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家被败坏一空,是星源早已料到的事。
只是不知道这“空”的后果如此严重。
韦家是通达钱庄的东家。
这韦觉的三祖爷韦三,也就是上一任韦家大家长,到底有多宠他的这个二儿子,不仅把韦家掏空供给了五湖教,还把通达钱庄的本钱也贴了进去。
按韦觉的话说,现在的通达钱庄,全靠着杜家赌场的银子撑着。
可现在杜家要结银交割,这通达钱庄,眼看着,就要落入杜家之手。
星源扶起韦觉,跟他一起坐在床边,问道:
“没去找韦氏家塾吗?”
他这样问的意思,就是在问韦觉有没有寻求“飞凤”韦明的帮助。
韦明手里有韦药堂、韦匠行,都是来钱快的买卖。
特别是韦药堂,随着五湖堂轰然倒塌,这韦药堂又是尘族独一无二的药材商。
“那边回答,说是让韦家散了吧。”
韦觉说着又去抹了眼泪。
这韦明的意思很明白,门阀世家已是星源确定的打击对象,这趁着韦家危机,顺势把韦家拿掉,也是顺水推舟的好事。
星源也是这样想,可韦觉却说,这样不行,这样整个尘族的财富,都会落入杜家之手。
星源不解。
韦觉就给他从头细说。
这杜家是开赌局发家,尘族的赌场,不论大小,背后都有杜家的影子。
赌场的银子流动量大,需要根据各场子的情况,在整个娲皇大陆随时大量的调拨银子。
这就要依靠韦家的通达钱庄。
而通达钱庄在这里面的利润,杜家是一清二楚。
杜家觊觎通达钱庄,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通达钱庄掌握着尘族所有的银钱流动,包括韦药堂、韦匠行等各商行,包括尘族大军、皇殿司、各地安抚使,他们都要靠通达钱庄,在娲皇大陆各地采购所需。
也就是说,这些官私,他们的银钱财富,大部分都在通达钱庄手里。
星源这才意识到事情严重性。
不过,他还有不解,便问道:
“你怎么知道,杜家要拿下通达钱庄?”
韦觉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星源。
星源接过来看时,却是杜家“请银”的函。
大致意思是说,杜家要筹组自己的钱庄,请通达钱庄把杜家的银子结清交割。
这很明显,杜家不仅知悉韦家已“空”,还能保证“飞凤”不会出手。
韦家的高层,估计已经没有几个还姓“韦”,或者明面上还要姓韦,心里早已改姓“五湖”,或者“杜”。
杜家筹组钱庄是假,这是要借“筹组钱庄”之名,拿下通达钱庄才是真意。
这也不对啊。
门阀世家可是各霸一块,独占经营。
这杜家怎么敢,扬言要开钱庄!
那是破规矩的事。
可在韦觉口中,却变成了个无奈的事。
以往这样的事都是韦氏家塾,也就是“飞凤”在管。
可这次不同,这杜家有了皇殿司的支持。
皇殿司?
瞿春?
这下星源总算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投靠了九皇的五湖教,要对门阀世家下手,要掌控尘族的财富。
“还真快!”
星源默默地说道,又接过韦觉递过来的一张纸。
这是皇殿司发给通达钱庄的交接函,要通达钱庄把皇殿司的银子结清,交割给杜家。
这都不是支持那么简单,这就是联手。
作为七大门阀世家之一的杜家,竟然与五湖教掌握的皇殿司联手?
这杜家与五湖教勾搭,可能不止一天两天。
就像巽地的郑家,与五湖教合作十几年,都有可能。
这韦三,可能是爱子心切,中了人家的圈套,最后落个人财两空。
五湖教不会得逞,五湖教也不该得逞,五湖教更不能得逞。
一旦通达钱庄被五湖教掌握,那他们就可以随时给尘族大军断粮,可以把才起步的隐月派,掐死在襁褓中。
“不能给他们交割银钱。”
星源坚定地告诉韦觉。
可韦觉为难地道:
“不行啊。
如若我们不予交割。
他们只需要把这事泄露出去,就会引起各官私,怀疑我们本钱不足,到那时他们都来结银交割。
我们哪有银子给啊。
通达钱庄仍会垮掉。”
这确实是个难事,似乎是个无解的问题。
但星源就是擅长抓住问题的关键。
这问题的无解,是因为杜家握住了韦家已“空”的脉搏,倚仗着有皇殿司作后盾,韦氏家塾也就是“飞凤”,不敢拿他怎么样。
这就如十几年前,宋五儿开办五湖堂时的情况一样。
五湖堂抢了韦药堂的银钱,“飞凤”不也是忍了下来。
为什么会忍?
