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与瞿春在关于“守护神力哪去了……”的争论之后,就断定,这女娲陨落地出现了变故。
星源之所以迟迟没有出来,不一定是死掉,还有可能是在里面寻找“传承”而不得,又不死心,才多耽搁了一些时日。
而且,他俩给星源预想了两条路,一是死,二是空手而归。
看星源出来时的那个神情,九皇就知道,自己两人猜的没错。
真是懒得再演戏,想上来就一箭射死星源。
但还是被瞿春说服,才磨磨蹭蹭上前。
一试之下,果然,星源连个修行者都不是。
他把这个消息释放出来,是想破坏星源在尘族人中的威望。
哪知,人们反而以为,星源是故意隐藏,真是令九皇大失所望。
欢喜在人群中,也看到了,銮驾上,与九皇并肩而立的星源。
她多想迎上去,紧紧抱住星源,或者搂着他的脖子,打个吊坠。
或者像童年的时光里,她最爱做的,从后面蒙住星源的双眼。
欢喜觉着,星源似乎也在寻找着她。
星源逡巡的目光,掠过广阔拥挤的人群,如微风拂过,涟漪丛生。
可星源怎么能看到欢喜呢?
人群微漾,烟波浩渺。
欢喜在林林总总的人群中,只如水底一粒平凡的石子。
她跃不出波光粼粼的水面,也开不出洁净无瑕的白莲。
她不是游鱼,不是飞鸟,想随波逐流,流水都不爱搭理。
即使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刻,已不再平凡的星源,已青云直上的星源,已拥有无限可能的星源,眼睛里,还会有,碌碌众人的欢喜吗?
欢喜还记得,星源离开时的刹那深情与若无其事的摆摆手,仿佛,只是去赴知心老友的,日常聚会,风轻云淡,漫不经心。
欢喜有些自卑。
不过,她不会离开。
她不是懦夫,更不是只会掩埋头颅的鸵鸟。
她当然会争取她的爱情,但她想等等,等星源的选择。
此情此景,直隶地的尘族人,恐怕只有欢喜的切肤感受,是落寞,甚至还有些凄凉与悲伤!
因为她的星源被九皇竭诚邀请,登上那辆豪华的銮驾,头也不回。
欢喜默默地回去,随着人潮汹涌,或被举上潮头,或又跌至谷底。
她泪眼婆娑,甚至已看不见星源乘坐的,那辆豪华的銮驾。
混在人群中的菊小七、王良子也看到了銮驾上的星源。
菊小七羡慕又感慨,道:
“这容易?
就飞上了枝头,变凤凰!”
王良子却眼神迷离,道:
“我觉着他是我的“夜夜弄丫丫”……”
菊小七担忧起来,这孩子该不是迷了心窍吧。
自从那个王二文不知所踪,这孩子就有些神神叨叨。
这咋又瞅上了尘族的天选之子?
得赶紧打消她这个危险的念头,忙道:
“别花痴,就你这副德性,在咱们军营里勾搭几个还成,这尘族的天之骄子就……”
“我睡过的男人,我还不知道!”
王良子翻了个白眼,反呛道:
“我哪副德性?
我只是习惯了男装,我若换成女装,也是个大美人。”
菊小七不得不承认,王良子所言非虚。
王良子是高是壮,不是丑。
只是个大骨架的女人,不苗条而已。
可心里又有了疑惑,就凭自己与孙吞海这两副嘴脸,能生出个美人?
恍惚间……
她不知恍惚到哪儿去了。
唐小荷的车辇,就跟在九皇的銮驾之后。
从星源登上九皇銮驾的那一刹那,她已敏锐地察觉到九皇的险恶用心,和九皇全身上下,萌动的杀机。
这次,星源遇到了大麻烦!
白浪南、杜子丑、韦明、嵇鉴,还有尘族大军的东将军等人,都意识到了情况危急。
可偏偏又不能动手。
九皇贴身是皇殿司,外围是尘族大军,法阵层层维护,谁也突不进去。
东将军又不可能命令尘族大军倒戈。
在尘族人面前,尘族大军怎么可能向自己的皇,挥动屠刀?
这会引起民心动荡。
在“星皇令”、“天选大将军”,这两者还没有在星源身上汇聚之时,尘族大军不可能向尘族之皇动武。
这会引起军心不稳。
这让士兵何去何从?
