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海镇的会议室,像一个被塞满了棉絮的闷葫芦,憋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墙上那口挂钟,怕是也染上了这屋里的瘟病,走得有气无力,“嗒……嗒……”一声比一声拖得长,像是在替谁数着寿数。窗外头,几棵老槐树,平日里精神抖擞,眼下也蔫了吧唧的,稀稀拉拉的叶子打了卷儿,像极了锅里煮蔫了的菜叶子。往日里,这镇政府大院,人来车往,热闹得像个大集市,今儿个却静得出奇,几只麻雀在屋檐底下躲着晌午毒辣的日头,偶尔“啾啾”叫唤两声,反倒叫这静更瘆人了。
会议室的长条桌子两边,乌泱泱坐满了人,镇上的干部,各村的书记、主任,平日里在村里跺一脚地皮都得颤三颤的人物,眼下都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正襟危坐,额头上汗珠子密密麻麻地往外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桌子上堆满了文件、表格,一座座小山似的,把人脸都遮去了大半。
主席台上头,镇党委书记付平,脸色铁青,那脸色,就像是沤了几个月的烂泥塘,黑得能滴出水来。他那双本来就大的眼睛,这会儿瞪得更大了,像两口幽深的枯井,又像是两把锋利的镢头,要把这满屋子的“牛鬼蛇神”都给刨出来,细细地过一遍筛子。他旁边坐着的镇长戴冠宇,平日里笑眯眯的,像庙里供的弥勒佛,今儿个也收起了那副菩萨相,眉头拧成了疙瘩,一脸的严肃,像是谁欠了他八百吊钱没还似的。
“咳咳!”付平清了清嗓子,这声音像是一把生了锈的锯子在拉扯着破旧的风箱,把这会议室里令人窒息的沉默给锯开了。“同志们,今儿个把大家伙儿召集来,开这个会,目的就一个:给基层减负!给咱的村干部松绑!”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儿都像一颗铁钉子,“梆梆梆”地砸在桌子上,砸在每个人的心坎里,震得人心口发麻。
“总书记都说了八百遍了,要给基层干部减负,让他们有时间、有精力去抓落实。可咱看看现在,咱的村干部都在干啥?填表!开会!迎检!都他娘的成了"表哥""表姐",成了"会议油子",成了"迎检的机器"!”付平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像夏日里的一阵狂风,把桌上的文件吹得哗哗乱响,像是谁家办丧事的纸钱在风中乱舞。
“前些日子,我去孙咀村和柳河村转了转,看了看,那情况,真是……真是让人心里头发堵,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付平回忆起在两个村子看到的景象,心头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孙咀村的纪书记,一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硬是被埋在那一堆堆表格里头,看着跟五十岁的老头子似的!柳河村的老百姓,身份证号都能倒背如流,张口就来,比说自个儿的名字还溜!你们说说,这是啥?这就是"表格里的乡村","会议里的乡村"啊!”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有一团火在里面烧。
他停下来,缓了口气,用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那声音,像是打雷一样,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同志们,咱的村干部,那是党在农村的"一线指挥官",是带着老百姓脱贫致富的"领头羊"啊!可现在呢,他们被这些个劳什子的繁文缛节、形式主义的东西压得都喘不过气来了,还哪有那闲工夫去抓产业,搞发展,给老百姓谋福利?”