因为那是宋五儿地五湖堂。
因为宋五儿有着“战平菊皇的天选之子”的名头撑腰。
因为宋五儿是尘族的英雄,为尘族保住了祖皇大陆!
动宋五儿,就是动整个尘族。
再往后,又有了九皇撑腰。
宋五儿的权势如日中天……
这一次,杜家料定“飞凤”也会忍,因为瞿春,因为瞿春也有九皇撑腰。
或者说,九皇要掌控门阀世家的贼心不死,手又伸了出来。
找到了问题的锁钥,接下来,无非就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的事。
韦家已“空”,那换个不空的东家。
“飞凤”遇到九皇会忍,那就换掉“飞凤”。
换个遇到九皇,敢上去踹两脚的人。
不空的东家好找,韦药堂不空,韦匠行也不空。
那敢踹九皇两脚的人呢?
就只有尘族大军。
这似乎不能成立。
九皇兼任天选大将军,是尘族大军的统帅,尘族大军怎么敢踹他两脚?
这中间可是有弯弯绕。
若要让尘族大军敢踹九皇两脚,那就要具备两个条件。
第一是“星皇令”。
星皇令属于星源,是星皇青蚨留给星源,作为他统帅尘族大军的信物。
这星皇令能调动尘族大军,却不能单独对抗九皇。
因为尘族讲究“名不正,则言不顺”。
那这第二个条件,就是“名”,“天选大将军”的名。
只要星源成为“天选之子”,那按规制,“天选之子”就是“天选大将军”。
顶着“天选大将军”的名,再握着星皇令,这样的星源,才能名正言顺地对抗九皇。
换句话说,星皇令与“天选大将军”的名号,两者都掌握在星源手里,星源才会真正成为,敢踹九皇两脚的人。
这事看着难,其实简单。
只要星源进入女娲陨落地,再走出来,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看,事情就是这样,说是死结,可这世上哪有解不开的疙瘩呢。
只要你愿意付出代价。
这次的代价,就是星源走进女娲陨落地,走到九皇的面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在“飞凤”里,躲在尘族大军里,被耐心保护,被细心侍候,被小心呵护。
可是,星源需要呵护,他还不是修行者。
那九皇可不管,你没有胆子出头,就别出来扛事。
星源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
该面对的,终究是要面对。
他把那根“通天血犀”找了出来,动用丁丁从心符,触发辛戊入符,以拇指掐着食指为刻刀,削下一块犀角,囫囵成珠,再刻画上乙开己地遁符,补足手串的十二颗珠子。
那些削下来的渣,也全都削磨成粒,刻画上而止符,装进腰带里的小布袋。
小布袋里已有不少而止符。
这些可都是星源的底气。
他做完这一切,也终于下定决心,对韦觉道:
“明天,上午巳时,韦家祠堂门前,等我打你一顿。
你再把韦氏家塾、通达钱庄、韦药堂、韦匠行,包括你们韦家所有的土地、房屋,还有蔷薇葬地,都无偿转给我。”
“那韦氏家塾、韦药堂、韦匠行,不属于韦家……”
“外人又不知道。
就是个做戏,给外人看。
预防杜家,真去鼓动外人,找我们结清交割。
明天,我会让白霓事先作约,你签字按指印就行。”
“那……
就愣打,没有个由头?”
“由头?
那我们就争夺“朝圣者”地名头。”
“嗯……
还有……
这样的话……
韦家人会打死我……”
“那你跑快点,跑到隐月山上躲起来……
要不,把你家三祖爷弄出来,看他可愿意认承?”
“唉……
还是算了吧。
你……
能不能……
不把韦家人,从他们的房子里赶走?”
“当然不会赶。
我这样做,就是保证他们有个落脚的地方。
你可知道你三祖爷,挖得坑到底有多大?
既然不知道,我们就要早做个预防。
这些土地、房屋,有没有被五湖教秘密纳入名下,都不好说。
不管他们有没有得手,我先给它攥住。
让他们手里的契、约都变成废纸。”
星源说得蛮横且不讲理。
但若仔细想想,星源这样做,还真是有道理。
五湖教用的是什么手段?
