优势,怎么也该知道,黑窟窿岛上有些猫腻。
若再不派人去看看,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尘族细作,早已上岛。
这对星源极为不利。
派人去看看,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若星源被困,说不定可以趁这个机会,逃离出来。
杜子丑不相信星源会有生命危险,他见过星源的那双眼眸,和眼眸里煌煌成烟的迷人星光。
但,从星源迟迟无法离开黑窟窿岛来看,那绝不是个简单的地方,没有完全的准备,不能轻易前往。
为此,杜子丑传令召回白浪南和东将军。
他又怕白浪南不愿意回来,只好着重写了五个字:星源无音讯。
白浪南回来时,用一对雾气沼沼茶色的翅膀,比原来那对黑色的寓鸟翼,不知上相多少倍。
速度也快上许多。
现在杜子丑的白月光,都不见得能追上白浪南。
速度跟境界、修为,有直接对应的关系。
也就是说,白浪南的修为,已把杜子丑甩出一定的距离。
白浪南、杜子丑、东将军三人商议,这黑窟窿岛危机四伏,要想去,还得请出一人才行。
那就是韦家的老不死,韦明。
杜子丑动用拇指玉印,实话实说,向韦明求助。
韦明带着佛光菩提木的手杖,如约而来。
这老头出现在船首之时,白霓与唐小荷也是心里一颤,觉着都老成这个样了,还能算人吗?
但见白浪南、杜子丑都上去躬身迎接,甚为恭敬,也就不敢失礼。
韦明倒是随和,道:
“我这二百来年未现世的老不死,哪敢受此礼遇。
都随意些吧,别让这女娃子拘谨。”
杜子丑请他上座奉茶,三巡以后,才把具体的情况,给这老不死的详细说了一遍。
韦明听后,也不言语,只是双手叠放在手杖上,闭目眼神。
杜子丑读懂了他的语言:
那还能怎么办,打一场吧!
既然是来挑事,就要拿出气势汹汹的态度。
杜子丑命令龙甲军战船,结成螳臂当车法阵,要战旗招展,要战鼓喧天,要声势大噪,要以冲锋的姿态,直逼黑窟窿岛。
在距离黑窟窿岛二十里处,却见从黑窟窿岛上,放下一艘小舟。
那小舟如离弦之箭一般,向着尘族战船直射而来。
杜子丑立即命令战船保持阵形,停止冲锋。
尘族战船与那艘小舟,在距离黑窟窿岛十里处相遇。
海浪也安静下来。
韦明走上船头,去看那小舟。
见小舟上只有一人,似苍老的小猴子一般,觉着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活了这么久的岁月,人来人往,四季轮回,都是过眼云烟,都是过眼云烟,只有观想图,才值得他韦明用心揣摩。
小舟上的孙吞海似乎也认出了韦明,只见他从小舟上站了起来,拱手道:
“莫非是,韦家韦明老爷子?”
韦明忙拱手还礼,道:
“恕老朽年迈眼拙,不知您是……”
“哈哈……”
孙吞海大笑了起来,道:
“老爷子,这说来,得有一百……多不少年了……
那时候,您还没这么老,头上还能看到毛。
在承天大陆,在草家,草金统……”
“草金统?”
韦明竟然惊得一哆嗦。
把谁忘记,他也不能忘记草家,不能忘记草金统。
但……
“哈哈……”
孙吞海看透了韦明的惊慌,又是大笑,道:
“您老不用害怕,我家主人,可来不了。
您不记得,我是他的小书童,您还摸过我的脑袋……”
这下韦明的记忆之闸,才算打开一线,怪不得呢,以前的小猴子,都老成了这样。
可随即心情又跌落深渊,暗暗叫苦:他怎么能在这儿呢?
知道黑窟窿岛水深,没想到深至如斯。
既已点明身份,该有的礼数,那是一点都不能少。
韦明扶着手杖,竟然郑重其事地整理了衣服,才又拱手躬腰,施礼道:
“尘族草民韦明,拜见菊族宰执大将军!”
他这这一拜见,把白浪南、杜子丑等人吓了一大跳,脑子里都冒出三个字,“孙吞海”。
孙吞海的官名,像女人的裹脚布,又多又长,但最主要的,就是“中书门下平章事”,和“百花大将军”这两个。
而“宰执大将军”并不是官名,是菊族上下,结合孙吞海这两个主要官职,给孙吞海的尊称,以彰显其不同寻常的地位。
韦明用隆重的礼节,几乎谄媚的称呼,与孙吞海见礼,也是其稳重之处。
孙吞海在此,黑窟窿岛上,一定是天域第一杀器——百花杀战阵。
虽然还不知道,这百花杀战阵的规模,但只要有一位厢主,带着他的二万五千多士兵,驻扎在这黑窟窿岛上。
今天,这战船上的五万多尘族将士,连同这几个老的少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回不去。
韦明、白浪南、杜子丑等人开始偷偷为星源捏了把汗。
白霓和唐小荷,也已经开始祈祷。
都知道,看这情势,星源凶多吉少。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考虑问题时,也是这样。
如果他们稍微再往深处想一想,在隐月山,他们可是杀过菊族的前将军。
前将军麾下,可是有两厢十军五万人!
