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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如脆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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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露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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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明清小冰河期 2020年7月,据英国《每日邮报》网站报道,近日,科学家警告称太阳将在2030年“休眠”。英国瓦伦蒂娜·扎尔科夫教授及其研究团队在皇家天文学会召开的国家天文会议上,介绍了他们研究的太阳活动周期,预测到太阳活动将在2030年左右减少60%,届时地球将很有可能进入“小冰河期”。 这个消息,让世人震惊! 所谓“小冰河期”指的是太阳活动减弱导致全球的气候变冷,气温大幅度下降,全球气候进入一个固定的寒冷时期,期间会有大量的动植物,无法适应寒冷的环境而死亡。由于最后一次出现于明清时代,因此现代人也称之为“明清小冰河期”。 关于“小冰河期”的历史记录比较多,这种时期往往比较具有规律性,一般来说,三到四百年左右就会发生一次。从近代气象学家竺可桢写的中国气象史的资料中可以得出,第一次小冰河期发生在殷商末期到西周初年,第二次小冰河期发生在东汉末年到三国、西晋时期,第三次小冰河期发生在唐末到五代、北宋初期,明末清初是第四次小冰河期。 明末17世纪初年,也就是三百多年前,发生一次小规模的冰川推进活动,全球气候进入了一个寒冷时期。在这个时期,气温骤降,寒冷席卷全国,受影响最深的是北方,酷寒导致降雨区域普遍南移,降雨的减少伴随而来的就是大旱!各种湖泊干涸,甚至黄河干流和支流也出现了断流的迹象。干旱使粮食大量减产,老百姓的温饱难以解决,饥民暴乱彼伏此起,势同野火,形成几十年的社会剧烈动荡和战乱,长期的饥荒造成战乱无休无止,直到明王朝灭亡。 年轻的贾立根进入都察院正是崇祯十年(1637年),高迎祥已经被碟【1】于北京,各地的“流贼头子”不是死就是降了,李自成等蛰伏于商洛山中,后金还没有发动新的犯边事件,天下基本太平。崇祯帝在焦头烂额中获得喘息,谕旨都察院详查各地灾情,据实上报,以便赈济。因此,这一年贾立根跟随督察御史卢广仲到各地巡查。 他们先到流贼闹得最凶的陕西、山西。 所到之处,遍地荒芜,干裂的田地里没有一根禾苗,昏黄的野地里也没有一根杂草,路边孤零零地竖立着几颗光秃秃的野树,树身上的树皮、树叶早就被人剥光、撸光,光溜溜的竖在那儿,好像在向过往的行人述说着自己悲惨的遭遇。 在陕西府谷县,不论乡村还是城镇都见不到一个人,御史卢广仲问陪同的地方官员,为啥见不到一个人?当地县令高元茂说:“御史大人,人们都出去逃荒了,这儿基本上十室九空,留在屋里的都是不愿离乡离土的老人,躺在家里“挨时间”。” 卢广仲知道他说的“挨时间”是什么意思,不愿再多问,带着贾立根等人上车回府谷县衙。在回县衙的路上,知县高元茂讲了一段大宽坪村富户陈璇的事情,引得大家唏嘘不已。 在陕西省府谷县黄甫川东山大宽坪村下的川地里,一头老牛正拉着木犁犁地,扶犁的是一个矮壮的汉子,他那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的脸膛上不时有汗珠滚落,但他并不介意。在这个汉子犁过的田地的一头,一个身材细高的中年人正在用铁锹翻挖着犁头没有触及的土地边缘。 等这块长条形的田地耕过一遍,矮壮汉子抬着犁把老牛赶上地头的田埂上,卸掉木犁套上耙地的耙子准备再次赶老牛入地时,中年汉子说:“三儿,你歇歇,我来吧。” 被称作三儿的矮壮汉子接口道:“没事,大哥,我不累。” 