会议室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每个人都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几个大嘴巴子,臊得慌。
“老张,你,起来说说,你一天能接多少个电话,填多少张表格?”付平的目光落在了江堤村的村支书老张身上,像一把钩子一样把他从座位上钩了起来。
老张五十多了,是个土里刨食的老庄稼把式,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最怵的就是开会。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身子还有些打晃,像是被抽了筋骨一样,手足无措地搓着那双粗糙的大手,那双手,像老树根一样,布满了裂纹和老茧。他嗫嚅着,说话像蚊子哼哼一样:“付……付书记,俺……俺这嘴笨,说……说不清楚。反正……反正就是电话一个接一个,表格一张接一张,一天到晚,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比那拉磨的驴还忙。”
“还有你,小李,你们村为了迎接上头检查,是不是连着熬了几个大夜整理材料?”付平的目光又转向了兴陇村的村主任小李,像探照灯一样照在她身上。
小李是个年轻的姑娘,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平日里泼辣能干,在村里是出了名的“铁娘子”,可这会儿也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的。“付书记,这……这不光是我们村,哪个村都一样,都这德行。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啥压力都压在了咱村干部身上。税务的、派出所的、党建的、妇联的...五花八门,乱七八糟的,啥事都找你,应都应付不过来。市里来查,县里来查,乡里也来查,查完这个查那个,光是准备那些个材料就够咱忙活半个月,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她说话带着一股子委屈劲儿,眼圈都红了。
“还有呢?还有啥问题?都说出来!都别藏着掖着,今儿个就是让你们来倒苦水的!”付平的语气更加严厉了,像一把鞭子一样抽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重复填表!同一个数,这个部门要一遍,那个部门又要一遍,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咱都快成专门打字的了!”靠窗户坐着的一个村支书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他叫赵刚,是靠山村的,平日里就是个直肠子,有啥说啥。
“还有那经费!经费不足!上面让咱干的事儿越来越多,可给的钱却少得可怜,就那么一丁点儿,还不够塞牙缝的呢!这不是让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这是刘家洼的村主任王大炮,人如其名,说话像放炮一样,震天响。
“还有些个干部,就是懒!懒政怠政!把啥事都推给咱村里,他们自个儿坐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喝着茶水,看着报纸,还美其名曰"指导工作"!指导个屁!”说话的是东风村的村支书孙瘸子,他腿脚有些不利索,但脾气却火爆得很。
一时间,会议室里像炸开了锅的蚂蚁窝,村干部们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诉起苦来,把平日里积压在心头的那些个憋屈、怨气,一股脑儿地往外倒,像是倒垃圾一样,全倒了出来。这哪里还是开会,简直就是一场诉苦大会。
“停!停一下!都静一静!”付平听着,那脸色越来越难看,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阴沉得吓人。他使劲地敲着桌子,像是要把桌子都敲碎一样,“同志们,大家伙儿反映的这些问题,我都记下了。这些问题,不是哪一个村,哪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大家都存在的问题。这说明啥?说明咱的工作出了问题,咱的制度出了问题!”
他站起身来,身子像一杆标枪一样挺得笔直,环视了一圈会场,一字一顿地说:“今儿个这个会,就是要解决这些问题!咱要给基层减负,要给村干部松绑,要让他们从那些个繁重的、没用的事务性工作中解脱出来,把更多的精力用在服务群众、发展
“今儿个这个会,就是要解决这些问题!咱要给基层减负,要给村干部松绑,要让他们从那些个繁重的、没用的事务性工作中解脱出来,把更多的精力用在服务群众、发展经济、改善民生上头!”付平站起身来,身子像一杆标枪一样挺得笔直,环视了一圈会场,一字一顿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头迸出来的,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头。
会议室里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付平,眼神里有疑惑,有期待,也有几分忐忑。毕竟,这些问题像是一块块顽癣,粘在基层工作上,多少年了,谁都想揭掉,可谁都怕疼,谁都怕揭不干净,反倒更遭罪。
