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平快步离去,摄影师扛着摄像机跟了上去,孙丽丽却没动身,而是走到了王占奎的身旁。
“王村长,”孙丽丽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王占奎停下脚步,抬眼看了看孙丽丽,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他微微点头,笑道:“孙记者,您有话就说吧,咱们乡下人没那么多规矩。”
孙丽丽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些,但她的声音却带着几分认真:“刚才我分明看到您对付平的集中居住方案还有些顾虑,怎么突然就同意了呢?”
王占奎听完,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他低下头,默默地踱了两步,随后抬头望向远处的山峦,仿佛那层薄雾能给他带来答案。
他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叹了口气:“现在都二月了啊。”
孙丽丽愣了一下,没能立刻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微微皱眉,满脸疑惑。
王占奎见她不解,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无奈:“小付同志在我们芝麻山村待了快两年半了,再过几个月,他就得走了。”
孙丽丽听到这,恍然大悟。她突然明白了刚才那段对话背后的深意。
王占奎的态度为什么会突然转变?他这个对新事物一向谨慎的老村长,为什么会在这关键时刻松了口?作为旁观者的她都能看得出来,付平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但奇怪的是,付平并没有追问王占奎的动摇。而这背后的原因,孙丽丽也逐渐明白了——付平的时间不多了。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三年里,他在这偏僻的芝麻山村扎下了根,心里装着村民们的冷暖,但终究,他也不过是个过客。再过几个月,他就得离开这里,去迎接新的工作,新的挑战。而他心里清楚,自己能为这个村子做的事情,已经接近尾声。
王占奎站在那儿,低头看着地上的泥土,脚边的草叶上还残留着夜里的露水。他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摸了摸被风吹得有些干裂的嘴唇,然后慢慢地说道:“你知道,孙记者,我们这些老农民啊,心里其实不愿意让小付走。他是个有心的好干部。这些年,村子里能有今天的变化,都是靠他一砖一瓦地垒起来的。”他抬起头,目光中透出一丝怀念
王占奎抬起头,目光远远地投向芝麻山村,仿佛是透过眼前的薄雾在回忆过去的三年。山风微微拂过,他脸上的皱纹在晨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深邃。
王占奎指了指村口那条蜿蜒的小路,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以前,村里进出只有一条泥巴路,晴天灰尘漫天,雨天泥泞不堪。村里的小孩上学,鞋子一到雨季就没干过。家里种的菜想拿出去卖,车子进不来,只能靠肩挑手扛。可你再看看现在,这条水泥路,宽敞得很呐。”
孙丽丽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条路从村口蜿蜒而出,铺上了灰白的水泥路面,虽然依旧不算平整,但却比从前的泥泞路好了太多。她点了点头,心里也不禁有些感慨。
王占奎继续说道:“这条路啊,是付平来了以后,跑了多少次镇政府、县里,才争取到修建的资金。路修好了,村民们心里都高兴,但也不是一开始就顺利的。你说咱们这些老乡,头脑死板得很,修路得占点耕地,那些人可不愿意,死活不同意。小付那时候挨家挨户去做工作,跟人掏心掏肺地讲,天天晚上回村委会灯还亮着。最后,好歹把路修成了。”
王占奎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他叹了一口气,捏了捏手中的烟,似乎想起了当年自己也曾是那些“死活不同意”的人之一。孙丽丽望着王占奎,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老村长并不是外表看上去那般强硬,他的心里有着许多纠结和无奈。
“那时候,大家都还不信他。”王占奎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低沉,“毕竟他是个外来的年轻人,谁知道他是真想为村里干事,还是来走个过场。可后来,大家渐渐看出来了,这小子是真心的。”
孙丽丽微微点头,心里不禁对付平这几年在村里的坚持多了几分敬意。她知道,农村的工作并不容易,尤其是面对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和习惯,要改变村民的想法,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可即便这样,”她忍不住开口问道,“您刚才还是有些犹豫,对吧?您是不是担心这个集中居住的方案太急了?”
王占奎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摇了摇头,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村子。“孙记者,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担心,也不是没道理。你知道,我们这些农民,祖祖辈辈就在这块地上生活,房子、土地都是传下来的。让他们搬家,哪那么容易?他们心里有顾虑,怕新房子不如老房子踏实,怕搬了家还得出钱,怕住得不舒服。”
他停了停,抬起头,望着不远处村子里那些老旧的土坯房,继续说道:“我也怕。怕这事搞不成,最后折腾一场,村民们不满意,小付心里也不好受。你说,万一大家不愿意搬,试点失败了,怎么办?”