中年汉子不等他说完,接过他手中的牛缰绳,把拉着耙子的老牛赶入地里,自己站到耙子上,吆喝老牛向前…… 这个耙地的中年汉子就是府谷县令高元茂提到的陈璇,耕地的矮壮汉子是他的兄弟陈三。 府谷县大宽坪村曾养育了率先撼动明王朝根基的明末农民起义创始人王嘉胤。 在这个村子里,有一家家境殷实点的自耕农,户主叫陈璇,就是前面写到的耙地的细高挑汉子。陈璇有五个儿子,小名都叫蛋,分别是大蛋、二蛋、三蛋、四蛋、五蛋,大蛋今年十四岁了,五蛋尚在襁褓之中。凭着自己的勤俭,陈璇的父辈积攒下不小的家业,家里也有余粮。 从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到崇祯元年(1628年)这将近三十年里,灾情就没断过。特别是明思宗崇祯继位的第一年,全陕西大旱,几乎颗粒无收。 陈璇是在灾荒年景中长大的,从小就知道下苦力种田。他家的光景要好得多,在黄甫川河滩里有十几亩水浇地,大早之年也勉强能顾上自家人的温饱。但是,那年【2】冬天的严寒把大地都冻裂了,挨过冬季,到了夏天,天旱的历害,从开春到接近秋收了,竟滴雨未下,地边黄甫川里的河道也干涸了,干裂的河床裸露着。这十几亩良田,夏麦连同秋收谷子、苞谷棒子【3】统共收回来一百多斤,还不够播下的种子数。地蛋【4】长得也不好,一个个像小鸡蛋,略大点的像山药蛋,倒是有三百多斤。 第二年,又连续的近一个月的淫雨霏霏,导致黄甫川上游发下大水,冲毁了河滩地。这一年修复田地,麦季基本无收成,好在秋天收成不错。 第三年,又赶上霜冻【5】。这一年,到了四月暮春、初夏交接之际,本应出现的温暖气候不仅没有出现,反而出现了大面积的霜冻。 这可要了命了,四月是农作物的生长期,突如其来的霜冻能把正在长大的禾苗冻死。 这几年光景不好,把几个长工都辞了,陈璇只好带着陈三、大蛋、二蛋、三蛋和家里能动的人,都行动起来,往地里拉柴禾、抱柴禾。他们把柴禾顺着苗间向前铺,几垄苗一铺,尽量把柴禾压实或踩碎,点燃后不见明火,只是阴燃。这样,可以长时间的燃烧,来提高地温,也不至于火苗太旺,灼伤苗茎。尽管这样,大部分苗还是被冻死了。 到了七、八月份,往年天热得都要穿单裤、单褂,今年却穿着夹袄都冷得瑟瑟发抖,孩子们都穿上了过冬的棉衣。 一年下来,地里几乎没有什么收成。 连年灾害,县里开始还有粮食救灾,这两年救灾的粮食也没了,村里一半以上的人出去逃荒了。 考虑其他穷苦人家的生计,陈璇严禁自己家人去野外剥榆树皮、撸榆树叶以及摘槐花,弄这些入口口味不错的东西——能有个半饱行了,就不要与老少爷们儿争食了。 大宽坪村的王姓族人在王嘉胤、吴延贵、王国忠等人聚众起事后,怕受连累,基本上都逃光了。人口本就稀少,大旱之年,受不了饥荒的年轻人也逃出去不少,剩下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这一下,多半个村子没人了。 在绞杀农民起义之时,官府按人头出徭役,摊派到陈家的役员是一个半。 陈家没有钱让人顶替,再说村里也没有其他青壮年了,陈璇愁得吃不下饭。 十四岁的大蛋知道父亲为啥事发愁。有一天,在饭桌上,大蛋说:“大,让我去吧,还能少一张嘴吃饭。” 陈璇也想过让大蛋去,但是又心痛孩子小,怕他吃不了那份苦。今天大蛋既然已经这样说了,这一个名额也就解决了。但还有半个名额怎么办? 陈璇一咬牙,对大蛋说:“咱爷俩一块儿去。” 陈璇这么说,旁边一直不吭声埋头吃饭的陈三再也吃不下去了,他一看再不说话不行了,因此,站起来说:“大哥,家里不能没有主事人。我去,我陈三就是陈家人,我与老大一起去。” 陈三比陈璇小几岁,从小无依无靠,到处流浪,是陈璇他爹可怜他,把他收养了。按陈璇兄弟排行,从小就叫小三,没有大名(陈璇的二弟小时候夭折了)。虽然,陈家没有把他当外人,但他知道感恩,从小也与长工们一样,干同样的活。 有点于心不忍,但陈璇也没有其他办法,在这灾荒年景,田地里打不出粮食,少两口人吃饭,家里就能继续勉强支撑。再说,陈家出两个人,多出了半个人的名额,还能得几两银子。 大蛋大名叫陈庭柱,他替爹磨好墨,陈璇直接填上。在填写陈三儿的名字时,陈璇略一思索,挥笔写下了陈璞二字。在以后的日子里,陈璞叔侄俩人开始为孙传庭的剿贼大军运送粮草。 (在后面的日子里,明军与闯军的仗越打越大,叔侄两个被补缺正式编练成军。