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钟楼前向东，云霁街一侧依次排列着历代帝王庙、开国功臣庙、中都城隍庙、国子学，这些建筑中间是中都凤阳的中轴线洪武街上的大明门。
他们走到大明门前，转身向南看，是洪武街，向右看是自前右甲第门进入外城，经钟楼至九华山的右弼街；向左看是自南左甲第门进入外城，经鼓楼至马鞍山的左辅街；洪武街在左右辅弼街正中。洪武街的东西两旁是左右千步廊，千步廊地面是用红色条石铺成，而大明门到洪武街的一段路上铺就的是白玉条石。
高迎祥和李自成边看边啧啧称赞，这回算是开了眼了。张献忠在一边边看边骂，“他奶奶的，他老朱家就差把金子贴上面了！”
进入大明门是皇城承天门，再往后是端门，门后分列着太庙和社稷坛，这是寻常百姓难以靠近的禁区，再往前就是整个中都的核心——皇城。
经外金水桥，由午门入皇城，再进奉天门至奉天殿。从周朝开始，古代宫殿采用“三朝五门”制度。元朝不用此制度，朱元璋营建中都时力图恢复汉族文化传统，遵循礼制，皇宫采用三朝五门规制。宫殿前依次为奉天门、午门、端门、承天门和大明门【3】，此五门将宫苑隔成外朝、治朝、燕朝“三朝”。外朝是商议国事、处理狱讼、公布法令、举行大典的场所，位于宫城南门外易于进出的地方；治朝用于君王日常朝会治事、处理诸臣奏章、接受万民上书；燕朝是君王接晤臣下、与群臣议事及举行册命、宴饮活动之处。
注释：
【1】门阙：门阙是塔楼状建筑，置于道路两旁作为宫殿、关隘、官署、坛庙等入口的标志。阙在古代封建社会的贵族侯爵中是身份的标志。
【2】雀替：放在柱子上端用来与柱子共同承受上部压力的物件。
【3】大明门：北京故宫前同样有三朝五门，现矗立毛主席纪念堂的位置是原明代大明门。
杨鼎瑞在几个人后面由衷地赞叹：“我去过北京城，老远里看过皇苑一眼。原以为北京的皇苑一定是我朝最精致、最豪华、最无与伦比的，可是，看这中都，比北京的皇苑也不次！”
前面说过，北京故宫是按照中都凤阳皇城修建的，比凤阳皇城还略小，各种配置也略少，是低配版的凤阳皇城。杨鼎瑞这句话说得不对。
中都凤阳占地总面积几百公顷，其宫城比北京故宫大十二万平方米。明中都的建造按照《周礼·考工记》设计，具有前朝后寝、左祖右社等布局特点，以一条中轴线贯穿全城。就拿雕塑图案来说，明中都午门须弥座上是绵延不断的、十分精致生动活泼的浮雕，有飞龙、翔凤、麒麟、奔鹿、双狮，还有各种花卉和图案，千姿百态、十分精美。而北京的午门须弥座上仅两端有图案装饰，其余全都是光秃秃的白玉石；明中都的石栏板两侧都是精致的浮雕，北京故宫石栏杆两侧则全是白的，没有浮雕。明中都所有建筑的构件都比北京故宫的精致，标准高。
从奉天殿开始，依次是华盖殿、谨身殿，三大殿东西两侧是文华殿和武英殿，再往后是后宫。
穿过后宫，自玄武门出皇城，一直到凤凰山顶的北安门，门外是供休憩游玩的后花园。花园的东北角全城的制高点是人工用土堆成的万岁山，万岁山左右另有两座山峰，分别为日精峰和月华峰。还配有祭天的圜丘和方丘，观测天象的钦天监和观星台，处理政务的中书省、御史台和大都督府，以及兵营、校场、粮仓等武备场所。
整个中都皇城规划严整，布局紧凑，高低有序，功能完备，几个人站在万岁山上，不断地感叹。
高迎祥在高处瞭望了一会儿，忽然问杨鼎瑞：“这么好的一个中都城，为什么朱元璋又不用（做都城）了呢？”
杨鼎瑞想了一下，回答：“王驾，据传是某处犯了朱元璋的忌讳，弃之不用了。”
原来，在《明史·薛祥传》中记载，朱元璋在视察中都宫殿时，恍惚觉得屋顶有兵器拼杀之声，李善长回禀有工匠不满劳役，在宫殿上施了“压镇法”。朱元璋震怒，当即就要把所有的工匠处死。经工部尚书薛祥力劝，才使不相干的铁匠、石匠、木匠免遭屠戮，这件事给朱元璋心里留下不小的阴影。而以当时的宰相胡惟庸为首的一班淮西功臣，与刘伯温一党的明争暗斗，又使他警觉。凤阳一旦成为国都，这些自恃功高的老乡，也必定会利用宗族关系，攀附勾连，大肆揽权，届时淮西集团的势力将更难约束，甚至架空皇帝，颠覆皇权。朱元璋反复考虑，最后打消了迁都凤阳的念头。