无异于下药、绑架、恐吓、打闷棍等这些下三滥。
对待下三滥,你还想凭良心、讲道德、按规矩?
别太傻、太天真。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像星源这样,就是正大光明的以直报怨,以牙还牙!
韦三的二儿子,能干出那样欺天灭祖的事,一定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或者心神被彻底掌控。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五湖教都会给你吃干抹净,敲骨吸髓,渣都不给你留。
“那也只能这样。”
韦觉又想了想,道:
“我回去就通知各个房头,明天祠堂见。”
他如释重担地走了出去。
白霓忙进来,试图劝阻星源,道:
“这样的事……
你并不是个修行者!”
星源笑了笑,竟然有点“我要长大”的意味,道:
“李黑莲那货,让我来做这个少主,可不就是让我来扛事。
你以为,他是让来白白享清福?”
“可你还不是修行者……”
“我不会成为修行者。
李黑莲那货,不让任何人教我修行。”
这话说的,白霓接都没法去接,只能愣了一愣。
星源却又催促,道:
“收拾一下,回家喝粥。
哦,还有,我晚上要去守着烟波池,你……”
“我肯定是跟着你,这是我的职责。”
白霓没有含糊。
她是细作出身,风里来,雨里去,山野露营,绝地求生,本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我是说……”
星源犹豫了一下,觉着还是要提醒一下,道:
“马车足够大,不会比一般的床小,你可以……更舒服些。”
他是好意,要白霓准备些被褥之类,可以住在马车里。
哪知白霓误会了,以为星源还喜好“那口”。
看来以前,没少跟他那个女师侄……
想着,脸一下红到脖子根儿。
还好,她是易容,脸上有遮掩。
不然,让星源看到,一定会既纳闷又尴尬。
欢喜可没把白霓见外,一定要让他上桌吃饭。
白霓忙推辞。
她现在的身份是马夫,哪有上主家桌上吃饭的道理。
星源呢,他见白霓推辞,就怕这晚饭太过寒酸,白霓吃不惯,欢喜的盛情反而让白霓为难,便打岔道:
“欢喜,不能逼迫人家吧。”
欢喜可没有觉着自己的晚饭要差到哪里,以为是星源耍雇主地威风,就白了星源一眼,拉着白霓就坐下。
虽然跟星源一起,白霓经常上桌吃饭,但这次不同,这次是家。
白霓很小就没有了家。
欢喜这一拉,竟然给她拉出了回家的感觉。
白霓喝着杂粮粥,眼泪就在眼眶里转。
桌上还有馒头和黑疙瘩咸菜,白霓却吃出了,从来没有的温馨与香甜。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星源就跟杜子丑聊起去女娲陨落地的事。
杜子丑笑得后槽牙都漏了出来。
那样子,就像老光棍白拣了个媳妇,就像多年的媳妇,终于熬成了婆婆,就像盼孙子的婆婆,看到儿媳妇怀上了身孕。
他笑得,星源竟然萌生出上了贼船的错觉。
该不是,他们日等夜等,就等着自己往这火坑里跳吧。
星源在这儿嘀嘀咕咕,不知道杜子丑为什么这么高兴,那边欢喜可就拉下了脸来。
她不想让星源去。
“咱不去。”
她言之凿凿地道:
“你看,去了,打输,尘族失去最后的大陆,尘族会被灭族,那尘族人都会骂你。
打平,会被暗杀,血枯而亡。
咱就是死,也要一家人死一起,不好吗!”
“那怎么不说我打赢呢。”
星源笑着,有安慰她的意思,道:
“能不能盼我点好。”
“你连个修行者都算不上,你打赢?”
欢喜说的是事实。
但真正的事实却是,以星源现在的战力,就杜子丑这位半步诸无,也不敢说一定能打赢他?
不过,欢喜说的,战平者会血枯而亡这事,还真得查查。
这事有两个蹊跷。
第一,菊皇是半步金身之境,强大如星皇,尚不能与之战平。
这近百年内,成长出来的年轻高手,是凭借的什么,战平菊皇。
修行需要时间与机遇,短暂的修行时间,就能战平“半步金身”,这得是被什么样的馅饼砸到,才能有如此神速的进境。
第二,强大到能与“半步金身”的菊皇战平,那又是被什么境界的人暗杀?
如今的天域,“半步金身”可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敢情是法阵,是战阵?
那动静,就不是“暗杀”了吧。
那是“明杀”,而且至少得是土匪进村的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