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源在这白木香寺内,又坐了好久,一边是等那“古老的声音”,看能否再次出现,一边想着自己修行上的事。
以星源的出身环境来看,周围尽是修行之人,那踏上修行之途,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就因为李黑莲的一句话,他就成了修行界的门外汉。
唯一的神通“赑风”,还是跟女人在床上学的。
想想都丢人!
想来想去,星源还是觉着“从心符”的修炼过于虚无缥缈,还是老老实实,做好鬼画符为要。
也就此下定决心,出了这香樟森林,就在这八阵图手串上,把自己挑选的十二枚符箓,重新刻画完成。
这青铜的符承,该能支撑更猛烈强劲的天地之力。
正如那“古老的声音”所说,同样的符承、符摹,符箓威力的大小,就取决于施符者的意念之力。
意念之力越强,符箓的威力就越大。
自己以后的修炼,还是要着重于进一步强大自己的意念之力。
可是,他还没有意念之力的修行之法。
想到这儿,星源也是一阵的无力感。
起身离开了这白木香寺的小屋,回身把门带好,踩着光路,出了香樟森林。
时辰已至傍晚,是夕阳西下,百鸟归林迟暮之时。
没想到,他竟在白木香寺待了两天一夜。
正当他要拼装八阵图手串,离开这里,又听到了那牧童的笛声。
那熟悉的《小放牛》,依然俏皮明快。
可骑在食铁兽上的,却不是白衣小牧童,而是一个邋遢壮汉。
那壮汉得有四五十岁的样子,油腻得在夕阳的余晖中,反射着油油的光芒。
他的眉心,竟也有一颗圆圆的红痣,就像一朵插在牛粪上的鲜花,能让人生出无限的感慨与意难平。
“你回来了?”
下了食铁兽地壮汉,对星源拱拱手,问道:
“可还顺利?”
星源有点卡壳,这明明是第一次见,怎么像熟人似的?
转念一想,明白过来。
这是小牧童的家人,没看见眉心都有颗红痣吗?
昨天早上的小牧童,回家之后,肯定给家人说了,这香樟森林里,有自己这位傻傻的不速之客。
忙拱手回礼,道:
“不知昨天早上那位牧童小哥,与您……”
“我就是那牧童啊。”
那壮汉的一句话,差点把星源的下巴打掉,以为自己没听清楚,问道:
“你说什么?”
“我就是昨天早上的牧童。”
“啊?”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这是真的。
我会在每天晚上的子时死去,第二天寅时,又会有个婴儿,从我的尸体里爬出来,到昨天与你相见那个时辰,那婴儿也就会长成个小牧童。”
这样的匪夷所思,说得星源眼睛都直勾勾的,不知道转弯。
这是眼一睁,眼一闭,就是一辈子啊!
“你要是不信?”
那壮汉似乎有点过于殷勤,道:
“晚上在这住一夜,一切都会真想大白。”
星源觉着,这壮汉肯定有什么请托,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才想着办法,勾引他住下。
他对这小牧童,对这壮汉,都有着不错的印象。
何况,小牧童还真心帮助过他。
就这情分,就不好还。
既然壮汉张口邀请,也就不能拒绝。
星源满口答应,道:
“好啊。
你家在哪里呢?”
那壮汉明显很高兴,笑着就往香樟森林东边一指,道:
“就那边,被香樟森林挡住,看不到。”
“那就走吧。”
星源也笑着,道:
“你带路,我跟着。”
“它的速度很快。”
壮汉指着食铁兽道:
“上来,我带你一起。”
“不用。”
星源不服气地道:
“我能跟上。”
心里想的却是,再快,还能快过我的乙开己地遁符。
他有心卖弄,心到符知,地遁符已展开,眨眼转过了香樟森林。
眼前的景象,又让他张着嘴巴,久久无法合拢。
那是一处烟波浩渺的大湖,在暮色之下,就像一眼望不到边的碧玉,镶嵌在这莽苍苍的原野。
湖边是天然的水田,沉甸甸的稻穗,都弯着腰,似乎在向天地致谢,致谢天地对丰收的恩赐。
“鱼米之乡。”
不知何时,那壮汉坐着食铁兽,已来到星源的身边,有些骄傲道:
“我就住在这富庶的鱼米之乡。
我们的人,称这里作“大泽”。
唉……
这富庶的大泽,现在就养活着我一个人。
我也不用它来养活,我就像一只蜉蝣,朝生暮死,餐风饮露足矣。”
他说着,指向远远的稻田与湖泊之间的位置,道:
“那里,有座小草房,周围翠竹环绕,就是我的家。”
星源闻言,地遁符已动。
可他站在竹林边的时候,那食铁兽仍驮着壮汉在他身旁。
“这看起来笨重的食铁兽,怎么那么快。”
星源心里暗暗吃惊。
那壮汉却反而赞叹他的速度,道:
“你确实快。
我的食铁兽是剑,你比它都快,真是了不得。”
“剑?”