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星源被九皇挟持而去。
星源还不自知?
星源也许永远不会“自知”。
九皇已对他偷偷挥舞了青竹杖,那莹玉一样的蝌蚪文,已打入他的心里。
是不是,在他的眼里,九皇就是他的至高无上的神。
他就是九皇的傀儡,九皇不舞动指尖的傀线,他就只会茫然,无休止的茫然,就像尘族皇殿的石狮子。
现在最后悔的是白霓。
她责怪自己催促了星源。
该让星源在车里多待一会,哪怕把“通天血犀”的符珠补齐也好。
白霓现在能做的,就是驾着黑马黑车跟着九皇的车队。
一直跟着,跟到尘族皇殿,她却不能进去。
那她就在尘族皇殿门口等待。
黑马黑车黑衣人,在尘族皇殿前的阴影里,默默等待。
九皇大获全胜。
绸缪许久,终于达成了扼杀天选之子的目标。
这个几经周折啊。
九皇也是感慨,做事不易。
还好,最终还是完成,真是有心人,天不负。
他把星源扔进“八阵图”。
又把“八阵图”手串放在书房桌上。
再命令羽林营结成“瓮中捉鳖”法阵,困住书房。
我看你还能怎么样!
九皇见过星源一人独扛“曳尾剑”的风采,一点也不敢大意。
有这三重铁索,他才能放下心来。
若按他的意思,为防夜长梦多,就该把星源一箭射死。
但瞿春死活不愿意。
瞿春要尘族人,亲眼见证他们的天选之子,败在菊太子手下。
然后,彻底断绝希望。
只有绝望的人,才会心如死灰地放弃反抗,继而归附、认命、服从。
九皇拗不过他的坚持,只得同意,但是,他还是在心里认定,一箭射穿星源的眉心最保险。
瞿春的心思却更加缜密。
为了防人口舌,他让九皇立即下诏书,任命星源为天选大将军,再下诏书,宣布赐婚星源与唐小荷。
这样星源不出尘族皇殿,就可以解释为,筹备大婚。
为此,九皇只好又命令羽林营结成“瓮中捉鳖”法阵,把唐小荷也困在尘族皇殿里。
尘族皇殿里本就有唐小荷的房间。
她在房间里心急如焚,着急怎么才能探听到星源的消息。
哪知却等来九皇的旨意,命她在房间里等待大婚,不得离开半步。
这本该是个让唐小荷激动的消息,或许这就是她的心里所愿。
但她的第一反应却是两个字:完了。
她的理智告诉她,星源遇到了要命的麻烦。
星源与唐小荷大婚的消息,一经公布,正在欢庆的尘族人,又掀起一波高潮。
娲皇大陆的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尘族人都还记得一个惨剧,宋五儿与菊皇大战归来,第一件事就是劈死她的圣女。
这样好!
天选之子与圣女结为夫妻,更能同心迎敌。
隐月山藏月洞。
白浪南、杜子丑、韦明、嵇鉴、东将军几人聚在一起,一个个愁眉苦脸,苦思而无良策。
如果再想不出办法,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举兵造反。
带着尘族大军打进尘族皇殿。
可是,如果这样,不论最后能不能成功,都会出现一支分裂的尘族大军。
尘族的内战,就不可避免。
在菊族的虎视眈眈之下,内战,就等于尘族的灭绝。
“不怕。”
韦明是兵变的拥趸者,言之凿凿,道:
“就是不兵变,尘族不也是要灭族。
我看兵变,还能创造变数,置之死地而后生,有个凤凰涅槃也说不定。”
杜子丑一直在抽着他的旱烟,读着那本破破烂烂的破书。
不知道他在破书里读懂了什么,忽然就把破书合上,道:
“兵变,要准备。
趁这个时间,我来试试……”
在颖若绣庄的欢喜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她既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兴奋、欢庆,也没有面显悲戚,或者号啕大哭,只是很平静。
她平静地回到了屋里。
杜子丑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
正在低头缝补一件破衣的欢喜,昂起脸,看了一眼杜子丑,笑了笑,就像平常一样。
杜子丑安慰着道:
“想哭就哭出来,别憋坏身子。”
“哪有呀。”
“还嘴硬。
平时这个点儿你应该在做饭。
还有,补件破衣,有必要绣成鸳鸯吗?”