陈庭柱在李自成与孙传庭的柿园大战中战死了,陈三被闯军活捉,后加入闯军,在襄阳战役里与小时走失后加入农民军的二蛋陈立柱——罗虎重逢。在李自成建立大顺政权后,大顺军攻入北京时,罗虎由于战功已经做到了大顺军的威武将军。在北京城,他与到处讨饭流浪的四蛋陈锁柱兄弟重逢。) 大蛋与陈三走后,日子越来越难熬。多年的灾荒,使人们活不下去了,附近饥民开始效仿其他地方的饥民,结起伙来到处吃大户。 临村皮三带着一群人先到小宽坪张大户家吃了一天的饱饭,第二天傍晚,带人来到陈璇家,对陈璇说:“哥,你家也有钱有食儿,给老少爷们弄点吃食儿吧”。 陈璇一看拦不住,就把他们带到粮仓前,打开粮仓,对他们说:“兄弟们看得起哥,来,随便!” 皮三带人顺着梯子爬到仓口一看,只有一屯底的苞谷。又到另一个谷子屯上看了看,谷子少得可怜,连屯底都盖不住了。 皮三皮笑肉不笑地冲着陈璇一呲牙:“哥,你可真能闹,拿这点吃食糊弄俺们。” “连年的灾荒,谁家吃食也不多,这都是细详【6】哈的。我们家过了今儿个,老少爷们儿吃完就揭不开锅了。黑介儿【7】吃多了压炕头,你看给爷们儿们熬点粥行不?也给哥一家人留点!”陈璇一指簇拥在房门口、眼露惊恐之色的几个小孩,“可怜可怜娃们吧,多少给娃们剩点!” “都是本乡本土的爷们儿,哥也别瞀乱【8】,这也是没球法儿。现在只有观音土和石末末能吃了,可是,吃那玩意屙不出巴巴来。”皮三指了指身后跟着的人群,这些人一个个瘦的都成皮包骨了,只要有点风一吹,就能给吹倒。“都快饿死了,哥,你也别记恨俺,好歹得活人唻!……那就给兄弟们熬点粥吧。” 陈璇口上应着,“咋能唻,弟兄们等一哈”,心里不知骂了多少遍皮三的祖宗十八代…… 等这些乱哄哄的人群离开后,陈璇赶忙把剩下的一点粮食藏了起来。其实土窖里还有几百斤地蛋,这个冬天就靠它们了。 冬天又奇寒无比,刚入冬就滴水成冰了。过去赖以藏身的麦秸垛,早早地被人们搬回家做成睡觉取暖用的草窝,许多流浪猫狗都被冻死在草棵里、农户的大门洞里。有些人在早晨凛冽的寒风中捡拾猫狗的尸体,回家炖着吃。 经过了两个寒冬,今年秋天,陈璇带着二蛋、三蛋,把正房下面挖出大坑,用土坯砌成窑状。只留往窑里添碎柴禾用的一个一尺高、半尺宽的洞口,然后把家里所有人都集中到三间北屋正房里住。入冬一上冻,就往窑里添碎柴,点燃后再捂上一层碎柴,让火在碎柴中慢慢阴燃。燃烧产生的高温烟气先经过土炕下,再从屋顶的烟囱排出。还别说,地下有了火窑,屋内的温度顿时升高了不少。 过去农村的土炕是由大的、长方形土坯垒成。睡觉的大炕两面靠墙,在无墙的一面,用砖或土坯砌一堵七、八十公分高的墙垛,炕内花插着把大土坯一个个立起,以立着的土坯做支撑平铺一层大土坯,再在表面抹一层厚厚的麦秸泥,土炕就成了。七、八十公分的墙垛下留一个小的长方形炕洞,冬天在炕洞里点燃柴禾就是火炕。陈璇把炕洞堵死,地下火窑内的烟气,通过炕下土坯缝隙从烟道排出,炕也是热的。 一家人,整个冬天极少外出,一直猫在屋里,躲过了寒冬。不过,他家的老牛没能挺过去,冻死了。 第三年开春,二蛋带着三蛋、四蛋到野地里去挖冒芽的野菜。哪儿还有野菜,连菜根都被挖净了。二蛋他们带回来一小兜草根,陈璇屋里的【9】把这些草根分开,掺在苞谷面和麦麸、谷糠里熬了一锅草根粥。 陈璇愁啊:“可咋办!去年冬天连麦种子都没有留下,地一直荒着,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就得出去要饭。” 后来,好歹补种了点春玉米,大旱,收成也不好。 到了夏天,天气干热,饿死在炕上的人没几天肚子就“发”了,“发”到一定程度,“嘭”得一声肚子爆开,一瞬间那臭味熏得人喘不过气来。陈璇不敢去看,也实在饿得没有力气去管。大旱以后又闹蝗灾,这些蚂蚱飞过后,田地里的庄稼叶、野地里的青草就全光了。留守的老人跪地上磕头,嘴里饶告:“黄爷爷,给我们留点吧。” 到了冬天,各处都有人吃人的传闻。撑不下去了,陈璇领着一家人,把大门一锁,踏着结冰的黄河向东,进入山西偏关一带,没有了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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