星源闻言上下打量着食铁兽,看他憨憨萌萌可爱的样子,实在没法和杀人取命的剑联系在一起,便问道:
“什么剑?”
“具体我不知道。”
那壮汉诚恳地答道:
“我只知它是一把剑。”
星源真的无法相信,还有长成这个样子的剑,该叫个棒槌吧。
夜的脚步十分快捷,说到就到,天已完全漆黑下来。
星源却仍在看着食铁兽,在那里大惊小怪。
而那壮汉已下了食铁兽,抬脚从一条青石小径,走进竹林。
可现在,他已不能再叫壮汉,身体已有明显的佝偻,走路也是蹒跚不稳。
星源紧走几步,掺扶着他。
他也不推辞,还指着面前的草屋,示意星源推开那树枝捆扎而成的门。
草屋里更暗,就像夜间山上的一个黑洞。
可老人一只脚迈过门槛的刹那,草屋里竟明亮起来。
没有灯火,也没有夜明珠之类的珍宝,更没有天地之力氤氲环绕的法宝。
就是明亮起来,亮得理所当然,亮得让星源没有脾气。
星源今天碰到的,让人惊讶的事太多,再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也不会再奇怪。
漠然。
现在的星源就是漠然。
草屋里一无所有,与屋外的区别,就是地面上没有葱郁的青草。
老人进屋就盘腿坐在地面上,就像一堆被风吹雨淋的土,以眼睛能看得到的速度,一点点缩小。
唯有眉心那颗圆圆的红痣,鲜艳得像一朵在晨露中,刚刚绽放的红花。
同时,老人开始说话,那苍老的声音,让星源一下就想到早上那个脆泠泠的小牧童。
他们竟然是一个人。
这骗鬼呢?
星源就是那只被骗的鬼。
而且他还深信不疑。
老人说,他们是一个叫拜月教的组织,应该是在守护某个血脉,或者某个传承。
但这个地方,太封闭,由于没有外来人口的加入,拜月教逐渐消亡。
可是,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仅留一点“念想“,借着这里浓郁的天地之力,把念想附在这老人身上,期待有缘人,能给拜月教续上香火。
“所以……”
老人眼巴热望地看着星源。
星源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道:
“我就是那个有缘人?”
老人似乎连点头的力气都已没有,面色痛苦地道:
“我实在撑不下去了……
你知道,每天吸纳大量的天地之力,呵护着那个“念想”,又每天把天地之力的残渣褪去,那是有多痛苦。
就好比……
每天生吞活剥地,扒一次皮一样……
你答应下来。
那“念想”就能解脱,我也能做回我自己。”
“你是什么?”
“我是山。
但我又不是山。
这很矛盾。
是说,我所知道的,我是山。
但我还知道,我不是山。
可具体是什么,我又不知道。”
星源被他绕得迷迷腾腾。
他却逮着劲儿说道:
“你没有拒绝,我就当你已经答应。
我就不再吸纳这天地之力。
放飞这“念想”,也饶过了我自己……”
老人不再说话,让星源看来,他是已经咽气。
眉心那颗圆圆的红痣,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
星源甚至有种感觉,那红痣才是他的生命。
红痣消失了,生命也就不在了。
“唉……”
星源长叹一声,竟有些伤感,自言自语地道:
“怪不得都说,老房子鬼多啊!”
可不是嘛,这一下就让星源碰着俩。
草屋内渐渐暗了下来,直至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星源走出草屋,抬头看昏黄的缺月,怎么觉着天好像近了一些,再往远处望,那湖泊却要俯视。
这是起了什么变故?