第五节焚皇陵闹隔阂
高迎祥从万岁山上下来，经万安门、玄武门进入皇城，到处转转看看，意犹未尽。突然，他转头问身边的张献忠：“敬轩，怎么没见到朱重八爹娘的陵丘啊？”
张献忠一摸后脑勺：“就是！老朱爹娘的坟不是也在凤阳吗？”
他看向李自成。
李自成也弄不清楚，他紧走几步，把旁边正聚精会神看大殿匾额的顾君恩拉过来。顾君恩赶忙说：“朱家老坟【1】不在城内，在凤阳西南，离这十里。”
“噢，在城外，咱们过去看看吧。”
明皇陵位于现安徽省凤阳县城西南七公里处，北距明中都城五公里，也有内、中、外三道城。一出中都城南门洪武门，踏上西南大道，进入皇陵外城北门正红门。
皇陵布局为石刻列置皇城之前，陵墓在皇城之后，享殿居皇城之中，华表置于石兽与石人、石马这些石像生【2】之间。
神道两旁矗立的神情呆萌、憨态可掬的石像生，造型生动、形象精美。几百年来，它们伫立在这里守护着主人，也记录着往昔的历史，看尽风霜雨雪，读尽岁月沧桑。
看着这些御桥、华表、无字碑、皇陵碑、享殿以及三十二对石像生，张献忠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老朱家做个皇城造得富丽堂皇也就罢了，还把你家的祖坟也弄得这么精致豪华，怪不得我们这些土里刨食儿的老农们没有活路！”
张献忠生过气后又哈哈大笑，睥睨着李自成：“原来李闯将手下都是胆小鬼啊！”
李自成一皱眉：“八大王，你什么意思？”
张献忠没答理李自成，而是看向高迎祥：“我们造反就要造到底，留着这么大的全乎儿皇陵，让崇祯小子感激我们啊！”
他回头对孙可望说：“可望，你带人再把朱重八的祖坟扫一扫，给崇祯留个好印象。”
孙可望领人走了。
高迎祥不明所以，问张献忠：“敬轩，你搞什么鬼？”
张献忠狡猾地一笑：“老哥，你就等着看热闹吧。”
孙可望带人进入皇陵，挖开朱元璋父母的陵寝，把值钱的陪葬品洗劫一空。然后到处堆积干材和茅草，一把火把偌大的皇陵点燃了，大火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烧了三天三夜。
大明的“龙根”就此断绝，两百多年蔚然成林的数十万株松柏、壮丽森严的宫阙殿宇皆付之一炬。
孙可望入凤阳后，杀掉了好多人，只留下一个巡抚的戏曲班子。古时候没有什么娱乐项目，戏班子对农民军很有吸引力。
张献忠住处，每日锣鼓喧天，笙箫歌舞，吹拉弹唱，惹得其他营的人马很眼馋。
这一天喝酒时，马三坨对李自成说：“八大王那边天天唱戏，弟兄们都特别眼馋，咱们能不能把戏班子借过来，也让弟兄们过过瘾？”
高杰、刘文兴、陈虎山、莫皮虎等人也都随声附和，属莫皮虎闹腾，他起身就要过去。
李自成为人直爽，张献忠为人狡诈，两人平时就不睦。李自成把莫皮虎叫回来，低头想了想，一个戏班子，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让文案写了一个拜帖，写明借两天，第三天归还。他让李过去一趟。
张献忠听戏听得正入神，忽报李过求见，就责备报事的李定国：“一个李过，你打发了就完了，还让他来烦我！”
李定国回到：“父帅，李过拿着闯将的拜帖，非要见你。”
张献忠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李自成算什么东西，让李过等着！”
等这一幕戏唱完了，又看了一幕，才让李过进去。
李过有求于人，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时辰，李定国才出来请他进去。他走到张献忠面前行了礼，把李自成的拜帖呈上去。
张献忠只看了一眼就挖苦说：“肉都让你们吃了，兴国和可望损失一千多人，才得到这个戏班子，你们又来要走？”
