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席无论如何不能料想到,为何审判究竟还是落在苏格拉底头上。
他心理泛起了山洪,但低落的情绪已经让愤怒成了不可燃物。
“梅勒托收买了台下观众!”柏拉图愤愤地说。
可根本无人在意他申诉,支持苏格拉底的人也只好摇摇脑袋,翻找出口袋里的陶片,去法庭门口排队领陪审赏银了。
寡头们愤愤离开,咕哝着要寻个公道。要是判决如此随意,他们指不定哪天也得判死刑。
没过一分半钟,整个法庭就只剩下打扫卫生的仆人。长老纷纷向苏格拉底道歉,惶惶垂泪而去。
而苏格拉底却表现得十分平静,即便结果荒谬,人群喧哗吵闹不已,亲友争执结果、敌人急着散场。
乱成一团的人群终于被卫兵呈一字线隔绝两边,终于在对骂中分开。
而齐文江这个蠢家伙,居然是苏格拉底提醒,才想起找妮阿雅去。
“文江,找到阿雅,尽早离开是非之地吧。”苏格拉底仍担心梅勒托会纠缠到底。
齐文江害怕阿雅不测,但眼前情况实在叫他左右为难。
“她不会有事的。”心底的女声以极其温柔地说道。
几个卫兵奉命走来,要缉拿苏格拉底,自然叫他的友人和徒弟团团围住,简直又要动手。
“干什么?干什么?”色诺芬质问他同事。
“老大,不是我们想,上面让我们把您师父抓入大牢啊。”士兵甲回答。
雅典人并不习惯关押罪犯,除非像第欧根尼这种,不还钱的老赖。
“苏格拉底。约莫二十天吧,等船来的时候,你就要受刑了。”法官摞好卷宗,把羊皮纸页收入皮囊袋,朝被告席解释。
尼采暗示了他逃跑时间充足,但是丑哲人像折纸印痕那样微笑,如此陈述:
“劳烦法官大人费心了。”
泛雅典娜节仍然没有结束,雅典人会送船去德洛斯,供奉给太阳神阿波罗七对童男童女。船回来之前,雅典绝不处刑囚犯。
苏格拉底岂能毫无愁绪、平静地告别雅典,不受任何精神创伤,毫无痛苦地离开这座城市。
他从小在雅典长大,和父亲一起烧制陶器,不时午后,母亲接生房里传来婴儿呱呱坠地之声,他泛起七岁那年的记忆。
如今他昨晚刚刚过了生日,已经七十岁,在他生日的第二天就被判了死刑。
苏格拉底没告诉齐文江和一众徒弟,就是怕他们送来礼品,过度客气。他为人一向狷介正直,不拘小节。
看似昨晚奢华,那双靴子还是他第一次穿。平时其实过得节俭,不敢耗费过多亚西比得的遗产,不忍心过多花费恩人的礼遇。
等齐文江和众师兄缓过神来,苏格拉底已被带走。
只剩下倒在长椅上的柏拉图,色诺芬则扶着墙喘怒气,阿里斯托芬不断责备自己:
“都是我害了苏格拉底,都是我不好。”
齐文江走到屋子外面,不但是里头压抑的空气让他有些透不过气,他又担心起妮阿雅。
远处,妮阿雅告别了一对兄妹,她似乎心情也好些了。
“文江,我已经不生气了。”妮阿雅如此说,她脸颊上还挂着干涸泪痕,“我要学着坚强一点。”
虽然是背影,但那高大英俊的男人带着一把七弦桃木琴,梳着卷曲头发,很有气质;
而女人虽然身材稍矮一些,却很有少年气,青春洋溢。她边走,还不厌其烦地将远处的巴特农神庙指给她哥哥看。
“这梅勒托真该叫泥头车创死。等等,阿雅你说什么?”
“刚刚安慰我的那对兄妹,是两位神明。祂们下山来接酒神回家。”
自然齐文江作为唯物主义展示对这个判定不很满意,虽然他已经不科学地被虚无召唤。
“妮阿雅,别傻了。神明绝不会熟视无睹苏格拉底接受死刑。”
“他们从未想到审判结果会如此。”妮阿雅微微抬起小脑袋,“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安慰我的吗?”
她紧紧抱住了齐文江,将浑身的火热贴在他身上。
“他们说,你是他们的神迹所为。你已经改变了结果,替苏格拉底申辩,让票数相等。这些已经足够了。”
“仅仅这些吗?”他问,仍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多。齐文江不能接受这样结局。
“雅典娜大人宽恕了我的罪过,让我珍惜你,她亲自向命运三女神求情,让整条历史发生了变动。你果然真没有撒谎,是从未来来的。”
“但……”齐文江仍说,“你难道不为苏格拉底感到悲伤吗?他为我们做了这么多。”
“文江,我是个自私的孩子。”她喃喃说道,抬头望着他,拉住齐文江的双臂,“我不想在意那么多了,我害怕明天就失去你。”
“你不为失去姐姐而伤心吗?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他侮辱你的母亲,玷污亚西比得将军的荣誉,他和那法官一起纵容冤案。”
齐文江半蹲下来,用质问的目光摇着她肩头,让妮阿雅不再通过逃避掩盖内疚。
他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妮阿雅的心理防线,而妮阿雅单单是担心齐文江这样下去会遭遇不测。
如果她没了齐文江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这雅典或许当个乞丐也做不到了。
“我,我,我。”她被问出了泪水,“求求你文江,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这就是妮阿雅的一点点自私,不想再让齐文江继续冒险。
此时刚好,色诺芬大步从法庭当中出来,似乎与柏拉图商量好了对策。
“我说文江,我想好了。今晚,我会亲自冲入梅勒托家中,用刀把他杀掉。你和柏拉图则一起劫狱,晚上和师父一起逃离雅典。”
还没等齐文江将妮阿雅哄好,思索色诺芬提案,却没人注意芙里妮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她吐出一口贵妇用的长铜烟斗:
“呦,苦情戏演完了吗,小妹妹。马其顿小王子要回家了。”她说道,站起丰盈身姿走到了齐文江面前。
这下轮到她微微倾下细腰,趁着众人吃惊的功夫,便挽住齐文江亲吻了上去。
强烈的鸢尾花香水气味,在齐文江鼻尖留下了淡淡的玫瑰后调,挥之不去。他脑子已经晕晕乎乎。
这时,芙里妮身上嫩滑皮肤的每一处,都似乎如回忆泉涌出了轮廓,全呈现在了他脑子里。
“王子。”她喘着热气,扭动身姿。
这时,芙里妮便搂着呆若木鸡的齐文江,解释了来龙去脉:
“我的未婚夫,前夜与我饮酒断了片,记不得今早回国的马车了。”
“齐文江,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妮阿雅抱着双肩,难以置信地摇晃着脑袋。
“怎么回事?”芙里妮答道,“看来我们还没正式结婚,我的未婚夫就在外边吃了。不过,我不嫌弃。”
妮阿雅后退几步,瘫软倒在地上。
齐文江挣脱芙里妮,想要伸过手帮她起身,却被阿雅一巴掌打过去回绝。
“你骗我……你骗我。”阿雅哭着起身逃走。
而齐文江双手支起地面,回忆不断涌上来,他简直要在意识的海洋里溺死。他又往前爬了几步,朝妮阿雅离开的方向。
但是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