孙丽丽看着王占奎那张写满了岁月痕迹的脸,心中生出几分沉重的感触。她知道,王占奎的担忧并非无的放矢。在这样一个保守的村子里,任何一点改变都可能遭遇重重阻力。而付平的集中居住方案,尽管看上去充满了希望,但也意味着巨大的不确定性。
“那您为什么最终还是同意了呢?”孙丽丽轻声问道。
王占奎低头沉思,手中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烟灰随着微风轻轻飘散。他把烟头在脚边的泥土上碾灭,抬起头时,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神情,既有无奈,又有几分坚定。
“孙记者,你知道吗?有时候,咱们这些当村干部的,哪有那么多选择?”他苦笑了一下,目光透过薄雾,望向远处的村子,“我是村长,大家的日子好不好,我得掂量清楚。可这几年我也看明白了,村子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小付说得对,咱们不能光守着这点地,得往前看。”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回忆什么,“当年,村里修路的时候,我也是一肚子意见,觉得小付年轻,想法激进。可等路修好了,我才意识到,咱们村的日子真该变一变了。现在村里年轻人越来越少,那些还留在村里的,也成天想着去城里打工。村里没个像样的住房、没有像样的产业,大家迟早都会走光。”
孙丽丽静静地听着,王占奎的话里透着一股深沉的无奈。她看着他那满是皱纹的脸庞,仿佛这一切重担都压在了他的肩头,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
“可是,王村长,您刚才说得对,村民的观念很难改。您觉得他们真的会接受集中居住的方案吗?”孙丽丽忍不住问道。
王占奎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不好说。咱们农民,安土重迁,祖祖辈辈都住在自己盖的房子里,突然让他们搬到一起住,心里肯定不踏实。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肯定有顾虑,有怨言,甚至会抵触。”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中透出一丝犹豫,但随即又坚定起来,“可我觉得,咱们得试一试。老这么守着不动,村子迟早就要被时代抛下。小付说得对,集中居住能省地,还能让村里的基础设施上一个台阶。要是真的能把试点搞成,村民们看到了好处,慢慢也就愿意了。”
孙丽丽点了点头,心里对王占奎的态度有了一些新的理解。她望向远处的村子,想象着那些住在老房子里的村民们,心里也不免有些担忧。改变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保守的村子里。可是,正如王占奎所说,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王占奎继续说道:“其实,我心里也清楚,小付是个干实事的人。他在村里这几年,能让大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说明他是真心为村民着想的。你看,村子里的路修好了,小学翻新了,村里的卫生站也有了新的设备。以前大家去镇上看病,得走好几里路,现在村里就能解决不少小病。这些事,都是靠小付一件一件办成的。”
说到这里,王占奎的语气里透出一丝欣慰,眼中闪烁着对付平的信任和依赖。“所以啊,这次集中居住的事,我也决定支持他一把。虽然我心里还有些不安,但我相信小付,他有办法。”
孙丽丽看着王占奎,忽然觉得,这位老村长看似沉稳保守,但内心深处,其实是个愿意承担风险、为村民谋福利的人。他的每一个决定,背后都有着沉重的权衡和思考。而这次,他选择了信任付平,选择了一个可能带来改变的机会。
芝麻山村的早春,寒意依旧浓重。村部办公室里,付平坐在略显陈旧的办公桌前,目光专注地盯着桌上的文件。窗外,枯黄的杂草在寒风中摇曳,偶尔有几只麻雀在光秃秃的树枝间跳跃,发出清脆的鸣叫。
付平抬起头,下意识地开口道:"逸霏,帮我找一下村里的人员名册。"话音刚落,他猛然意识到什么,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座位,不由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在轻轻回响。付平轻叹一声,回想起前几天的情景。
春节时,徐如萍来到了芝麻山村。老人的态度坦荡,心思转变后,她主动向刘逸霏道了歉。随后,徐如萍与刘母长谈了一阵,约定年后一同去省医院做全面检查。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刘母连连推辞,脸上写满了不安。
徐如萍笑着拍了拍刘母的手,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咱们就快是一家人了,别客气。再说了,我这个准亲家婆不得照顾你嘛。"
在徐如萍的坚持下,刘母最终点头答应。初八那天,刘逸霏便带着母亲出发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没了得力助手,付平只好自己动手。他翻开抽屉,取出一叠略显泛黄的文件,开始仔细查阅。目光在一个个名字上掠过,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三组的村民身上。
付平一边看,一边在纸上记录。他的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时而停顿,时而又快速书写。渐渐地,一份名单在纸上成形,上面列出了十五到二十户最有可能同意集中居住的村民。
接下来,付平开始计算如果先修建二十套院子,该如何规划,总共需要多少成本。他的额头微微皱起,眉间露出一丝忧虑。写写画画好一阵,核算出来的成本确实不低,如果全让村民们负担,这事儿根本无法实施。
"这钱从哪儿来呢?"付平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桌面。用什么名头申请,以什么方式使用,还要兼顾全村的公平,每一个问题都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付平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突然,他心思一动,拉开抽屉,从一堆被大夹子夹在一起的厚厚文件里,翻出一份曾经做过许多笔记的打印新闻稿件。