杜子丑夺去欢喜手里的青衣,凑近油灯,那破口处,赫然一双血红的水鸟,有一只振翅欲飞。
欢喜终于扑倒在床,哭出声来。
杜子丑并没有特意去安慰她,只是嘟囔着,道:
“不嫁他挺好。
哪是什么赐婚,只是拿赐婚为由头,困住星源。
星源不出来,无法修习,无法备战,还不就是个,等着被菊太子杀死。
嫁他,就是做寡妇。
不嫁,正好。”
杜子丑早已死死抓住欢喜的心思。
只要关系到星源的安危,欢喜就会不顾一切。
恰如杜子丑所料,欢喜现在能做的,就是为星源祈求杜子丑,祈求杜子丑救救她的星源。
杜子丑却没有立即答应。
他背靠着门槛,面露难色,拿出烟杆,抽着旱烟,吐出一个套一个的烟圈,烟圈变形,弥漫开来,又似山风吹散的流岚。
院子里的树叶,也“哗啦啦”拍着手掌,就好像也同情欢喜的祈求,为她赞赏。
杜子丑一袋烟抽完,似乎有了主意。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欢喜,一字一顿地道:
“求天求地,不如求自己,你的星源还得你自己去拯救。”
“我?”
欢喜不敢置信地看着杜子丑,以为自己听错,道:
“你说我?
我一个洗衣做饭、缝补绣花的野丫头?”
“唉……”
杜子丑长叹一声,缓缓地道:
“九皇赐婚星源与唐小荷,
但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你跟星源青梅竹马,我可以作证,你们才是自幼定亲的一对。
就是星源要大婚,也是你为大,那唐小荷为小。
这事你得去跟九皇理论理论。”
欢喜似乎明白了杜子丑的意思,这样一折腾,星源非要出面说个清楚不可。
而且,尘族礼法谨慎庄严,向来是以家喻族,讲究长幼有别,尊卑有序。
若欢喜正房的位置得不到保障和尊重,那以此推之,九皇的宝座,也就不值得尊崇。
这就叫乱了纲常。
乱了纲常的尘族之皇,就要被扫地出门。
这是礼法的逻辑,也是礼法的力量。
“你可愿意舍弃清白、抛头露面、引颈受戮,去救星源?”
杜子丑看着欢喜起伏的情绪,轻轻追问,却似有万钧之沉。
欢喜拂去眼角的泪痕,就当是被灰尘迷了眼。
然后,她居然笑了,很诚恳,很坦荡,就如把真心敞在了阳光下,很煦暖,也很温柔,道:
“当然。
不论他是谁的夫君,我只知他是我的星源。”
东将军举兵的准备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之中。
他招回了尘族皇殿前的黑马黑车黑衣人。
所幸,星源的印信都在车里。
韦明献上一计,让白霓谎称,星源曾留下命令,说其进入尘族皇殿,若三日不出,那九皇既已叛族,令尘族大军即刻踏破尘族皇殿,处死叛族的九皇。
这是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毕竟,九皇在韦家葬地,“曳尾剑”一战之中,曾出手屠杀葬礼的参与者。
若不是被韦明阻拦,那天,“曳尾剑”没能得逞,却要被九皇一怒之下,助其完成。
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不由得人们不信。
虽然那次葬礼,九皇的本意是要以自身的出席,来打消五湖教刺杀的意图。
那时,九皇还在为天选之子的事烦心,他要拉拢韦家,让韦家出个供他掌控的天选之子。
哪知失了控的五湖教“同尘”,只知执行,杀掉所有“争取“天选之子”身份的人”命令,不知道转圜,也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这也让他真的无可奈何。
杜子丑走了之后,欢喜连饭都没吃,就匆忙睡下。
她要养足精神,明天去闯尘族皇殿。
闯尘族皇殿那可是九死一生,最差的结果,是她还没有靠近,就被乱箭射成刺猬。
最好的结果……
最好的结果是星源大婚,她也凤冠霞帔,头罩红绸,站在星源身边。
但这些,欢喜都不想要,她要救回星源,救回星源修行、备战,救回来不娶她也没关系,只要星源好,她就怎么都好。
她这里满腹心事,也不知道睡着没睡着,却仿佛觉着有人在一步一步靠近进她。
她一惊而起,却是星源正站在她的床前。
欢喜看得真切,思念的闸门被冲得荡然无存,倾泄,只有倾泄,所有的爱倾泄而出,也就再也控制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