黑窟窿岛上,有菊族五万战士。
韦明居然敢带着五万龙甲军士兵,就闯到跟前。
这胆儿,让孙吞海想着就要笑出声来。
“哈哈……”
他坐在了小舟上,而炉火刚好把水煮沸。
他一边洗茶,一边说道:
“老爷子,
要不要品上一口。”
说实话,韦明有点不敢去。
但不能说不敢去,那多丢人。
韦明说的是:
“老朽一介布衣,您贵为一族宰执,老朽不配,不敢高攀。”
“哈哈……”
孙吞海对这话似乎很受用,笑道:
“一百多年了,您老说话还是那么好听,在理。
老爷子,都说从小看老。
您老说说,我可是个逞凶作恶,喜好杀戮之人?”
“岂敢!岂敢!”
韦明心想“别闹了”,眼下是“你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态势,予杀予夺,全在你一念之间。
说到你心缝里,怎么说都对。
若是说到你的逆鳞上,我就是把你赞为青天,也是个错。
我不如不说,冒那个险做甚!
忙拱着手道:
“您贵极人臣。
岂容我,一个老眼昏浊的乡野匹夫,品头论足。
罪过啊!
罪过啊!”
洗茶完毕的孙吞海,给自己满满斟上一杯,轻轻品咂一口,似乎有点遗憾,遗憾海风偷走了茶香,也遗憾韦明不懂他的心。
“唉……”
他叹息了一声,道:
“按说这黑窟窿岛,地属娲皇大陆,我的五万大军不该在这里……”
“嗬!
五万……”
龙甲军听到的人,都在心底惊呼一声,面面相觑,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再也说不出话。
韦明要不是扶着手杖,真可能会打个趔趄。
孙吞海又品了口茶,继续道:
“但是,这都在这驻扎十来年了,我总不能撤回去……”
“嗬!
驻扎十来年……”
韦明这次没有打个趔趄,但他当即对郑家动了杀心。
十来年,五万大兵,这给养……
你郑家为了钱,在干些什么!
欺上瞒下,罔顾军情,置尘族安危于深渊之边、薄冰之上。
好一句只挣“跑船钱”。
好一句“一概不问”。
竟让人无言以对!
可这样的知而不言、置若罔闻,这已不是冷漠、贪婪所能包涵。
这是叛族!
这不是叛族,又能是什么!
韦明发誓,但凡今天还能活着回到娲皇大陆,一定要亲手屠灭郑家。
而去查郑家的那些人呢?
十几年,大船斩巨浪,风暴里往来奔忙,这都没留下蛛丝马迹?
这些人,也和郑家一样,已不把尘族,当成自己的归宿。
数典忘祖啊!
韦明在这痛心疾首,孙吞海却头也没抬,就像跟熟悉的朋友聊着家常一样,喝着茶水,又去续水,再把水壶放到火炉上,准备下一泡。
却话锋一转道:
“我这话说的,也是有点不讲理哈。
不过,要撤回去也行,您老人家得给个由头,我也好跟菊族父老,有个交代不是。”
“谨听吩咐。”
韦明无话可说,只能拱着手,以近乎谦卑的姿态回答。
“这样……
你要让我知道,你们能不能代表尘族。
你们的九皇没来吧?”
杜子丑一直在紧绷着,这些人可都是他一手攒来,若失陷在这里,那他就是尘族的最大罪人。
他心里就这样,在飞速地盘算,以求脱身之计。
若不是在这个场合,他肯定已把旱烟点燃,把那本破破烂烂的破书拿出,在烟雾氤氲中,耐心品读。
这听到孙吞海给了转圜的余地,就是明知是个陷阱,也要跳一把。
眼下的情况,不跳,就没有机会,跳了或许还有希望。
他不能犹豫。
在孙吞海话音才落的刹那,他就来到韦明身旁,把星皇令高高的举起。
“也难怪……”
孙吞海依旧气定神闲,道:
“五湖教该有此败。
原来,这是星皇的手笔!”
他停下来,小饮了两口茶水,又叹息一声,道:
“唉……
有一百年了吧。
这青蚨终于肯露面了?
是不是,听说我家主人遭了雷?”
“星皇并未现身。”
韦明是要把谦卑进行到底,这回,还添了一把“实诚”,道:
“只是他的传人,持星皇令,要整饬尘族大军。”
他的确“实诚”,没说瞎话,却给了孙吞海一个,不得不考虑的现实。
那就是,你孙吞海可以在此时此地灭了我们,但别忘了这是在娲皇大陆。
是星皇令统帅的娲皇大陆。
百年前,百花杀战阵虽然打败六合护族战阵,却没能留住螳臂当车法阵,致使尘族大军突围成功。
可以说,百年前,尘族虽然战败,但筋骨尚在。
你这五万士兵,在整个尘族大军面前,即使有百花杀战阵,也难逃全军覆没的结局。
你也不要以为,这黑窟窿岛远离娲皇大陆,尘族大军行动不便。
可以去艮江水面上看看,托尘族门阀的福,尘族就是不缺运兵的大船。
你可以逞一时之快,却也要把命留在这黑窟窿岛。
不值当,也对不起“宰执”菊族的名号。
孙吞海也是个透通人,这其中利害,早已掂量得明明白白。
他又啜了口茶水,依旧踩着自己的节奏,道:
“我能代表菊族。
这个,你们应该没有疑议。”
韦明还是一个谦卑,这次,他又提前筑起一道挡风的墙,道:
“星皇传人并不是修行者。
这大海里,风高浪急,帆倾船簸,他也就没能过来,亲自拜谒宰执大将军阁下。
老朽代为请罪!
这位持令者,来自娲皇大陆直隶地隐月山……”
他往杜子丑的方向抬了抬手,要继续介绍,却被孙吞海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