“下面,请戴镇长谈谈具体的减负措施。老戴,你来说说,咱咋办!”付平示意戴冠宇发言,像是把一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了他。
戴冠宇站了起来,他那张原本就严肃的脸,此刻绷得更紧了,像是一张拉满了弦的弓。他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那文件被他捏得都有些发皱了,上头的字迹密密麻麻,像是爬满了蚂蚁。“同志们,根据付书记的指示,镇里头这段时间,是没日没夜地开会、讨论、研究,一遍遍地过筛子,最后才弄出了这么一套减负的方案。总的来说,咱的指导思想就四个:以人民为中心,实事求是,问题导向,改革创新。说白了,就是一切为了老百姓,从咱镇里的实际情况出发,有啥问题解决啥问题,还要敢想敢干,别怕担责任!”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咱的目标也清楚:短期内,要让村级组织负担明显减轻,那些个没用的表格、检查、考核,要大刀阔斧地砍掉,至少砍一半!要我说,能砍的都砍掉,一个不留!中期内,要建立起一套科学规范的镇村两级工作机制,啥事该谁干,啥责任该谁担,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能再是一笔糊涂账,要让咱的镇村两级都能顺顺当当地转起来!长期目标,就是让咱的基层干部有更多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说白了,就是让大家好好干活,别整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
戴冠宇的声音洪亮,在会议室里回荡,像是一记记重锤,敲打着那些陈旧的、僵化的条条框框。
“具体咋干,有五条:”戴冠宇竖起一根手指,像是在竖一面旗帜,“第一,厘清权责,建立负面清单制度。镇里已经制定了《曹海镇镇委镇政府与村委权责清单》和《曹海镇村级组织不得承担事项负面清单》。简单来说,就是啥活该镇里干,啥活该村里干,啥活村里坚决不能干,都得列出来,写清楚,贴在墙上,让大家都看着,照着办!这个清单,会后就发给各村,张贴到村委会的墙上,让老百姓都看看,都监督!我的意见是,要"大刀阔斧",能放的权,坚决放下去,不能让村级组织再"背黑锅"了!负面清单要"应列尽列",能想到的都写上,凡是镇级能干的,一律不得转嫁给村里,谁要是再敢把责任推给村里,就别怪我不客气!”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他顿了顿,喝了口水,接着说:“第二,财权事权相统一,保障基层工作经费。过去,咱有些工作,只给村里压担子,不给村里"加油",光让马儿跑,不给马儿吃草,这是不行的!以后,凡是要求村里协助的工作,必须"钱随事走",事情到哪儿,钱就到哪儿,不能让村里"又出人又出钱",当冤大头!我们要"开源节流",一方面积极向上争取资金,多找找"财神爷";另一方面要精打细算,把钱用在刀刃上,不能大手大脚,铺张浪费。”
“第三,信息共享,减少重复劳动。现在,各个部门都各搞各的,都弄自己的信息系统,数据互不相通,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造成了村里重复填表,重复劳动,一个数报八遍,填的都是一样的,这不是瞎折腾人嘛!这个问题,必须解决!我的建议是成立一个信息共享办公室,由吴冲同志牵头负责。”戴冠宇看向了坐在他身旁的常务副镇长吴冲,像是在给他下达作战命令。
吴冲“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像是一只被猎人盯上的兔子,机警而迅速。他点点头,接过话茬:“同志们,信息共享这块,我来补充几句。咱要对全镇的基础信息进行一次"大摸底",把各村的人口、土地、经济这些个情况都摸清楚,搞细致,建立一个统一的数据库,放在镇里的电脑上。以后哪个部门需要啥信息,直接从数据库里调取,不能再让村里重复报送,来回折腾。我保证,一个月内,信息共享平台上线运行!谁要是再让村里重复报送信息,我就去找他说道说道!”他这话,说得干脆利落,带着一股子雷厉风行的劲头。
“第四,服务下沉,简化办事流程。”戴冠宇继续说道,“这方面,主要由分管民政和行政审批的王强同志负责。关键是要"简政放权",把一些审批事项下放到村一级,能放的都放下去,别都攥在手里,让老百姓跑断腿。同时,要优化办事流程,推广"互联网+政务服务",说白了,就是让老百姓少跑腿,让数据多跑路,让群众在家里,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事儿办了。”
分管民政和行政审批的副镇长王强,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平日里文质彬彬的,这会儿也来了精神。他站起身来,推了推眼镜,接过话头:“我们计划将低保、五保、临时救助这些个跟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审批权限下放到村一级,并设立便民服务窗口,就在村委会,现场办公,一站式解决,让老百姓不用再跑到镇上来回折腾。同时,我们正在开发网上办事大厅,把能搬到网上的都搬上去,争取让群众足不出户就能办理大部分事项,让咱曹海镇的老百姓,也能享受到"互联网+"的便利!”