星源已不再讶异,无论什么变故他现在都能接受,只是冷静地四下逡巡。
他赫然发现自己竟是身在高山之上。
“我是山。”
这老人临终前的话,又响在星源耳边。
他三步两步,跑进草屋,以脚尖在地面上画了个丙乙火符。
熊熊的火堆照亮了漆黑的草屋。
草屋里空空如也,除了这堆火一无所有。
那老人……
星源又跑出草屋,轻轻走在大山之上,仿佛踩着老人的肩膀。
星源坐了下来,耳边仿佛又响起老人的话,“你没有拒绝,我就当你已经答应”。
“老人家,我答应你!”
星源对着天空喊道。
没有回音,却有山风呼啸起来。
星源分明听得这山风里有无数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他们都在说着两个字,“谢谢”。
然后,他的背后火光骤亮。
回头看时,是那茅草屋被火堆点燃。
星源对着大火,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为这背负折磨也要信守承诺的大山,为那至死不忘职责所在的拜月教的魂。
星源做完这些,就趁着火光的明亮,在八阵图手串上补足十二枚符箓。
正要再把八阵图手串,拼装成方方正正的青铜疙瘩,那食铁兽却不知从哪里,缓缓来到他的身边。
食铁兽的目光里面有火光摇曳,它看着星源,似乎有些不舍之意。
对这个法宝,星源也是惊叹到不敢惊叹。
它驮着一座大山的移动速度,竟然跟星源的地遁符不相上下,这该是把什么剑呢?
食铁兽用脑袋在星源身上轻轻地蹭着,星源不由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这一摸不要紧,直接把食铁兽摸没了。
而在星源手里的是一幅卷轴。
不是剑吗?
怎么是一幅卷轴?
星源拉开卷轴的系绳,那卷轴垂成一幅画。
虽然他觉着,在这里,不论再遇到什么样的事,他都不会再惊讶,能以平常心待之,但这幅卷轴,还是让他的心砰砰乱跳。
那卷轴上,画的是一把剑的正反两面,在图的左上角,还有“之九”两个字……
观想图?
韦明手里的是“之八”,这幅是“之九”。
那这幅是“剑”,那韦明手里的,岂不也应该是一柄“剑”?
韦明手里的那幅是个“坤”字,那这幅该是……
星源拿着卷轴凑近火光,仔细辨认,却是个“無”字。
无中生有,有分阴阳,阴阳化四象,四象成八卦。
那这样的卷轴还应该有七幅,暗合先天八卦。
就这一点信息,星源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随手就把卷轴放进八阵图手串中,再把八阵图拼凑成方方正正的青铜疙瘩。
青铜疙瘩的缝隙中,溢出刺眼的光芒。
当光芒熄灭,星源已置身一片乌黑的焦土之中。
他随手把青铜疙瘩还原成手串,套上手腕,扣死。
同时借着昏黄的缺月,打量这是什么地方。
不该是回到颖若绣庄,欢喜的房间吗?
这里是?
他四处走走,渐渐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这片焦土就是颖若绣庄!
那欢喜……
他不敢往下想,冲入欢喜房间的位置,也不敢动用符箓,只用手搬肩扛,把那小片废墟翻了个底朝天。
没有发现欢喜尸体的星源,稍稍舒了一口气。
立即动用地遁符来到藏月洞。
藏月洞没人。
他来到六合大营。
六合大营有法阵守护,他进不去,转而来到姜家集。
姜家集的卫兵曾经列队欢迎过星源,也就认得他,赶紧请来姜黎。
姜黎上去就给卫兵一脚,责备他不该让贵人在此等候。
又忙着把星源请进他营总的屋子,好茶奉上。
星源不太注重这些虚礼,也很着急,但客随主便,又不能干扰这营总的权威,只能等姜黎忙完,垂手侍立时,才说出要求。
他让姜黎前往六合大营报信,就说挑马的贵人,在姜家集恭候。
小半个时辰,白浪南、杜子丑、韦明、嵇鉴、东将军,和白霓都匆匆赶到。
几人进了屋子,屏退姜家集的人,关上了门。
星源此时的身份,已是天选大将军,这又是在军营里,容不得东将军和白霓有礼仪上的半点马虎。
星源却说这是私下场合,还是随性点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