李过一听，就知道张献忠对这次打凤阳，两边的主攻方向有意见。不过，打凤阳富裕的北部是孙可望极力争取的，他们得了便宜还卖乖。
就对张献忠说：“八大王，打凤阳北边是兴国和可望两个老弟挑的，俺们也损失了不少弟兄。”
张献忠戏谑地瞅着李过：“过儿，听说你打仗很猛，是一员虎将，号称一只虎，咱佩服你。不过，咱们规矩还是要讲的，在我这儿可不能乱了辈份。”
李过一听，知道张献忠以长辈自居，随口答道：“您说得对。”
张献忠继续说：“我跟高迎祥是拜把子兄弟，你是自成的侄儿，那你叫我儿可望什么？”
李过一听这气大了，古人讲究礼数，不过在农民军中，都是以兄弟相称。只有谦卑的人，才按辈份称呼对方。称呼什么无所谓，农民军中没人细究这些事情。
这时，张献忠见李过沉吟不语，又追问道：“你该称呼兴国、可望什么？”
李过脸都白了，不过还是碍于情面，大声说：“兴国大【3】，可望大。”
张献忠一听，裂嘴笑笑：“这就对了，李闯将没资格跟我称兄道弟。”
说着，就把李自成的拜帖扔下来。
李过再也忍不住了，大叫道：“八大王，按你说的，俺尊称你一声“爷”！你这是“爷”该干的事吗？不就是一个戏班子吗，爷我还不借了！”
说着扭身便往外走，艾能奇这时正站在门口，一听李过在张献忠面前敢自称爷，拔出刀挡住了李过的去路：“你再嚷一声！”
李过用手推开艾能奇，大步走了出去。
李过回来后，当着李自成的面发了一通脾气。刘宗敏等人一听有这种事，当即暴跳如雷，大吼：“孙可望这孙子死求白咧地要打北边，他们也得了好处，现在倒来倒打一耙！补之，走，我门跟你去找张献忠评理！”
顾君恩这会儿正与李自成闲聊，赶紧站起来，拦住他们：“都是一家人，别伤了和气。”
李自成也说：“不借就不借吧，说那些闲话蛋话干什么！皮虎、三坨、捷轩、补之你们也不要生气，张献忠总是那样阴阳怪气的，就是那么一个人，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两人好不容易把这几个人劝住了，拉着几个人继续喝酒。
几个人又喝了一会儿，都说酒足饭饱，纷纷离去。等众人走后，李自成气哼哼地说：“顾先生，你看张献忠说的是什么话，这样的人能与他共事吗？”
顾君恩点点头：“张献忠太狡诈，不能共事。但是有高闯王在那儿，我们不好说什么。”
李自成压低声音说：“顾先生，我一刻也不想与这样的人为伍了，也早就想自己带队伍去闯一闯。”
顾君恩也赞同：“想出去就早一点，别太迟了。”
“那你看我该怎么对高闯王说？”
顾君恩想了想，对李自成耳语一番，最后对他说：“你可得把我带走啊，咱们在一块儿。”
李自成答应：“先生放心！”
第二天，李自成就对高迎祥说：“下面盛传卢阎王【4】已带大军来讨伐凤阳，我想带队先到宿州附近，挡一挡卢阎王的锐气，等局势稳下来，再归队，不知舅舅可否应允？”
高迎祥也知道卢象升在崇祯的催逼下正带领精锐人马赶来。
因此，赞同说：“也好，要不要再派一支人马协助你。”
李自成赶紧说：“不用。舅要是不放心，可以把顾先生给我，有什么难事，也可以商量商量。”
顾君恩学识渊博，对历史很精通。跟顾君恩在一起，高迎祥学到了不少东西，有点舍不得。但又一想，李自成人单势孤，让顾君恩在他身边出出主意也好，就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李自成与顾君恩点齐八队人马，向北而去。
张献忠在李过走后就把这件事忘到一边去了。这两日下边哄传，卢阎王带一万人马正在赶来，与高迎祥一商量，咱也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注释：
【1】老坟：祖坟。
【2】石像生：帝王陵墓前安放的石人、石兽。
【3】大：陕西方言，父亲的兄弟，伯或叔的意思。
【4】卢阎王：卢象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