【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试点地区长宁村新村建设纪实】
他的目光在标题上停留片刻,随即轻轻敲了敲桌子,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付平站起身,拉上外套的拉链,目光坚定。他走出办公室,穿过村部院子里光秃秃的枝桠,来到停在院外的摩托车旁。
这辆摩托车已经许久未曾使用了,车身上落了一层薄灰。付平轻轻拍了拍车座,仿佛在唤醒一位老朋友。他跨上车,发动引擎,熟悉的轰鸣声在寂静的村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付平驶出村口,沿着蜿蜒的山路朝曹海镇政府驶去。早春的天气依旧寒冷,寒风呼啸,沿着衣衫每处缝隙拼命朝里钻,将衣衫吹得贴在前胸,又在后背鼓起。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被风刺得生疼。
寒风将付平吹眯了眼,却吹不灭他双眸中久违的火焰。山路两旁,光秃秃的树木在风中摇曳,偶尔有几片枯叶随风飘落。远处的山峦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幅水墨画。
付平的思绪随着摩托车的轰鸣声飘向远方。来到芝麻山村,从推动土地流转集中,联系济世医药,再到进行城乡思想文化互动,接着搞起了产业园区,如今又要开展集中居住试点。每一步都充满了挑战,每一步也都让这个小山村焕发出新的生机。
"这恐怕会是我为芝麻山村做的最后一件大事了。"付平心中暗想,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时日无多,时不我待。这个念头让他不由得加快了车速。
摩托车在山路上疾驰,发出阵阵轰鸣。沿途的村民看到付平,纷纷热情地打招呼。
"小付同志,这是要去哪儿啊?"一个正在田间劳作的老汉直起腰,朝付平喊道。
付平放慢车速,朝老汉挥了挥手,"李大爷,我去镇上办点事。您慢点干,别累着。"
老汉笑呵呵地应道:"哎呀,不累不累。你小子慢点骑,路上当心点。"
付平点点头,继续前行。一路上,类似的对话不断上演。每一声问候,每一个笑脸,都让付平感受到了这片土地和人们对他的信任与期待。
终于,曹海镇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镇上比村里热闹多了,街道两旁的商铺门前挂着各色招牌,行人来来往往,一派繁忙景象。
门口的老大爷看到付平,不仅没有拦住他,反而热情地挥手打招呼:"哎呀,小付同志来啦!快进去吧。”
付平笑着点头致意:"谢谢大爷。最近身体还好吧?"
老大爷乐呵呵地回答:"好着呢,托你的福。你快去忙吧,别耽误正事。"
付平本想去找贺志强聊聊,但想到此行的目的,还是决定直奔主题。他快步走向国土所所长的办公室,轻轻叩响了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付平推门而入,只见一位中年男子正坐在办公桌后翻阅文件。这位就是国土所的所长刘建国,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中年人,但在镇里却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看到付平进来,刘所长立即站起身,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哎呀,小付同志,稀客啊!快请坐。"
付平微笑着坐下,"刘所长,打扰您了。"
刘所长连连摆手:"哪里的话,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他给付平倒了杯茶,"说吧,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付平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轻轻抿了一口茶,感受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他放下茶杯,直视着刘所长的眼睛,语气诚恳地说:"刘所长,我来是想跟你了解个情况。咱们芝麻山村今年的建设用地指标和规划......"
还没等付平说完,刘所长就爽快地摆了摆手,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付干部,这个你放心,都整好了的!今年的规划我们重新做了,县上也批了。"
他感慨道:"还是你们去年搞得好嘛,凭空多整出来几十亩地,现在产业园区的集体建设用地充裕得很!一切都没得一点问题!"
付平闻言,脸上的表情微微凝固。他原本打算在集体建设用地指标上做文章,没想到这条路已经被堵死了。
强忍住内心的失望,付平又问了几个关于土地使用的问题,刘所长都一一作答,言语间充满了自信和满足。
"刘所长,那如果我们村想再增加一些建设用地,有没有什么办法?"付平试探性地问道。
刘所长摇了摇头,"小付同志啊,你们村现在的指标已经很充裕了。再说了,上级对土地使用管控得很严,咱们也不好随意增加。"
付平点点头,脸上露出了理解的表情,但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他站起身,准备告辞:"那就麻烦刘所长了,我先回去了。"
刘所长热情地送付平到门口,"小付同志,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啊。"
付平笑着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付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刘所长抓了抓头,一脸疑惑:"奇怪,工作做得这么顺利,他咋个好像还不是很开心呐?算了,这些年轻人,搞不懂!"
付平走出国土所,脚步略显沉重。他原本打算通过增加建设用地指标来为集中居住项目争取更多空间,没想到这条路行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