“第五,改革考核机制,激发工作活力。”戴冠宇竖起了第五根手指,像是举起了一把锤子,要砸碎那些不合理的考核制度,“过去,咱的考核,只看表格填得好不好,材料报得全不全,漂不漂亮,不看实际工作做得怎么样,不看老百姓满意不满意,这是不科学的,这是"瞎指挥"!以后,咱要"去虚求实",减少那些个没用的考核评比,把考核的重点放在工作实绩上,放在老百姓的口碑上。要多听听老百姓的意见,把群众满意度作为考核的重要指标,谁干得好,谁干得不好,让老百姓说了算!”
“以上五条措施,只是一个初步的方案,具体的实施细则,会后会陆续下发到各村各部门。为了确保各项措施落地见效,不走过场,不搞花架子,镇里还将采取一系列保障措施。”戴冠宇最后说道,“我们将成立以付书记为组长、我为副组长的领导小组,加强组织领导,一级抓一级,层层抓落实。同时,强化责任落实,加强宣传引导,加强监督检查,并建立定期评估机制,每隔一段时间,咱就回头看看,看看哪些地方做得好,哪些地方还需要改进,持续完善,确保咱的减负工作能够真正落到实处,让咱的村干部能够轻装上阵,甩开膀子加油干!”
戴冠宇讲完后,会场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这掌声里,有释怀,有期待,也有几分激动。
付平站起身来,做了总结讲话。他那张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容,像是乌云散去后露出的一缕阳光。
“同志们,给基层减负,不是一句空话,不是一阵风,而是一项实实在在的工作,是一场硬仗!咱要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坚决割掉形式主义、官僚主义的"尾巴"!这些年,这条"尾巴"可是把咱基层干部害苦了,把党群关系也给割裂了!现在,咱就要一刀切下去,把这条"尾巴"给它切掉,让它再也不能兴风作浪!”付平的声音铿锵有力,像是铁匠铺里的打铁声,一下一下,敲打着每个人的心。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会场,那目光里既有鼓励,也有警告。“各村各部门要按照镇里的统一部署,迅速行动起来,把各项措施落到实处,不能打折扣,不能搞变通,更不能阳奉阴违!谁要是敢在这个问题上耍滑头,做两面人,就别怪我不客气!镇纪委、镇督查室要瞪起眼来,竖起耳朵来,加强监督检查,发现问题,及时处理,绝不姑息!对那些落实不力的,要严肃追责问责,该通报的通报,该批评的批评,该处理的处理,绝不能让"减负"变成"空转",更不能让"减负"变成"加负"!”
付平的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像是给在场的每个人都敲响了警钟。会场里静悄悄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会议结束后,村干部们陆续走出会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有的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有的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也有的将信将疑,担心这“减负”会不会又是一阵风,风过了,一切照旧。
老张走在人群中,脚步轻快了许多,像是年轻了十岁。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笑容像春风一样,吹散了他心头的阴霾。“这回好了,不用再填那么多表格了,咱可以腾出时间来抓抓村里的产业了,今年咱村那片果园,可得好好管管,争取卖个好价钱!”他对身旁的小李说,语气里充满了憧憬。
“是啊,希望这次能够真正减下来,让咱能够安心为老百姓做点实事。咱村那条路,也该修修了,老百姓都盼了好几年了。”小李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笑容像花儿一样,在她的脸上绽放。
赵刚边走边跟旁边的人说道:“这回镇里是动真格的了,咱可得好好干,不能辜负了付书记和戴镇长的一片苦心啊!”
王大炮则拍着胸脯说:“放心吧,有镇里给咱撑腰,咱还怕啥?以后谁要是再敢给咱村里乱派活,咱就直接怼回去!”
孙瘸子一瘸一拐地走着,嘴里嘟囔着:“但愿这次能说到做到,别再"雷声大,雨点小"了。”
人群中,各种议论声此起彼伏,像是一锅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